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28 PM
第5章 邂逅(五)
话到此处,我所讲的这个故事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段落,似乎只能向着一个完全不可预知的方向,自行发展了。刘川只知道他在完成“邂逅”之后跟着单成功一同亡命,肯定符合林处长和景科长的期望,肯定会令他们拍案叫好,但他这么一跑,他的病在医院的奶奶又该如何料理,他的未及和解的爱情又该如何挽救,他的深陷危机的公司又该如何脱险,他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一盆糨糊。
从那时候起刘川已经开始怀疑,来美丽屋进行治安清查的这帮公安,与林处景科以及与他们配合的北京刑警,压根就不是一势,不然为何不把这场假戏真做的清查提前和他通气,不把单成功万一逃跑或者玩命他该如何反应提前指示于他?他那天夜里懵懵懂懂地跟着单成功在那片房顶上连蹦带跳,单成功脚崴了他就搀着他继续奔跑,可同时他的脑子里始终胡乱思想,思想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思想到底是谁,被蒙在了鼓里。
他们最后从那片屋顶跳进一条小巷时,单成功崴了的那只脚又戳了一下,伤得几乎不能行走。刘川把他扶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按单成功的指令,穿过了整个城市的夜幕,从北京的东北一直开到了西南,在丰台区一条偏僻的小街上,找了一家可以过夜的洗浴中心。他们在这家“洗浴中心”要了一个单间,两个人一起住了进去。
那天晚上单成功与刘川一夜长谈,从刘川两次帮他脱逃谈起,表面上是感激刘川的救命之恩,实际上是刺探刘川倾力搭救的真实动因。关于搭救的动因刘川做了合理的解释:第一次是为钱。刘川说,在执行对单成功的押解任务之前,监狱的司机老杨给了他五万块钱,因为他家里生活困难,奶奶又得了重病,所以这五万块钱对他非同一般;而这次助单一起逃脱,既是救人,也是自保。因为万一单成功被公安抓住,查出身份,供出向老杨等人行贿之事,那他就不仅仅是受个玩忽职守的辞退处分,回家另谋生路的事了,那就触犯了私放罪犯和受贿两条罪名,那就肯定要和单成功一起,共同打熬漫长的铁窗生涯了。
关于刘川被监狱除名,除名致使生活无着,无着便来到美丽屋应聘,应聘后先做服务生后当“少爷”的这段经历,刘川不说单成功也大致了了。因为他早就在他藏身的小屋里,透过窗户看到过刘川到美丽屋的后院来抽烟撒尿,他早就认出他就是那个拿了好处放跑他的监狱民警,他早就向芸姐仔细打听过这位美丽屋头牌少爷的“来龙去脉”,他早就看出芸姐对自己捧出的这个“鸭王”垂涎三尺。他的观察和刘川自己的述说相当吻合,特别是刘川和他一同从治安警察手中越墙逃走这个他亲历的事实,使他对刘川两次搭救的确切动机,终于深信不疑。
在丰台那个偏僻简陋的“洗浴中心”里,他们披着已经洗不出本色的肮脏浴巾长吁短叹。惊心动魄的回顾之后,又开始戚戚切切地展望未来,他们小心翼翼地,互相询问了对方下一步的打算,刘川表示:那帮治安警察肯定看出他只是个“卖的”,他跑了不会当回事的,所以等天亮没事了他就回家。美丽屋是不能再去了,以后实在不行就老老实实找个普通工作,挣份辛苦钱能养活自己就行,至于奶奶的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刘川又问单成功下一步打算去哪儿。单成功看着自己肿胀的脚腕,苦笑说现在这样寸步难行还能去哪儿。他问刘川,你现在还愿意帮我吗?刘川说当然,可我这点能耐,也帮不了你了。单成功说,我看你这孩子挺仗义的,做事也有胆量,你今年多大了,你要愿意的话,我想认你做个干儿子,今后有我单成功一口吃的,我绝对分半口给你。今后我万一被警察抓住,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会抖出你来。刘川做感动状,说:行,反正我爸也不在了,我就叫你干爹吧。单成功说,那咱爷俩就算认了。我还有个女儿,岁数比你大一岁,我今天当着你的面发个誓吧,我今后一定让你们,我这一儿一女,一辈子吃穿不愁。刘川我的话你信吗?刘川说:信。
这一夜,两人促膝长谈,从同谋变成了父子。天亮后刘川上街买了早点,还买了些专治跌打损伤的药丸之类,回到浴室后给单成功吃了。单成功受伤的脚越肿越大、越来越疼,虽然有危险,但他还是让刘川扶他上街找了家医院,拍了片子拿了药。从片子上看,脚踝骨果然裂了,但医生说不需要开刀和打石膏,吃点药再加一些外用药,它自己就会慢慢长好。
陪着单成功在医院看病拿药,刘川心里特别别扭,想着奶奶还在医院里躺着,可自己却在这里为一个罪犯跑上跑下求医问药,孝子贤孙似的伺候着,这份窝火,怎一个忠孝不能两全可以了得。刘川心情闷闷的,扶单成功看完病,又扶他出来找住处。单成功身上没有钱,刘川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他们找了一个胡同里的小旅馆,一间房只须四十元一天便可租下。刘川那时心里只想着如何快点脱身,好早一点把情况向景科长汇报,然后赶紧去医院看他奶奶,也去公司看看事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想到公司刘川突然记起原定今天上午由他召集各单位各部门的负责人开会的,看看表时间已近中午,想必大家早就到了,而且,早就散了。这个会本来的用意是安定人心,可如果大家等一上午等不到他,如果打他手机发现手机关了,如果打电话到他家里家里没人,那么众人的脸上,该是怎样一种狐疑万状的表情?
公司董事长病重入院,公司总裁下落不明,本来就动荡的局面,必将更加动荡;本来就焦虑的人心,必将更加焦虑。此时刘川自己心里,也焦虑得七上八下,可单成功的脸色在此一时,似乎比刘川还要阴沉,伤情明了之后他当然明白,这回真是动不了窝了。他和刘川一样,肯定不能再回芸姐的小院藏匿,可藏在这种小旅馆里,感觉同样危机四伏。所以,当刘川把单成功安顿在房间后提出要回家看看的时候,单成功马上开口把他叫住:
“刘川,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你还回来吗?”
刘川安抚道:“回来呀,今天再晚我也回来。”
单成功点点头,却又问:“你不怕干爹出事连累你吗?”
刘川接答:“我就是怕你出事才必须回来,你要被公安抓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听说现在有一种催眠药,抓住你给你一吃,你就自觉自愿把所有事都招出来了,所以你想不把我招了都不行。”
单成功低头思想片刻,抬眼说:“刘川,干爹肯定不能这么在北京呆着了,我本来想这几天就走的,可现在我这脚,看来是走不了啦。你能再帮干爹一个忙吗,干爹必须尽快离开北京到外地去。”
刘川愣着,说:“行啊。”又说:“你打算去哪儿?”
单成功说:“现在,那帮警察肯定到处通缉我呢,我不能这么大模大样地出门,既不能走公路也不能走铁路。刘川,干爹想求你帮忙去找一个人,这个人肯定能把我弄出北京去!”
刘川问:“去哪儿找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单成功说:“你去一趟秦水市,找一个叫老范的人,他是我多年前的一个结拜兄弟。我出来干那件事之前,把我老婆和我闺女都托给他了。你到秦水去找他,告诉他我现在想到他那儿去。”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说道:“秦水……老范?”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0 PM
第6章 秦水历险(一)
刘川从小旅馆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给景科长打电话。此前他一直把手机关着,生怕什么熟人把电话打进来,让单成功听见露了自己的底细。
景科长已有二十几个小时联系不上刘川,已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据负责蹲守的便衣报告,昨天夜里美丽屋突遭当地警方的治安临检,带走了芸姐和一大帮“鸡鸭”,但始终没见刘川出来,也没见单成功的踪影动静。景科长连夜与北京警方取得联系,才知道刘川已与
单成功越墙脱逃。脱逃后去向何方,那些治安民警当然无从知晓。景科长急得一夜未合眼睛,他给协助他们工作的北京市局某处打电话请求支援,他说如果到中午十二点再拨不通刘川的电话,估计就是出了问题,希望市局刑警能够采取行动,进行全市搜寻。
幸好,刘川几乎是在中午十二点整终于把电话打进来了,这让景科长从里往外松了口大气,这个电话说明刘川至少还安全地活在人世。而刘川关于昨日午夜狂奔的惊人叙述,更是让景科长们大喜过望。没想到刘川不仅完成了与单成功的巧妙“邂逅”,而且还极其自然地再次扮演了救星的角色,并由此深得单成功信任,甚至认为螟蛉。从效果上看,治安民警对夜总会的那场临检虽然纯属意外,但这场意外歪打正着,成全了一幕仿佛是精心策划的好戏。
景科长叫刘川马上到市公安局招待所来。
刘川在市公安局招待所一直呆到下午三点,详细汇报昨夜与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过程,每个细节。景科长对单成功那句郑重的诺言极为重视,甚至欣喜若狂——单成功说他一定会让刘川和他的亲生女儿,都过上一辈子吃穿不愁的日子,这已经把他肯定知道一千二百万元巨款下落的底细,暴露无遗。同样值得重视的是:这个案子又牵出了一个新的人物,就是秦水市的那个“老范”。
下午三点以后,刘川走出市局招待所那幢小楼,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到医院后看到奶奶还睡着未醒,他就在床前坐了一会儿,向公司派来陪伴奶奶的阿姨和小保姆问了问情况,又去找医生了解下一步治疗的方案。主管的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从她的口气中能听出她对刘川的极度不满:老太太现在不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吗,她病得这么重你得上点儿心了。女大夫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呆不住,可老太太住了好几天医院了你才来照过几面?我们这儿的人都有点儿看不过去了。连好多病人都问我们,那老太太儿子孙子怎么一个都不来呀。
刘川低头听着,没有解释,没有出声。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刘川还是离开了医院,作为万和公司的现任总裁,作为万和事业继往开来的刘家后代,他此时还得赶往公司,了解这一天一夜之中,公司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是一切井然,还是天下大乱;是生机渐显,还是已经坏得难以救药……
进了万和城的大门他发现表面上一切正常,一至四楼的餐厅酒吧桑拿健身等等营业场所都在正常运转,但每个迎面而来的职工脸上,神情似乎多了些异样。到了顶楼的公司总部,他发现虽然已到下班时间,但坚持办公的人员并未比平时减少,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见他终于露面,财务经理、人事经理、办公室主任等一干人马,又纷纷拿着一些文件过来请示,都是火烧眉毛急不能等的事情。他处理了几件,头脑便渐渐发麻,便让他们都把东西放下,容他看看再说。经理们怏怏退下,他马上拨了王律师的电话,王律师在电话里的口气和女大夫几乎一样,也是一通抱怨指责,恨铁不成钢的那种。他说刘川你这几天都干吗去了,定好开会的时间你不来,法院和对方债权人提了好几个处理方案需要你表态可就是找不到你。听说你跟你女朋友闹意见了你找她去了是吗?刘川你爸爸弄起这么个公司多少年辛苦,万和公司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呀!我说一句难听的话你别不乐意听,你爸爸现在尸骨未寒,万和公司要败也别败得这么快吧。你现在是个大人了,是公司的总裁,是两千号人的主心骨,儿女情长春宵苦短的事你能不能暂时放一放?万和公司现在生死存亡,你得挺身而出拯救它,让它活过来,活下去,啊!
刘川一言不发地听着,等王律师的苦口婆心告一段落,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在公司呢。”
王律师说:“今天上午你没来,会没开成。我建议你明天上午还是得把这个会开了,让大家的心都定一定,各司其职干好工作。明天上午我也来,法院这边有一些建议,我需要跟你商量,还有一些授权文件也需要由你签署,否则我有些事也实在没法办下去了。”
刘川说:“好吧,我明天一定来,一定把会开了。王叔叔你放心,我爸这个公司,我一定会把它办好。”
王律师这才心平气和了一些,两人约了明天开会的时间,才把电话挂了。挂了王律师的电话,刘川立即叫来总办主任,让他通知各单位各部门的头头,明天上午再来公司开会。主任喏喏连声地领命走了,刘川看着桌上那几堆没看的文件,翻开上面一份,看了两行忽又想起什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本来是想给在医院的那位阿姨打个电话问问奶奶醒了没有,但拨号前忽然转念,不知怎么一下先拨了季文竹的手机。
他说:“文竹。”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
他又说:“文竹,我是刘川。”
季文竹又沉默了几秒,才问:“有事吗?”
他说:“你还生气呀。”
季文竹说:“我生什么气呀,我才不生气呢。”
他说:“你就是生气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美丽屋夜总会上班的吗?”
季文竹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刘川也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怕你,我怕你误会我了。我想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我。”
季文竹沉默片刻,反问:“你不是挺有钱的吗,干吗还要到那种地方去做那种下贱的工作?要的就是那份刺激,对吗?你这人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
刘川说:“咱们见面谈好吗,见了面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你现在在哪儿,你现在有空吗?”
季文竹说:“我现在没空。”
他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
季文竹说:“我今天一天拍戏,晚上也有戏。”
“那明天呢?”
季文竹那边冷了半晌,终于有了回应:“明天,明天什么时候啊?”
“明天下午行吗?明天下午什么时候都行。”
季文竹想了一下,说:“明天下午我要去航天桥拿我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你明天下午三点,三点半吧,到航天桥我原来住的那个胡同口接我吧。然后你拉我去一趟燕莎,我们这个戏的投资商张老板下个月三号过生日,我想给他买个生日礼物。燕莎商场有卖大卫杜夫牌的雪茄专用打火机,大概一千多块钱吧,我想买一个,那个张老板爱抽雪茄。”
刘川马上答应:“行,下午三点半,我来接你,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刘川心里轻松了许多,从季文竹后面两句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差不多已经原谅他了。他想,要是明天见了面他再把他去美丽屋的来龙去脉跟季文竹一说,她肯定就彻底原谅他了,不仅彻底原谅,而且还会惊讶,还会赞赏,这是肯定的!反正季文竹也不可能和抢劫银行的人有什么瓜葛,这个任务对她不是秘密,向她泄点密谅无大碍。只是季文竹是怎么跑到美丽屋找他来的,刘川怎么分析也没理出线索。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1 PM
第6章 秦水历险(二)
其实,这层窗户纸就是:刘川并不知道在季文竹找他之前,小珂已经到美丽屋来过。如果知道,他一定很快就能得出结论,能把这事捅出去的,只有小珂。一旦小珂把这事在天监的同事中当做一段奇闻加以描述,庞建东会不知道吗?这种事一旦被庞建东知道,他会压着不跟季文竹说?
好在季文竹仍然让刘川开车去航天桥接她,说明一切虽已发生,但一切都将过去,无
论过程如何,结局还不致太糟。刘川就是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又拨通了奶奶身边那个阿姨的电话。那个阿姨告诉他奶奶已经醒了,神智清醒,还问他来没来呢。阿姨还说:明天医院请了几个专家过来会诊,医生让我问你明天能不能来。刘川说当然来,明天上午我在公司开完会立刻就来,现在几点了,要不我现在就来?阿姨说,现在太晚了,医院已经不让进人了。于是刘川让阿姨把手机交给奶奶,他和奶奶在电话里聊了一阵。奶奶一直以为他这几天都在处理公司的危机,所以对他不常过来非常理解。她告诉刘川,公司事大,事业要紧,你如果太忙就不必过来,反正我现在感觉很好,大概很快就能出院了。
和奶奶的通话尚未结束,刘川的手机就不停地有新的电话打进,嘀嘀嘀地响个没完。等挂了奶奶的电话,看看来电显示,发现是景科长的号码。刘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打了过去,和他预料的一样,景科长找他果然有事。他让刘川马上过去一趟,没说事由。刘川下午和景科长分手时景科长就反复嘱咐他一定要开着手机,以便他们随时都能找他。何况刘川也早就想到他们今晚还会派他再去一趟丰台,回到单成功藏身的那间小旅馆去,说不定他们今晚就要对单成功采取措施。
事情其实比刘川预料的还要麻烦,这天晚上景科长和他手下的几个便衣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刘川,刘川赶到他们住的市局招待所后,他们每人的脸上立即挂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立即向刘川布置任务——一切都已向上请示,方案已经大致成形,这个方案不仅要求刘川今晚必须回到单成功的身边,而且,明天一早,必须依单成功所托,乘火车赶往千里之外的秦水。
在布置任务之前,景科长和手下的便衣先拉着刘川出门上车。因为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刘川中午汇报时说过,他答应过单成功今天再晚也会回去。景科长从刘川一到就一直抱怨,说刘川的手机从晚上七点开始,就始终占线。
他们开车载着他,向丰台的方向开去。利用路上的时间才开始向刘川交待一切,告诉他见到单成功之后具体说些什么,以及明天早上出发的车次安排。并且把去秦水的二二八次列车的一张卧铺车票交给刘川,还给了他一千五百元钱作为任务经费。还给了他一兜苹果和一兜方便面。景科长说刘川我们知道你很有钱,但公是公私是私,这钱你拿好。一千块钱你带着到秦水用,苹果是给你路上吃的,五百块钱你留给单成功。方便面也留给单成功,就说是专门给他买的。
从景科长一说要去秦水,刘川的脑子就陷入了混乱,从他们的表情动作上刘川看出,事情紧急,一切既定,毫无商量余地……一路上他们始终叨叨不停地向他交待注意事项,听得刘川懵懵懂懂,在景科长把钱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傻乎乎地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抓单成功啊,给他留五百块钱他够花吗?”景科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就留这么多吧,留多了他会怀疑你这么有钱干吗还去当鸭。这话刘川听得颇不顺耳,不由抬头朝景科长白眼,但景科长一脸事务性的严肃,表情上并无半点调侃。刘川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才想起他明天上午约了公司开会,中午约了奶奶会诊,下午约了和季文竹见面,明天他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于是他也用一脸严肃的表情,把他奶奶生病的情况,把他家公司快要破产的情况,向景科长做了陈述,委婉而又坚决地表示他明天去秦水确有困难。景科长意外地说:哟,你奶奶住院啦,要紧不要紧?刘川说住三天了,当然要紧了。景科长问哪个医院啊,我们明天看看去。你们家公司我们也可以找找法院,请他们一定依法处理。刘川也看出来了,现在和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他现在就喊停车然后和这几个警察翻脸。
车子开到丰台,在那家小旅馆附近,他们放他下来,让他自己步行往胡同里走。刘川刚刚移步,没等回头,面包车就开动起来,一眨眼就开得没影没踪。刘川只好一步一步往胡同里走去,走到一半,他拿出手机,把电话打到了老钟家里。
老钟正巧在家,刘川跟他说了自己的情况,希望老钟代表组织,找景科长他们谈谈,希望他们考虑到他家的情况,别让他再参加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的案子了。老钟在电话里想了一下,说:你奶奶那里,我们可以组织人去轮流照顾,你放心好了。你们家公司恐怕也不会因为你走了几天就垮了吧。刘川说怎么不会,现在是关键时期,我们家公司要真垮了他们东照公安局管不管呀,我们家公司要垮了他们就是把那一千多万追回来全赔给我也救不回来!
胡同里没人,刘川边说边走,远远望见旅馆门口的那片灯光了,遂压低了激动的声音,并且不得不匆匆结束了尚未发完的牢骚。因为景科长告诉他,他们今天下午已请北京市局刑侦部门派人对单成功布置了监控,发现单成功在刘川中午离开旅馆后,不知何时自己强撑伤腿也走出了旅馆,在胡同口对面的一个角落观察到傍晚才回到房间。市局外线反映的情况,说明单成功虽然收纳刘川为子,其实仍然心有疑虑,生怕刘川出门一去,转身带了警察回来,把他捂在这里。所以他跛出门去,混迹街头,观察了几个小时没见动静,才惊魂稍定,回去休息。
旅馆就在前方,刘川按照景科长的一再嘱咐,关掉了电话。他一腔烦闷,走进旅馆,走进单成功住的房间。单成功正靠在床上看电视呢,那样子是在等他。刘川看到,单成功看他的眼神,不知是疑问还是焦急,那一脸刻意堆出的笑容,让刘川心头一阵发紧,脸上也难自然。单成功的语气故作轻松,看着刘川淡淡相问:
“没出事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清晨,六点,刘川和单成功一同起床,在刘川收拾行囊之际,单成功为刘川泡好了一碗方便面,还为他削了一个苹果。刘川问他怎么不吃,他说我不饿,你吃吧。刘川默默地吃了方便面,吃了苹果,吃完后他扛着一只挎肩的背包,站到门口,转身告别的时候,单成功上来拥抱了他。
刘川也拥抱了单成功,他能感受到单成功混乱的心跳,和胸腔里隐隐或有的一丝呜咽。
北京西客站钟楼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七点,站前广场的大小筒道就拥挤起来。到车站给刘川送行的除了景科长和他手下的侦察员外,天河监狱遣送科的科长老钟,也出人意料地来了。他们一行人迎着风站在事前约定的钟楼下面,凝神望着刘川钻出出租车,过街而来。他们头上风动的黑发和脸上凝重的庄严,让刘川一瞬间突然感动起来。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3 PM
第6章 秦水历险(三)
他们看着刘川走近,默默与他握手,景科长话不多言,只是简短地告诉他站台的位置,告诉他他会在另一个车厢里,与他同往秦水。真正与刘川做临行嘱托的,倒是刘川的科长老钟,他低声说道:刘川,你家的事,我们尽力帮你处理,国家的事,咱们不能耽误。你过去是公大的学生,现在是监狱的干警,我今天来,也是代表监狱领导,代表组织,要求你务必站好最后一班岗,打好最后这一仗,希望你退役前能交给组织一个圆满的答卷。
老钟的话虽然一腔说教,老生常谈,但他语调慈祥,态度诚恳,他半哑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洞穿力,将刘川胸口的热血,缓缓点燃。刘川毕竟年轻,受不住几句慷慨激昂的鼓舞,昨天憋了一肚子的牢骚不满,此时已经无法说出。他握了老钟宽厚温暖的手掌,欲言又止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草草扫过。他不知此时应该重复一下自己的现实困难,还是索性发表几句豪言壮语,想想无论述说困难还是壮言豪迈,场面恐怕都不自然。所以他什么都不再说了,一言未发地离开他们,独自走向车站大楼,走向大楼的入口。他知道他们的目光会一直尾随他的背影,一直目睹他在人流中消失。
早上八点,当火车开出北京,把都市的高楼大厦渐次抛在天际之外,刘川看到了一片辽阔的田野。田野使他的感觉立即脱离了城市,脱离了昨天。昨天恍如隔世。他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再次一件件地想起计划中的今天,今天原本要做的一切。按照计划的安排,他此时应该走进万和公司的大门,公司各部门、下属各单位的经理们已坐在会议室里翘首以待,等待着万和公司新一代掌门人安抚士气,发布命令;会后,他要签署王律师带来的一系列文件,授权王律师立即处理那些已经刻不容缓的法律争端;然后,他将赶往医院,赶到奶奶床前,赶到医生的办公室里,代表亲属听取会诊的意见。他希望能在医院陪伴奶奶至少三个小时,然后在下午三点半之前,赶到航天桥那个胡同口去,去接季文竹,然后,向她讲清一切,然后,两人重归于好。然后他开车载着她前往燕莎商城,为那个要过生日的制片商买下一个大卫杜夫牌的打火机。刘川原想,等奶奶身体康复,等公司化险为夷,等一切成为过往,他也要当一回制片商,投资帮季文竹拍一部电视剧,让季文竹当主演,请陆毅陈坤佟大为之类最红的小生和她搭档,让季文竹也和他们一样,一夜成名,一飞冲天。
火车显然早已驶出了北京的边界,耳中的笛鸣,眼中的旷野,无不告诉刘川,他今天计划中要见的这些人,谁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已独身一人,端坐于西行列车的一个窗前,开始了一场崎岖难料的探险。
列车驶出百里地后他的心情稍定,估计王律师季文竹们已经起床,或已经睡醒,他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开始打电话推掉今天所有的约定。他打了四个电话——公司、王律师、医院、季文竹,向他们说明自己有急事要外出几天,很快就会返回北京。在电话中他无法做出详细解释,因此能听出每一个人对他的不辞而别都感到万分惊讶,对他的一再失约都感到非常无奈,非常不满……
第二天傍晚,六时三十分,二二八次列车准点开进了阴雨绵绵的秦水车站。
刘川走出车站的第一件事,是在车站对面嘈杂的夜市里,买了一把折叠伞。他撑了这把黑色的小伞,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在似有似无的细雨里,在泥泞肮脏的小街上,一路打听着方向,向这个城市的边缘蹒跚。
他在走过两条短巷以后,搭上了一辆载人的三轮摩托,嘟嘟嘟地颠簸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单成功给他的那个地址。那是一条半城半乡的偏僻小街,一排低矮的民居错落相衔,街的尽头被一扇巨大的铁门极不协调地突然收束,铁门紧闭的院子静无声息,门上斑驳的漆锈让人隐隐好奇。
刘川一看到这扇巨大的铁门,即按约定和景科长通了最后一次电话,用暗语表示他已找到了地方。景科长也用暗语做了回答,告诉他有两位便衣就跟在他的身后。刘川回头张望一眼,整条小街人迹寥寥,看不到公安便衣的任何踪影,不知他们此时正躲在哪个墙角门洞。
他按原定的要求,关闭了手机的电源,然后向那扇铁门迈步走去。背负着身后暗黄的路灯,刘川能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身影,歪歪斜斜地张贴在铁门正中。那身影举起一只长长的手臂,铁门旋即发出了粗糙而又残破的响声。
刘川击门良久,院内无人应声。
他离开铁门,走到相邻不远的一家店铺,借问前边那院子的主人是姓范吗?店主闷声不答,只是点头。刘川又问,他家没人吗?店主又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刘川只好走出店铺,站在雨后冷清的路旁,目光穿透整条寒酸的街巷,除了少数简陋的门窗泄露出零星的灯火,整条小街暗淡无光。
刘川用手机给北京丰台的旅馆打了电话,电话打到了单成功的房间。单成功正守在电话机前,从时间上他可以推算刘川已经到达秦水,此时应有消息过来。刘川在电话里告诉单成功他已找到老范的住处,但老范不在,家中无人。他问单成功老范还有其他住处吗,他会不会这一段根本不在秦水?单成功说那你去“大富豪”找找他吧,“大富豪”那边有好多餐厅酒吧,那一带都是老范的地盘。
那一带都是老范的地盘?
单成功最初对刘川说起老范,只说他是个开煤窑的。秦水是个煤城,这些年国矿日渐衰微,私矿恣行无忌,几人十几人承包的小煤窑更是遍地开花。但从单成功后来的言谈话语中,刘川渐渐听明白了,老范在秦水,在秦水的城南一带,是个“老大”!那一带的歌厅酒吧夜总会,有不少是向老范交保护费的。其中这家名叫“大富豪”的夜总会,就是因为交不起保护费而让老范强买强卖盘过去的。
打听“大富豪”的地址比打听老范的住处要容易多了。和刘川意料的一样,“大富豪”离大铁门不算太远,不过间隔两条街衢。而出乎刘川意料的是,那家名为“大富豪”的夜总会竟会破旧得如此名不副实。它的规模虽然不算太小,除包房外,光散座大厅就放得下三十余张台子,但里里外外的装潢陈设却和这座城市一样,简陋得与富豪二字风马牛不相及。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4 PM
第6章 秦水历险(四)
夜总会虽然简陋得像摊牛屎,但牛屎上依然插满朵朵“鲜花”,刘川一进去就能感觉得到,在那些灯光暧昧的角落,闪动着无数贪婪的目光,在这里招蜂惹蝶的小姐,穿得比大城市的同类还要暴露,脸上涂抹得还要夸张。也许因为这里肉少狼多,生意并不太好,所以刘川刚一落座,就有四五个小姐一起上来和他亲热,透过厚厚的脂粉可以看出,她们有的几乎尚未成年,有的则已徐娘半老。刘川懒得与她们纠缠,出手大方地为她们每人要了一杯饮料,然后开口打听老范的下落。
老范名叫范本才,对这位范本才的来龙去脉,那几个小姐你问我我问她谁也说不太清,叫来一旁的服务生问问,也同样一脸茫然。刘川不由心中纳闷,范本才既是这一带的老大,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怎会一无所知?
小姐们的饮料很快喝完,个个自行其是地喊服务生又添一杯,服务生除添饮料之外,又自行其是地给他们上了一个果盘。刘川问不到老范,坐着无聊,便喊服务生过来结账。服务生也没拿账单,只拿了一张手记的小票,过来上下嘴唇一碰,居然吓了刘川一跳。
“八千三。”
“八千三?”刘川说,“你搞错了吧?”
“没错,就是八千三。”服务生很平静地给他看那张小票,上面的数字龙飞凤舞,刘川仓促中仅仅看清了果盘的价格,那个没点自送的果盘竟然要价四千元整,这也是小票中最为醒目的一个数字。刘川还未看清其他饮料的价格,身边已经围上了四五条壮汉,其中一个拍拍刘川的肩膀,一脸冰冷横眉喝问:
“咳,这位朋友,想赖账吗?”
刘川说:“我没想赖账,他这账单不对,我想对一对……”
那汉子不容刘川说完便问服务生:“多少钱?八千三?”他接过小票往刘川手上一拍:“价钱都写着哪,很清楚!你看好了赶快交钱,别嗦!”
这架势让刘川看清楚了,这是一家宰人的黑店。在这种地方,对价格的一切异议都注定无效,一切争执也就变得毫无必要。他想了几秒后重新坐下,板起脸对服务生说:“叫你们经理过来,你告诉你们经理,我是范本才的朋友,专门到这儿找他来的!范本才,你们认识吗?”
服务生不知所答,转脸去看为首的壮汉。壮汉愣了一下,声气略减,反问刘川:“你是范老板什么人?”
刘川说:“朋友!”
“朋友?”壮汉打量刘川的样子,从外形上看刘川刚刚长大成人,眉宇神态稚气未消,壮汉显然不信地问道:“你跟范老板怎么认识的?”
“你别管我怎么认识的,”刘川说,“就是范老板让我到这儿来找他的。你们叫范老板来,他叫我付多少钱,我付!”
壮汉抬头,命令一个瘦骨精灵的家伙:“小虫,你去叫小康来,他在后面打牌呢。”
那个叫小虫的瘦子应声走了,壮汉也带人散去,容刘川一个人坐着。小姐们也都躲远了,远远地看他,交头接耳地议论。
没过多久那帮壮汉去而复来,这回他们簇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冷面青年,那青年二十七八岁年龄,相貌威猛,一脸杀气,走到刘川面前,眼睛上下一扫,打量得极不客气。
身后的壮汉说了句:“就是他。”
青年冷冷看了刘川一眼,只一眼,便移步转身,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来:“骗子。”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命令,刘川立即被壮汉们围住,提着衣领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壮汉恶声相问:“交钱吗?没钱我跟你去取。你是从哪里来的,没钱你还敢找这么多小姐陪你!”
刘川刚刚喊了一声:“放手!”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那一拳打得很正,让刘川反仰着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容他挣扎爬起,就又被拎住衣领,拖离了地面,前后左右七嘴八舌,说不清多少嗓门在厉声喝问:
“交钱吗,嗯?”
这回刘川没等他们第二次出手,似乎仅仅凭了本能的冲动,没有细想任何后果,就一拳击出,正中对方面门。刘川看上去不壮,但有些干巴劲儿的,而且他在公大练过搏击格斗,而且他还是公大篮球队的最佳板凳,而且那一拳出其不意,对方被打得身体失衡,竟一下撞到身后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的杯子和蜡烛霎时跌翻,地上立刻碎声一片。
周围的打手全都拥上来了,拳脚相加。刘川又踢桌子又抡椅子,虽然力量悬殊,但也人仰马翻地打了一阵,终因寡不敌众,被不知多少双手按在了地上。被按倒的那一刻他心里说不清有没有恐惧,也许因为他总觉得景科长他们肯定就在不远,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死于非命。
但是当他被从地上拉起来以后他发觉自己可能错估了形势,景科长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胸部腹部甚至头部被连续重拳击打的时候,无人搭救。打他的人先是被他打的那个壮汉,接着换上了那个名叫小康的青年,他的身体并不比壮汉更壮,但下手却更加凶残。刘川的两条胳膊被人架着,挣扎了片刻便力气用尽,他能感觉到自己麻木的脸上开始潮湿,他看到小康随即用桌上的纸巾擦手,从纸巾上看他知道自己已经血流满面,纸巾上的血终于让刘川心头早该到来的恐惧蓦然浮现。
小康一边擦手一边低声骂道:“妈的!”随后又扔了一句:“跟他要钱!”便拉着始终在一旁观战的一个女孩向外走去。刘川双眼模糊,但他看见了那个女孩。显然,她不是酒吧的小姐,从衣着扮相上一看便可区别。那女孩与小康相偕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甩脱小康转身回来,对还在挥拳过瘾的壮汉说了一句:
“别打了,放了他吧。”
刘川没想到壮汉马上住了手,用请示的目光去看小康。看来小康很乐意讨那女孩欢心,随即发令:“放了吧。”抓住刘川的几只手同时松开,刘川失去支撑,双腿一软就地坐下。
女孩走到刘川跟前,问他:“你从哪来呀?”
刘川满嘴灌血,声音含混:“……北京。”
女孩问:“北京?到这儿干吗来了?”
刘川:“找我朋友来了。”
“找你女朋友?”
“不是,男朋友。”
旁边的壮汉替他说:“他说范老板是他朋友。”
这句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也许,在这些人眼中,以刘川的样子和年龄,和范老板彼此呼朋唤友,确实有点搞笑。
女孩环顾众人:“那你们带他去吧,看看是不是真的。”
大家又笑,笑过之后,听出女孩语气认真,于是那个被称做小虫的家伙走了上来,生硬地扶起刘川,说:“走,我带你去!”刘川让他扶着走了两步,又回身拿了自己打架时甩在地上的背包,那背包在他挨打时已被人搜过,里面的钱财肯定搜刮一空。
小虫拉着刘川出门,没走两步,顺手一推,说:“快滚吧!以后记着,出门在外,到什么地方先打听码头,省得自找麻烦,听见没有!”
刘川被推了一个跟头,擦着满嘴凝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走去。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手机外盖在打架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心怀侥幸地拨了景科长的号码,拨到一半发现手机还没打开。他使劲按动开关,按了半天屏幕还是黑的。他狠狠将手机摔在街边的墙上,嘴里同时骂了一句脏话,说不清是骂手机还是骂那帮打手,还是骂始终见不着人影的景科长他们。
大前天早上刘川从家里出来时在背包里塞了三千块钱,刚刚被那帮打手尽行搜去。他摸摸裤兜,心情稍定,昨晚景科长给的钱还在裤兜里原封未动。随着踉跄的脚步,刘川的胸口和两肋都在剧烈疼痛,嘴唇也能觉出肿得老高。走出这条街又拐了一个弯,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小小的旅社,进去花五十元钱便可开个单间。旅社的营业员惊愕地看着他脸上的血污,看着他撕破的上衣和脖子上的青肿,没敢多问就把房间开给他了。他在旅社公用的水房里用冷水洗了洗脸,冷水把整个脸孔刺激得疼痛钻心。他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但腹中并无半点饥饿感。他从水房走到旅社柜台,用柜台上的电话拨了景科长的手机,景科长的手机不是本地号码,柜台的电话又接不通长途,问营业员哪里可以打长途电话,营业员说附近没有,最近的邮局要到三公里外,不过现在恐怕早已关门。这时刘川全身每个骨节都酸胀难耐,他步履蹒跚一步一摇地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了,大概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光景,他就不知不觉沉入到黑暗的梦中。
他醒来时天仍然黑着,但窗户上已经依稀有了些清晨的薄雾,他明知自己醒了但全身仍被梦魇镇压,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活动。恍惚中他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人影,阴阴沉沉立于床头,他断定这不是做梦但又不敢断定,他挣扎良久感觉喉咙开始蠕动,他听到自己艰难地发出细小而又惊恐的呼声:
“……谁?”
黑影的声音也有些朦胧,但刘川的听觉已渐渐清醒,他听到那个朦胧的声音在缓缓应答,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冰冷:
“你找我吗?”
“……你是谁?”
“我姓范!”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5 PM
第7章 卧底成功(一)
这是刘川有生以来最为艰苦的一场跋涉,他们一行四人驾驶一辆拉煤的十轮大卡从秦水启程,沿秦太公路一直向东,过太原后又折向北行,昼夜兼程,向北京的方向驶过来了。
车上满载着秦水出产的乌黑的原煤,老范和他的儿子范小康轮流开车。道路平坦无人时,刘川也会替他们开上一会儿,这种加长大货让刘川开得战战兢兢,所以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和单成功的女儿单鹃坐在驾驶舱的后座上闲聊,谈论彼此的经历和家庭。
单鹃说她一生中最相信的一个东西,就是缘分。她说她在“大富豪”第一次看到刘川被小康的人痛殴时并不知道他曾经救过自己的父亲,但冥冥之中就是觉得这个满脸是血的男孩似乎与自己有缘,这个灵机一动的闪念促使她多管闲事地救下了刘川,并且主动跑去告诉了老范。
坐在这辆拉煤的大货车里,刘川才有机会看清这个女孩的神态面容。单鹃是个美人,衣着朴实,素面朝天,那种美与季文竹是不一样的。季文竹小巧、艳丽、苍白而又纤柔;而单鹃则轮廓鲜明,浓眉大眼,头发和皮肤看上去从不保养,全凭着青春的天资丽质。她平时说话不多,一旦有话便是直来直去,无处不见北方女子的豪爽与沉着。
当他们彼此熟悉以后,单鹃的话题便更多地围绕于父亲。刘川能感觉到她对父亲不仅非常挂念,而且近乎崇拜。她告诉刘川,她从小家里就很穷,母亲不仅身体多病,而且脾气暴躁乖戾,使她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心理上,都更加依赖父亲。父亲在单鹃的眼中,是一个沉稳、机智、胆大、细心的男人,是她从小到大惟一的偶像。但是,从前年年底父亲把她和母亲从老家东照带到秦水,交给了他的结拜兄弟老范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开始还有电话问候,后来索性音讯全无。再后来,她从老范拿给她的一张报纸上看到,父亲参与了一起金库大劫案,成了名噪一时的通天要犯。那张报纸母亲也看了,但她不肯相信,整天大骂公安法院冤枉无辜,要不是老范不给盘缠,母亲甚至要到北京申冤去呢。
但是,单鹃信。她相信以父亲的胆略和个性,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可以做出。
在整整三天三夜的路途当中,刘川渐渐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这不仅因为她具有男人般坚定的信念,而且因为,这信念居然全无道德是非。他好奇地问道:“你父亲犯的,是一项重罪,他抢劫了银行,还杀死了警卫。他犯了这种罪你也能理解吗,你也能原谅吗,你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吗?”
单鹃没有片刻犹豫,坚定不移地答道:“我能理解他,我能原谅他,我还会像过去一样,一样爱他。我知道他做了错事,可他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我永远都是他的女儿。”
“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刘川说,“可你不觉得抢银行这种事,玩得太大吗?他们抢了一千二百多万巨款,他们五个人当中,有四个被打死了。你父亲因为没有直接参与现场抢劫现场杀人,才幸免死罪。你最初听到你爸做了这件事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从来没有恨过他吗,从来没有感到害怕吗?”
单鹃说:“我第一次从报纸上看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我爸在一家餐厅里当杂工,他常常从单位里拿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后来他被餐厅里的人抓住了,他们打他,打得很重,我爸一脸是血回家的时候,我伤心地哭了很久。可我不恨我爸偷公家的东西,我对他只有心疼。”
单鹃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刘川也陷入同样的沉默。如果不是与单鹃这场关于父亲的对话,他也许很难体会女人的极端感性——任何雄辩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在使她们陷落其间的情感面前,永远苍白无力,永远不屑一顾。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拉煤的大卡车是开不快的。他们从秦水出发时就已经预料,这辆车将至少在路上辗转三天。三天的颠簸对浑身是伤的刘川来说,无疑是一场苦刑。前几天在“大富豪”动手打他的小康和他的父亲老范,对这种长途跋涉显然司空见惯,他们身体结实,精力旺盛,不像刘川那样,从小养尊处优。
他们坐在驾驶舱的前排,一边开车一边聊天。他们也聊到单成功的案子,但言语闪烁,含义不清。刘川因为身负使命,所以一听前座说到这个案子,说到单成功,便侧耳倾听,但他在卡车马达的轰鸣中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一时很难理出多少意义和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仅仅归纳出这样的印象:范家父子更多的是关心那笔钱财,那笔一千二百万元的巨款,很蹊跷地,下落不明。
刘川是在这辆煤车从秦水出发的前一天,才和景科长恢复联系的。他趁老范一时不备溜了出去,在范家附近一个小邮局里拨通了景科长的手机。他听出景科长为他的失踪已经急哑了嗓子,那几天刘川从老范家的窗户里,也看到附近街上净是公安的便衣。景科长问他下了火车为什么只通了一次电话,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联系。刘川反省自己,在他从老范家的铁门前步行去“大富豪”酒吧时,应当与景科长再通个电话的,公安的外线也正是在那条街上把他跟丢的。刘川自以为景科长或者秦水公安局的便衣会跟到“大富豪”来,自以为他为饮料钱与小康那帮人发生争执不会有事,他的大意让他换来一身青淤,鼻子也高高地肿了两天,消肿之前他一直怀疑自己是否会因此而永久地破相。
离开秦水的第三天傍晚,这辆煤车终于驶入了北京边界。刘川在他们停车吃饭的时候,用车前的反光镜检查了自己的面孔,除了两块大的青痕尚未退去,五官轮廓已恢复端正。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进北京后三五天内肯定不能去见季文竹了,他很清楚季文竹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张脸,所以绝不能让这副嘴脸存入她的印象当中。
这是他们进入城区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饭,相对来讲吃得比较正规。这一路上无论停车吃饭还是打尖休息,小康对单鹃全都极尽关怀。单从小康的举止上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而单鹃对小康则不苟言笑,言语以兄长称之,行为也以兄长事之。刘川心想,可能因为单鹃的父亲还困在京城不明生死,所以此时的单鹃自然不会有谈情说爱的心情。
吃完这顿晚饭,刘川和单鹃没再回到车上,按照行前确定的方案,他们就在这里与范氏父子分手,搭乘一辆公共汽车进城。他们分手后老范就留在拉煤的车上,小康则自愿把他们送到半里地外的公共汽车站去,在那里看着单鹃随刘川上了车子,看着那辆公共汽车向着夕阳坠落的方向,慢悠悠地开走。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7 PM
第7章 卧底成功(二)
刘川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但对京郊的汽车线路却并不很熟。他带着单鹃倒了两次车又绕了一段冤枉路,才在城乡结合部位的一个路口,打上了一辆往城里开的出租汽车。他们到达城区时天已经黑了,到达丰台那个小旅馆的门口时,整条巷子早已寂静无人。单鹃随着刘川急匆匆地走进旅馆大门,她甚至没按老范嘱咐的那样,先瞻前顾后观察清楚再小心进入,而是目不斜视直奔里走,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间。单成功的房门反锁着,单鹃一边敲门一边叫道:“爸,爸,是我,我是小鹃!”
房内立即有了回应,一阵脚步声后,门被打开。这间小屋不过十来平米,站在门口足以一览无余,单鹃看到,屋里除了过来开门的那位陌生男子之外,床上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
单鹃愣了。
刘川很冷静,他挤上来问:“哎,这屋原来住的人呢?”
陌生男人说:“不知道,我们今天刚住进来。”
单鹃问:“你们住之前,这里住什么人?”
陌生男人说:“不知道,你们去前面问问。”
单成功不在房内,老范他们在离开秦水前就有所预料,因为无论在秦水还是在秦水至北京的路上,他们往这家小旅馆的房间里打了多次电话,没有一次找得到老单。
他们从房间退至旅馆门口,向柜台打听十二号房那位行走不便的住客哪里去了。营业员哈欠连天地说那人早就走了,人家上哪也不会跟我们细说。
他们只好离开旅馆,离开旅馆时刘川与老范的手机通了电话,老范在电话里叫他们先在市里找个住处,等明天天亮再做计议。
单鹃心急如焚,眼中含泪,跟着刘川出了旅馆,出了巷子。他们在巷口停步商量去哪里投宿,商量的结果是再向前走走。他们刚刚走了百十米长短,忽闻远处有人轻呼:“单鹃!单鹃!”声音虽然不大,字音却很清楚。单鹃与刘川一同回头,两人一同看到,单成功正从马路对面的一片暗影当中,蹒跚跛出。
其实刘川在离开秦水前就已从景科长口中知道,单成功在他走后立即退掉了旅馆的房间,换到附近另一家旅馆去住。据北京公安局负责蹲守监控的便衣连日观察,单成功每天大多数时间都要跑到原来那家旅馆的巷口对面,混迹于街头来往的行人之间,等着刘川出现。也许他还是担心刘川回来的时候,领来的不是老范,而是一帮荷枪实弹的武警公安。
刘川终于出现了,就在单成功转移藏身之地的第七个晚上,他终于在巷口看到了刘川,看到他带来了自己的女儿。他看到他们走进那条小巷,又看见他们从巷内走出,在确认肯定没有危险以后,单成功走出阴影,喊了单鹃。
刘川看到单成功和他的女儿在马路边上紧紧拥抱,父女二人同时泣不成声。刘川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没想到单成功在松开女儿之后,会突然伸过双臂,一把拉过他的身子,把他也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单成功紧紧拥抱着刘川,他说:“儿子,你跟我走吧,干爹跟你保证过,要让你一辈子都过好日子!”
刘川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抱了一会儿,才在胸膛深处闷闷地发出声音:
“……我想回家。”
半夜,刘川回到家里。
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家里静静的,他从门口更衣间里摆着的鞋子上,知道景科长没有骗他,奶奶确实已经出院,已经回家。现在,此时,已是午夜两点。奶奶和小保姆早都睡了。
刘川与单成功父女在街头分手后,先和景科长通了电话,然后去了景科长在电话中指定的地点与他接头。这个地点就在与小旅馆相邻不远的一条小巷内,就在那条小巷内停着的一辆面包车上。刘川在这辆面包车里见到了景科长和他的两位干将,还意外地见到了他在天河监狱的顶头上司,天监遣送科的钟科长。
他们黑着车灯在车上谈了很久,景科长要求,刘川须在明日跟随单成功和老范等人,一同潜出北京,回到秦水。单成功已经把刘川当做救命恩人,认为父子,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假使单成功真的知道那笔被劫巨款的下落,很有可能会露给刘川,并与刘川分享。至少,当他认为自己安全以后,会急于拿到这笔巨款,实践报答刘川的诺言。由此分析,此案距人赃俱获的最后胜利,已经为期不远。
刘川这才明白景科长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把钟大也请到这儿来。显然是在接头之前就已设定要他重返秦水,而且没有设定具体归期。刘川已经看出来了,一旦他稍稍表现出厌战和退缩的情绪,他们都要把钟大请出来说服教育。
虽然,钟大这回并未教育刘川如何服从,但他的表情和话语,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消解了刘川的逆反和抵触。他见到刘川时的寒暄,就像对待远道而归的儿子,除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刘川奶奶的病情及刘家公司的情况外,几乎没有一句谈及这个案子。他告诉刘川,这几天他到医院去过两次,小珂比他去的次数还多。昨天刘川的奶奶已经出院,下肢不再麻木,精神也恢复得可以,以后每星期只须到医院做一次针灸,估计一般情况下病势不会回潮。老钟说考虑到她的病情刚刚好转,考虑到这个病主要源自神经紊乱,所以我们只是告诉她你是为监狱办事到外地去了,免得她替你着急上火,不利康复。刘川问:那小珂呢,她也认为我是替监狱办事去了?老钟沉默片刻,说:小珂并不知情……现在监狱里的人都传着你在外面酒吧干什么坏事让公安局收了,考虑到这个案子的机密性,同时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没有出面辟谣。刘川愣了半天,突然问了句:那庞建东知道我被公安局收了吗,他有没有跟他女朋友说?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大家全都愣了,老钟也愣了:庞建东?他女朋友不是早吹了吗?
刘川低头沉默,知道自己失态脱口。
老钟接着说:你家公司的情况我也托法院的熟人帮你问了,目前法院还在处理协调当中,他们说你的律师一直和他们有联系,最近一般不会有大的动作。我前两天去万和娱乐城看了一下,生意挺好,挺正常的,我把情况也都告诉景科长了,让他有机会转告你。现在你奶奶也出院了,昨天是我从医院接她回家的。你们公司昨天也去了几个人,到家后那位律师也来了,我都看见了。律师后来到你奶奶屋里去了,说要让她签一些授权文件,公司里的情况我估计他都跟你奶奶说了。昨天我走的时候你奶奶情绪挺好,所以我想公司那边的情况不会太糟。
老钟没有多劝刘川该怎么配合景科长工作之类的,可刘川是个心软的人,受不了别人几句软话,受不了人家对他有一点好,所以他低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朝景科长看了一眼,心疲气弱地说了一句:
“我想……先回趟家。”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8 PM
第7章 卧底成功(三)
那一夜刘川几乎没有睡觉,他回家后没有叫醒奶奶,自己在卫生间的大浴盆里放了热水,让自己遍体鳞伤的身子在热水中长久地浸泡。他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地洗过澡了,皮肤和内衣都有股霉腐的味道。
躺在自家雪白的大浴盆里,仰望头顶云石灯罩发出的柔和灯光,灯光把四周雀眼拼花的墙壁,映衬得熠熠生辉。泡完澡刘川从池子里赤裸起身,用上下两块厚厚的白色浴巾围住
身体,毛巾柔软吸水的纤维仔细熨帖着他的皮肤,他的皮肤光洁得有如处子。他走出卫生间平滑的大理石地面,赤脚踏上卧室又厚又软的羊毛地毯,他躺进床上干燥温暖的棉布薄被,那久违的舒适让他顿时全身舒懒。值此夜深人静,他不仅全无睡意,而且仿佛噩梦乍醒。这场噩梦让他把那些因为一向拥有而浑无知觉的幸福生活,一一细品过来,不免感触万千,那感触最终的落点,不可避免地泊入一个女孩纤弱的怀中,那女孩就是文竹。钻心的思念让刘川不管此时已经夜深几许,依然试着拨打了季文竹的手机,那令人期待也令人诅咒的电话依然关着。刘川在去秦水的路上和在秦水的小邮局里,曾多次拨打过这个电话,可这个死相的电话和现在一样,始终“已经关机”。
凌晨五点刘川起床,红着一夜未眠的眼睛去了奶奶的房间。他蹑手蹑脚行至奶奶床前,奶奶睡得很香,居然还有轻微的鼻鼾。刘川第一次发现奶奶也会打呼噜呢,他想笑但同时又有些心酸。他仔细端详着奶奶睡梦中备显天真的面容,想这样默默告别但又不免依依不舍。
他在奶奶床前站了很久,看奶奶睡觉打呼十分好玩。走前想起该给奶奶留张字条,但想想又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不允许刘川仔细思忖,他踩着清晨地面的湿气走出家门。他如约在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出现在离他家最近的那个街口,街的对面,薄雾正散的路边,东照公安局的那辆面包车响着引擎,早如满弓之箭,引而待发。刘川过街,上了车子,车子旋即开动,向城西方向疾速射去。
车子如箭似飞,并不妨碍车内的从容交谈。景科长不厌其烦地向刘川交待着此去秦水的联络方式和注意事项,他告诉刘川,他和东照市公安局的侦察小组将尾随他进入秦水,并与他随时联络,彼此策应。秦水市公安局按照省厅和公安部的要求,也会积极配合,保证他的安全。不过,单成功表面虽然慈善,但毕竟是抢劫金库的要犯,也是佟宝莲被杀的凶嫌,其生性多疑残忍,自不待言;他的把兄弟老范,也号称秦水南城老大,手下恶棍颇多,横行一方为霸。在这群人当中如何自处自保,须多费思量,要时时小心。无论我们在外围怎样加强保护,但毕竟鞭长莫及,更重要的还在于你本身的自我保护,遇事千万别慌,一旦遇有生命危险,可立即中止任务,紧急脱身。
景科长不停地说着,刘川默默地听着,景科长看看刘川的表情,终于停下来问:“你都听明白了吗?你看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还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要求,赶快想一想,咱们还有时间商量。”
刘川想了一下,缓缓开口,包括景科长在内,车上所有人谁也没有想到,刘川居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他从身上拿出了一千五百块钱,那是他从家里刚刚带出来的,他递给景科长说:“你们去燕莎帮我买一个抽雪茄专用的打火机好吗,我要大卫杜夫牌的,大概一千块钱多一点吧,贵点也不要紧,钱不够你们先垫上,我回来再还给你们。”
景科长愣住:“你抽雪茄?你这次身上还带了多少钱。你这样还能不暴露吗!抽雪茄是高消费,像你这种为了钱恨不能卖身当鸭的人,怎么能抽雪茄?”
刘川说:“我不抽,我买这打火机是送人的。今天是三号了吧,麻烦你们务必今天帮我买了给一个女孩送去,她叫季文竹,你们记一下她的电话。”
景科长这才接了钱,又记下了季文竹的电话号码。号码和钱都交给了车上一个东照市局的刑警,嘱他务必办好。刘川又向那位刑警嘱咐了一通,嘱咐他见到季文竹如何如何说之类,弄得景科长和东照刑警都笑起来了,一通承诺一通安抚,说行行行你放心吧!他们也许都觉得奇怪,刘川正事不爱说话,但对替女孩买东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如此婆婆妈妈?
面包车这时已经开到了北京城区的边缘,在一个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前停下。景科长陪刘川一起下车,用这部投币电话拨通了单鹃的手机。按照昨晚刘川与单家父女分手时的约定,单成功会让老范的那辆煤车冒险在京郊等到今晨日出,无论刘川去留与否,都必须在今天早上七点之前,用电话告之他的决定。他们最多等到七点半钟,他们不能迟于那个时间启程逃离北京。
单鹃的电话接通了,两句话之后,单成功接了过去。景科长站在电话亭的一侧,他只听到刘川对着话筒说道:
“干爹,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刘川是在这一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乘出租车赶到延庆县界的,在他走下出租车走向那辆焦急等待的煤车时,单鹃和小康刚刚结束了一场争吵。争吵的焦点当然还是刘川,小康见刘川迟迟不到不愿再等,催促老爸赶快上路。这里毕竟不是秦水,他们人地生疏,单成功虽然藏到了驾驶舱坐垫下改装的柜子里,可在此处多留一刻,危险就会陡增一成。
但刘川尚未赶到,单鹃不愿启程,她说她父亲已经答应刘川,等他赶来一同上路。两人的争议后来演变为激烈的冲突,连老范都听得出来,冲突的主题已无关危险的大小,而是关乎那个名叫刘川的白面小生。
他听出儿子的暴怒,已完全出自单鹃对刘川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热衷,那种已经不是就事论事的关切让小康再也没法无动于衷。当两个年轻人在盛怒之下开始恶语相向,互相贬损的时候,当小康气急败坏公然叫骂单鹃与刘川都他妈臭不要脸的时候,老范厉声制止了儿子。
老范说:“小康,你嘴巴干净点,你给我到车上呆着去,走不走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小康这才住了嘴,悻悻地摔门上车。小康虽然凶恶,但对他老爸还得俯首低头。也许他爸爸此时并不想跟单家翻脸,所以不容儿子不知控制地激化事态。幸而刘川很快赶过来了,他们启程上路时刘川还能看到小康脑门两侧尚未褪去的青筋。
单鹃还好,见到刘川之后火就消了,平平常常地和刘川并肩坐在车厢后座,谈笑自如。不知是刘川使她心情愉快,还是为了故意气气小康。
刘川还发现,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单鹃几乎没跟小康有过任何言语交流。他看得出小康有好多次用行动讨好单鹃,但单鹃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为了避免矛盾,避免刺激小康,刘川一路上也尽量减少与单鹃的单独交谈,在单鹃面前他尽量沉默。在车子驶入河北,单成功不再藏身座下之后,他更多的是和老单聊天。聊他们的未来,也聊过去的往事。聊起往事刘川情不自禁地说起奶奶,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时有一次老师留作业,要大家用“我是……”造句,别的同学大都造成:我是一个少先队员、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是一个爱劳动的北京人等等,最简单的,也写了“我是一个男生”之类。刘川回家问奶奶:奶奶,我是什么?奶奶正在看报,不耐烦地回答:你是什么?你是人!刘川于是造句:我是人!结果被老师狠狠扣分。刘川的奶奶为这事专门闹到学校,严肃地与老师商榷辩论:我是人有什么错呢,造句是语法练习,主谓宾齐全即可,不要说“我是人”不算错,就是写“我是狗”,在语法结构上都不该算错!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8 02:39 PM
第7章 卧底成功(四)
单成功也回忆了他的少年,他对少年最多的记忆便是打架。和父母、邻居、老师、同学,四面为敌。他说第一个让他产生爱心和怜悯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后来成了他的老婆。虽然他老婆现在脾气不好,而且游手好闲,除了打牌赌钱别无所长,但单成功永远忘不了二十多年前她有多么漂亮,多么温存。他们曾在海边的一个悬崖下面有过销魂一夜,并在那里怀上了单鹃。给单鹃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们在那个性爱的清晨,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悬崖上面盛开着惊人美艳的一簇杜鹃。
刘川也问过单鹃,对于鹃字的由来,单鹃的回答同样浪漫:我妈怀上我之前,跟我爸只有过那么一次。那一次我妈最深的印象,是海边悬崖上的杜鹃。一边是海上初升的太阳,一边是像太阳一样火红的杜鹃,我妈在那一刻就决定以身相许,这辈子就跟我爸过了。
对往事的回顾使旅程大大缩短,汽车有节奏的摇动与那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一样,让人麻痹和慵懒。车子在开过山西大同之后,刘川才突然警觉起来,他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来时的原路,改走了一条陌生的路线。这条路线虽然车少卡少,但路面崎岖坎坷,徒增了旅途的劳累艰难。
颠簸一天之后,刘川终于发现,他们这辆满载原煤的车子,正朝着东照市的方向前进,这个发现让他否定了自己原来的判断。看来他们绕行这条线路,并非仅仅为了安全,而是为了投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终点。在整个旅程进行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的汽车甚至偏离了大路,拐向一个连路标都没有的羊肠小道,他们在这条小道上摇晃了十分钟后,看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夕阳金色的光芒照红了熔岩般的河水,也照红了原本苍郁的两岸。两岸层林尽染,如同到了秋天。
老范把车子停在一座废桥的前边,天上地下看不到一丝人迹鸟痕,老范和老单一起下了车子,向那座木桥大步走去。“这就是泸沙河!”单成功说,“这地方没人。”
刘川和单鹃也下了车子,跟在他们身后向桥头走去。小康最后一个走下车子,站在车头没动,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刘川看到,两个大人已经走上摇摇欲坍的桥身,扶着糟朽的桥栏向下探瞰。面对桥下滚滚而去的河水,单成功语焉不详,指指点点,朝老范说着什么,老范的声音则显得清晰而且浑厚,以致刘川可以听得一字不漏。
“你们一共埋了几个包?一千二百万的票子,两个包装得下吗?”
“装得下,”单成功平静地答道,“一个包装美元,一个包装人民币。人民币只有三百多万,美元差不多九十几万,两个包正好装满。”
“埋在那边了?”老范饶有兴趣地指着河水冲刷的一处河岸,问道。
“就埋在那边了。”单成功记忆犹新地指着岸边一棵被水淹掉根部的大树,说道:“当时这一带大路小路都被公安武警设了卡子,见车就拦,见人就搜,连公共汽车都不放过,所以老三他们只能先把钱埋了。他们不知道这条河当时是枯水季节,埋完后突然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上面发了洪水,一下子就把埋钱的地方淹了。后来老三跟我说了这个地方,我专门来看过一次,我来看的时候水早落下去了,那棵树的树根都被洪水冲得露出来了,这一片河岸都冲垮了,钱当时也不可能深埋,我一看,早冲没了。要不说老三他们几个死得冤呢,干了这么大一单活,命都搭上了,最后落得颗粒无收,只能说是天意了。”
老范似乎听得心不在焉,他眯着眼睛,扶着桥栏,探出身子,仔细巡看着那棵躯干半歪的大树,和大树两侧荒瘠的泥土,他问:“你当时找对地方了吗,这地方是老三说的地方吗?”
单成功淡淡一笑:“一千二百万,我会糊里糊涂找错地方?”
老范直起身子,想想,又问:“老三会不会说错了地方?”
“老三先说的这个桥,然后说桥下面这棵歪脖树,这儿就这么一棵树,他想错都没法错。”
刘川看他们嘀嘀咕咕地交谈,声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楚,大体意思他和单鹃都听得明白。刘川注意到,单鹃的神情略显紧张,来回盯着两个大人的脸看。那两张脸表面看全都温而不火,但听得出老范温而不火的声音,几乎是一场毫无信任的审问。
这场暗自较量的对话终于平静地结束,两个大人离开大桥向货车走来。小康似乎也看出父辈们的脸上,全都刻意掩饰着某种异样,不由向走在后面的单鹃低声问道:“怎么了,没事吧?”单鹃没有回答。她没有回答也许仅仅因为她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煤车离开了这条大河,继续前进,重新回到了干线公路。在干线公路上他们又走了困乏的一夜,一路上除了一两句事务性的小声交谈外,同车五人全都默默无言。
夜间的公路,黑,静如时空隧道一般。
刘川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甚至搞不清他究竟是睡得很香还是半睡半醒。他有时能感觉到车子在走,有人说话,有时又觉得一切全在梦中。清晨时他确定自己真的醒了,虽然双目未睁,但耳中的声音却那么真实,而且近在咫尺。
当他意识到这是范本才和范小康的窃窃私语之后,有意没睁眼睛,他依然躺在后座上面,保持熟睡的样子,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范家父子声音显得有几分诡秘,这让刘川断定此时单氏父女肯定不在车内。
老范的声音:“我跟单鹃她爸有二十年交情了,这次又冒了这么大风险过来救他,他要是瞒我那就太不够意思了。我再看些天吧,是狐狸总有尾巴。”
小康的声音:“也许他真没得到那笔钱呢,这案子公安法院至少审了半年,老单要想保命,早该把钱吐出来争取从轻。”
老范的声音:“这都难说,法院审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劫了这笔钱是当场分了还是由一个人拿着谁也说不清,就算是大家平分了老单手上也应该藏着二三百万。我看姓刘的这小孩说不定能知道一点内情,不然放着北京大城市不呆非跟着老单到秦水来胡混,如果不知道老单手里有货,来干什么?现在这帮孩子,一个赛一个猴精!”
刘川眼睛依然闭着,衣服里却蹿出一身冷汗。他听出老范父子说到了自己。他们说到他时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轻如耳语。
小康的声音:“老单才老奸巨猾呢,他兜里有钱连他老婆都能瞒着,怎么会露给这个小子。这小子我知道,他跟老单到秦水压根就不是为钱来的,他为的是他妈单鹃!前几天你一把他接到咱们家我就看出单鹃眼神不对,你还赖我冲单鹃发火,我不发火成吗?”
又是老范的声音:“要我说你王八蛋怎么一点出息都不长进呢,你整天就知道琢磨个女人,我看再下去你快废了……”
他们的声音又逐渐放大,但马上就被车门开启的声音搅混,从声音上听出他们同时从两边下了汽车,随着车门的砰砰关闭,四周突然静无一声。
刘川睁开双眼,看到天已亮了,车子停在路边,前座的老范父子果然已不在车里。他微微欠身,透过车窗玻璃悄悄向外张望,他看见老单和他的女儿,正在路边一个早点摊上买饭,老范和他的儿子小康,向他们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晃着脊背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01 PM
第8章 重返秦水当喽啰(一)
秦水不大,却是百年老城。
秦水不美,并无风景名胜,历史上仅以产煤闻名。
但现在的煤城秦水,除了早已停产倒闭的大秦煤矿之外,几乎没有国营的矿产,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四周遍地开花的个体煤窑。这些年挖煤的人就像能在地下找到金子似的,从
全国各地源源而来,在此安营扎寨,掘土淘“金”。
老范以前也靠“黑金”生意起家,这两年又开了夜总会和装修队,搞起了多种经营。但夜总会一直没什么生意,附近的居民肯定不去,主要靠宰那些误撞上门的外地客人,和十字坡孙二娘的黑店差不太多。装修队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都知道城南的范老大手有多黑,谁家买了房子敢让他去拾掇?所以,老范的财路主要还是靠煤窑,煤窑仍然是他养家糊口再养一帮地痞无赖的支柱产业。
老范开煤窑,自己并不挖煤。他把城外那些有煤的小山包、小坡地圈占下来,往当地有关部门和有关人员那里塞点好处,搞了几份合同协议之类,那些山包坡地就算是由他承包了。有外地人过来想挖煤挣钱的,得先给老范缴纳租金。这么些年干下来,秦水城南那一片小煤窑,都认老范做大东。凡自己直接去找当地有关部门租窑的,老范就去收保护费。保护费也不比租金低多少,所以,明白事理的人都想开了,租老范的窑比找有关部门直接租要合算。再说,谁也惹不起老范养的那帮混混,那帮精壮晚上集中在“大富豪”护场,白天分散到各处收租。
如果按净利算账,老范一年其实也赚不了几两银子,他要养的人太多,他必须依靠人多势众,才能维持地盘和威风。现在,老范又要额外多养几个人了,这几个人就是单成功一家三口,还外带一个刘川,老单刚刚认下的螟蛉。
刘川跟着单成功一家,就住在老范开的富豪装修公司院内。那公司虽然做了登记注册,却无一张正规的资质证书,不过是找一帮小工拼凑出来的草台班子,有活儿也是一锤子买卖,反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装修公司的这个院子倒是挺大,到处堆着东西,很久没有清理,墙角还支着一个自制的篮球架子,漆皮褪尽,废置已久。院子的正面,有一间大屋,原是装修队的加工车间,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一间是个工具仓库,另一间是男女共用的厕所。据说装修队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小工们尽行散去,各奔东西。老范本来想请老单住他家的,但老单不肯,他看中了这个破烂的独院。他和老婆女儿住在大屋,中间堆了些木箱纸盒作为隔断,留个进出的口子拉上布帘,夫妇二人与女儿各睡一边。刘川则住进那间十几平米的工具仓库,把屋里的杂物往一侧腾腾,刚好可以搭进一张小床。
老范派人给刘川抱来一床不知从哪搬来的被褥,上面汗迹累累,酸味刺鼻。但他给老单一家还是买了两床新的,还买了些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牙膏牙刷、锅碗瓢盆之类,让他们可以洗漱,可以睡觉,可以起火做饭。刘川到秦水后的第一件事,是由老单主持,认了他的老婆做干妈,认了单鹃做干姐。单成功老婆的行为举止和单成功大不一样,单成功抢银行归抢银行,但在日常的为人处事上,至少表面看相当不错。他老婆就不大般配了,脾气不好不说,而且在家很少干活,刘川和单成功一块生活的那些天里,就没见他老婆洗过衣服做过饭。她天一亮就出去找人玩麻将,晚上回来还跟老单吵嘴,一般都是老单让着她,不让她的只有她的宝贝女儿。
单鹃的脾气同样火爆,不同的是,这女孩生性沉默,不像她妈那么絮叨。家里的饭一般都是由老单来做,单鹃要是在家,有时也做。逢老单做饭的时候,刘川就搭手帮忙,帮着洗米洗菜,还帮着劈柴烧火。刘川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没记得何年何月干过这么多脏活儿累活儿。
刘川一生,确实没经历过这么艰苦的日子,就是在公安大学参加军训的时候,也比现在过得舒服。至少被子是干净的,至少屋里没有成群的老鼠,床上没有成片的臭虫。对付臭虫单成功教了他好多办法,比如找有太阳的天气让刘川把被褥拿到院子里晒,臭虫怕热、怕干燥,太阳一烤自己就爬出来了,再用木棍一抽,大部分都可清除出去。又比如让刘川把床板和架床板的凳子都拿到院子门口,使劲在地上磕,把躲在木缝里的臭虫全都震出来。刘川的床板和被褥全是小康的一个手下人搬来的,这一晒一震才知道里面窝藏了多少活物。那些肮脏的小生命黑麻麻地趴了一地,看得刘川头皮阵阵发紧,他甚至怀疑这些臭虫都是小康成心塞进来折腾他的,小康恨不得他受不了这份罪立马掉头回北京去。
当然,最难对付的还是蚊子。
以前听说蚊子能吃人刘川觉得那也就是一种形容,现在才深刻体会蚊子在杀你之前能先把你烦死。老范的人一共送来两条蚊帐,单鹃和她爸妈一边一条。刘川找老单要钱自己上街买了盒蚊香,点着以后发现并不管用,不知是蚊子太多了还是蚊香是假冒伪劣还是这儿的蚊子品种独特性情凶猛,无论刘川每天晚上点几盘蚊香,照样有无数蚊子在他耳朵眼儿里轰来轰去,那蚊香的怪味倒把刘川熏得头昏脑涨,连白天都有点神志委靡。
在蚊子的轰鸣之下,刘川顾不上那条被子的味道有多么难闻,每晚蒙着头全靠它阻挡蚊子的疯狂进攻。白天刘川在院子里冲凉时单鹃看见他身上被蚊虫叮咬得红斑点点,便让刘川把她的蚊帐拿去使用。刘川说不用不用我也快习惯了,随它们咬吧。单鹃又说:要不然这蚊帐咱俩共用?刘川说那哪行啊,咱们是姐弟俩,那不乱伦吗。单鹃说:那怕什么,又不是亲的。刘川说不是亲的更不行了,让你妈看见还不把我撕了。单鹃说我发觉你不怕我爸就怕我妈。刘川说可能吧,你妈那人,太凶。单鹃问:那我凶吗?刘川说:你一半随你爸,一半随你妈,你那沉稳劲儿像你爸,你要犯起浑来,估计也不在你妈话下。单鹃说我什么时候犯浑了,我跟你犯过浑吗?刘川说:你跟小康犯过,我看见的。单鹃说:别跟我提小康,小康那种人,你不跟他来浑的不行。刘川说:我看他倒不跟你来浑的。单鹃说:我借他胆!
对刘川来说,单鹃和蚊子一样,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麻烦。这麻烦就麻烦在,刘川感觉到了,单鹃在追他,言语举止,话里话外,越来越露骨了。看上去单鹃的父亲并不反对,单鹃母亲大概还觉得刘川高攀了单家呢。在她眼里,刘川父母双亡,身无分文,是在北京混不下去才跟着她老公出来闯的。尽管老单说过,刘川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扒了官衣,丢了工作的,但他老婆还是把刘川当做寄人篱下的一个马仔,平常总喜欢吆来喝去,指使刘川替她干这干那。单鹃在一边看着,嘴上默不作声,心里也得意着,因为她觉得刘川替她妈干活是对她的一个态度,是为了讨她喜欢,让她感觉很好,也显得亲如一家。
是的,他们看上去亲如一家,刘川帮老单干活儿,也帮老单老婆干活儿。刘川其实一点也不爱干活儿,他在家的时候从来就不干活儿,更不要说跑到这儿来孙子似的给人家干活儿了。他给单家干活儿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换取信任,为了尽早完成他莫名其妙偶然卷进来的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就像湿手沾了面粉,想甩也甩不掉了。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3 PM
第8章 重返秦水当喽啰(二)
帮单鹃她妈干活不外是买东西晒被子之类的生活琐屑,帮老单干活主要是收拾这个肮脏的院子。他们把院子里的垃圾清理出来,抬出去倒掉,把不能倒的东西整齐地堆好。刘川还把那个虽然破烂但高度还算标准的篮球架修了修,把下面的地面腾空清平,因为他在这院子的垃圾中找到了一只磨掉了色的瘪气篮球,拿到街边修自行车的小摊上花一元钱打足了气,居然能用。不干活儿的时候刘川大部分时间就在小院里练习投篮上篮,篮球成了他的主要消遣,成了他排遣烦恼打发寂寞的精神寄托。
那些天小康常常有事没事,到这院子来找单鹃。有时也跟刘川在院里玩会儿篮球。小康身高体壮,篮下占优,但刘川技胜一筹,常使小康在单鹃面前丢人现眼。后来刘川发现,只要单鹃从旁观战,小康就有点成心撒野,非赢不可似的,打两下就脸红脖子粗了,挺没劲的。逢到这时刘川就说累了不玩了,小康就粗口相向:“你他妈是输不起了吧,瞧你那样就不像个男人!”刘川也不回嘴,惹不起躲得起也就完了,息事宁人。
让刘川的心理偶尔找到平衡的,是单鹃还能看出好坏,还是夸刘川篮准,笑小康球臭。而且,单鹃尽管很少帮父母干活儿,却心甘情愿帮刘川干。刘川盖的被褥刚送来的时候,不但从里到外都泛着酸味,而且棉花芯子也捂发霉了,别说蒙在头上,刘川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那股子霉腐的气味。后来这些被褥连同枕套一起,都由单鹃帮他拆开洗净重新缝好,枕芯也换上了新的荞麦皮子。刘川后来连穿的衣服裤子都是由单鹃洗的,如果不是他坚决不肯,单鹃差点连他的内裤都要拿去。
他把穿脏的内裤塞在自己的裤兜里,红着脸对单鹃说:“不行不行,多脏啊。”
单鹃说:“没事,我不嫌脏。”
刘川说:“我嫌,行了吧,我嫌。”
慢慢地,刘川开始适应了这种生活,睡在又窄又硬的床板上,头上不管轰鸣着多少蚊子,刘川也能睡死过去。每天单成功煮出的那些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也能渐渐嚼出香味来了。刘川想,人兽同源,动物的适应性都是一样的,睡西班牙进口的席梦思做的梦,和现在一样;塞一肚子鱼翅鲍鱼的那种甘饱,也和现在一样;在玻璃幕墙隔出的淋浴间里享受多向多头喷嘴的全方位冲洗,和现在站在院子的水池边上,用一盆冷水兜头倒下的淋漓尽致,几乎完全一样。
在刘川适应这种生活之前,之前到从他刚一抵达秦水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了自己的秘密使命——寻找那笔失踪的巨款。寻找巨款的方向当然不在这个院子,不在单成功的身边,甚至,也不在秦水,而是在单成功的言谈话语和他日常的行为举止之间。
刘川在到达秦水的第三天,才有机会与景科长见了面。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离刘川住处不远的一个冷清的街边杂货店里。刘川独自进去买蚊香,还没交钱就看见景科长从里屋走了出来。
杂货店里没有别的顾客,于是景科长就把刘川延入店堂后面的一间密室,两人做了简短交谈。景科长说你怎么瘦了,刘川说废话你没看我整天吃的什么,能不瘦吗。景科长说没生病吧,睡眠好吗?刘川那几天正被蚊子搞得焦头烂额,说到睡眠只能长出大气,一言难尽也不想说了。景科长于是言归正传,他告诉刘川,这个小杂货店秦水公安局已经做了工作,今后就作为他们接头的地点,以后身边遇有公用电话,也可以直接打他手机联系。刘川向景科长汇报了单成功这几日的言行举止,汇报了他们从北京返程的路上,途经泸沙河寻访那座木桥的过程。景科长说,泸沙河确实是他们埋钱的一个地点,那地方后来确实被洪水淹了,在洪水到来之前是否有人抢先将钱挖走,因现场已经不复存在而无法判断。景科长的这番话让刘川感到非常别扭,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失落和无趣,他想自己抛家舍命亲历亲为的这个案子,他尝尽艰辛苦苦寻找的这笔巨款,也许压根就是一片早已逝去的汪洋大水,压根就是一个莫须有的主观猜测。
但刘川还是告诉景科长,单成功这几天自己喝酒,喝高了总对刘川吹嘘:儿子,你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了你的。你看我现在像狗一样求着范本才,求他赏我这床铺盖,赏我这口杂粮,你信不信总有一天咱们过得比他要好!你信吗?啊!这两年咱们就卧薪尝胆,好好地装他一回孙子。反正这两年我也没法在外面出头露面,等这阵风过去了,没人再想起我了,我让你跟着我一步登天。不行咱们出国找个地方,下半辈子咱们也享享洋福去!
如果说,那笔钱在去年那场洪水中确实随波去了,那单成功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是他的酒后胡言,还是他的酒后真言?
景科长说,这笔钱,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死马也要当做活马医,有枣没枣反正得打它一竿子。
第一次接头谈得比较仓促,内容简单。分手前刘川借景科长的手机给奶奶打了个电话,他告诉奶奶,他现在在帮监狱办事,顺便和几个朋友在外地跑一笔贷款,要是有了贷款,公司的事也就好办了。奶奶在电话里听上去身体健康,她告诉刘川她现在每天坚持走路,一次最长已经可以走上五六十步了。刘川说那太好了你就这样坚持锻炼,我回去以前争取能走一百步。挂了奶奶的电话,刘川问景科长他再打一个电话可以吗?景科长说你出来时间不短了,别让单成功怀疑你。见刘川拿着电话还是看他,便说:那你快点打。
刘川就拨了季文竹的手机,可惜,手机还是关着。刘川只能往好处想——她大概正拍戏呢。
刘川怏怏地还了电话,景科长从他的神情上,大概猜出他是给谁打的,于是说:哎,你上次托我们买的那个大卫杜夫牌打火机已经买了,是一千二百九十九块钱的,还剩二百零一块,等回去还你。那打火机我们已经托北京市局的人给你那朋友送去了,她叫季文竹对吧?她是你女朋友吗?她爱抽雪茄?
刘川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在门口又站下,似乎想了想,才回头做回答:
“对,她是我女朋友,她不爱抽雪茄。”
景科长也笑了,刘川第一次感觉到,景科长也能笑得挺随和。
刘川也许并不知道,季文竹在接到那个打火机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女人都是感性的,无论有多大前仇旧怨,只要有一件小事感动她了,心就立刻软啦,一切过节都可风流云散。
季文竹静下来的时候也仔细想过,刘川究竟有多大错呢?到美丽屋那种地方卖笑可能是他寻求刺激的一种方式,一种独特的自虐和发泄。刘川家财万贯,吃穿无忧,他去那地方当鸭只能理解为玩儿的就是心跳。如果这样解释他的动机,他的行为也就变得可以接受。不仅可以接受,而且还有一点新奇,缺少新奇感的男人,一点意思没有。
于是,刘川在美丽屋当三陪的事情,立即变成另一种味道,在季文竹的内心,好像一下比刘川上次无故失约还要无足轻重。后来刘川托人找她也说明他的失约不是毫无缘由,何况又送打火机以示弥补,分明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和风度。
一个打火机要一千二百多元,贵是贵了,但这一千二百多块钱将季文竹的怨气一笔勾销,对刘川来讲,花得很值。
季文竹把打火机送给了爱抽雪茄的张老板以后,张老板果然很高兴,没想到季文竹小姑娘能这么有心,买了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生日礼物。张老板当即敲定由季文竹在他下一步投资的一个时装剧中出演女二号,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打火机的确成了季文竹艺术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机。
兴奋中的季文竹想起应当感谢一下刘川,何况,刘川的外表也确实能带给她体面和愉快。正巧剧组那一阵没有她的戏,她得以进城回家住了几天。她先去了刘川家的万和公司,但万和公司的人告诉她刘老板这几天一直没在公司露面。她又打了刘川的手机,手机也是关的。她又找到刘川的家里,没想到给她开门的竟是刘川过去单位的同事,那个年轻的女警小珂。
也许因为小珂知道季文竹原来和庞建东好过,所以季文竹在这地方与小珂邂逅多少有些别扭,好在小珂正忙着照顾刘川的奶奶喝药,和季文竹之间并无交谈或彼此默视的时间。季文竹给刘川奶奶送了些安慰祝福的问候,离开时才后悔忘了给老太太送些水果和补品之类的礼物。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4 PM
第8章 重返秦水当喽啰(三)
那天季文竹走出刘家时天已黑了,街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她站在街边,想想今晚又要一人吃饭,心里不免想念父母,也有点想念刘川。一辆出租在她面前试探着放慢车速,她下意识地扬起手来,可直到她一只脚跨进了车子,也没想好今晚该到哪里去过。她脑海里无序地划过一首半熟不熟的歌曲,忘了是谁唱的:“寂寞的我,行走在孤独的旅途……”青春的孤独多么难耐啊!那歌词让季文竹心酸起来,觉得自己离家北漂,个人奋斗,其中的甘苦,有谁清楚?
她当然也不可能清楚,这时候的刘川,正坐在一辆拉煤的大卡车里,昼夜兼程行驶在黑暗的外省公路,开始了一个更为孤独的旅途。
在刘川跟随单成功隐居秦水的一周之后,老范来了。
他和儿子小康一起,带着些酒菜,来到单成功一家住的小院,七碟八碗地摆了一桌。两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互碰,边吃边聊。主要是两个长辈聊他们的那些经年往事,老单的老婆和几个晚辈只是闷头听着,很少插嘴。一瓶说不清真假的泸州老窖下去,老范的脸最先红了,他问单成功:老单,你这次出事,你自己说,我范本才够不够义气?老单说:当然了,你是大哥,我但凡有三长两短,就得靠你。要不我当初怎么把老婆女儿都托给你了。老范说:你老婆你女儿在我这里,我绝对一点不亏她们。你给的那两万块钱,早就花没影了,你去问问她们,我啥时少她们一碗热乎饭了!单成功双手举杯:大哥,我就大恩不谢了,你容我缓过这口气来,我一定加倍回报。我报不了,我儿子我女儿,接着报。老范说:好啊,那我可就等着啦。他和老单碰了杯,又碰了刘川和单鹃的杯,然后一仰而尽,喝罢笑笑:报不报的,不知道哪辈子的事呢,我这人做事凭交情,只问耕耘,不求收获。倒是我现在有点难处,你要是不多心,我就跟你说说。老单应了声噢,且听他往下分解。老范也不绕弯,上来一句:我现在没钱了!冲我要饭吃的人太多,我养不住他们,他们怕是要造反了。这年头不给吃饱了谁能跟你!老单马上做出深明大义的样子,说:那是那是,这我都懂。你说吧,兄弟能帮你什么忙吗?要不然,我们带着孩子到别处走走,至少给你省几份口粮。等你做大了,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我们再回身投奔过来,你看怎样?老范摆手:哪的话,你现在往哪走,到处都在抓你,你可别大意了。老单你是我兄弟,你老婆是我弟妹,我就是再苦,你俩的这口干粮,我省不下。单鹃呢,跟我儿子感情不错,我儿子愿意养她,我管不着。老单你现在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到处找活干去,你就在家藏着吧,现在出去不得。我看你就别让你这干儿子整天这么闲着了,让他也出去挣点钱吧,年轻轻的,别总让别人养着。
老单看看刘川,刘川没有说话。老单又看看老范,看他像是认真的,便说:“好啊,你当大伯的就给他找个事干吧,他年轻,吃点苦没啥。”
老范说:“我这儿的事,都在小康手上呢,就让他跟着小康干吧。”
小康并没去看刘川,他抬眼去扫单鹃。单鹃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却让单成功抢先挡了:
“好啊,小康比刘川大几岁,就算是刘川的大哥吧。小康,刘川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费心多给他撑着点,省得让人欺负他。”
从这顿饭的第二天开始,刘川就跟着小康到城外的小煤窑挨户收租去了。单鹃大概从小康昨天的眼神里察觉出他对刘川的敌意,所以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出城,说是跟他们一路玩玩去。
刘川无所谓,小康当然也不反对,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往城外去。
刘川这下算明白收租是怎么回事了,收租就是到处砸窑打架,否则租是收不上来的,所以去的人必须要多。只要小康出马,前呼后拥的这一帮喽罗,总共不会少于十几个人马,而且多数看上去身强体壮,少数瘦小干枯的据说手段更狠,更是敢下手敢玩命的家伙。
头两个窑的租金收得还算顺利,窑主没多嗦就把现钱交了。到第三个窑时窑主不在,只有几个挖煤的短工,个个脸上黑得只剩下两个眼睛窟窿。窑主不在收不上钱,小康们除了撂下两句狠话,也别无他法。
小康他们挨个收钱,刘川就在一边跟着,既不插嘴,也不帮腔。和窑主真正的冲突是在第四个窑口,小康和窑主吵了两句便下令动手,他的手下一哄而上一通暴打,连上来劝阻求饶的几个短工也没放过。除了刘川和单鹃之外每个人都上手了,刘川从旁观察单鹃,发现她对这种暴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而且熟视无睹。
第一天他们又转了几个窑口,收了几户租金,打了两个窑主,还有两个窑主没有找到,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回来的路上小康请大伙儿在小饭馆里吃饭,饭间挑衅地问刘川吃得香吗?刘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地应了声:还行吧。小康用北京腔学着电视广告里的语言:你是吃嘛嘛香!刘川这回没答话,单鹃倒接了句:你请客,人家吃得香还不好吗?她问其他人:你们吃得香吗?大家都应景地说:香!香!小康冷冷地说:人家吃得香是人家干活累的,他今天干什么来了,逛景来了?
单鹃说:“你们打打杀杀的人家又不会。”
小康说:“吃饭会。”
单鹃说:“吃饭也得慢慢学啊,你一生下来就会吃饭?”
小康说:“我们家狗就没学过,天生就会吃!”
单鹃说:“狗是狗人是人,我到现在还不会吃饭呢!”
小康说:“你一辈子不会吃饭都没事,我喂你。他不会吃可就得饿死了,谁喂他呀。”
单鹃说:“我喂!”
小康说:“你喂他?连你都是我喂的。”
单鹃说:“不愿意喂你就别喂。”
小康和单鹃急一句慢一句地斗嘴,小康的手下悄悄看着他们,也悄悄地瞟瞟刘川,没人劝架,没人插嘴。
刘川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死活没有一点声音。
刘川后来跟我说过,他那时不恨小康,他恨的是景科长。
还有那位后来一直没怎么露面的林处长,是他们平白无故把他拖进了这个没完没了的案子。要不是陷入这个任务至今无法脱身,他现在早就白天到万和公司发号施令,晚上听季文竹发号施令,轻轻松松地当老板,幸幸福福地谈朋友了。他犯不着坐到这种肮脏的小饭馆里,和这帮地痞流氓吃一锅糙饭,还得听他们挖苦奚落,还不能跟他们急眼。因为跟这种人急眼就得准备好跟他拼命,至少拼个头破血流,万一瞎一只眼或者破了面相,季文竹哪里还会要他?季文竹早就说过,她说刘川你除了这张让女孩喜欢的脸你还有什么本事呀。其实季文竹喜欢他的脸让他挺高兴的,总比喜欢上他的钱好得多了。
再说,和小康翻脸打架肯定会影响他在秦水的生存,影响生存就势必影响这个任务,他虽然怨恨景科长但这个任务还得善始善终。再说,按钟大的说法,他现在还是天河监狱的人,天监对他一直不错,钟大对他也一直不错,他不想让景科长他们找监狱领导投诉他去,他不想他们总把钟大搬出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估计这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再过些天如果还没动静,就是他拖得起景科长他们也拖不起了,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切都忍,慢慢熬到结束的那天,熬到天河监狱给他公开平反恢复名誉让他光荣退役那天为止。原来他还估计天河监狱为这事怎么着也得给他记个功或者至少给个嘉奖什么的,现在想想无所谓了。他以后自己开公司办企业,要不要那张纸真的无所谓了。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5 PM
第8章 重返秦水当喽啰(四)
那一阵刘川天天随着小康出去收租收费,看他们欺行霸市砸窑打人,跟着他们晃着膀子招摇过市……有时,也和他们一起,让欠钱的窑主请客,在饭馆里大吃一顿。无论小康怎么讽刺贬损,刘川的表情总是呆板不变: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遇有打人骂人的差事,他只是坐壁上观,不发一言。
他的这副样子,单鹃原本无所谓的,但时间长了,不能不受小康的影响,觉得刘川一
个男人,这样也太窝囊了。后来看到小康那帮虾兵蟹将也开始没大没小地调侃刘川,单鹃的心理就开始向舆论倾斜,虽然明面上依然维护,私下里却忍不住唠叨:“刘川我知道你有文化,有文化你也是个男的,你不为自己挣把脸面,你也为为我吧。我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也做一把给他们看看,小康说你是孬种,你就做回好汉给他看看,你横一回我的面上也好看一点啊。”
刘川看她,问:“你让我怎么横啊?”
单鹃说:“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也上去帮他们一把。”
刘川说:“你让我打人?我妈又没教过。”
单鹃说:“哟,妈妈的小宝宝,你刚才拉完屎你妈给你擦干净了吗?刘川你别跟我装正经了!你没胆就说没胆,找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刘川说:“对,我没胆,行了吧。”
单鹃第一次被刘川这么顶撞,显然委屈透了,狠狠地说了句:“没胆滚!没胆别在我面前装酷!”
刘川没滚,单鹃自己倒转身跑了。刘川望着她背影,顾自叨咕了一句:“谁他妈装酷啦。”
老范的势力范围和活动范围,通常只在秦水城南,很少染指城南以外。但偶尔,也会因为追讨一两笔数额较大的债款,出击周边。离开秦水的活儿刘川一般是不去的,因为他的任务是监视老单,所以不能走得太远。惟一一次远足是去秦水以西七十公里外的隆城,隆城有个酒楼让老范的施工队做过装修,因为质量不好至今未付尾款,尾款也有两万多块钱呢,所以范小康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带一彪人马,讨伐隆城。走的时候到小院这边来叫单鹃,说隆城的小商品城又来了好多新款女装,一件华伦天奴的短衫才二十元一件,当然是假的,假的也值啊。小康说,如果要到钱的话就给单鹃多买几件。如此一说单鹃当然要去,而且,当然还要拉上刘川。
单鹃拉了刘川,上了小康开来的车子,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已经坐满了准备打架的喽罗,只有小康身边的座位,还为单鹃虚席以待。可单鹃一上车就让后排的两个喽罗挤到小康的座位上,自己则拉着刘川并排坐在了后面。因此这一趟隆城之行从一开始就让小康心中不爽,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肯出师未捷就为个座位的事与单鹃红脸。
尽管那天要账要得十分顺手,小康那帮人在那家酒楼的厅堂里散开一站,老板就乖乖地掏了银子,但小康脸上依然难见笑容。他大概在想他们以前到秦水以外的地方要账,刘川从没来过,偏偏这次有了单鹃,他就来了,简直就是个不干硬活专吃软饭的家伙。那天要完账他板着脸带单鹃去了隆城的小商品城,小商品城是这一带有名的假货集散地,各种国际顶尖品牌无所不有,外表足以乱真,而且便宜得让刘川大开眼界。他在里面走了一圈,真觉得自己过去总去北京的燕莎、国贸和王府地下买衣服,实在有点愣充大头。
小康这次虽说心里郁闷,但并未食言,还是给单鹃买了不少好看的衣服,虽然总共也就六七百块钱的东西,但几个喽罗帮忙拎着大包小包,让单鹃觉得满载而归。逛店时小康故意当着单鹃的面质问刘川:哎,单鹃对你不错你怎么不给她买点东西?刘川厚着脸皮说:我哪有钱。
逛完市场就到了晚饭时间,晚饭时单鹃就在餐馆的卫生间里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衣服,这衣服把她的脖子和肩部暴露得极为性感,这衣服使单鹃还没吃完饭就命令式的让小康饭后带大家去隆城的OK夜总会去看演出。单鹃很少主动要求小康做这做那的,所以一旦开口小康当然应允。OK夜总会和隆城商品城一样,是这城市的一大特色,方圆百里都很有名,除了坐台小姐来自全国各地之外,还有大型热力演出夜夜爆棚。这一天小康他们进去时包房都已订满,他们八九个人就在散座观看演出。单鹃看演出只是借乎其名,她真正的兴趣显然只在与刘川腻在一起聊天喝酒。
她对刘川说了她从小到大的每一段经历,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情。比如她以前对刘川说过的她爸爸为了她去偷吃的被人痛打的事,这天就着啤酒又说了一遍;还说了她小时候不爱读书,总是逃学被她妈暴打的事情。她说她的大脑就是因为总挨她妈打骂而开发出来的,那时她为了逃学又不挨打想了很多办法,她甚至偷偷吞吃过洗衣粉伪装发烧生病。吃洗衣粉原本是想拉肚子,没想到肚子没拉反倒让她一天一夜高烧不退。后来这一招被她屡试不爽一试再试,她爸妈那一阵总为她的无名高热到处求医,弄得家里雪上加霜穷上加穷。但她不管,她只要不去上学,自己开心就好。而且她总是发烧,吓得她妈再也不敢打她了,可谓一举两得。刘川说:吃洗衣粉很危险吧,你不怕把肠子洗坏了?单鹃说:管他呢,我这人就这样,只要我痛快了,冒多大危险我都无所谓的。刘川眨眨眼睛,一时无话可说。
没错,单鹃是个烈性的女孩,刘川以前看过她的手相,上面的纹路简单清晰,几条主线极其深刻。特别是横贯掌心的那条“爱情线”,深得几乎足以断掌。他还问过单鹃的星座,单鹃居然是天蝎座,吓了刘川一跳。刘川在书上看过,天蝎座是公认的最性感最浪漫的星座,由于同时受冥王星和火星两个星体的主宰,天蝎座易受幻想支配,总是和黑暗、危险、暴力和性欲结合。刘川是射手座,射手座下身为马,上身是人,弯弓引箭,昂首向天,主表面温和,内心激烈,暴力倾向也很明显。刘川对单鹃说过,和天蝎座最不相配的就是射手座,所以你最好躲我远点。单鹃对星座学一无所知,但饶有兴味,她问刘川:为什么不配?刘川说:射手啊,这还不懂,射手专门射天蝎的。单鹃心甘情愿地说:没事,你射吧,我让你射。刘川说:射手和天蝎,是一对冤家对头,射手射下了天蝎,天蝎掉在地上,砸死了射手。所以,射手和天蝎,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各不相扰。单鹃又问:天蝎座还有什么特点?刘川说:太执著,一根筋。单鹃说:那就不怪我了,这说明我天生就这么一根筋,你就等着瞧吧!
小康刚给单鹃买完衣服,单鹃就当着他的面和刘川聊得如此亲热,亲热得如此开心,小康能不气吗?他气得脸色发青!小康报复的办法就是当着单鹃的面,张张扬扬地在邻桌要了个坐台小姐又搂又啃。可他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撮火,因为单鹃对他这边的动静几乎不屑一顾。单鹃是故意不屑一顾的,不但不屑一顾,而且用和他同样张扬的姿态和刘川碰杯、喝酒、说笑,她在一张窄窄的包厢座里挤着刘川坐,挤得刘川不得不钻出来说要上厕所。
刘川上了厕所,没屎也在厕所的便器上干坐了二十分钟,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大厅的这段时间里,单鹃的身边又坐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人不是小康,而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胖子。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7 PM
第9章 真的不想干了(一)
只须三言两语,单鹃就能听出,这个胖子是OK夜总会的一个常客,他显然把单鹃当成了新来的坐台小姐,也许都是那件露肩的新衣惹的祸。
但仅凭三言两语,单鹃没能探出胖子的来头,也没能看出周围那帮只喝酒不泡妞的汉子,都是他带来的打手,于是她在那半醉的胖子动手动脚的时候给了他一记很响的耳光,等刘川在厕所里耗够时间出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坏得不可收拾。他看到小康正被三四个汉子打
倒在地,小康带来的喽罗们也和胖子的打手用酒瓶和椅子打成一片。单鹃尖叫着冲过去要拉小康,也被不分轻重地拳脚相加。小康是自己爬起来的,嘴巴上沾着血,那鲜血的腥味撩拨了他的杀气,他亮出了刀子。刘川知道小康平时身上总是带着刀子,那是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刀把很粗,把握有力,这把刀已被小康玩儿得稔熟。刘川看不清小康是不是捅人了,他只看到对方至少有三四条汉子,不知从哪儿绰出几个大片刀来,一时间刀光闪亮,上下翻舞,不知是砍在了人身上还是砍在了桌面上,砰砰乱响。大片刀立即将战斗的双方分出了优劣,连小康在内,范家的人个个四散而逃。刘川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的,他冲上去的最初动机原本只是想拉走单鹃,却被对方误认为是一种拼死的反扑,几个大片刀立刻集中目标,一起向他砍来。刘川手无寸铁,只能推桌子抡椅子拼命抵挡。刘川看到,地上至少已经有两个人躺在血泊里了,飞溅的血污让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这样的殊死砍杀大约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也许只有三四十秒吧,谁知道呢,谁也不会在此刻冷静计时,但在这场说不上漫长还是短暂的混战之后,刘川已经拉着单鹃冲开了一条血路。刘川自己的身上也沾上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刘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着单鹃冲出这家夜总会,冲到大街上的。但单鹃知道,也许她天生就是一个不知恐惧的女孩,天生就有一副好勇斗狠的性格,所以事后她完全能详细地记起并且仔细描述出刘川的样子。她说刘川分析得没错,射手座的人确实表面温和,内心暴烈!她说刘川打起架来真是酷极了,而且好像以前在哪里练过似的,动作灵敏而又凶狠。她还说刘川在拉她之前,用一只断了腿的椅子砸倒了两个大个儿,那一瞬间的画面何其壮观!这场节外生枝的恶战终于使刘川的男性魅力在单鹃面前爆出了火花,高潮突如其来,结局完美无缺。
这件事闹得很大,双方都有重创,幸无一人死亡。被小康用刀捅了的那个人伤得最重,后来听说把肾都摘了。小康也有三个弟兄好几天都没能回到秦水,后来知道他们都被砍得不轻,其中一个叫小虫的差点截了一条胳膊。还有一个肩背连中三刀,刀刀见骨,最轻的一个头上也缝了二十多针。
当天夜里大家各自逃散,没人敢再回到OK夜总会的停车场去开走那辆“面包”。时间已近午夜,刘川带着单鹃在隆城寂静的街头午夜狂奔。他们谁也不知要回秦水该走哪个方向,该到哪里坐车。他们跑得筋疲力尽,确信身后无人追杀,才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单鹃翻翻自己身上,还有四十多块现金,于是便在街边找了一家旅馆,决定在隆城过夜。旅馆里一个单间二十块房费,刘川要开两间,单鹃要开一间。刘川说你不是还有四十多吗,开两间够了。单鹃说你装什么傻呀都花完了咱们明天怎么回家!
刘川没再和她争辩,此时他还在那场生死搏杀的余悸中惊魂未定。如果说半小时前他在那几把砍刀的攻击下还算英勇的话,那么现在,激烈的心跳仿佛才刚刚开始。当危险确实过去之后,他才意识到危险的真实,它来的太突然了,猝不及防,让人没有思想的余地,一切恐惧只能留在事后反刍。
单鹃看上去早已恢复常态,在进房之前她用服务台的电话试着拨了小康的手机,想看看小康是安然无恙还是非死即伤。电话里很快传来的声音让单鹃松了口气,小康活着,而且身体无碍。刘川从夜总会的厕所出来时在小康脸上看到的鲜血,不过是一点即流即止的鼻血罢了。
小康很快赶过来了,还随身带着两个没有走散的喽罗。他让那两个喽罗留下来与刘川挤在这里,自己则要带单鹃找个星级饭店去住。单鹃坚决不去,小康逼问几遍都不改口。不知是因为单鹃这一整天的表现还是晚上的那场死里逃生的厮杀,小康突然恶胆旁生,上去拧了单鹃的胳膊拽着就走。单鹃又喊又叫又踢又打,一直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刘川这才上来把小康拉开。
刘川说:“你欺负女的干什么,她不愿意跟你去你非勉强她干什么?”
小康二话没说,照着刘川脸上就是一拳,刘川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的牙咬了自己的嘴,擦一下满手带血。谁都以为他被打老实了,没想到他在小康刚刚转身悻悻要走的刹那,像个小豹子似的蹿了起来,连单鹃都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动作,一手抄了小康的裤裆,一手抓了他的一条胳膊,单鹃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小康壮硕的身体就仰面朝天摔了出去。
单鹃和小康的两个弟兄都看傻了,正如单鹃刚才惊讶的那样,刘川打架的动作、速度,都像是在哪里练过似的,简洁、实用,那种麻利和果断,言辞难以形容。
没错,刘川是练过,在北京,在公安大学,在四年的体能和格斗训练课中。
小康被摔蒙了,躺在地上缓了半天,直到两个喽罗醒过梦来上去扶他,他才爬了起来。和刚才在OK夜总会一样,小康从地上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刀,刘川看见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迎着刀冲上去的则是面色通红的单鹃。
单鹃对小康喊道:“小康!你今天杀红眼了吧!你要杀杀我!我让你杀!”
小康用刀指着单鹃,咬牙切齿:“单鹃,我知道你他妈就喜欢这种没用的小白脸,好,你有本事你就跟他,我看他能给你什么,你有本事就别后悔再来找我!”
单鹃没有回答,她瞪眼看着小康带着他的人悻悻而去。她不管闻声赶来的旅馆服务员如何探头探脑想往屋里窥视,砰的一声在小康身后摔上房门,然后,她转过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满嘴是血的刘川。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7 PM
第9章 真的不想干了(二)
那是单鹃最最难过的一夜。
她因刘川而与小康决裂,但刘川却并未回报应有的热情。在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这个夜晚,他却不愿与她同床共枕。
单鹃哭了。
这时刘川第一次看到单鹃那双略带凶相的眼睛,流下女孩委屈的泪水。那泪水和季文竹的泪水一样晶莹,一样透明,但,和季文竹的味道又是那样明显不同,不同到难以让刘川为之感动。
他没法告诉单鹃,他已经有了一个相爱的女友,他天天盼着与她重逢;他更不能告诉单鹃,他是一个警察,他来秦水,住进她家,肩负着特殊使命,所以他和她之间即便两情相悦,也必定一事无成。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单鹃不可理解。从她十五岁起直到现在,都是男人追她。俊的、丑的、年长的年少的、有钱的没钱的,她谁也看不上眼。她人生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就是和小康,她住在小康家里,寄人篱下,小康又是那样死缠烂打。那个初夜在她的记忆当中几乎像一场强暴,所以在单鹃的下意识里,总是觉得小康欠她。
而这个夜晚与以往如此不同,她把她美好的身材,细缎般的肌肤,从不示人的女孩的柔媚,从未表达过的性爱的激情,全都献给刘川了,而刘川竟然木头似的,左闪右躲,无动于衷。
所以单鹃哭了。所以她问刘川为什么。
她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刘川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从床边站起,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的目光不再无谓地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单鹃,看着她泪眼蒙。他等着她平静,或者,等着她爆发。
“为什么!”
单鹃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把刘川的耳膜几乎震破。旅馆的服务员又来了,在外面敲门,刘川和单鹃对那敲门声全都充耳不闻,服务员只好站在门外无奈地警告:
“你们不要吵好不好,大家都睡了,再吵你们出去吵!”
服务员走了,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刘川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
“单鹃,原谅我,我是一个同性恋,我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
屋里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哭声打破。单鹃扑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刘川听不出那哭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散的愤怒。
“滚!”单鹃终于喊出来了,“别跟我在一个屋里呆着,你给我滚出去!”
刘川在旅馆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在门厅值夜班的一个女服务员始终好奇地看他,知道他是和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吵了嘴被女孩轰出来的,因而脸含窃笑,并不多问。
那一夜漫长极了,刘川满脑子都是季文竹和奶奶的音容笑貌,这两个他最最亲密的女人,让他悄悄流泪。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心口发疼。
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去敲了单鹃的房门,半小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这家旅馆。清晨的冷意让刘川感觉到饥饿,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刚刚开张的饭馆。单鹃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刘川却忍不住站了下来,向单鹃的背影问了一声:“哎,你饿吗?”单鹃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回身径直走进饭馆,掏钱买了一个火烧,往刘川怀里一塞便继续前行。刘川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不饿吗?你要不要吃啊?”单鹃站住了,冷冷地反问:“吃什么?”刘川拿着那只半热的火烧,愣着不知所答。单鹃说了句:“呆会儿买车票还不知道钱够不够呢。”然后转身又走。刘川追上她,把火烧递过去:“那你吃吧,我不饿。”单鹃横眉立目,吼道:“给你买了你就吃,我知道你不是个男人,不是也别跟老娘们儿似的来回唠叨!”吼得刘川张口结舌,他知道如果他再唠叨单鹃能当街骂他“兔子”!
单鹃不幸言中,她兜里的钱真的不够两张返回秦水的车票,她手上还有二十一块,买火烧花了一块,还剩二十。而一张车票就要十一元整。单鹃看看刘川,她也知道刘川身无分文。
于是他们沿着来时的公路开始长途跋涉,步行回家对两个年轻人来说本来可以快乐无穷,但这快乐被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旅途因而变得备加寂寞。为了保证行走的体力,他们用仅有的二十块钱买了大饼和水,上路时吃了一顿,到中午他们走出将近二十公里后第一次坐在路边休息时,又吃了一顿。在吃这顿午饭时,单鹃打破了一上午的沉默,开口和刘川说起话来。
“刘川,我不管你是真同性恋还是假同性恋,反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刘川正嚼着大饼未及咽下,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一下,表情认真地说了句:“我真的是,我骗你干吗?”
单鹃马上顶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喜欢你,行了吧!”停一下又说:“你要真是还好呢,至少你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跟男人怎么来往我不管,只要你认我是你惟一的女朋友,只跟我一个女的好,我就够了。”
刘川有点急,结结巴巴地劝道:“你说你,你这么漂亮找什么人找不到,何苦找我,我对女人又没兴趣!”
单鹃说:“你没兴趣我不强迫你,但你以后总要结婚吧,总要有个孩子吧……”
刘川打断她:“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单鹃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想要了。年纪大了要是没孩子,那滋味有多难受,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刘川也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觉了一个机会,他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单鹃的父亲。
“单鹃,你现在,是不是着急结婚了,是不是特想早点有个孩子?”
单鹃没想到刘川的抵御突然变成了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她的身心,她马上用更加积极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回应:“不,我只想和你结婚,只想为你,生个孩子。”
刘川接下去问:“可结婚生孩子是要很多钱的,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有钱给你结婚,你们家有钱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单鹃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单鹃对那笔巨款一无所知,所以她毫无戒心,傻傻地答道:“我爸说了,将来等我结婚的时候,他会给我一笔钱的,会给我一套拿得出去的嫁妆。他说他保证让我体体面面地嫁人,他说他保证让我一辈子都过得好好的。我爸从来不说大话的,办不到的事他从来不说。”
刘川也兴奋起来,但脸上保持着平静,继续刺探:“你爸有钱?那如果你现在就结婚,你爸爸拿什么给你?”
单鹃答不上来,语塞之际,刘川教唆道:“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就说你现在就要结婚,你问问他有钱吗,钱在哪儿呢?”
单鹃好强地应道:“好,我回去就问他。”停顿一下,她又疑心地看看刘川,反问:“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又问:“那万一我爸现在没钱呢?”
刘川绕开她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没钱你结什么婚,你发昏吧。”
单鹃追问:“你到底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钱了?”
刘川把最后一口大饼咽下,说:“我什么都没看上,行了吧!”接着又故意自言自语地叨咕了一句:“我看上钱了?你们家有什么钱呀!”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8 PM
第9章 真的不想干了(三)
刘川和单鹃是当天晚上快十点钟的时候才回到秦水,回到他们那个小院的。如果不是在傍晚时终于拦到了肯于搭载他们的一辆煤车,他们可能还要走上大半夜呢。
这天夜里单鹃向父亲说了她想结婚的事情,话题的终点当然还是落在钱上。而单成功并没有直接回答钱的问题,没有告诉单鹃他究竟有钱没钱,他首先疑问的是:你看上谁了,你想和谁结婚?
单成功似乎对女儿选择刘川并不意外,他又问女儿,你和刘川谈定了吗,他真的愿意娶你吗?对这个问题单鹃也没有做出正面回答,她再次追问父亲:爸,你到底有钱没钱,你没钱谁愿意娶我。父亲还是继续着刚才的疑问:刘川怎么说的,他说他愿意娶你?女儿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让单成功疑窦顿生,让他必须盘根问底:他打听咱家有钱没钱了吗?他打听了吗?单鹃低声回答:你别管打听没打听,没钱能结婚吗?单成功说:怎么不能啊,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我们有什么钱啊。单鹃的母亲这时候插嘴:咱们那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这个世道,没钱谁认谁呀。单成功对老婆的插话未加理睬,继续盯住女儿,用心追问:是你结婚想要钱,还是刘川提出要和你结婚,让你跟我要钱?单鹃理直气壮地答道:是我想和刘川结婚,我喜欢他,所以我想和他结婚!我们要结婚,我们要生孩子,没钱行吗!单成功似乎松了口气,口气不那么紧张敏感了,他说:你们那么年轻,这么早结婚干什么。单鹃说:我想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小孩,就能把他拴住了。这时母亲又一次插话:结婚生小孩都拴不住男人,要想拴住男人,还得用钱。单成功瞪眼说:胡说八道,我他妈这么多年守着你们娘俩,你们有钱是怎么的!
单家夫妻父女一夜对话,没有任何结果。单成功并没有满足女儿对金钱的需求,他让女儿告诉刘川,单家现在家徒四壁,不,单家现在无处为家,他刘川娶不娶单家的女儿,自己看着办好啦。
单鹃后来当然没对刘川这样传达,但第二天单成功和刘川在院子里一起修墙的时候,自己说了这话。他说刘川你要真喜欢单鹃你就别嫌她穷。你喜欢她我和她妈都同意,但你要是为了钱,那你当初跟我到秦水来,可算跟错人了。你可以后悔,你要后悔可以回北京去,咱爷俩好说好散。你以前帮我,我一辈子记着,君子报恩,十年不晚。有朝一日我翻身出了头,我肯定要好好谢你的。
刘川从单成功的话里,听出单鹃昨天晚上肯定跟她爸要钱来着,也肯定没跟她爸说自己是同性恋的事,要说了她爸妈肯定不能答应单鹃再跟他好。他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好笑还是心烦,他只是想这一趟秦水来的,怎么撞上这么多想不到的事啊。又想这个单鹃,怎么干什么事都跟走火入魔似的!
他对单成功说:“老爸,没有,我没想这么早就结婚,你也劝劝单鹃,她又不怕以后嫁不出去。结婚是大事,而且咱们家现在这样,也不是结婚的时候啊。”
结婚的话题就这么拖过去了,单成功的怀疑也就这么遮过去了。刘川没探到钱的下落,在与景科长接头时的汇报,也就变得毫无意味。刘川最见不得景科长那一脸沉闷不乐的表情,好像钱找不到就是他的责任似的。刘川因此在汇报时有些赌气,对景科长的一脸不爽做了相应的报复,他正式向景科长提出他到秦水来已经快满三周了,他家里的情况,他奶奶的情况,他家公司的官司,一桩桩事情到底都怎么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每次接头只是听景科长简单说上一两句,每次内容大同小异。他严肃而又正式地提出希望景科长尽早结束他在这里的工作,让他尽早回家。如果你这一级决定不了的话,希望尽快向林处长请示一下。刘川希望景科长告诉林处长,他为这个案子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该吃的苦他也吃了,该丢的脸他也丢了,他为这个案子和女朋友都差点吹了,还差点做了隆城那帮黑帮的刀下之鬼。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已明显不大,单成功是不是真的知道这笔钱的去向本来就很难说,就是知道,他这种小心谨慎,多心多疑的江湖老手,怎么会让他这种毛头小子三探两探就把藏一辈子都藏得住的秘密和盘托出,不可能的。何况单成功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在秦水避风,他只要在秦水一天,就不可能露出钱的下落,因为就算他不知道公安局在盯着这笔钱,也知道范家父子在盯着这笔钱呢。老范和他虽然是交杯换血的把兄弟,但这种黑道上的人,说好就好,说翻就翻,为了钱亲爹都敢杀的。别看单成功一见着老范总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可老范是怎样的人他心里最最清楚。
景科长默默听着,没做反驳。他大概第一次见识刘川也能这么振振有词长篇大论。在刘川看来,景科长不反驳是因为他的雄辩无可反驳。当然,刘川也感觉到了,景科长不反驳还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个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惫。也许他和刘川一样,恨不得这个案子早点完了,让那一千二百万的秘密永远石沉大海吧!也许他和刘川一样,都想家了,他也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都该早点握握手,彼此拍拍肩,或者再互相苦笑一下,然后南辕北辙,各奔东西,他回他的东照,他回他的北京,以后有朝一日相见,大家还是朋友。
那次接头的结果,和刘川想得差不太多,景科长终于点头表示:“好吧,你先回去,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马上请示,马上研究,我们会尽早给你答复。”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8 PM
第9章 真的不想干了(四)
景科长最后的这句话,不但没让刘川轻松,反倒让他更加度日如年,归心似箭。这句话显然给了他一个不切实际的错觉,以为自己在秦水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一连三天天天都去街角那个杂货店门口转上一圈,但一连三天没再见到景科长在那露面。见不到景科长听不到任何消息刘川越来越心浮气躁。他也不去跟着收账了,也不去“大富豪”看场子了,一天到晚呆在小院,实在闷极了就陪着单鹃和她父母打几把牌。第四天傍晚小康派人到小院叫他,拿了些药让他送到城东小虫家去。小虫是小康手下的一个喽罗,在隆城那场打杀中被刀砍伤,
前一天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从隆城的医院抬回来了。刘川以前有一次跟着收账时曾经从小虫家的门口经过,所以小康让他跑一趟把药送去。
如果是叫刘川跟去收账,刘川肯定要借故推辞。无奈是送药,无论出于救死扶伤的道义还是出于表面的弟兄仗义,刘川都没有推辞的理由。
于是刘川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拎着那几包中药出门,他兜里没钱坐车,就步行向城东走去。走到小虫家时已是晚上八点,看到小虫躺在床上真是伤得不轻。他老婆和他爹妈都守在身边,除了掉泪只有唉声叹气。刘川放下药包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话未出口就被小虫父亲一通臭骂轰了出来。小虫的父亲以为刘川也是一个黑道上的帮派分子,就是他这帮人把小虫教得不务正业有家不归。刘川不想和他家人费舌解释,任凭人家骂得灰头土脸退出屋子,在周围邻居探头探脑的偷窥之下,狼狈不堪地走出了那条肮脏的巷子。
从小巷出来要穿过一个露天的煤厂,才能回到来时的大路。这个时辰煤厂的每个角落都已人去灯熄,夜风卷着煤灰乘虚而入,猖狂地在一个个煤堆间窜来窜去。刘川怕煤尘把脸刮脏便用衣袖捂着,一路急步,掩面而行。行至一半,忽闻身后风中,隐隐杂着一串混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刘川回头一看,还没看见人影,便觉眼前阴光一闪,一把大片刀劈风而至。刘川最先听到的声音,确实是刀锋劈开空气的呼啸,短促而又迅捷,让人不寒而栗。他几乎只是凭了听觉上的一点预示,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只快了百分之一秒,才未人头落地。他这侧身一躲的力量太猛了,以致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在仰面朝天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头上至少有两三个黑影,至少有两把砍刀再次朝他的面部杀来。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听得见片刀砍在地面的声音,他就着身体滚动的惯力爬了起来,跌跌绊绊漫无方向地向前逃去……他看到前方不远,有一排房子拦住去路,他不知道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有个半开的窗子。他甚至没有细想该用什么动作姿势,双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身子便飞进了屋里。刘川一跳进屋子就被黑暗中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的铁锹铁镐连绊了几个跟头,那两个随后跳进来的杀手,显然没想到他们跳进的是一间工具库房,他们刚一跳入就遭到了一把大铁锹凶狠的反击。刘川疯了似的用一把铁锹连抡带砍,他的神经在黑暗中变得超常敏锐,他凭感觉连续数次把铁锹没头没脑地抡在那两个杀手身上,他同样凭感觉知道那两个人都被先后打倒在地。于是他不失时机地又从原窗跳了出去,跳出后他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拖着那把救命的铁锹,这件长长大大的冷兵器令窗外的最后一个刺客闻风丧胆,撒开双脚转身就跑。刘川没有去追,他牢牢抓着铁锹的木把,向另一个方向一路狂奔,拼命逃出了这座空空荡荡的黑暗的煤厂。
夜晚的秦水像是一座空城,路灯阴惨,店铺关门,行人稀少。冷风带着些细细的煤砂,煤砂刺痛了刘川的双眼,让他的双颊也变得麻木无知。
刘川忘了在什么地方扔了那把铁锹,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秦水全城。每一条死气沉沉的街巷,每一个暗夜深藏的门洞,逐一在他的两侧快速退去,剩下的只有重鼓般的心跳和激烈失常的喘息。他最先奔向的目的地不是他住的小院,而是离小院不远的那个卖杂货的小铺。他跑到杂货铺的那条街时出于掩护的需要放慢了脚步,也许他那时真的跑不动了,奔跑和心悸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杂货铺还开着门,一个中年妇女还在盯着铺子。从她惊异的目光中刘川能想见自己此时的样子,面色苍白,胸膛起伏……他走进店铺后步伐踉跄,直奔里走,进了里边的小屋才转身对跟进来的女人叫道:
“我要打电话!”
女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刘川,刘川立即拨了景科长的号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景科长听了半天,才从他语无伦次的叙述中大致听懂——刚才,几十分钟之前,刘川刚刚逃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截杀!主谋者不是别人,刘川非常坚决地认定,就是小康!
景科长赶过来了,在杂货铺后面的小屋里,再次听了刘川对事件的叙述,然后对刘川做了必要的安抚。见刘川渐渐镇定下来,便要求他回到小院去,让他把这事去和单成功说,去和单鹃说,且看单家人如何反应。刘川刚才在路上奔跑时还激动地想过,这个任务他不能再干了,他必须立即退出!他要告诉景科长,他不是一个刑警,他只是一个临时帮忙的监狱警察。现在,他连监狱警察也不是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们这帮刑警应当为他想想,他犯不着为这事搭上性命!如果今天他没能逃过那两把砍刀,就算追认了他烈士的称号,又让谁来经营父母留下的万和公司,又有谁来陪伴奶奶度过余生!
但是现在,此刻,当他重新恢复了镇定,恢复了理性,听到了景科长的好言抚慰和严肃命令之后,他还是默默无言地走出了后屋,走出了这间杂货铺,走上了铺子外面无人的马路,向景科长指令的那个方向,蹒跚着走了回去。
在离开杂货铺后屋的时候,景科长像往常一样满足了他的要求——让他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北京他家的电话,在听到奶奶困倦的声音时刘川几乎落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没哭。他颤声说道:“奶奶,你睡觉了吗?是我,我是刘川。我还在广东呢,我吃完饭了,我挺好的……我在宾馆看电视呢,我呆会儿就睡……你也早点睡吧……晚安奶奶。”
挂了奶奶的电话之后他没把手机还给景科长,他又拨了季文竹的电话,和往常一样,季文竹的手机依旧死死地关着。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19 PM
第10章 成功破案(一)
在回到单家小院的时候,刘川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甚至已经忽略了一个小时之前的极度恐惧,疲惫不堪的心情竟被突如其来的一份落寞笼罩——因为季文竹,因为那个总也打不通的手机。
他脸上的镇定依然没有逃过单成功老辣的眼睛,两道尖锐的目光还是超乎寻常地在他脸上多停了瞬间。他问刘川:“怎么才回来,你没事吧?”刘川走到小桌前坐了下来,三秒
钟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康派人杀我,我差点回不来了。”
这句回答给屋里带来了窒息般的沉默,连久经沧海的单成功都被惊得哑然失色。沉默之后单鹃第一个叫出声来:“什么!小康要杀你,什么时候?”
“刚才,在小虫家旁边,他们有三个人,看不清面孔。他们用刀砍我……”刘川停顿了一下,那停顿也是他的一个喘息,他用一个深长的喘息来压抑内心忽然复发的惊骇。他说:“我差点回不来了。”
单成功很快恢复了沉着,缓缓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是小康杀你?”
刘川肯定地答道:“他让我去东城给小虫送药,我刚从小虫家出来,刚走到那个煤厂,那三个人就堵上我了。”
刘川话音没落,单鹃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蹬上鞋子就冲到了门口。单成功和单鹃母亲一齐叫喊:“单鹃!你到哪儿去!”单鹃没有回答,留在他们耳朵里的,只有门扇几乎摔劈的声音。
单成功踉踉跄跄追出门去,一直追到小院外面。外面空空如也,单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单成功急急地走回小院,对一齐跟出来的刘川和单鹃母亲厉声说道:“你们回去,呆在屋里,呆在屋里,我不回来你们哪儿也别去!”
刘川和单鹃母亲闻言止步,看着单成功转身向范本才家的方向跑去。
单成功判断错了,他的女儿没来这里,或者来了又走了。范家大门紧紧关着,击门良久,无人应声。单成功转身又奔“大富豪”跑去,女儿果然在此,正和小康激烈争执,酒瓶酒杯摔了一地。小康手下的喽罗夹在两人中间,有的拉单鹃,有的劝小康。单成功上去用力拉着女儿的胳膊,连拉带拽想把她拉走,但单鹃拼命挣脱不肯离去,她的叫喊声嘶力竭。
“范小康,你要杀杀我,你是条汉子你就光明磊落,你他妈躲在暗处打黑枪你算什么本事,你当着你这么多兄弟你算白混了!你混得连脸都不要了……”
范小康也很激动,同样声嘶力竭恶语回骂:“你他妈才不要脸呢,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别激老子,老子要宰了你早他妈宰了。你说我打黑枪,你看见我打黑枪了吗!姓刘的说我打他黑枪了吗?他放个屁你也当鸡蛋接着!你跟他乱七八糟的那副德行我不在乎,只要你把我给你买的那么多东西都吐出来就行,咱们俩就算两清了,要不然别怪我浑。你不是说我浑吗,你知道就行,我今天就浑给你看看。你们都滚,谁他妈敢拉着我!”
单成功拼出全力拉开女儿,并且态度明确地站在小康一边。他连声责骂女儿胡说八道,连声哄劝小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把女儿拉到门口时范本才从酒吧的后屋出来了,他声音沉沉地叫住了单成功。
他说:“老单,你别走啊,过来坐坐。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有个事正想找你谈谈。”
单鹃还是控制不住地冲小康大喊:“小康,今天我就让你宰,你当着你老爸你宰呀你,你不宰了我你就别再欺负别人!在隆城打架要不是刘川你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呢……”
单鹃的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地挨了单成功一掌,单成功圆瞪双眼,厉声斥骂:“你给我住嘴!人家小康给你台阶你不下,你把我气死你高兴啊!”他使劲推搡着女儿,大声喝令:“回去,你给我回家去!”见单鹃捂着脸流着泪扭头跑了,他才转身对老范笑笑,放缓了声音:“大哥,你也在这儿?咳,孩子们打嘴仗,过两天就好,当不得真。”
老范也笑笑,拉着单成功坐下,叫人上啤酒,上果盘,上齐了以后,老范说:“这事,单鹃还真是冤枉小康了。我也是刚刚得了个消息,前两天他们在隆城一个夜总会里不是因为单鹃跟人打了一架吗,你知道那帮人是谁吗?也真是冤家路窄,他们撞上隆城老大了。隆城老大你听说过吗?我过去和他干过仗,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来往,他也不惹我,我也不惹他,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刘川下手太狠,把隆城老大的干儿子打伤了,人家是瞄上他了,非除了他不可。这事跟小康一点关系没有,小康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信不信?”
老单马上点头:“信,当然信了。大哥,刘川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他救过我,他要是有了难,我不能不管呀。大哥这事你得看我面子,无论如何出个头,帮忙摆平算了。我以后叫刘川好好孝敬你,刘川这孩子很仗义的……”
老范一脸为难地打断了单成功:“老单,凭咱们两个兄弟情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今天这个事,还真不好办了。我和隆城老大本来就有过节,这两年他在隆城发了点财,做大了,我也惹不起他。所以这事还真不好办。”
单成功说:“大哥,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不了解你,还有什么事你范老大摆不平的。”
老范一笑:“你说的没错,现在别管在哪,没有办不成的事,别管在哪,也没有好办的事。”
老单说:“那大哥指条路,你说这事该咋办?”
老范马上接口:“现在要摆平这件事,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你能不能走,那就得看你了。”
单成功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下文,但他还是问道:“什么路?”
老范也顿了一顿,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注意到单成功心照不宣的目光,但他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地答道:
“钱路。”
单成功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大哥,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丧家之犬,刘川也是跟着小康混饭吃的,我们哪还有钱。”停了一刻,又问:“摆平这事大概得多少钱啊?”
老范说:“总得花个五六万吧,哎,你要是能想办法找到老三他们丢的那笔钱,那就好了。要有那么大一笔钱,花个五六万还不就像扔个毛八分的。”
单成功毫不迟疑地摇头苦笑:“我要能找到那笔钱,我先不去买这份太平了,我就先拿出一半来好好谢谢你了!你老范对我这么好,我单成功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
老范从从容容地截住了单成功的表白:“哎,你先别把话说死,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哪根神经一动,那笔钱一下就想起来了!”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20 PM
第10章 成功破案(二)
单成功回到小院时夜已很深,刘川和单鹃母女谁也没睡,默默地守着大屋里的那盏孤灯,等他回来。单鹃脸上泪痕隐隐,看上去还在气恨。刘川坐在一边低头无语,顾自抽烟。单成功的老婆则阴晦着面孔,在床上摆开了一片算命的纸牌……
单成功走进屋子,屋里人一齐抬头。他的面部沉在灯影之外,没人能看清那上面的表情神态,但每个人都清晰无误地听到了他微哑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一下洞穿了整个黑夜
的沉闷。
“单鹃,赶快收拾一下,你跟着刘川走吧,明天就走!”
单鹃兴奋得一下跳起来了:“明天?好!”
她立即跳到母亲的床上,床的那头放着几个大号的纸箱,她从纸箱里拿出出门远行的衣物,粗手粗脚弄散母亲刚刚摆好的纸牌。
单鹃母亲瞪着疑惑的眼睛,对丈夫发问:“你让他们去哪儿?”
单成功没有回答他的老婆,他把面孔转向刘川:“刘川,单鹃比你大一岁,她是姐姐,你是弟弟。可你是个男人。我把单鹃,还有你们的妈妈,都交给你了,你们远走高飞吧!你带着她们先回北京去,还记得丰台区那个小旅馆吗?你们去了先在那个旅馆住下来,我过几天就往那儿给你们打电话。刘川你就用你的名字开房间,免得我打电话找不到你。”
刘川也愣了,他惶惶然地问了一句:“回北京?可我们哪儿来的钱呀?”
天亮了。
天刚一亮,刘川独自出门。
这一天太阳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刘川无论怎样奔跑,还是赶不上东方迅速地由红变白。他一路跑着,先到离小院不远的早点铺里买了大饼,然后揣着大饼用最快的速度抄小路跑向那间杂货店。杂货店里的中年妇女还在,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她带着一脸肥皂沫领刘川匆匆进了铺子的后屋。刘川在后屋给景科长打完电话出来时,太阳已经毫不拖延地蹿上了房檐,他捧着大饼跑到小院那条街道时,远远就看见单成功正焦急地站在门外等他。
“怎么这么长时间?”单成功皱着眉问。
“排队。”刘川喘着气答。
“我看你半天不回来正想接你去呢,我还以为你又让小康堵上了。”
“没有。”
刘川压着心跳从老单身边走过,他抱着大饼走进院门的一刻,太阳正在越过门口的树梢,把他和单成功一前一后的身影,压迫得越来越小。
刘川跟着单成功父女二人走进秦水焦化厂的厂区以后,才知道这种老厂竟有很大的规模。浩大无比的厂区犹如一座破败的小城,颓楼林立,废陌纵横,车间与料场相隔无序,料场又与职工宿舍彼此侵融。刘川和单鹃跟着单成功七拐八拐,直到彻底转向才走进一栋宿舍楼中。这宿舍楼大概是六十年代的建筑,墙面斑驳,砖体裸露。窗户经各家自行改装,五花八门。上楼的台阶也年久失修,犬牙参差,缺口错落。
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一户人家敲门而入,这家住着一个肥胖不堪的中年妇女,单成功以大姐呼之,刘川与单鹃则叫阿姨。这位阿姨与老单是何关系,刘川没有多问,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单纯,就是从“阿姨”手上拿到一个纸箱。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盗版光碟,其中纯色情的就占一半。刘川和单鹃抬着纸箱下楼之后,老单才和那女人在楼上讨价还价地谈了价格。他们把这箱光碟抬到了离焦化厂不远的一个街边集市,集市里的摊贩这时刚刚聚集。
刘川对行商走贩之道全无经验,只是跟着高声叫卖而已。据单成功父女粗略估计,这箱光碟如若全部出手,约可净赚五千左右。五千元用于刘川带单鹃母女逃亡北京,并在北京维持数周,应当足够。
集市里乱哄哄的,叫卖什么的都有。刘川在光碟箱子前站得两腿发酸,便和单成功招呼一声,去各处闲逛。他发现这个集市以卖旧货的居多,卖服装及日用品的居次,也有几个卖盗版碟的摊子,碟的数量都不太多。再往前方张望,还有卖猫卖狗卖花鸟鱼虫的,林林总总,疏疏落落,总有半公里绵延。
刘川走马观花逛了一圈,有些乏味,慢慢绕回自己的摊子,换了单鹃去逛。单鹃则是下马看景,逛的速度比刘川慢了许多,尤其是对服装摊子,更其情有独钟,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试着长短,和摊主吵架斗嘴似的讨价还价,其实并不为买,只为说到摊主退无可退之境,才带着获胜的满足扬长而去。获胜也许是单鹃自小到大始终追求的终极快乐。有获胜感即可,且不论具体得失。
连战连胜之后,单鹃其实并未走远,所以,当几个工商缉查和一帮治安警察突然出现在集市当中,并且查到了单成功的摊子时,一切尚未远离单鹃的视线。虽然市场霎时大乱,几乎所有摊贩都在快速地收起货物,仓皇四散,但单鹃还是从拥挤着夺路而逃的人缝中,目睹了他们那箱光碟被收缴的情景,目睹了父亲和刘川双双被扣的场面。
jennifer 發表於 2007-3-19 02:20 PM
第10章 成功破案(三)
那天中午,单成功和刘川一起,被押到了秦水市南关派出所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关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个贩卖黄碟的小贩。所以在单成功看来,这次市场缉查的目的并非整顿无照经商,也非清查假冒伪劣,而是一次规模较大的扫黄打非。
但刘川知道,那些“治安警察”其实都是景科长搬来的秦水刑警。这次“扫黄打非”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和单成功两个人来的。
进去之后先是挨个问话,搜了身上的东西,扣了身份证件,然后他们统统被关进一间有窗的屋子,一个个靠墙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单成功沉着脸一下午没有说话,到晚上也没吃东西。傍晚他们隐约听到窗外两位民警的无意交谈,说起今天抓的人晚上就会放掉大半,只有少数身份证件比较可疑的,还要留一夜明天再查。民警的对话让单成功更加面色如土,因为连刘川都能替他想到,单成功的身份证虽然是假的,但仍然是他的一根最大的软肋。像他这样一个身负巨案被判死缓的在逃罪犯,只要看出证件可疑,稍加核查,就不难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单成功自己当然明白,当然后悔,后悔怎么这么大意竟抛头露面到那个街边集市去兜售光碟,这一步不慎很可能将带给他终其一生的牢狱之苦,甚至,带给他无可再逃的杀身之祸。
晚饭之后,果然有了动静,同屋的人被一个个提出去了,大多没再回来,估计是被放掉了。个别又押回来的,同屋一问,不免唉声叹气,不外身份不能核实,还要押到明天再说。同屋的人有进有出的这么一通折腾,对单成功的神经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屋里的人进进出出,一晚上没有停过。到晚上十点左右,单成功被叫出去了,半小时后,又押了回来。刘川问他情况,他顾自低头不语,显然,警察对他的身份证产生了怀疑。这时他们都听到窗外又响起了警察的脚步,都听到了两个警察事务性的一问一答:
“提谁呀?”
“刘川。”
该轮到刘川了,单成功突然抬起双眼,他应该明白,如果刘川一去不返,他们即将就此永别,此生再也不会重逢见面了。单成功因此而双目发红,因此而声音颤抖,他叫了一声:“刘川!”这一声叫得几乎沙哑失声。
“刘川,你是我的儿子吗?”
刘川不知为什么全身一震,因为他从未在单成功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见到这种绝望和求助的神情。刘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沙哑起来,他哑着嗓子做了机械的回答:
“我是。”
“儿子,跟老爸再见吧。”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但单成功还是倾身拥抱了刘川。他抱着刘川,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儿子,我把你妈,你姐,都托给你了。你看在我的面上,对她们……对她们好点。你出去,让你妈带你到海边去,去找我们怀上单鹃的那个地方。就在那个悬崖下面,在我和你妈相好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你妈知道,我把咱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了。儿子,你让你妈带上你们……带你们去那儿找吧!”
钥匙开锁的声音响了起来,震撼着每个人的耳鼓和心扉。屋门哐的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位高大的民警。民警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叫道:“刘川!”刘川应声坐正了身子,“出来!”民警站在门口,目视刘川,在这一刻单成功恰巧结束了他最后的遗言。
和刘川的想象相当接近,那是临海而立的一片土崖,陡而不高,峭而不险,一如单成功曾经描述的那样。此时虽然厉风扑面,却未有丝毫冷意,远处涛声击岸,轰鸣不绝于耳。
这里离秦水很远,约须两天的车程,离东照稍近,也要辗转半日。刘川与单鹃母女日夜兼程,千里疾行,当他们终于见到这片浩瀚大海的时候,正值满天星斗,明月当头。四周很静,大海波涛难见,岸边却响着回声。
他们在刘川被释放的当夜就离开了秦水,走得悄无声息。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肩头一只背包,别无他物。一切家当,一切用品,全都弃于那个再也不会回去的小院里,留在了范本才和他儿子范小康的惊愕中。
此刻,他们终于到达了终点,单鹃的眼角还凝结着干涸的泪珠。如果不是刘川态度坚决,她肯定要守在秦水,等着父亲出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此刻,他们到达了终点。单鹃的母亲已经疲惫得不能支持,她一拐一拐地把刘川和单鹃带到记忆中的缠绵之境,那片泥土上杂陈的草叶和嫩枝,与二十多年以前几乎别无二致。
银色的月光把海水的波纹反射在长满植物的崖壁上,半明半灭的星星照不见那上面是否还怒放着火红的杜鹃。单鹃的母亲不知是激动还是疲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刘川没多说话,即用备好的一只铁锹从这里挖了下去。
单鹃站在一边为刘川望风,风声和海声其实遮掩了一切,虽然近在咫尺,可连她都难以听见铁锹挖土的响动,难以听见刘川急促喑哑的喘息。仿佛知晓今夜这个秘密的,只有头上的月亮,和满天的繁星。
海边的泥土很湿润,很松软,但刘川的全身还是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他挖的坑宽大得足以栽下一棵参天大树,但挖地三尺也没有挖到任何异物。挖出的泥土掺杂着大量粗沙,还有杂芜的草根碎石,一锹一锹被刘川扬得到处都是,坑的四周狼藉不堪。挖着挖着刘川停下来了,他挖得太猛了,挖得筋疲力尽。他把铁锹扔在坑里,坐下来大口喘气。地上湿漉漉的泥沙带着阴邪的凉意,像被海风吹冷的汗水一样,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全身。
单鹃也失望地蹲下身子,两眼向坑内茫然探看。她母亲的目光也凑了过来,在一览无余的坑里徒劳地搜寻,然后又疑问地投向刘川。
“没有?”
刘川喘着气说:“没有。”
单鹃又问母亲:“是这个地方吗?”
母亲说:“是啊,就在这个凹口,这上面当时还开了一大片杜鹃。”
母女一齐举目,向头上的崖顶看去,崖顶被夜色吞没,草木黝黑一片。她们低下头来,彼此相顾无言,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刘川。刘川喘息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从坑内爬出,从里面拽出铁锹,在这个刚刚挖出的大坑旁边,又是一锹挖了下去。
第10章 成功破案(四)
挖了左面,又挖了右面,三个坑很快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大坑。刘川继续挖,坑越挖越大,大到足以放下一张双人的大床。单鹃也上来帮忙,她和刘川互相替换,足足挖了三个时辰。很快单鹃也没劲了,累得大仰八叉躺在大坑的旁边。这时,她在刘川那一下下周而复始的挖土声中,突然听到几声哐哐的变异,那变异的声音响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紧接着又再次响起,哐!哐!哐……像是铁锹的端部撞上了一个空心的树根。
那声音让单鹃从地上爬起,她的目光还未触及深深的坑底,便从刘川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陡然而生的希冀。刘川奋力挥锹的样子似乎已经告诉她们,这一声声哐哐的声响肯定不是什么树根或石块。接下来她们很快就能用肉眼看清,从泥沙中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色平滑的硬物。她们看到刘川扔掉铁锹,用手扒开那硬物表面和四周的沙土,当浮沙散尽的时候她们都能确认,刘川双手抚摸着的,是一只大号的皮箱。
刘川的心,在喉头跳动,跳得他手尖不停发抖。
单鹃也跳进大坑,手脚并用,和刘川一起将皮箱从沙土中拖出。他们发现这只皮箱的下面,还有一只同样的皮箱——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沉重……他们同样将它用力拉出。
皮箱没有上锁,用手拨开扣子,啪的一下,箱盖便应声而开。箱子里,是紧紧缠裹的无色的塑料布,刘川和单鹃手忙脚乱,将厚厚的塑料布一层层撕开。月光在那一刻仿佛忽然亮起来了,他们的双目不约而同,被一片镀了银光的色彩灼痛。灰蓝色的美金,粉红色的人民币,在这个涛声响彻的夜晚,竟是如此斑斓,如此炫目!
两个箱子都打开了,单鹃母女激动得热泪奔流。刘川的眼睛也湿了,全身一下松懈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再也不能起身。他知道,这是他人生历史上重要的一刻,他倾力而为的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终于以意想不到的胜利,以大功告成的终局,结束了。他可以彻底洗脱亲人的误解,朋友的错怪,洗脱他心中压抑和厌倦了许久的那些灰尘,他马上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奶奶的身边,回到季文竹那魅力无边的微笑中去了。
他要寻找的,几乎用生命作为代价,苦苦寻找的这个东西,就在眼前:两只大号的皮箱里,那个被一层层半透不透的塑料布包藏着的,险些永沉地下的秘密——三百八十万人民币,九十九万美元,总值一千二百余万的国家财产!一千二百余万,万能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