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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chun 發表於 2009-4-13 10:20 PM

[轉帖] 千年古榕

天灰蒙蒙的,就像是漫天的塵土突然間凝固了,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陰冷。
  
  正值寒冬,路邊的樹被鼠目寸光的村民全砍光了,視野里只有一望無際的麥田,可憐的麥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只有一棵榕樹幸存了下來,并不是不愿砍它賣錢,而是不敢動他:據村里的老人講,這棵榕樹有千年的歷史,已經有了靈性,傳說正中因為它,河西村才在20年前的洪災中躲過了一劫。
  
  常言道,獨木不成林。可是自然界唯有榕樹能“獨木成林”。
  
  這棵千年古榕樹冠巨大,令人驚嘆不已,從它樹枝上向下生長的垂掛“氣根”超過300條,落地入土后成為“支柱根”。這樣,柱根相連,柱枝相托,枝葉擴展,形成遮天蔽日、獨木成林的奇觀。
  
  在這條冷清的的鄉村小路上,兩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急沖沖地趕路。一個看上去營養不良,有點瘦弱,另一個則顯得營養過剩,粗壯的身體流露著男子漢的力量,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兩人都出生在河西村,從小一起長大,現都在三里外的陽光初中讀書,胖點的叫洪虎,瘦點的叫古仝。今天周五,他們就結伴回家。
“有人!”古仝突然哆嗦起來,一個勁地往洪虎懷里鉆。
  
  “哪有?”洪虎也緊張起來。他瞪大了眼睛,四處打量著。
  
  古仝的手顫抖著,朝千年古榕指了指。
  
  千年古榕孤零零地站著,顯得鶴立雞群,再往下看,天哪,竟然躺著一個人,有點遠,看不清楚長相,只能看到他仰面朝天地躺著,仿佛正在拼命地掙扎著,腿扭曲得變形……
  
  死……人……?
  
  古仝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瞧你這點出息!”洪虎輕蔑地看了同伴一眼,其實他也害怕得直哆嗦,他壯了壯膽,皺著眉頭盯著那個死人。看了一會,緊鎖的眉頭松開了,他推了一把古仝:“真是個笨蛋,只不過是一堆灰,就把你嚇成了那副德性!到學校里一定要說給憂花聽。”
  
  “不要!”古仝一骨碌爬起來,拉著洪虎的胳膊搖著,“不要告訴憂花啊……”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古榕。那里的確只是一堆灰燼,這么冷的天,地上有灰燼也不奇怪,一定是有人在生火取暖后留下的。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惡作劇,灰燼擺出一個人形,而且惟妙惟肖,乍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個人。看樣子大約有五十來歲,身體偏瘦,左腿有點怪,好像是跛了。
  
  “咱們走吧……”古仝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氣氛,盡管那只是一堆灰燼,卻太像是死人了。
  
  “走什么啊?剛好路邊有這么多的干樹枝,咱們也生個火,烤烤手再走吧。”洪虎一點也不害怕,看到灰燼,反而讓他萌發生火的念頭。
  
  古仝本想拒絕,可實在太冷了,而且他們畢竟受到教育,不相信什么鬼話,就胡亂地撿了點柴回來,在榕樹旁堆了起來。那人形的灰燼讓人頭皮直發麻,洪虎跳進灰燼堆里,左一腳,右一腳,把“死人”弄得支離破碎。
  
  咔嗒!洪虎撥動了打火機,淡藍色的火苗悠然而生,點著了干草,引燃了枯枝,桔黃色的火焰頂著濃煙吞噬著干巴巴的樹枝,發出了一陣陣噼哩啪啦的響聲。
  
  他們伸手冷得瑟瑟發抖的手,靠近火焰,手早已凍木了,恨不得塞到火海里。
  
  半個小時,干柴失去了后援部隊,終于彈盡援絕了,火也慢慢地熄滅了。地上又多了一堆灰燼。
  
  火熄了。兩人繼續趕路。
  
  走了幾步,古仝突然覺得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好像是產生了幻覺,一閃即逝,再睜大眼睛打量,卻什么也找不到了。心里驀然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不知為什么,突然想到了剛才看到的人形灰燼。
  
  下意識地回頭朝灰燼處看了一眼。古仝愣住了,天哪,灰燼又成了人形,而且跟剛才還不一樣了,剛才是仰面朝天地躺著,現在變成了側躺。跟剛才的氣氛完全不同,剛才的仰面朝天完全是痛苦的掙扎,可現在的造型就像是睡午覺,靜靜地側躺著,手搭拉在胸前,腿微微地彎著,還有一絲愜意。
  
  “啊……”古仝大叫著,再一次癱軟在地。
  
  “又怎么了?”洪虎有點不滿了,不待古仝回答,他把目光對準了榕樹下。沒有像古仝那樣癱軟在地,卻成了一具木頭。
  
  “鬼……”古仝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顫抖著。
  
  “鬼什么鬼啊,這只是巧合,是風搞的鬼!”洪虎握緊了拳頭,“我偏不信這個邪!”說著,他走近灰燼,再一次                        跳進去,把灰燼弄得支離破碎。
  
  “不要……”古仝依然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向洪虎揮著手。
  
  “怕什么?咱們兩個大活人,難道還會怕一堆灰!”洪虎神經質般地在灰燼中跳著,他也是孩子,怎么會不怕呢,只不過是強做鎮定罷了,可能騙得了古仝,卻騙不了自己的身體,腿僵硬得像石頭,剛跳兩下,就跪在了灰燼里,弄得灰頭滿面。
  
  古仝卻表現出了十二分的勇敢,他從地上爬起來,沖過來把洪虎拉了起來。洪虎沖他苦笑了一下,站了起來。兩人不敢再對灰燼不敬了,繼續趕路。
  
  剛走了不到十米,古仝聽到了身后傳來一個特別的聲音,很干枯的聲音,就像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在風中低低的哭泣。
  
  哭聲中飽含了辛酸和委屈,讓人無法袖手旁觀,古仝忍不住又放慢了腳步,頭也不受控制般地轉向了背后,他的眼睛再次欲奪眶而出:
  
  灰燼的形狀又變了!
  
  這一次,完全是少兒不宜的暴力鏡頭——他躺在地上,頭歪向一邊,嘴巴大張著,盡管看不清眼睛,卻能感覺他瞪大了眼睛觀望著,求救著,驚恐著。兩條胳膊無力地搭拉著,雙手卻緊緊地握成了拳狀,一條腿伸直著,另一條痛苦地蜷曲著,擺出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4”。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上面赫然插著一把匕首!
  
  “不要看!”聽到古仝的尖叫,洪虎完全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沒有回頭,使勁地攥著古仝的手,拉著他往前走。剛才摔倒在地灰燼里,他已經感覺到了灰燼的不同尋常。盡管他有蠻力,可一點也不遲鈍。古仝的腿軟軟的,根本使不上勁,洪虎幾乎是連拽帶拖才把他拉走了。
 本來,兩人都不相信鬼魂怨靈什么的,可這次他們無法不信。回到家里,沒有吃飯,就迫不急待地向大人講了古榕下的怪事。大人以為他們只是在惡作劇,可經不起他們的軟磨硬纏,終于來到了榕樹下,目睹了灰燼奇觀。
  
  灰燼的形狀又發生了變化,還是一個人形,還是中年男人,還是一條腿有點跛。不一樣的是姿勢。
  
  干冷的風不斷吹過,灰燼就在風中一次次地排列組合著,每次都能組合出新的造型。他們無法再自欺欺人了,這絕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操縱著……
  
  大人們害怕了,震驚了,不由地暗想,難道這是個冤死的鬼魂?于是就報警了。警察趕到了,例行公事地拍照、檢查、筆錄……
  
  警察來過之后就像是銷聲匿跡了,再也沒有了下文。這也難怪,僅憑一堆灰燼就判斷出了一起兇殺案,未免太荒唐了,而且附近也沒有失蹤事件。
  
  不得不佩服記者的嗅覺,灰燼事件的第二天,當地電視臺的記者就趕到了,正愁沒有好新聞的記者顯得興致勃勃,攝像影對著人形灰燼一通狂拍,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從不同的角度對灰燼進行特寫。
  
  這是個足夠吸引眼球的新聞,被當地電視臺放在黃金時間瘋狂地重播著,而且又被兄弟電視臺轉播,接著,灰燼新聞又開始在互聯網上傳播。
  當彭客第一次看到這則新聞時,他正在吃飯,看到灰燼的樣子時呆住了,仿佛手里握著的不是筷子,而是高壓電線,瞬間就被電成了植物人。他停止了吃飯,死死地盯著電視屏幕,盡管灰燼的鏡頭一閃而過,但還是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之中——太熟悉了,那是他的父親。
  
  父親已經失蹤一個月了,生死未卜,看到灰燼,仿佛又看到了父親,彭客淚流滿面。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恢復知覺,好像一團東西堵在胸口,什么也吃不下了,把碗放下,喃喃地說,父親啊,你在哪里呢?
  
  彭客渴望再見到父親一面,他一秒鐘也不想耽擱了,立即動身,新聞上說的地方他并不陌生,離他們家僅有十里路,那是父親辛苦勞作的地方。
  
  彭客是個苦命的孩子,在他兩歲時母親被無情的病魔奪去了生命,是父親既當爹又當媽把他拉扯大,又在十里外的采石場出賣著勞力,換回一點血汗錢,維持生計,供他讀書。
  
  過度的勞累讓父親迅速地蒼老著,他就像是一架超負荷運動的機器,有些部件已經無法承受而損壞了,但他依然堅強地挺著,干著,為這個不完整的家,也為彭客。
  
  人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彭客五歲時就可以燒些簡單的飯菜。現在他已經十一歲了,在附近的小學讀五年級。父親一般一周回來一次,也絲毫不用擔心,小彭客在生活上完全自立了,瘦小的他盡管衣著樸素,卻很干凈,都是他自己洗的,飯菜雖然簡單,那是他自己動手做的。他沒有接受熱心鄰居們的施舍,自立開朗地生活著。
可這次,父親已經一個月沒有回來了。小彭客著急了,他一路打聽,來到了十里外的采石場。風塵赴赴的他并沒有看到父親,卻得到了父親無故曠工的消息。
  
  就像是晴天霹靂,彭客呆住了,一向老實肯干的父親怎么會曠工呢?父親啊,你到底在哪里?怎么不回來呢?

  千年古榕下。
  
  彭客看到了父親。那是一堆冰冷的灰,仿佛是尸體被火化而成的骨灰。
  
  父親靜靜地躺著,好像是睡著了,他安詳地躺著,手枕在腦袋上面,左腿微微曲著……
  
  沒錯,正是父親,這種姿勢太熟悉了,可憐的父親在一次工作中被砸傷了腿,導致左腿有點跛,可他并沒有放棄這份勞累危險的工作,每次睡覺,都是這個姿勢。
  
  彭客不忍去打擾,他經常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可今天他卻有股沖動,想把父親推醒——已經一個月沒看到父親了,他憋了一肚子話要對父親說。
  
  剛剛走近,彭客就覺得不對勁,好像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腳。手?地上會冒出手來嗎?他不敢往下面看,用力抬腳,那“手”卻越抓越緊,仿佛要卡到肉里去了,腳根本無法抬起來。迫不得已,他鼓起勇氣朝下看了一眼,天哪!那不是手,而是幾條黑色的繩子,繩子很粗壯,像幾條黑蛇從地下冒出來,然后在他的腳上滑動著,癢得讓人恨不得把腳上的皮都扒下來。
  
  這是什么?彭客完全慌了,他使勁地抬著腳,想掙脫黑蛇的束縛,可任憑他怎么用力都無濟于事。黑蛇緊緊地把他的腳纏住,鎖在了地上,他一使勁,撲嗵,倒在了灰燼里,呼地一聲,“父親”的下體粉碎了,肚子也缺了個口。
  
  “父親,父親……”彭客哭喊著,聲音里充滿了悔恨,仿佛是他誤殺了父親。
  
  一陣風吹過,父親在他的面前化成一團面目全非的灰燼。彭客這次沒有哭喊,他爬在灰燼里,握緊拳頭,使勁地捶打著地面,每砸一次,地面上就灰燼飛揚。
  
  黑蛇又從地下冒出來,爬上了彭客的左手手腕,然后又從另一側鉆進了地里,形成了一個倒寫的“U”,就像是地下鉆出一把鎖,把他牢牢地鎖住了。右手想趕過來為左手解圍,沒想到黑蛇先發制人,還沒等右手行動它就撲了上來,又是一個倒寫“U”。
  
  彭客的手腳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他只能吃力地撅著屁股,扭動著腰肌,可這種抗爭顯得太蒼白了,根本無濟于事。
  
  實在沒辦法了,輕易不求人的彭客開始求救了。
  
  “救~~~命~~~啊!”顫抖的聲音向四周擴散著,消耗在了空氣里,四周無人,空蕩蕩的,沒人聽到他的救命聲。
  
  不等彭客繼續呼救,黑蛇又下手了,他腦袋四周有四條黑蛇同時破土而出,就像是孫悟空的如意棒在不斷地伸長著,發出茲茲的響聲,四黑蛇在空中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粗糙的網,仿佛有個透明的人在暗中操縱著,網緩慢地收縮著,就像是有人把漁網罩在他頭上,非常不舒服。
  
  沒想到網看起來窟窟窿窿的,鼻子卻堵得嚴嚴實實,彭客使勁地張著嘴巴,卻無法張開。只覺得愈來愈憋,愈來愈悶,就像鼻子和嘴巴同時被堵上了……
  
  無法呼吸!
  
  我就這么死了嗎?彭客的掙扎愈來愈無力了,意識也慢慢地模糊了……這是在哪里?
  
  彭客醒了,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鄉間小路上。咦,這路怎么有點眼熟呢?奇怪,我怎么突然到這里來了,剛才不是被黑蛇給纏住了嗎?是誰出手相救呢?
  
  下意識地打量了四周,竟然看到了一棵榕樹,那棵他再熟悉不過的千年古榕。真是不可思議,我怎么到這里來了呢?他不由地望榕樹下看了看,沒人,灰燼也沒有了。
  
  正在納悶,突然一個人擦著他的肩膀走了過去,朝榕樹方向走去。他個頭不高,身體消瘦,走起路來還一跛一跛。
  
  天哪,這不是父親嗎?彭客心里一驚,他興沖沖地喊:“父親!”
  
  父親沒有半點反應,好像根本沒有聽到。
  
  這么近,怎么可能沒有聽到?父親的耳朵又不聾。彭客追了過去,呼喊著,像歸巢的小鳥那樣朝父親撲去。他渴望父親開心地笑著,把他緊緊地抱著,用他那雜亂的胡子在他臉上蹭著。
  
  萬萬沒想到,彭客竟然撲了個空,父親好像只是個幻影,他毫無阻擋地穿過父親的身體,踉蹌著向前沖去。一緊張,兩條腿絞在了一起,“撲嗵!”一聲,摔倒在地。
  
  父親好像根本沒有發覺他,依然我行我素                        地往前走。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能跟父親見次面了,卻仿佛身處不同的時空,只可以看到他,卻感覺不到他的溫暖。
  
  父親走到了榕樹附近,突然,榕樹附近又出現了一個人。他有一米八三的個頭,長得虎背熊腰。彭客認識他,這家伙是村子里有名的惡霸,人稱賴皮。游手好閑,偷、搶、賭樣樣皆通。據說以前蹲過監獄,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在榕樹下,兩人相遇了。
  
  不管怎么說,畢竟是老鄉。父親客氣地打招呼,沒想到賴皮突然沖過來,一把抓住父親的胸口,干瘦的父親幾乎被拎了起來。賴皮惡狠狠地說:“老東西,快把錢全部掏出來!”
  
  “我……我哪有錢呢?”
  
  “哈哈哈哈!”賴皮肆無忌憚地狂笑,“你不是今天發的工錢嗎?你知道嗎?為了你這八百塊錢,我等了一個上午了。”
  
  “這……這……不行,這是給彭客讀書的……”父親不由地捂了捂褲子口袋。
  
  這個動作讓賴皮眼睛放光,他一把將父親推倒在地,往褲子口袋里摸。
  
  父親不干了,他不忍心看到辛苦了一月的血汗就這么被人搶去,拼命地撕打著,揮舞著憤怒的拳頭。一拳打在賴皮的鼻子上,他的鼻子當即開花。
  
  賴皮被激怒了,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子……
  
  “不!”彭客哭喊著,不顧一切地沖過來,卻再次撲了個空,穿越了賴皮的身體。
  
  完全沒有作用,賴皮一點也不受影響,高舉的尖刀逼近了父親,刺了進去,血如泉涌……
  
  “這個混蛋!”彭客大喊著,痛罵著,可賴皮好像根本沒有聽到。
  
  父親在他面前被人捅成了蜂窩。他卻什么忙也幫不上,只能在這里看著,強烈的憤怒讓他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了。彭客咬碎了一顆牙齒,并把它硬生生地咽進了肚。
  
  彭客呆呆地站著,看著沾滿父親鮮血的錢被賴皮悉數卷走,賴皮竟然一不作二不休,他先在帶著鮮血的刀子藏在了榕樹林的一個樹洞里,接著,又在榕樹林里挖了個坑,并把父親的尸體放了進去,再把坑填平……
  眼前的一切模糊起來,像是平靜的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層層漣漪。
  
  漣漪平靜之后,驀然發現他依然在地上爬著,手上依然被黑蛇纏著,眼前的是一堆灰燼,還是父親的形狀,父親的腿被他壓得面目全非了,而上身還保持著原貌,并沒有被風吹散。剛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個夢。
  
  那只是夢嗎?他自言自語。
  
  為什么這么真實,仿佛是剛剛發生在眼前。
  
  突然覺得纏在身上的黑蛇似乎有點松馳了。好機會!彭客大吼一聲,用力一掙,真的掙脫了,地上響起了“咔啪,咔啪!”的聲音,那是黑蛇斷開的聲音,再看地上,的確零星地散布著黑蛇的殘片。
  
  真是沒想到,剛才韌性十足的黑蛇現在卻不堪一擊了,再看它的殘片,卻不太像蛇,像有點像是樹根,榕樹的根。
  彭客清楚地記得,賴皮把刀子藏在了榕樹林之中,那條“氣根”上布滿了節瘤,就像是一個傷痕累累的老人,大約2米高的位置有個樹洞,他就是刀子放在了樹洞里。
  
  追尋著“夢”里的線索,彭客真的找到了那根傷痕累累的樹干,他抱著樹努力地往上爬,奇怪,以前他很不善爬樹,沒想到今天特別利索,唰,唰!很快就爬了2米高,果然發現了一個樹洞,再往里面一看,一把西瓜刀,正閃著晃眼的寒光!
  
  天哪。彭客大吃一驚,手一松,從樹上摔了下來。還好,地上布滿了小草,他摔得并不痛。
  
  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父親、父親……難怪你一個月沒有回來,難怪你會無故曠工。原來你已經……彭客的眼淚順著臉頰嘩嘩而下,就像是兩道潺潺的山泉,怎么都止不住。
  
  彭客的手顫抖起來,心跳也愈來愈快。憤怒之火在胸中熊熊地燃燒著,已經喪失理智了。
  
  “我要殺人!我要殺人!”他喃喃地自語,恨不得馬上找到賴皮,把他撕成碎片,用他的血祭祀父親的在天之靈。
  
  彭客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我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賴皮,你這個混蛋,既然你用西瓜刀殺了我父親,那我也讓你嘗嘗被西瓜刀撕成碎片的滋味。
強烈的憤怒讓過彭客的每個毛孔都在燃燒著,他哭喊著,使勁地捶打著榕樹,小小的拳頭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把榕樹砸得嗵嗵作響。邊哭邊爬樹,把西瓜刀握在手里,上面似乎還帶著父親的味道。
  
  “父親,你等著,我這就為你報仇!”彭客緊緊地握著刀子,眼睛里散發著殺人的光芒。賴皮他認識,前幾天還見到了他,真是沒想到,他殺了人還若無其事。
  
  這個混蛋,我這就去宰了他!
  
  彭客握著西瓜刀就往村里趕。走過灰燼時,腳下一絆,摔倒在地。是什么?彭客狠狠地咒罵著,低頭一看,又是那黑色的樹根狀物,它怎么又出現了呢?
  
  樹根纏住了他的腳,彭客使勁地踢打著,無濟于事,樹根仿佛是彈力超強的橡皮筋,他用力地掙著,樹根也在變形著,卻始終無法擺脫。
  
  掙了一會,恐懼和憤怒淡化了,反而覺得有一股淡淡的溫情,黑乎乎的樹根狀物纏在身上,并不生澀,竟然一絲絲溫暖,像是父親的大手,有點粗糙,卻飽含慈愛。
  
  父親!
  
  眼前出現了一張臉,是父親的。深深的皺紋仿佛是刀刻出來的,黑黑的臉上布滿了塵土。彭客一陣陣心痛,父親辛苦勞作了一輩子,一點清福也沒有亨到,就這么匆匆地西去了。
  
  我要殺人!他再次引爆憤怒,拼命地掙扎著。
  
  “客兒……”一個聲音突然鉆進耳朵。
  
  彭客一驚,是父親的聲音。抬頭一看,父親正慈愛地望著他,微笑著,伸著手,仿佛想撫摸他的頭發:“客兒,你忘了嗎?父親是怎么教你的……”
  
  “我……我怎么會忘呢……堅強……勇敢……不要沖動!”彭客泣不成聲。
  
  父親微笑著,他的臉一點點地變淡了,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氣里,彭客不忍心看到父親消失,伸手去抓,去抱,什么也抓不著。
  
  樹根也消失了,腳上失去了束縛,再看看地面,沒有一絲松動的痕跡,真是難以置信,真的有黑蛇般的樹根從下面鉆出來嗎?彭客站在榕樹下,腳下是一堆灰燼,看起來只是一堆普通的灰燼,沒有了人形,他緊握著西瓜刀,大腦里一片空白。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從記事時起,父親就不斷地叮囑他勇敢一點,堅強一點,他跟父親相依為命,家里過得很清苦,營養不良,跟同齡人比起來,他總是顯得瘦小,再加上家里沒有背景,在學校里總是受人欺負,每次被欺負的時候,他只是一個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哭泣。從來沒有想過反抗,沒有想過抗爭。
  
  今天,目睹了最親的人被殘殺,第一次把懦弱拋到了九宵云外,甚至第一次產生了殺人的沖動。剛才聽到了父親的勸告,不要沖動。這才冷靜了下來,如果自己拿西瓜刀找賴皮,真能殺了他嗎?他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孩,而且瘦弱不堪!如果真的殺了賴皮,自己就不用承擔責任嗎?能救活父親嗎?
  
  盡管只讀了五年小學,彭客還是冷靜地知道要報警。他來到鄉里的派出所,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的經歷。盡管民警半信半疑,可聽說真的發現了西瓜刀,決定馬上出動。
  
  在彭客恍惚中看到父親被掩埋的地方果然挖出了腐爛的尸體。通過對骨頭DNA檢測,那正是彭客父親的,又鑒定了西瓜刀上的指紋,上面指紋有點混亂,不過也成功地分離出幾個來,其中大拇指的指紋與賴皮完全吻合。
  
  在鐵證面前,賴皮無法抵賴,他受了法律的嚴懲。
  人形灰燼再也沒有出現了,被風完全吹散了。
  
  村里的老人說這是千年古榕的靈力顯現——它看到了人間不平事,就以這種方式揭發了出來。
  
  每次放學,彭客都會來到榕樹下,為他抓蟲子,澆水。盡管一個人生活著,他并不覺得孤單。在榕樹下,總能真切地感受到父親的氣息,父親仿佛就在不遠處看著他。
  
  后來,他明白了,父親并不是想讓他報仇,而是想讓他戰勝懦弱,堅強、成熟起來。
  
  父親,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活給你看!每次離開榕樹時,彭客總會虔誠地磕個頭,再重復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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