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滿紛 26FUN's Archiver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4 AM

想像當年架上所列,皆是各門各派武功的圖譜經籍,然而架上書冊卻已為人
搬走一空。這一來,段譽心中如一塊大石落地,喜歡不盡:「既然武功典籍都不
見了,我不學武功,便算不得是不奉神仙姊姊的命令。」但內心即生愧意:「段
譽啊段譽,你以不遵神仙姊姊之命為喜,即是對她不忠。你不見武功典籍,該當
沮喪懊惱才是,怎地反而喜歡?神仙姊姊天上地下有靈,原宥則個。」

  見這「琅□福地」中並無其他門戶,又回到玉像所處的石室,只與玉像的雙
眸一對,心下便又癡癡迷迷顛倒起來,呆看了半晌,這才一揖到地,說道:「神
仙姊姊,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暫且別過,救出鐘家姑娘之後,再來和姊姊相聚
。」

  狠一狠心,拿著燭台,大踏步走出石室,待欲另尋出路,只見室旁一條石級
斜向上引,初時進來時因一眼便見到玉像,於這石級全未在意。他跨步而上,一
步三猶豫,幾次三番的想回頭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終於咬緊牙關,下了好大決
心,這才克制住了。

  走到一百多級時,已轉了三個彎,隱隱聽到轟隆轟隆的水聲,又行二百餘級
,水聲已然震耳欲聾,前面並有光亮透入。他加快腳步,走到石級的盡頭,前面
是個僅可容身的洞穴,探頭向外一張,只嚇得心中怦怦亂跳。

  一眼望出去,外邊怒濤洶湧,水流湍急,竟是一條大江。江岸山石壁立,嶙
峋巍峨,看這情勢,已是到了瀾滄江畔。他又驚又喜,慢慢爬出洞來,見容身處
離江面有十來丈高,江水縱然大漲,也不會淹進洞來,但要走到江岸,卻也著實
不易。

  當下手腳齊用,狼狽不堪的爬了上去,同時將四下地形牢牢記在心中,以備
救人之事一了,再來此處,心想:「今後每一年中,總得有幾個月在洞內陪伴神
仙姊姊。」

  江岸盡是山石,小路也沒一條,七高八低的走出七、八里地,見到一株野生
桃樹,樹上結實纍纍,採來吃了個飽,精神為之一振,又走了十餘里,才見到一
條小徑。沿著小徑行去,將近黃昏,終於見了過江的鐵索橋,只見橋邊石上刻著
「善人渡」三個大字。

  他心下大喜,鐘靈指點他的途徑正是要過「善人渡」鐵索橋,這下子可走上
了正道啦。當下扶著鐵索,踏上橋板。那橋共是四條鐵索,兩條在下,上舖木板
,以供行走,兩條在旁作為扶手。一踏上橋,幾條鐵索便即幌動,行到江心,鐵
索幌得更加厲害,一瞥眼間,但見江水蕩蕩,激起無數泡沫,如快馬奔騰般從腳
底飛過,只要一個失足,捲入江水,任你多好的水性也難活命。他不敢向下再看
,雙眼望前,戰戰兢兢的顫聲念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步步的終於挨
到了橋頭。

  坐在橋邊歇了一陣,才依著鐘靈指點的路徑,快步而行。走得大半個時辰,
只見迎面黑壓壓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了鐘靈所居的「萬劫谷」谷口。走近前
去,果見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樹三天並列,他自右數到第四株,依著鐘靈的指點,
繞到樹後,撥開長草,樹上出現一洞,心想:「這『萬劫谷』的所在當真隱蔽,
若不是鐘姑娘告知,又有誰能知道谷口竟會是在一株大松樹中。」

  鑽進樹洞,左手撥開枯草,右手摸到一個大鐵環,用力提起,木板掀開,下
面便是一道石級。他走下幾級,雙手托著木板放回原處,沿石級向下走去,三十
餘級後石級右轉,數丈後折而向上,心想:「在這裡建造石級本是容易不過,可
是這些石級,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遠為不如。」上行三十餘級,來到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盡頭處又全是一株株松樹。走過草地,只見一株大松上削下
了丈許長、尺許寬的一片,漆上白漆,寫著九個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殺無赦」
。八字黑色,那「殺」字卻作殷紅之色。

  段譽心想:「這谷主幹麼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天下
姓段之人成千成萬,也不能個個都殺。」其時天色朦朧,這九個字又寫得張牙舞
爪,那個「殺」字下紅漆淋漓,似是灑滿了鮮血一般,更是慘厲可怖。尋思:「
鐘姑娘叫我別說姓段,原來如此。她叫我在九個大字的第二字上敲擊三下,便是
要我敲這個『段』字了,她當時不明言『段』字,定是怕我生氣。敲就敲好了,
打什麼緊?她救了我性命,別說只在一個『段』字上敲三下,就是在我段譽頭上
敲三下,那也無妨。」

  見樹上釘著一枚鐵釘,釘上懸著一柄小鐵錘,便提起來向那「段」字上敲去


  鐵錘擊落,發出錚的一下金屬響聲,著實響亮,段譽出乎不意,微微一驚,
才知道「段」字之下鑲有鐵板,板後中空,只因外面漆了白漆,一時瞧不出來。
他又敲擊了兩下,掛回鐵錘。

  過了一會,只聽得松樹後一個少女聲音叫道:「小姐回來了!」語音中充滿
了喜悅。

  段譽道:「我受鐘姑娘之托,前來拜見谷主。」那少女「咦」的一聲,似乎
頗感驚訝,道:「你……你是外人嗎?我家小姐呢?」段譽見不到她身子,說道
:「鐘姑娘遭遇凶險,我特地趕來報訊。」那女子驚問:「什麼凶險?」

  段譽道:「鐘姑娘為人所擒,只怕性命危險。」那少女道:「啊喲!你……
你……你等一會,待我去稟報夫人。」段譽道:「如此甚好。」心道:「鐘姑娘
本來叫我先見她母親。」

  他站了半晌,只聽得樹後腳步聲急,先前那少女說道:「夫人有請。」說著
轉身出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作丫鬟打扮,說道:「尊客……公子請隨我來。
」段譽道:「姊姊如何稱呼?」那丫鬟搖了搖手,示意不可說話。段譽見她臉有
驚恐之色,便也不敢再問。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5 AM

那丫鬟引著他穿過一座樹林,沿著小逕向左首走去,來到一間瓦屋之前。

  她推開了門,向段譽招招手,讓在一旁,請他先行。段譽走進門去,見是一
間小廳,桌上點著一對巨燭,廳雖不大,佈置卻倒也精雅。他坐下後,那丫鬟獻
上茶來,說道:「公子請用茶,夫人便即前來相見。」

  段譽喝了兩口茶,見東壁上四幅屏條,繪的是梅蘭竹菊四般花卉,可是次序
卻掛成了蘭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春夏秋冬,則掛成了冬夏春秋,心想:「鐘姑
娘的爹娘是武人,不懂書畫,那也怪不得。」

  只聽得環佩丁東,內堂出來一個婦人,身穿淡綠綢衫,約莫三十六七歲左右
年紀,容色清秀,眉目間依稀與鐘靈甚是相似,知道便是鐘夫人了。段譽站起身
來,長揖到地,說道:「晚生段譽,拜見伯母。」一言出口,臉上登時變色,心
中暗叫:「啊喲,怎地我把自己姓名叫了出來?我只管打量她跟鐘姑娘的相貌像
不像,竟忘了捏造個假姓名。」

  鐘夫人一怔,襝衽回禮,說道:「公子萬福!」隨即說道:「你……你姓段
?」神色間頗有異樣。段譽既已自報姓名,再要撒謊已來不及了,只得道:「晚
生姓段。」鐘夫人道:「公子仙鄉何處?令尊名諱如何稱呼?」

  段譽心想:「這兩件事可得說個大謊了,免得被她猜破我的身世。」便道:
「晚生是江南臨安府人氏,家父單名一個『龍』字。」鐘夫人臉有懷疑之色,道
:「可是公子說的卻是大理口音?」段譽道:「晚生在大理已住了三年,學說本
地口音,只怕不像,倒教夫人見笑了。」

  鐘夫人長噓了一口氣,說道:「口音像得很,便跟本地人一般無異,足見公
子聰明。公子請坐。」

  兩人坐下後,鐘夫人左看右瞧,不住的打量他。段譽給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說道:「晚生途中遇險,以致衣衫破爛,好生失禮。令嬡身遭危難,晚生特來報
訊。只以事在緊急,不及更換衣冠,尚請恕罪。」

  鐘夫人本來神色恍惚,一聽之下,似乎突然從夢中驚醒,忙問:「小女怎麼
了?」

  段譽從懷裡摸出鐘靈的那對花鞋,說道:「鐘姑娘吩咐晚生以此為信物,前
來拜見夫人。」鐘夫人接過花鞋,道:「多謝公子,不知小女遇上了什麼事?」
段譽便將如何與鐘靈在無量山劍湖宮中相遇,如何自己多管閒事而惹上了神農幫
,如何鐘靈被迫放閃電貂咬傷多人,如何鐘靈被扣而命自己前來求救,如何跌入
山谷而耽擱多日等情一一說了,只是沒提到洞中玉像一節。

  鐘夫人默不作聲的聽著,臉上憂色越來越濃,待段譽說完,悠悠歎了口氣,
道:「這女孩子一出去就闖禍。」段譽道:「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須怪不得
鐘姑娘。」

  鐘夫人怔怔的瞧著他,低低的道:「是啊,這原也難怪,當年……當年我也
是這樣……」段譽道:「怎麼?」鐘夫人一怔,一朵紅雲飛上雙頰,她雖人至中
年,嬌羞之態卻不減妙齡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說
了這句話,臉上紅得更厲害了,忙岔口道:「我……我想這件事……有點……有
點棘手。」

  段譽見她扭扭捏捏,心道:「這事當然棘手,可是你又何必羞得連耳根子也
紅了。你女兒可比你大方得多。」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一個男子粗聲粗氣的說道:「好端端地,進喜兒又怎
會讓人家殺了?」

  鐘夫人吃了一驚,低聲道:「外子來了,他……他最是多疑,段公子暫且躲
一躲。」段譽道:「晚生終須拜見前輩,不如……」鐘夫人左手伸出,立時按住
了他口,右手拉著他手臂,將他拖入東邊廂房,低聲道:「你躲在這裡,千萬不
可出半點聲音。外子性如烈火,稍有疏虞,你性命難保,我也救你不得。」

  莫看她嬌怯怯的模樣,竟是一身武功,這一拖一拉,段譽半點也反抗不得,
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暗暗生氣:「我遠道前來報訊,好歹也是個客人,這般躲
躲閃閃的,可不像個小偷嗎?」鐘夫人向他微微一笑,模樣甚是溫柔。段譽一見
到這笑容,氣惱登時消了,便點了點頭。鐘夫人轉身出房,帶上了房門,回到堂
中。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5 AM

跟著便聽得兩人走進堂來,一個男子叫了聲:「夫人。」段譽從板壁縫中張
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作家人打扮,神色甚是驚惶;另一個黑衣男子身形極
高極瘦,面向堂外,瞧不見他相貌,但見到他一雙小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手
背上滿是青筋,心想:「鐘姑娘爹爹的手好大!」

  鐘夫人問道:「進喜兒死了?是怎麼回事?」那家人道:「老爺派進喜兒和
小的去北莊迎接客人。老爺吩咐說共有四位客人。今日中午先到了一位,說是姓
岳。老爺曾吩咐說,見到姓岳的就叫他『三老爺』。進喜兒迎上前去,恭恭敬敬
的叫了聲『三老爺』。不料那人立刻暴跳起來,喝道:『我是岳老二,幹嘛叫我
三老爺?你存心瞧我不起!』拍的一掌,就把進喜兒打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下。
」鐘夫人皺眉道:「世上那有這等橫蠻之人!岳老三幾時又變成岳老二了?」

  鐘谷主道:「岳老三向來脾氣暴躁,又是瘋瘋顛顛的。」說著轉過身來。

  段譽隔著板壁瞧去,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好長一張馬臉,眼睛生得甚高,
一個園園的大鼻子卻和嘴巴擠在一塊,以致眼睛與鼻子之間,留下了一大塊一無
所有的空白。鐘靈容貌明媚照人,那想到她的生身之父竟如此醜陋,幸好她只像
母親,半點也不似父親。

  鐘谷主本來滿臉不愉之色,一轉過來對著娘子,立時轉為柔和,一張醜臉上
帶了三分可親神態,說道:「岳老三這等蠻子,我就是怕他驚嚇了夫人,因此不
讓他進谷。這種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段譽暗暗奇怪:「適才鐘夫人一聽丈夫到來,便嚇得什麼似的,但瞧鐘谷主
的神情,卻是對她既愛且敬。」

  鐘夫人道:「怎麼是小事了?進喜兒忠心耿耿的服侍了咱們這多年,卻給你
的豬朋狗友殺了,我心裡難受得很。」鐘谷主陪笑道:「是,是,你體惜下人,
那是你的好心。」

  鐘夫人問那家人道:「來福兒,後來又怎樣?」

  來福兒道:「進喜兒給他打倒在地下,當時也還沒死。小的連忙大叫:『二
老爺,二老爺,你老人家別生氣。』他就笑了起來,很是高興。小的扶了進喜兒
起來,擺酒席請那姓岳的吃。他問:『鐘……鐘……怎麼不來接我?』小的說:
『我們老爺還不知道二老爺大駕光臨,否則早就親自來迎接了。小的這就去稟報
。』那人點點頭,看見進喜兒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侍候,就問他:『剛才我打了
你一掌,你心裡在罵我,是不是?』進喜兒忙道:『不,不!小的不敢,萬萬不
敢。』那人道:『你心裡一定在說我是個大惡人,惡得不能再惡了,哈哈!』進
喜兒道:『不,不!二老爺是個大大的好人,一點兒也不惡。』那人眉毛豎了起
來,喝道:『你說我一點兒也不惡?』進喜兒嚇得渾身發抖,說道:『你…二老
爺…一點也不惡,半…半點也不惡。』那人哇哇怒叫,突然伸出手來,扭斷了進
喜兒的脖子……」他語音發顫,顯是驚魂未定。

  鐘夫人歎了口氣,揮揮手道:「你這可受夠了驚嚇,下去歇一會吧。」來福
兒應道:「是!」退出堂去。

  鐘夫人搖了搖頭,歎口長氣,說道:「我心裡挺不痛快,要安靜一會兒。」
鐘谷主道:「是。我這就去瞧岳老三,別要再生出什麼事來。」鐘夫人道:「我
勸你還是叫他作『岳老二』的好。」鐘谷主道:「哼,岳老三雖兇,我可也不怕
他,只是念著他千里迢迢的趕來助拳,很給我面子,殺死進喜兒的事,也就不跟
他計較了。」

  鐘夫人搖搖頭,說道:「咱二人安安靜靜的住在這裡,十年之中,我足不出
谷,你心裡還有什麼不足的?為什麼定要去請這『四大惡人』來鬧個天翻地覆?
你……平時對我甜言蜜語的說得好聽,其實嘛,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心上。」鐘
谷主急道:「我……我怎麼不將你放在心上?我去請這四個人來,還不是為了你
?」鐘夫人哼了一聲,道:「為了我,這可謝謝你啦。你要是真為我,那就聽我
的話,乖乖的把這『四大惡人』送走了吧!」

  段譽在隔房聽得好生奇怪:「那岳老三毫沒來由的出手殺人,實是惡人透頂
,難道另外還有三個跟他一般惡的惡人?」

  只見鐘谷主在堂上大踏步踱來踱去,氣呼呼的道:「這姓段的辱我太甚,此
仇不報,我鐘萬仇有何臉面生於天地之間?」

  段譽心道:「原來你名叫鐘萬仇。這個名字就取得不妥。常言道冤家宜解不
宜結,記一仇已然不是好事,何況萬仇?難怪你一張臉拉得這麼長。以你如此形
相,娶了鐘夫人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徼天下之大幸,該當改名為鐘萬幸才
是。」

  鐘夫人蹩起眉頭,冷冷的道:「其實你是心中恨我,可不是恨人家。你若真
要跟人家為難,幹嘛不自個兒找上門去,一拳一腳的決個勝敗?請人助拳,就算
打贏了,也未必有什麼光采。」鐘萬仇額頭青筋爆起,叫道:「人家手下蝦兵蟹
將多得很,你知不知道?我要單打獨鬥,他老是避不見面,我有什麼法子。」鐘
夫人垂頭不語,淚珠兒撲簌簌的掉在衣襟上。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5 AM

鐘萬仇忙道:「對不住,阿寶,好阿寶,你別生氣,我不該對你這般大聲嚷
嚷的。」鐘夫人不語,淚水掉得更多了。鐘萬仇扒頭搔耳,十分著急,只是說:
「阿寶,你別生氣,我一時管不住自己,真是該死。」

  鐘夫人低聲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總是記著那回事,我做人實在也沒意
味,你不如一掌打死了我,一了百了,也免得你心中老是不快活。你另外再去娶
個美貌夫人便是。」

  鐘萬仇提起手掌,在自己臉上拍拍兩掌,說道:「我該死,我該死!」

  段譽見到他一支大手掌拍在長長的馬臉之上,實是滑稽無比,再也忍耐不住
,終於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笑聲甫出,立知這一次的禍可闖得更加大了,只盼
鐘萬仇沒有聽見,可是立即聽到他暴喝:「什麼人?」跟著砰的一聲,有人踢開
房門,縱進房來。段譽只覺後領一緊,已被人抓將出去,重重摔在堂上,只摔得
他眼前發黑,似乎全身骨骼都斷裂了。

  鐘萬仇隨即左手抓住他後領,提將起來,喝道:「你是誰?躲在我夫人房裡
幹什麼?」見到他容貌清秀,登時疑雲大起,轉頭問鐘夫人,道:「阿寶,你…
你……又……又……」

  鐘夫人嗔道:「什麼又不又的?又什麼了?快放下他,他是來給咱們報訊的
。」鐘萬仇道:「報什麼訊?」仍是提得段譽雙腳離地,喝道:「臭小子,我瞧
你油頭粉面,絕不是好東西,你幹嘛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夫人房裡?快說,快說!
只要有半句虛言,我打得你腦袋瓜子稀巴爛。」砰的一拳擊落,喀喇喇一聲響,
一張梨木桌子登時塌了半邊。

  段譽給他摔得好不疼痛,給他提在半空,掙扎不得,而聽他言語,竟是懷疑
自己跟鐘夫人有甚苟且之事,心中不懼反怒,大聲道:「我姓段,你要殺就快快
動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亂語什麼?」

  鐘萬仇提起右掌,怒喝:「你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
的!」說到後來,憤怒之意竟爾變為淒涼,圓圓的眼眶中湧上了淚水。

  突然之間,段譽對這條大漢不自禁的心生悲憫,料想此人自知才貌與妻子不
配,以致動不動的就喝無名醋,其實也甚可憐,竟沒再想到自己命懸人手,溫言
安慰道:「我姓段,我以前從沒見過鐘夫人之面,你不必瞎起疑心,不用難受。


  鐘萬仇臉現喜色,嘶啞著嗓子道:「當真?你從來沒見過……沒見過阿寶的
面?」段譽道:「我來到這裡,前後還不到半個時辰。」鐘萬仇裂開了大嘴巴,
呵呵呵的笑了幾聲,說道:「對,對,阿寶已有十年沒出谷去了,十年之前,你
還只八九歲年紀,自然不能……不能……不能……」但兀自提著段譽不放。

  鐘夫人臉上一陣暈紅,道:「快放下段公子!」鐘萬仇忙道:「是,是!」
輕輕放下段譽,突然臉上又是佈滿疑雲,說道:「段公子?段公子?你……你爹
爹是誰?」

  段譽心想:「我若再說謊話,倒似是有甚虧心事一般。」昂然道:「我剛才
沒跟鐘夫人說實話,其實不該隱瞞。我名叫段譽,字和譽,大理人氏。我爹爹的
名諱上正下淳。」

  鐘萬仇一時還沒想到「上正下淳」四字是什麼意思,鐘夫人顫聲道:「你爹
爹是……是段……段正淳?」段譽點頭道:「正是!」

  鐘萬仇大叫:「段正淳!」這三字當真叫得驚天動地,霎時間滿臉通紅,全
身發抖,叫道:「你……你是段正淳這狗賊的兒子?」

  段譽大怒,喝道:「你膽敢辱罵我爹爹?」

  鐘萬仇怒道:「我為什麼不敢?段正淳,你這狗賊,混帳王八蛋!」

  段譽登時明白:他在谷外漆上「姓段者入谷殺無赦」九個大字,料想他必是
恨極了我爹爹,才遷怒於所有姓段之人,凜然道:「鐘谷主,你既跟我爹爹有仇
,就該光明正大的了斷此事。你有種就去當面罵我爹爹,背後罵人,又算什麼英
雄好漢?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你要找他,容易得緊,幹嘛只在自己門口立塊牌
子,說什麼『姓段者入谷殺無赦』?」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6 AM

鐘萬仇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似乎段譽所說,句句打中了他的心坎,只見他
眸子中兇光猛射,看來舉手便要殺人,呆了半晌,突然間砰砰兩拳,將兩張椅子
打得背斷腳折,跟著飛腿踢出,板壁上登時裂出個大洞,叫道:「我不是怕斗不
過你爹爹,我……我是怕………怕你爹爹知道…知道阿寶住在這裡……」說到這
句話時,聲音中竟有嗚咽之意,雙手掩面,叫道:「我是膽小鬼,我是膽小鬼!
」猛地發足奔出,但聽得砰啪、拍啦響聲不絕,沿途撞倒了不少架子、花盆、石
凳。

  段譽愕然良久,心道:「我爹爹知道你夫人住在這裡,那又怎樣了?難道便
會來殺了她嗎?」但想自己所說的言語確是重了,刺得鐘萬仇如此傷心,深感歉
疚,轉過頭來,只見鐘夫人正凝望著自己。

  鐘夫人和他目光相接,立即轉開,蒼白的臉上霎時湧上一片紅雲,又過了一
會,低聲問道:「段公子,令尊這些年來身子安好?一切都順遂罷?」

  段譽聽她問到自己父親,當即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家嚴身子安健
,托賴諸事平安。」

  鐘夫人道:「那就很好。我………我也……」

  段譽見她長長的睫毛下又是淚珠瑩然,一句話沒說完便背過身子,伸袖拭淚
,不由得心生憐惜,安慰她道:「伯母,鐘谷主雖然脾氣暴躁些,對你可實是敬
愛之極。你兩位姻緣美滿,小小言語失和,伯母也不必傷心。」

  鐘夫人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說道:「你這麼一點兒年紀,又懂得什麼姻緣
美滿不美滿了。」

  段譽見她這一笑頗有天真爛漫之態,心中一動,登時想起了鐘靈,目光轉過
去瞧放在小几上的鐘靈那對花鞋,心想:「鐘姑娘給那山羊鬍子抓住了,便一刻
時光也是難過,得趕快去救她才是。」說道:「晚生適才言語無禮,請伯母帶去
向谷主謝罪,這就請谷主啟程,去相救令嬡。」

  鐘夫人道:「外子忙著接待他遠道而來的朋友,確實是難以分身。公子剛才
想必已經聽到了,這幾個朋友行為古怪,動不動便出手殺人,倘若對待他們禮數
稍有不周,難免後患無窮。嗯,事到如今,我隨公子去吧。」段譽喜道:「伯母
親自前去,再好也沒有了。」想起鐘靈說過的一句話,問道:「伯母能治得閃電
貂之毒麼?」鐘夫人搖了搖頭,道:「我不能治。」段譽猶豫道:「這個……那
麼………」

  鐘夫人回進臥室,匆匆留下一張字條,略一結束,取了一柄長劍懸在腰間,
回到堂中,說道:「咱們走吧!」當先便行。

  段譽順手將鐘靈那對花鞋揣入懷中。鐘夫人黯然搖頭,想說什麼話,終於忍
住不說。

  兩人一走出樹洞,鐘夫人便加快腳步,別瞧她嬌怯怯的模樣,腳下卻比段譽
快速得多。

  段譽終是不放心,說道:「伯母既不會治療貂毒,只怕神農幫不肯便放了令
嬡。」

  鐘夫人淡淡的道:「誰要他們放人?神農幫膽敢扣留我女兒,要脅於我,那
是活得不耐煩了。我不會救人,難道殺人也不會嗎?」

  段譽不禁打了個寒噤,只覺她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言語之中,所含殺人如草芥
之意,實不下於那岳老三兇神惡煞的行徑。

  鐘夫人問道:「你爹爹一共有幾個妾侍?」段譽道:「沒有,一個也沒有。
我媽媽不許的。」鐘夫人道:「你爹爹很怕你媽媽嗎?」段譽笑道:「也不是怕
,多半是由愛生敬,就像谷主對伯母一樣。」鐘夫人道:「嗯,你爹爹是不是每
天都勤練武功?這些年來,功力又大進了吧?」段譽道:「爹爹每天都練功的,
功力怎樣,我可一竅不通了。」鐘夫人道:「他功夫沒擱下,我……我就放心了
。你怎地一點武功也不會?」

  兩人說話之間,已行出里許,段譽正要回答,忽聽得一人厲聲喊道:「阿寶
,你…………你到那兒去?」段譽回過頭來,只見鐘萬仇從大路上如飛般追來。

  鐘夫人伸手穿到段譽腋下,喝道:「快走!」提起他身子,疾串而前。段譽
雙足離地,在鐘夫人提掖之下,已然身不由主。二前一後,三人頃刻間奔出數十
丈。

  鐘夫人輕功不弱於丈夫,但她終究多帶了個人,鐘萬仇漸漸追近。又奔了十
餘丈,段譽覺到鐘萬仇的呼吸竟已噴到後頸。突然嗤的一聲響,他背上一涼,後
心衣服給鐘萬仇扯去了一塊。

  鐘夫人左手運勁一送,將段譽擲出丈許,喝道:「快跑!」右手已抽出長劍
向後刺去。憑著鐘萬仇的武功,這一劍自是刺他不中,何況鐘夫人絕無傷害丈夫
之意,不過意在阻他追趕。不料她一劍刺出,只覺劍身微微受阻,劍尖竟已刺中
了丈夫胸口。

  原來鐘萬仇不避不讓,反而挺胸迎劍。

  鐘夫人大吃一驚,急忙回頭,只見丈夫一臉憤激之色,眼眶中隱隱含淚,胸
口中劍處鮮血滲出,顫聲道:「阿寶,你………終於要離我而去了?」

  鐘夫人見這一劍刺中他胸口正中,雖不及心,但劍鋒深入數寸,丈夫生死難
料,惶急之下,忙拔出長劍,撲上去按住他的劍創,但見血如泉湧,從手指縫中
噴了出來。

  鐘夫人怒道:「我又不想傷你,你為什麼不避?」

  鐘萬仇苦笑道:「你……你……要離我而去,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說著連連咳嗽。鐘夫人道:「誰說我離你而去?我出去幾天就回來的。我是
去救咱們女兒。我在字條上不寫得明明白白的嗎?」鐘谷主道:「我沒見到什麼
字條。」鐘夫人道:「唉,你就是這麼粗心。」三言兩語,將鐘靈被神農幫擒住
的事說了。

  段譽見到這等情形,早嚇得呆了,定了定神,忙撕下衣襟,手忙腳亂的來給
鐘萬仇包傷,鐘萬仇忽地飛出左腿,將他踢了個觔斗,喝道:「小雜種,我不要
見你。」對鐘夫人道:「你騙我,我不信。明明是他……是他來叫你去。這小雜
種是他兒子……他還出言羞辱於我…」說著大咳起來,這一咳,傷口中的血流得
更加厲害了,向段譽道:「上來啊,我雖身上受傷,卻也不怕你的一陽指!上來
動手啊。」

  段譽這一跤摔跌,左頰撞上了一塊尖石,狼狽萬狀的爬起來,半邊臉上都是
鮮血,說道:「我不會使一陽指。就算會使,也不會跟你動手。」鐘萬仇又咳了
幾聲,怒道:「小雜種,你裝什麼蒜?你………你去叫你的老子來吧!」

  他這一發怒,咳得更加狠了。

  鐘夫人道:「你這瞎疑心的老毛病終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
你面前死了乾淨。」說著拾起地下長劍,便往頸中刎去。

  鐘萬仇一把搶過,臉上登現喜色,顫聲道:「阿寶,你真的不是隨這小雜種
而去?」

  鐘夫人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什麼老雜種,小雜種的!我隨段公子
去,是要殺盡神農幫,救回咱們的寶貝女兒。」鐘萬仇聽妻子說並非棄他而去,
心中已然狂喜,見她輕嗔薄怒,愛憐之情更甚,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
我的不是。不過……不過,我既追來,你又幹嘛不停下來好好跟我說個明白?」
鐘夫人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想你再見到段公子。」鐘萬仇突然又起疑心,
問道:「這小……這段公子,不是你的兒子吧?」

  鐘夫人又羞又怒,呸的一聲,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一會兒疑心他是我
情郎,一會兒又疑心他是我兒子。老實跟你說,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
人。」說著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鐘萬仇一怔,隨即明白妻子是說笑,當即捧腹狂笑。這一大笑,傷口中鮮血
更似泉湧。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37 AM

鐘夫人流淚道:「怎……怎麼是好?」鐘萬仇大喜,伸手攔住她腰,道:「
阿寶,你為我這麼擔心,我便是立時死去,也不枉了。」鐘夫人暈生雙頰,輕輕
推開了他,道:「段公子在這兒,你也這麼瘋瘋顛顛的。」鐘萬仇呵呵而笑,甚
是歡悅,笑幾聲,咳幾下。

  鐘夫人眼見丈夫神情委頓,臉色漸白,甚是擔心,說道:「我不去救靈兒啦
,她自己闖的禍,讓她聽天由命罷。」扶起了丈夫,向段譽道:「段公子,你去
跟司空玄說:我丈夫是當年縱橫江湖的『馬王神』鐘萬仇。我是甘寶寶,有個外
號可不大好聽,叫作『俏夜叉』。他倘若膽敢動我們女兒一根毫毛,叫他別忘了
我們夫妻倆辣手無情。」她說一句,鐘萬仇便說一聲:「對,不錯!」

  段譽見到這等情景,料想鐘萬仇固不能親行,鐘夫人也不能捨了丈夫而去搭
救女兒,單憑馬王神鐘萬仇和俏夜叉甘寶寶兩人的名頭,是否就此能嚇倒司空玄
,實在大有疑問,看來自己腹中這「斷腸散」的劇毒,那是萬萬不能解救的了,
心想:「事情既已如此,多說也是無益。」便道:「是,晚生這便前去傳話。」

  鐘夫人見他說去便去,發足即行,作事之瀟灑無疑,又使她記起心中那個人
來,叫道:「段公子,我還有一句話說。」輕輕放開鐘萬仇的身子,縱到段譽身
前,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段譽手中,低聲道:「你將這東西趕去交給你爹
爹,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

  段譽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鐘姑娘,只不過此去大理路途不近
,就怕來不及。」鐘夫人道:「我去借匹好馬給你,請你在此稍候。別忘了跟你
爹爹說:『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這十個字。」不等段譽回答,轉身奔到來丈
夫身畔,扶起了他,逕自去了。

  段譽提起手來,見鐘夫人塞在他手中的,是只鑲嵌精緻的黃金鈿盒,揭開盒
蓋,見盒中有塊紙片,色變淡黃,顯是時日已久,紙上隱隱還濺著幾滴血跡,上
寫「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時女」十一字,筆致柔弱,似是出於女子之手,書法可算
十分拙劣,此外更無別物。段譽心道:「這是誰的生辰八字?鐘夫人要我去交給
爹爹,不知有何用意?庚申年,庚申年……」屈指一算,那是十六年之前,「…
…難道是鐘姑娘的年庚八字?鐘夫人要將女兒許配給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
婦?」

  正沉吟間,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叫道:「段公子!」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0 AM

第三回 馬疾香幽

 

                      
  段譽回過頭來,只見一個身穿家人服色的漢子快步走來,便是先前隔著板壁
所見的來福兒。他走到近處,行了一禮,道:「小人來福兒,奉夫人之命陪公子
去借馬。」段譽點頭道:「甚好。有勞管家了。」

  當下來福兒在前領路,穿過大松林後,折而向北,走上另一條小路,行了六
七里,來到一所大屋之前。來福兒上前執著門環,輕擊兩下,停了一停,再擊四
下,然後又擊三下。

  那門啊的一聲,開了一道門縫。來福兒在門外低聲和應門之人說了一陣子話
。其時天色已黑,段譽望著天上疏星,忽地想起了谷中山洞的神仙姊姊來。

  猛聽得門內忽律律一聲長聲馬嘶,段譽不自禁的喝采:「好馬!」大門打開
,探出一個馬頭,一對馬眼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顧盼之際,已顯得神駿非凡,嗒
嗒兩聲輕響,一匹黑馬跨出門來。馬蹄著地甚輕,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長,雄偉
高昂。牽馬的是個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五歲年紀。

  來福兒道:「段公子,夫人怕你不能及時趕到大理,特向這裡的小姐借得駿
馬,以供乘坐。這馬腳力非凡,這裡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子是去救
我家姑娘,這才相借,實是天大的面子。」段譽見過駿馬甚多,單聞這馬嘶鳴之
聲,已知是萬中選一的良駒,說道:「多謝了!」便伸手去接馬韁。

  那小婢輕撫馬頸中的鬃毛,柔聲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姑娘借你給這位公
子爺乘坐,你可得乖乖的聽話,早去早歸。」那黑馬轉過頭來,在她手臂上挨挨
擦擦,神態極是親熱。那小婢將韁繩交給段譽,道:「這馬兒不能鞭打,你待它
越好,它跑得越快。」

  段譽道:「是!」心想:「馬名黑玫瑰,必是雌馬。」說道:「黑玫瑰小姐
,小生這廂有禮了!」說著向馬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這人倒也
有趣。喂,可別摔下來啊。」段譽輕輕跨上馬背,向小婢道:「多謝你家小姐!
」那小婢笑道:「你不謝我嗎?」段譽拱手道:「多謝姊姊。回來時我多帶些蜜
餞果子給你吃。」那小婢道:「果子倒不用帶。你千萬小心,別騎傷了馬兒。」

  來福兒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子保重。」段譽揚了揚
手,那馬放開四蹄,幾個起落,已在數十丈外。

  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飛,段譽但覺路旁樹林猶如倒退一般,不
住從眼邊躍過,更妙的是馬背平穩異常,絕少顛簸起伏,心道:「這馬如此快法
,明日午後,準能趕到大理。」

  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馳出十餘里之遙,黑夜中涼風習習,草木清氣撲面而
來。段譽心道:「良夜馳馬,人生一樂。」突然前面有人喝道:「賊賤人,站住
!」黑暗中刀光閃動,一柄單刀劈將過來。但黑馬奔得極快,這刀砍落時,黑馬
已縱出丈許之外。段譽回頭看去只見兩條大漢一持單刀、一持花槍,邁開大步急
急趕來。兩人破口大罵:「賊賤人!女扮男裝,便瞞得過老爺了嗎?」一幌眼間
,黑馬已將二人拋得老遠。兩條大漢雖快步急追,片刻間連叫喊聲也聽不見了。

  段譽尋思:「這兩個莽夫怎地罵我『賊賤人』,說什麼女扮男裝?是了,他
們要找這黑玫瑰主人的晦氣,認馬不認人,真是莽撞。」又馳出里許,突然想起
:「啊喲,不好!我幸賴馬快,逃脫這二人的伏擊。瞧這兩條大漢似乎武功了得
,倘若借馬的小姐不知此事,毫沒提防的走將出來,難免要遭暗算。我非得回去
報訊不可!」當即勒馬停步,說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們須得
回去告知,請她小心,不可離家外出。」

  當下掉轉馬頭,又從原路回去,將到那大漢先前伏擊之處,催馬道:「快跑
,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這兩聲『快跑』的催促之下,果然奔馳更快。但
那兩條大漢卻已不知去向。段譽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莊中去襲擊那位小姐
,豈不糟糕?」他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猶如離地一般,疾馳而歸。

  將到屋前,忽地兩條桿棒貼地揮來,直擊馬蹄。黑玫瑰不等段譽應變,自行
縱躍而過,後腿飛出,砰的一聲,將一名持桿棒的漢子踢得直摜了出去。

  黑玫瑰一竄便到門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時長身而起,伸手來扣黑玫瑰的轡
頭。段譽只覺右臂上一緊,已給人扯下馬來。有人喝道:「小子,你幹什麼來啦
?瞎闖什麼?」

  段譽暗暗叫苦:「糟糕之極,屋子都讓人圍住了,不知主人是否已遭毒手。
」但覺右臂給人緊緊握住,猶如套在一個鐵箍中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來
找此間主人,你這麼橫蠻幹什麼?」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小子騎了那賤人
的黑馬,定是那賤人的相好,且放他進去,咱們斬草除根,一網打盡。」

  段譽心中七上八下,驚惶不定:「我這叫做自投羅網。事已如此,只有進去
再說。」只覺握住他手臂那人鬆開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進門。

  穿過一個院子,石道兩旁種滿了玫瑰,香氣馥郁,石道曲曲折折的穿過一個
月洞門,段譽順著石道走去,但見兩旁這邊一個、那邊一個,都佈滿了人。

  忽聽得高處有人輕聲咳嗽,他抬起頭來,只見牆頭上也站著七、八人,手中
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一閃一閃。他暗暗心驚:「莊子裡未必有多少人,怎地卻來
了這許多敵人,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嗎?」但見這些人在黑暗中向他惡狠狠的瞪
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嚇。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1 AM

段譽只有強自鎮定,勉露微笑,只見石道盡處是座大廳,一排排落地長窗中
透了燈火出來。他走到長窗之前,朗聲道:「在下有事求見主人。」

  廳裡一個嗓子嘶啞的聲音喝道:「什麼人?滾進來。」

  段譽心下有氣,推開窗子跨進門檻,一眼望去,廳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
八人。中間椅上坐著個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見面貌,背影苗條,一叢烏油
油的黑髮作閨女裝束。東邊太師椅中坐著兩個老嫗,空著雙手,其餘十餘名男女
都手執兵刃。下首那老嫗身前地下橫著一人,頸中鮮血兀兀汨汨流出,已然死去
,正是領了段譽前來借馬的來福兒。段譽心想這人對自己恭謹有禮,不料片刻間
便慘遭橫禍,說來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安。

  坐在上首那老嫗滿頭白髮,身子矮小,嘶啞著嗓子喝道:「喂,小子!你來
幹什麼?」

  段譽推開長窗跨進廳中之時,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己身履險地,能設法脫
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則瞧這些人兇神惡煞的模樣,縱然跟他們多說好話,也是
無用。」進廳後見來福兒屍橫就地,更激起胸中氣憤,昂首說道:「老婆婆不過
多活幾歲年紀,如何小子長、小子短的,出言這等無禮?」

  那老嫗臉闊而短,滿是皺紋,白眉下垂,一雙瞇成一條細縫的小眼中射出兇
光殺氣,不住上下打量段譽。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嫗喝道:「臭小子,這等不識好
歹!瑞婆婆親口跟你說話,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這位老婆婆是誰?當真
有眼不識泰山。」這老嫗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個月身孕一般,
頭髮花白,滿臉橫肉,說話聲音比尋常男子還粗了幾分,左右腰間各插兩柄闊刃
短刀,一柄刀上沾滿了鮮血,來福兒顯是為她所殺。

  段譽見到這柄血刃,氣往上衝,大聲道:「聽你們口音都是外路人,竟來到
大理胡亂殺人,可知道大理雖是小邦,卻也有王法。瑞婆婆什麼來頭,在下全然
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國的皇太后,也不能來大理擅自殺人啊。」

  那胖老嫗大怒,霍地站起,雙手一揮,每隻手中都已執了一柄短刀,喝道:
「我偏要殺你,你瞧怎麼樣?大理國中沒一個好人,個個該殺。」段譽仰天打個
哈哈,說道:「蠻不講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嫗搶上兩步,左手刀便向段譽
頸中砍去。

  □的一聲,一柄鐵拐杖伸過來將短刀格開,卻是那瑞婆婆出手攔阻。她低聲
道:「平婆婆且慢,先問個清楚,再殺不遲!」說著將鐵拐杖靠在椅邊,問段譽
道:「你是什麼人?」

  段譽道:「我是大理國人。這胖婆婆說道大理國人個個該殺,我便是該殺之
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說什麼胖不胖的?」段譽笑道:「
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胖是不胖?」

  平婆婆罵道:「操你奶奶!」揮刀在他臉前一尺處虛劈兩下,呼呼風響。

  段譽只嚇得背上滿是冷汗,一顆心怦怦亂跳,臉上卻硬裝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這小子油頭粉面,是這小賤人的相好嗎?」說著向那黑衣女
郎的背心一指。段譽道:「這位姑娘我生平從來沒見過。不過瑞婆婆哪,我勸你
說話客氣些。你開口罵人,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來跟你計較,你自己的人品可
就不怎麼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聲,道:「你這小子倒教訓我起來啦。你既跟
這小賤人素不相識,到這裡來幹嘛?」

  段譽道:「我來向此間主人報個訊。」瑞婆婆道:「報什麼訊?」段譽歎了
口氣,道:「我來遲了一步,報不報訊也是一樣了。」瑞婆婆道:「報什麼訊,
快快說來。」語氣愈益嚴峻。

  段譽道:「我見了此間主人,自會相告,跟你說有什麼用?」瑞婆婆微微冷
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當面說,那就快說吧。稍待片刻,你兩個便得去陰
世敘會了。」段譽道:「主人是那一位?在下要謝過借馬之德。」

  他此言一出,廳上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2 AM

段譽一怔:「難道這姑娘便是此間主人?她一個嬌弱女子,給這許多強敵圍
住了,當真糟糕之極。」只聽那女郎緩緩的道:「借馬給你,是我衝著人家的面
子,用不著你來謝。你不趕去救人,又回來幹什麼?」她口中說話,臉孔仍是朝
裡,並不轉頭。

  段譽道:「在下騎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擊,有人誤認在下便是姑娘,口出
不遜之言,在下覺得不妥,非來向姑娘報個訊息不可。」

  那女郎道:「報什麼訊?」她語間清脆動聽,但語氣中卻冷冰冰地不帶絲毫
暖意,聽來說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對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又似乎對人人
懷有極大敵意,恨不得將世人殺個乾乾淨淨。

  段譽聽她言語無禮,微覺察不快,但隨即想到她已落入強仇手中,處境凶險
之極,心情有異,原亦難怪,反而起了同情之心,溫言說道:「在下心想這兩個
強徒意欲加害姑娘,在下仗著馬快,才得脫難,但姑娘卻未必知道有仇人來襲擊
,因此上趕來報知,想請姑娘及早趨避,不料還是來遲了一步,仇人已然到臨。
真是抱憾之至。」

  那女郎冷笑道:「你假惺惺的來討好我,有什麼用意?」段譽怒氣上衝,朗
聲道:「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只是既知有人意欲加害,豈可置之不理?『討好
』兩字,從何說起?」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誰?」段譽道:「不知。」

  那女郎道:「我聽來福兒說道,你全然不會武功,居然敢在萬劫谷中直斥谷
主之非,膽子當真不小。現下捲進了這場是非,你待怎樣?」段譽一怔,說道:
「我本想來報了這訊,便即趕回家去。」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道:「看來姑娘
固然身處險境,我自己也是大禍臨頭了。卻不知姑娘何以跟這干人結仇?」

  那黑衣女郎冷笑一聲,道:「你憑什麼問我?」段譽又是一怔,說道:「旁
人私事,我原不該多問。好啦,我訊已帶到,這就對得住你了。」黑衣女道:「
你沒料到要在這兒送了性命吧?可後悔嗎?」段譽聽出她語氣中大有譏嘲之意,
朗聲說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義所當為,有何後悔可言?」

  黑衣女郎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能耐,居然也自稱大丈夫了。」段譽道
:「是否英雄好漢,豈在武功高下?武功縱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齷齪,也
就當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見不平,仗義報訊,原
來是想作大丈夫。待會給人家亂刀分屍,一個斬成了十七、八塊的大丈夫,只怕
也沒什麼英雄氣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聲喝道:「小賤人,盡拖延幹嘛?起身動手吧!」雙刀相擊,
錚錚之聲甚是刺耳。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這大把年紀,要死也不爭這一刻。蘇州那姓
王的惡婆娘幹嘛自己不來跟我動手,卻派你們這批奴才來跟我□唆?」

  瑞婆婆道:「我們夫人何等尊貴,你這小賤人便想見我們夫人一面,也是千
難萬難。你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們去,向夫人叩幾個響頭,說不定我們夫人
寬洪大量,饒了你的小命。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這條心。你師父呢
?」

  黑衣女子尖聲叫道:「我師父就在你背後!」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驚,一齊轉頭,背後卻那裡有人?

  段譽見這干人個個神色驚惶,都上了個大當,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
:「笑什麼?」段譽笑道:「可笑,可笑!」平婆婆又問:「什麼可笑?」

  段譽道:「哈哈,可笑之極!」平婆婆問道:「什麼可笑之極?」段譽道:
「嘿嘿,可笑之極矣,可笑之極矣哉!」平婆婆怒道:「什麼可笑矣啊哉的?」

  瑞婆婆道:「平婆婆,別理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姑娘,你從江南
一直逃到大理。我們萬里迢迢的趕來,你想是不是還能善罷?我們就算人人都死
在你手下,也非擒你回去不可。你出手吧!」

  段譽聽瑞婆婆的口氣,對這黑衣女郎著實忌憚,不由得暗暗稱奇,眼見大廳
上十七、八人橫眉怒目,握著兵刃躍躍欲試,卻沒一個逕自上前動手。平婆婆手
握雙刀,數次走近黑衣女郎背後,總是立即退回。

  黑衣女郎道:「喂,報訊的,這許多人要打我一個,你說怎麼辦?」段譽道
:「嗯,黑玫瑰就在外面,你若能突圍而出,趕快騎了逃走。這馬腳程極快,他
們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自己呢?」段譽沉吟道:「我跟他們素不相
識,無怨無仇,說不定他們不來跟我為難,也未可知。」

  黑衣女郎中嘿嘿冷笑兩聲,道:「他們肯這麼講理,也不會這許多人來圍攻
我一個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能逃脫,你有什麼心願,要我給你去
辦?」

  段譽心下一陣難過,說道:「你的朋友鐘姑娘在無量山中給神農幫扣住了,
她媽媽給了我這只盒子,要我送去給我爹爹,請他設法救人。倘若……倘若……
姑娘能夠脫身,最好能替在下辦了此事,我感激不盡。」說著走上幾步,將那只
金鈿小盒遞了過去。走到離她背後約莫兩尺之處,忽然聞到一陣香氣,似蘭非蘭
,似麝非麝,氣息雖不甚濃,但幽幽沉沉,甜甜膩膩,聞著不由得心中一蕩。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2 AM

黑衣女郎仍不回頭,問道:「鐘靈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中人嗎?」段譽道
:「不是,不是。鐘姑娘年紀甚小,天真爛漫,我那有……那有此意?」黑衣女
郎左臂伸後,將金鈿盒子取了去。段譽見她手上戴了一支薄薄的絲質黑色手套,
不露出半點肌膚,說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須……」

  黑衣女郎道:「慢慢再說不遲。」將鈿盒放入懷中,說道:「姓祝的老頭兒
,你給我滾出去!」一個鬚髮蒼然的老者顫聲道:「你說什麼?」黑衣女郎道:
「你快滾出廳去,我今天不想殺你。」那老者手中長劍一挺,喝道:「你胡說什
麼?」聲音發抖,也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害怕。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惡婆娘手下,只不過給這兩個老太婆拉了來
瞎湊熱鬧。一路之上,你對我還算客氣,那些傢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斷勸
阻。哼,還算不該死,這就滾出去吧!」那老者臉如土色,手中長劍的劍尖慢慢
垂了下來。

  段譽勸道:「姑娘,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該用這個『滾』字。你說話
這麼不客氣,祝老爺子豈不要生氣?」

  那知這姓祝老者臉色一陣猶豫、一陣恐懼,突然間噹啷一聲響,長劍落地,
雙手掩面,當真奔了出去。他剛伸手去推廳門,平婆婆右手一揮,一柄短刀疾飛
出去,正中他後心。那老者一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許,這才死去。

  段譽怒道:「喂,胖婆婆,這位老爺子是你們自己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


  平婆婆右手從腰間另拔一柄短刀,雙手仍是各持一刀,全神貫注的凝視黑衣
女郎,對段譽的說話宛似聽而不聞。廳上餘人都走上幾步,作勢要撲上攻擊,眼
見只須有人一聲令下,十餘件兵刃便齊向黑衣女郎中身上砍落。

  段譽見此情勢,不由得義憤填膺,大喝:「你們這許多人,圍攻一個赤手空
拳的孤身弱女,那還有王法天理嗎?」搶上數步,擋在黑衣女郎身後,喝道:「
你們膽敢動手?」他雖不會半點武功,但正氣凜然,自有一股威風。

  瑞婆婆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下倒不禁嘀咕,料想這少年若不是身懷
絕技,故意裝模作樣,便是背後有極大的靠山。她奉命率眾自江南來到大理追擒
這黑衣女郎,在此異鄉客地,實不願多生枝節,說道:「閣下定是要招攬這事了
?」語氣竟然客氣了些。段譽道:「不錯,我不許你們以眾凌寡,恃強欺弱。」
瑞婆婆道:「閣下屬何門派?跟這小賤人是親是故?受了何人指使,前來橫加插
手?」

  段譽搖頭道:「我跟這位姑娘非親非故,只是世上之事,總抬不過一個『理
』字,我勸各位得罷手時且罷手,這許多人一起來欺侮一個孤身少女,未免太不
光采。」低聲道:「姑娘快逃,我設法穩住他們。」

  黑衣女郎也低聲道:「你為我送了性命,不後悔嗎?」段譽道:「死而無悔
。」黑衣女郎又問:「你不怕死嗎?」段譽歎了口氣,道:「我自然怕死,可是
……可是……」

  黑衣女郎中突然大聲道:「你手無縛雞之力,逞什麼英雄好漢?」右手突然
一揮,兩根綵帶飛出,將段譽雙手雙腳分別縛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見她突
然襲擊段譽,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群相驚愕之際,黑衣女郎中左手連揚。

  段譽耳中只聽得咕咚、砰啪之聲連響,左右都有人摔倒,眼前刀劍光芒飛舞
閃爍,驀地裡大廳上燭光齊熄,眼前陡黑,自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已被提在空中


  這幾下變化實在來得太快,他霎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但聽得四下裡吆喝紛作
:「莫讓賤人逃了!」「留神她毒箭!」「放飛刀!放飛刀!」跟著玎當嗆啷一
陣亂響,他身子又是一揚,馬蹄聲響,已是身在馬背,只是手腳都被縛住了,卻
彈不得。

  只覺自己後頸靠在一人身上,鼻中聞到陣陣幽香,正是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
氣。蹄聲得得,既輕且穩,敵人的追逐喊殺聲已在身後漸漸遠去。黑玫瑰全身黑
毛,那女郎全身黑衣,黑夜中一團漆黑,睜眼什麼都瞧不見,惟有一股芬馥之氣
繚繞鼻際,更增幾分詭秘。

  黑玫瑰奔了一陣,敵人喧叫聲已絲毫不聞。段譽道:「姑娘,沒料到你這麼
好本事,請放我起來吧。」黑衣女郎哼了一聲,並不理睬。段譽手腳給帶子緊緊
縛住了,黑玫瑰每跨一步,帶子束縛處便收緊一下,手腳步越來越痛,加之腳高
頭低,斜懸馬背,頭腦中一陣陣的暈眩,當真說不出的難受,又道:「姑娘,快
放了我!」

  突然間拍的一聲,臉上熱辣辣的已吃了一記耳光。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別
□唆,姑娘沒問你,不許說話!」段譽怒道:「為什麼?」拍拍兩下,又接連吃
了兩記耳光。這兩下更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響。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2 AM

段譽大聲叫道:「你動不動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突覺身子一揚,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下,可是手足均被帶子縛住,帶子的另
一端仍是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譽便被黑玫瑰拉著,在地下橫拖而去。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腳步,問道:「你服了嗎?聽我的話了嗎?


  段譽大聲道:「不服,不服!不聽,不聽!適才我死在臨頭,尚自不懼。你
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說「我怕什麼?」但此時恰好被
拉過路上兩個土丘,連拋兩下,將兩句「什麼」都咽在口中,說不出來。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綵帶,將他提上馬背。段譽道:「
我是說『我怕什麼?』當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願給你牽著走!」那女郎中哼
的一聲,道:「在我面前,誰有說話的份兒?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來
,豈是『小小折磨』這麼便宜?」說著左手一送,又將他拋落馬背,著地拖行。

  段譽心下大怒,暗想:「這些人口口聲聲罵你小賤人,原來大有道理。」

  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罵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膽子便罵。我這
一生之中,給人罵得還不夠嗎?」段譽聽她最後這句話頗有淒苦之意,一句「小
賤人」剛要吐出口來,心中一軟,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了片刻,見他不再作聲,說道:「哼,料你也不敢罵!」

  段譽道:「我聽你說得可憐,不忍心罵,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那女郎一聲呼哨,催馬快行,黑玫瑰放開四蹄,急奔起來。這一來段譽可就
苦了,頭臉手足給道上的少石擦得鮮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
譽大聲罵道:「你這不分好歹的潑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潑辣女子,用
得著你說?我自己不知道嗎?」

  段譽道:「我……我……對你……對你……一片好心……」突然腦袋撞上路
邊一塊突出的石頭,登時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頭上一陣清涼,便醒了過來,接著口中汨汨進水
,他急忙閉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來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來他仍被縛在
馬後拖行,那女郎見他昏暈,便縱馬穿過一條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轉。
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幾步間便跨了過去。段譽衣衫濕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脹脹
地,全身到處是傷,當真說不出的難受。

  那女郎中勒住了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轉。其時晨光曦微,東方已現光亮
,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沖沖的瞪視著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
明明沒昏過去,卻裝死跟我鬥法。咱們便鬥個明白,瞧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說著躍下馬來,輕輕一縱,已在一株大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刷的一聲,在段譽
臉上抽了一記。

  段譽這時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見她臉上幪了一張黑布面幕,只露出兩個眼孔
,一雙眼亮如點漆,向他射來。段譽微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厲害。你這潑
辣婆娘,有誰厲害得過你?」

  那女郎道:「這當口虧你還笑得出!你笑什麼?」段譽向她裝個鬼臉,裂嘴
又笑了笑。那女郎揚手拍拍拍的連抽了七、八下。段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洋洋
不理,奮力微笑。只是這女郎落手甚是陰毒,樹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
所在,他幾次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終於強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見他如此倔強,怒道:「好!你裝聾作啞,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聾子
。」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匕首來,刃鋒長約七寸,寒光一閃一閃,向著他走近兩
步,提起匕首對準他左耳,喝道:「你有沒聽見我的說話?你這只耳朵還要不要
了?」段譽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兇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譽大急,叫道:「喂,你真刺還是假刺?你刺聾了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
嗎?」那女郎呸的一聲,說道:「姑娘殺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試試。
」段譽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試了。」

  那女郎見他開口說話,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馬鞍
,自己躍進上馬背,這一次居然將他放得頭高腳低,優待了些。段譽不再受那倒
懸之苦,手足被縛處雖仍疼痛,但比之適才在地下橫拖倒曳,卻已有天淵之別,
也就不敢再說話惹她生氣。

  行得大半個時辰,段譽內急起來,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雙手被縛,無法
打手勢示意,何況縱然雙手自由,這手勢實在也不便打,只得說道:「我要解手
,請姑娘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現下你不是啞巴了?怎地跟我說話了?
」段譽道:「事出無奈,不敢褻瀆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
豈不大煞風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於
是拔劍割斷了縛住他手足的帶子,自行走開。

  段譽給她縛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動彈不得,在地下滾動了一會,
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見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馴順,心想:「此時不走,
更待何時?」悄悄跨上馬背,黑玫瑰也並不抗拒。段譽一提馬韁,縱馬向北奔馳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3 AM

那女郎聽到蹄聲,追了過來,但黑玫瑰奔行神速無比,那女郎輕功再高,也
追它不上。段譽拱手道:「姑娘,後會有期。」只說得這幾個字,黑玫瑰已竄出
二十餘丈之外。他回過頭來,只見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樹木擋住,他得脫這女魔頭
的毒手,心下快慰無比,口中連連催促:「好馬兒,乖馬兒!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許,段譽心想:「耽擱了這麼一天,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相救鐘
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飯,不睡覺,拚命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

  正遲疑間,忽聽得身後遠遠傳來一聲清嘯。

  黑玫瑰聽得嘯聲,立時掉頭,從來路奔了回去。段譽大吃一驚,忙叫:「好
馬兒,乖馬兒,不能回去。」用力拉□,要黑玫瑰轉頭。不料黑玫瑰的頭雖被韁
繩拉得偏了,身子還是筆直的向前直奔,全不聽他指揮。

  瞬息之間,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動。段譽哭笑不得,神色極
是尷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殺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還偷了我的
黑玫瑰,這還算是大丈夫嗎?」

  段譽跳下馬來,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僕,要走便走,怎說得上『私自逃
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給我的,我並沒還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殺就殺好
了。曾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縮,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什麼縮不縮的?你縮頭我也是一劍。」顯然不懂段譽這些引經
據典的言語,手握劍柄,將長劍從鞘中抽出半截,說道:「你如此大膽,難道我
真的不敢殺你?你倚仗誰的勢頭,一再挺撞於我?」

  段譽道:「我對姑娘事事無愧於心,要倚仗誰的勢頭來了?」

  那女郎中兩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譽和她目光相對,毫無畏縮之意。

  兩人相向而立,凝視半晌,刷的一聲,那女郎還劍入鞘,喝道:「你去吧!
你的腦袋暫且寄存在你脖子上,等得姑娘高興,隨時來取。」段譽本已拼著必死
之心,沒料到她竟會放過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說,轉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他走出十餘丈,仍不聽見馬蹄之聲,回頭一望,只見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著
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麼歹毒主意,像貓耍耗子般,要將我戲弄個夠,
這才殺我。好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那知他越走越遠,始終沒
聽到那女郎騎馬追來。

  他接連走上幾條岔道,這才漸漸放心,心下稍寬,頭臉手足擦破處便痛將起
來,尋思:「這姑娘脾氣如此古怪,說不定她父母雙亡,一生遭逢無數不幸之事
。也說不定她相貌醜陋無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個可憐之人。啊喲,
鐘夫人那只黃金鈿盒卻還在她身邊。」可是要回去向她取還,卻無論如何不敢了
,心想:「我見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學武功,爹爹自然會去救鐘姑娘,就算爹
爹不親自去,派些人去便是,這隻金盒也沒多大用處。只是我沒了坐騎,這般徒
步而去大理,勢必半路上毒發而死。鐘姑娘苦待救援,渡日如年,她如見我既不
回去,她父親又不來相救,只道我沒給她送信。好歹我得趕到無量山去,和她死
在一塊,也好教她明白我絕不相負之意。」

  心意已決,當即辨明方向,邁開大步,趕向無量山去。這瀾滄江畔荒涼已極
,連走數十里也不見人煙。這一日他唯有採些野果充饑,晚間便在山坳中胡亂睡
了一覺。

  第二日午後,經另一座鐵索橋,重渡瀾滄江,行出二十餘里後,到了一個小
市鎮上。他懷中所攜銀兩早在跌入深谷時在峭壁間失去。自顧全身衣衫破爛不堪
,肚中又十分饑餓,想起帽子上所鑲的一塊碧玉是貴重之物,於是扯了下來,拿
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這鎮上只有這家米店較
大,那店主見他氣概軒昂,倒也不敢小覷了,卻不識得寶玉的珍貴,只肯出二兩
銀子相購。段譽也不理會,取了二兩銀子,想去買套衣巾,小鎮上並無沽衣之肆
,於是到飯舖中去買飯吃。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3 AM

  在板凳上坐落,兩個膝頭登時便從褲子破孔中露了出來,長袍的前後襟都已
撕去,褲子後臀也有幾個大孔,屁股角到凳面,但覺涼颼颼地,心想:「這等光
屁股的模樣實在太不雅觀,該當及早設法才是。」飯店主人端上飯菜,說道:「
今兒不逢集,沒魚沒肉,相公將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飯。」段譽道:「甚好,甚好
。」端起飯碗便吃。他一生錦衣玉食,今日光著屁股吃此粗餚,只因數日沒飯下
肚,全憑野果充饑,雖是青菜豆腐,卻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飯時,忽聽得店門外有人說道:「娘子,這裡倒有家小飯店,且
看有什麼吃的。」一個女子聲音笑道:「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

  段譽聽得聲音好熟,立時想到正是無量劍的於光豪與他那葛師妹,心下驚慌
,急忙轉身朝裡,暗想:「怎麼叫起『娘子』來了?嗯,原來做了夫妻啦。我這
一卦是『無妄卦』,『六三,無妄之災;或擊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這
位於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卻又遇上了災難。」

  只聽於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飽?」那葛師妹啐了一口,低聲笑道
:「好沒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飽了?」語音中滿含蕩意。兩人走進飯店坐
落,於光豪大聲叫道:「店家,拿酒飯來,有牛肉先給切一盆……咦!」

  段譽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一隻大手搭上了右肩,將他身子扳轉,登時與於
光豪面面相對。段譽苦笑道:「於老兄,於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首偕
老,無量劍東宗西宗合併歸宗。」

  於光豪哈哈大笑,回頭向那葛師妹望了一眼,段譽順著他目光瞧去,見那葛
師妹一張鵝蛋臉,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子,倒也頗有幾分姿色。只見她滿臉差愕之
色,漸漸的目露兇光,低沉著嗓子道:「問個清楚,他怎麼到這裡來啦啦?附近
有無量劍的人沒有?」

  於光豪臉上登時收起笑容,惡狠狠地道:「我娘子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快說
。」段譽心想:「我胡說八道一番,最好將他們嚇得快快逃走。否則這二人非殺
了我滅口不可。」說道:「貴派有四位師兄,手提長劍,剛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
走過,向東而去,似乎是在追趕什麼人。」

  於光豪臉色大變,向那葛師妹道:「走吧!」那葛師妹站起身來,右掌虛劈
,作個殺人的姿式。於光豪點點頭,拔出長劍,逕向段譽頸中斬落。

  這一劍來得好快,段譽見到那葛師妹的手勢,便知不妙,早已縮身向後,可
是仍然避不開,眼見白刃及頸,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於光豪仰天便倒,長劍脫
手擲出。跟著又是嗤的一聲。那葛師妹正要跨出店門,聽得於光豪的呼叫,還沒
來得及轉頭察看,便已摔倒在門檻上。兩人都是身子扭了幾下,便即不動。只見
於光豪喉頭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師妹則是後頸中箭。

  聽這嗤嗤兩聲,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滅燭退敵的發射暗器之聲。

  段譽又驚又喜,回過頭來,背後空蕩蕩地並無一人。卻聽得店門外噓溜溜一
聲馬嘶,果見那黑衣女郎騎了黑玫瑰緩緩走過。

  段譽叫道:「多謝姑娘救我!」搶出門去。那女郎中一眼也沒瞧他,自行策
馬而行。段譽道:「若不是你發了這兩枚短箭,我這當兒腦袋已不在脖子上啦。
」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將出來,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
」段譽道:「啊喲,我還沒給飯錢。」伸手要去掏銀子,卻見黑玫瑰已行出數丈
,叫道:「死人身上有銀子,他們擺喜酒請客,你自己拿吧!」急急忙忙的追到
馬後。

  那女郎策馬緩行,片刻間出了市鎮。段譽緊緊跟隨,說道:「姑娘,你好人
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連鐘姑娘也一併救了吧。」那女郎冷冷的道:「鐘
靈是我朋友,我本來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鐘靈,我就偏
偏不去救了。」段譽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經
求過了。」段譽道:「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漢
大丈夫,說過的話怎能不算?」

  段譽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稱大丈夫,她可見了怪啦,說不得,為
了救鐘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說道:「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我…
…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向他打量片刻,說道:「你對鐘靈這小鬼頭倒好。昨晚
你寧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哼,我不去
救鐘靈。」

  段譽急道:「那……那又為什麼啊?」那女郎道:「我師父說,世上男人就
沒一個有良心的,個個都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心裡淨是不懷好意。男人的話一
句也聽不得。」段譽道:「那也不盡然啊,好像……好像……」一時舉不出什麼
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師父說
,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難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

  突然間人影幌動,道旁林中竄出四人,攔在當路。黑玫瑰陡然停步,倒退了
兩步。只見這四人都是年輕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手中各持雙鉤,居中一人喝
道:「你們兩個,便是無量劍的於光豪與葛光佩,是不是?」

  段譽道:「不是,不是。於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個……那個了。」那女子
道:「什麼那個、那個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紀輕輕,結伴同行,瞧模樣定是
私奔,還不是無量劍於葛兩個叛徒?」段譽笑道:「姑娘說話太也無理。葛光佩
臉上有麻子點兒,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
:「把面罩拉下來!」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4 AM

驀地裡嗤嗤嗤嗤四聲,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錚錚兩響,兩個女子揮鉤格
落,另外兩女子卻中箭倒地。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徵兆,去勢又是快極,居然仍
有兩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左足一著地,右
足立即跨前,刷刷兩劍,分攻兩名女子。兩女也正揮鉤攻上,一女抵擋黑衣女郎
,另一名女子挺鉤向段譽刺去。

  段譽「啊喲」一聲,鑽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萬萬料不到此人
竟會出此怪招,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背心上一痛,登時摔倒,卻是黑衣女
郎乘機射了她一箭。但便是這麼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敵人鉤中,嘶的一聲
響,拉下半隻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劃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淋
漓。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但那使鉤女子武功著實了得,雙鉤揮動,招數巧妙,酣
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鉤,劃破了褲子。她連射兩箭,都被對方揮鉤格開。那
女子連聲喝問:「你是什麼人?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黑衣女郎不答,劍招加
緊,突然「啊」的一聲叫,長劍被單鉤鎖住,敵人手腕急轉,黑衣女郎把捏不住
,長劍脫手飛出,急忙躍開。那使鉤女子雙鉤連刺,卻都被她閃過。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苦於無力上前相助,眼見黑衣女郎危殆,無法多想
,抱起地下一具死屍,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便似挺著一根巨棒,向那
使鉤女子疾衝過去。

  使鉤女子吃了一驚,眼見迎面衝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心中一陣悲痛,
右手鉤向段譽面門刺去,可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這一鉤差了半尺,便沒刺到段
譽,砰的一下,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中,就在這時,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
便倒。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沒事吧。」奔過去
要扶。那女郎站起身來,不料段譽慌亂中兀是持著屍體,將死屍的腦袋向著她胸
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段譽「啊」的一聲,摔了出去,屍體正好壓
在他身上。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適才這一戰實是凶險萬
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殺了兩人,又得段譽在旁援手,只怕連一個使鉤女子也
鬥不過,這四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頭,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
著個死人幹什麼?」

  段譽爬起身來,放下屍體,說道:「罪過,罪過。唉,真正對不住了。你們
認錯了人,客客氣氣的問個明白就是了,胡說八道的,難怪惹得姑娘生氣,這豈
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除下面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不
是什麼事也沒了?」

  那女郎厲聲道:「住嘴!我用得著你教訓?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私……
什麼的?」段譽道:「是,是。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
啊,你……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眼見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敢多看
,忙轉過了頭。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本想上前揮手便打,聽他提及傷口,登
覺腿臂處傷口疼痛,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沒傷到筋骨,當即取出金創藥敷上
,撕破敵人的斗篷,包紮了腿臂的傷口。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之中,說道:
「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可惜這裡沒鏟子。唉,四位姑娘年紀輕輕,容
貌雖不算美,也不醜陋……」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問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臉上沒麻子,又是什
麼花容月貌了?」段譽笑道:「這是想當然耳!」那女郎道:「什麼『想當然耳
』?」段譽道:「『想當然耳』,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那女郎道:「瞎說
!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滿臉都是大麻子!」段譽道:「未必,未必!過謙
,過謙!」

  那女郎中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便從屍體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段譽突然叫道:「啊喲!」猛地想起自己褲子上有幾個大洞,光著屁股跟這位
姑娘在一起,成何體統?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也從一具屍體
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聲笑。段譽面紅過耳,起起自己褲子
上的大破洞,實是羞愧無地。

  那女郎在四具屍體上拔出短箭,放入懷中,又在鉤傷她那女子的屍身上踢了
兩腳。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4 AM

段譽道:「你的短箭見血封喉,劇毒無比。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千萬
不可再用,殺傷人命,實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嗦
,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
飛過,插入地下。

  段譽登時嚇得臉色慘白,再也不敢多說。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還能
不能跟我□嗦?」說著過去拔起短箭,對著段譽又是一揚。段譽嚇了一跳,急忙
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來,將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說道:「你穿了這件斗
篷,活脫便是個姑娘。把斗篷拉起來遮住頭頂。再撞上人,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
男一女……」段譽道:「是,是。」依言除下頭上方巾,揣入懷中,拉起斗篷的
頭罩套在頭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譽見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這神情,只怕比我年紀還小,怎地殺起人
來卻這等辣手?」見她斗篷的胸口繡著一頭黑鷲,昂首蹲踞,神態威猛,自己斗
篷上的黑鷲也是一模一樣,搖頭歎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繡花兒蝶兒,卻繡
上這般兇霸霸的鳥兒,好勇鬥狠,唉。」說著又搖了搖頭。

  那女郎瞪眼道:「你譏諷我嗎?」段譽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還是『不敢』?」段譽道:「是不敢。」那女郎
便不言語了。

  段譽問道:「你傷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傷口當然痛
!我在你身上割兩刀,瞧你痛不痛?」段譽心道:「潑辣橫蠻,莫此為甚。」那
女郎又道:「你當真關心我痛不痛嗎?天下可沒這樣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
些去救鐘靈,只不過說不出口。走吧!」說著走到黑玫瑰之旁,躍上馬背,手指
西北方,道:「無量劍的劍湖宮是在那邊,是不是?」段譽道:「好像是的。」

  兩人緩緩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會,那女郎問道:「金盒子裡的時辰八字是
誰的?」段譽心道:「原來你已打開來看過了。」說道:「我不知道。」那女郎
道:「是鐘靈的,是不是?」段譽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還在騙人
?鐘夫人將她女兒許配了給你,是不是?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段譽道:「沒有
,的確沒有。我段譽倘若欺騙了姑娘,你就給我來個見血封喉。」

  那女郎問道:「你姓段?叫作段譽?」段譽道:「是啊,名譽的『譽』。」
那女郎道:「哼!你名譽挺好嗎?我瞧不見得。」段譽笑道:「名譽挺壞的『譽
』,也就是這個字。」那女郎道:「這就對啦!」段譽道:「姑娘尊姓?」那女
郎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問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會咱們救出了鐘靈,這小鬼頭定會跟你說我的
姓名,你不許聽。」段譽忍笑道:「好,我不聽。」那女郎似乎也覺這件事辦不
到,說道:「就算你聽到了,也不許記得。」段譽道:「是,我就算記得了,也
要拚命想法子忘記。」那女郎道:「呸,你騙人,當我不知道嗎?」

  說話之間,天色漸漸黑將下來,不久月亮東升,兩人乘著月亮,覓路而行。
走了約莫兩個更次,遠遠望見對面山坡上繁星點點,燒著一堆火頭,火頭之東山
峰聳峙,山腳下數十間大屋,正是無量劍劍湖宮。段譽指著火頭,道:「神農幫
就在那邊。咱們悄悄過去,搶了鐘靈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麼逃法?」段譽道:「你和鐘靈騎了黑玫瑰快奔,神
農幫追你們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譽道:「我給神農幫逼著服了斷
腸散的毒藥,司空玄幫主說是服後七天,毒發身亡,須得設法先騙到解藥,這才
逃走。」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4 AM

那女郎道:「原來你已給他們逼著服了毒藥。你怎麼不想及早設法解毒,仍
來給我報訊?」段譽道:「我本以為黑玫瑰腳程快,報個訊息,也耽擱不了多少
時候。」那女郎道:「你到底是生來心好呢,還是個傻瓜?」段譽笑道:「只怕
各有一半。」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你的解藥怎生騙法?」段譽躊躇道:「本來說好,
是用閃電貂的解藥,去換斷腸散解藥。他們拿不到毒貂解藥,這斷腸散的解藥,
倒是不大容易騙到手。姑娘,你有什麼法子?」那女郎道:「你們男人才會騙人
,我有什麼騙人的法子?跟他們硬要,要鐘靈,要解藥!」

  段譽心頭一凜,知道她又要大殺一場,心想:「最好……最好……」但「最
好」怎樣,自己可全無主意。

  兩人並肩向火堆走去。行到離口央的大火堆數十丈處,黑暗中突然躍出兩人
,都是手執藥鋤,橫持當胸。一人喝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來見我。」

  那兩人在月光下見那女郎與段譽身披碧綠錦緞斗篷,胸口繡著一隻黑鷲,登
時大驚,立即跪倒。一人說道:「是,是!小人不知是靈鷲宮聖使駕到,多……
多有冒犯,請聖使恕罪。」語音顫抖,顯是害怕之極。

  段譽大奇:「什麼靈鷲宮聖使?」隨即省悟:「啊,是了,我和這姑娘都披
上了綠色斗篷,他們認錯人了。」跟著又記起數日前在劍湖宮中聽到鐘靈說道,
她偷聽到司空玄跟幫中下屬的說話,奉了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的號令,前來佔
無量山劍湖宮,然則神農幫主靈鷲宮的部屬,難怪這兩人如此惶恐。

  那女郎顯然不明就裡,問道:「什麼靈……」段譽怕她露出馬腳,忙逼緊嗓
子道:「快叫司空玄來。」那兩人應道:「是,是!」站起身來,倒退幾步,這
才轉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譽向那女郎低聲道:「靈鷲宮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扯下斗篷頭罩,圍住
了口鼻,只露出一對眼睛。

  那女郎還待再問,司空玄已飛奔而至,大聲說道:「屬下司空玄恭迎聖使,
未曾遠迎,尚請恕罪。」搶到身前,跪下磕頭,說道:「神農幫司空玄,恭請童
姥萬壽聖安!」

  段譽心道:「童姥是什麼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什麼萬壽聖安的,不倫
不類。」當下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司空玄道:「是!」又磕了兩個頭,
這才站起。這時他身後已跪滿了人,都是神農幫的幫眾。

  段譽道:「鐘家那小姑娘呢?帶她過來。」兩名幫眾也不等幫主吩咐,立即
飛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鐘靈過來。段譽道:「快鬆了綁。」司空玄道:「是。」
拔出匕首,割斷鐘靈手足上綁著的繩索。段譽見她安好無恙,心下大喜,逼緊著
嗓子說道:「鐘靈,過來。」鐘靈道:「你是什麼人?」司空玄厲聲喝道:「聖
使面前,不得無禮。她老人家叫你過去。」鐘靈心想:「管你是什麼老人家小人
家,反正你不讓人家綁我,山羊鬍子又這樣怕你,聽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
譽面前。

  段譽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邊,捏了捏她手,打個招呼,料想她難以明白
,也就不理會了,對司空玄道:「拿斷腸散的解藥來!」

  司空玄微覺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屬:「取我藥箱來,快,快!」微一沉吟間
,便即明白:「啊喲,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求了靈鷲宮聖使,以致聖使來要人要
藥。」藥箱拿到,他打開箱蓋,取出一個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說道:「請聖
使賜收。這解藥連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錢已足。」段譽大喜,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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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忽道:「喂,山羊鬍子,這解藥你還有嗎?你答允了給我段大哥解毒的
。要是盡數給了人家,段大哥請得我爹爹給你解毒時,豈不糟了?」段譽心下感
激,又捏了捏她手。司空玄道:「這個……這個……」鐘靈急道:「什麼這個那
個的?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也不給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鐘靈,別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鐘靈聽得她
語音好熟,「咦」的一聲,轉頭向她瞧去,見到她的面幕,登時便認了出來,歡
然道;「啊,木……」立時想到不對,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著急,屈膝說道:「啟稟兩位聖使:屬下給這小姑娘所養的
閃電貂咬傷了,毒性厲害,兩位聖使開恩。」段譽心想若不給他解毒,只怕她情
急拚命,對那黑衣女郎道:「姊姊,童姥的靈丹聖藥,你便給他一些吧。」司空
玄聽得有童姥的靈丹聖藥,大喜過望,在地下連連磕頭,砰砰有聲,說道:「多
謝童姥大恩大德,聖使恩德,屬下共有一十九人給毒貂咬傷。」

  那女郎心想:「我有什麼『童姥的靈丹聖藥』?只是我臂上腿上都受了傷,
要照顧兩個人可不容易。且聽著這姓段的,耍耍這山羊鬍子便了。」從懷中取出
一個小瓷瓶,道:「伸手。」司空玄道:「是,是!」攤開了手掌,雙目下垂,
不敢正視。那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綠色藥末,說道:「內服一點兒,便可解毒
了。」心道:「我這香粉採集不易,可不能給你太多了。」

  司空玄當她一拔開瓶塞,便覺濃香馥郁,沖鼻而至,他畢生鑽研藥性,卻也
全然猜不到是何種藥物配成,待得藥粉入掌,更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
神通廣大,這靈丹聖藥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連連稱謝,只是掌中托著藥末
,不敢再磕頭了。

  段譽見大功告成,說道:「姊姊,走吧!」得意之際,竟忘了逼緊嗓子,幸
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啟稟聖使:無量劍左子穆不識順逆,兀自抗命。屬下只因中毒
受傷,又斷了一條手臂,未能迅速辦妥此事,有負童姥恩德,實是罪該萬死。自
當即刻統率部屬,攻下劍湖宮。請聖使在此督戰。」

  段譽道:「不用了。我瞧這劍湖宮也不必攻打了,你們即刻退兵吧!」

  司空玄大驚,素知童姥的脾氣,所派使者說話越是和氣,此後責罰越重,靈
鷲宮聖使慣說反話,料定聖使用這幾句話是怪他辦事不力,忙道:「屬下該死,
屬下該死。請聖使在童姥駕前美言幾句。」

  段譽不敢多說,揮了揮手,拉著鐘靈轉身便走。司空玄高舉左掌托著香粉,
雙膝跪地,朗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萬壽聖安。」
他身後幫眾一直跪在地下,這時齊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
老人家萬壽聖安。」段譽走出數丈,見這干人兀自跪在地下,實在覺得好笑不過
,大聲說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萬壽聖安。」

  司空玄一聽之下,只覺這句反話煞是厲害,登時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暈倒。
他身後兩人見幫主簌簌發抖,生怕他掌中的靈丹聖藥跌落,急忙搶上扶住。

  段譽和二女行出數十丈,再也聽不到神農幫的聲息。鐘靈不住口中作哨,想
召喚閃電貂回來,卻始終不見,說道:「木姊姊,多謝你和這位姊姊前來救我,
我要留在這兒。」

  那女郎道:「留在這兒幹嘛?等你的毒貂嗎?」鐘靈道:「不!我在這兒等
段大哥,他去請我爹爹來給神農幫這些人解毒。」轉頭向段譽道:「這位姊姊,
你那些斷腸散的解藥,給我一些吧。」那女郎道:「這姓段的不會再來了。」鐘
靈急道:「不會的,不會的。他說過要來的,就算我爹爹不肯來,段大哥自己還
是會來。」那女郎道:「哼,男子說話就會騙人,他的話又怎信得?」鐘靈嗚咽
道:「段大哥不會騙……騙我的。」

  段譽哈哈大笑,掀開斗篷頭罩,說道:「鐘姑娘,你段大哥果然沒騙你。」

  鐘靈向他凝視半晌,喜不自勝,撲上去摟住他脖子,叫道:「你沒騙我,你
沒騙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後領,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的道:「不許這樣!
」鐘靈吃了一驚,但心中欣喜,也不以為意,說道:「木姊姊,你兩個怎地會遇
見的?」那女郎哼了一聲,不加理睬。

  段譽道:「咱們一路走,一路說。」他擔心司空玄發現解藥不靈,追將上來
。那女郎躍上馬背,遙自前行。段譽於是將別來情由簡略對鐘靈說了,但於那女
郎虐待他的事卻避而不提,只說她救了自己性命。鐘靈大聲道:「木姊姊,你救
了段大哥,我可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他,關你什麼事
?」鐘靈向段譽伸伸舌頭,扮個鬼臉。

  那女郎說道:「喂,段譽,我的名字,不用鐘靈這小鬼跟你說,我自己說好
了,我叫木婉清。」段譽道:「啊,水木清華,婉兮清揚。姓得好,名字也好。
」木婉清道:「好過你的一段木頭,名譽極壞。」段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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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靈拉住段譽左手,輕輕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段譽道:「只可
惜你的貂兒找不到了。」鐘靈又吹了幾下口哨,說道:「那也沒什麼,等這些惡
人走了,過些時候我再來找。你陪我來找,好不好?」段譽道:「好啊!」想起
了那洞中玉像,又道:「以後我時時會到這裡來的。」木婉清怒道:「不許你來
。她要找貂兒,自己來好了。」段譽向鐘靈伸伸舌頭,扮個鬼臉,兩人相對微笑


  三人不再說話,緩緩行出數里。木婉清忽然問道:「鐘靈,你是二月初五的
生日,是不是?」她騎在馬上,說話時始終不回過頭來。鐘靈道:「是啊,木姊
姊怎麼知道?」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段譽,你還不是騙人?」

  一提馬韁,黑玫瑰急衝而前。

  忽聽得西北角上有人低聲呼嘯,跟著東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連續擊了四下手
掌。一條人影迎面奔來,到得與三人相距七、八丈處,倏然停定,嘶啞著嗓子喝
道:「小賤人,你還逃得到那裡?」聽這聲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時,背後一
人嘿嘿冷笑,段譽急忙回頭,星月微光之中,見到正是那平婆婆,雙手各握短刀
,閃閃發亮。跟著左邊右邊又各到了一人,左邊是個白鬚老者,手中橫向執一柄
鐵鏟,右首那人是個年紀不大的漢子,手持長劍。段譽依稀記得,這兩人都曾參
與圍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們陰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這裡,能耐倒是不小。」
平婆婆道:「你這小賤人就是逃到天邊,你們也追到天邊。」木婉清嗤的一聲,
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劍漢子眼明手快,揮劍擋開。木婉清從鞍上縱身而起,向那
老者撲去。

  那老者白鬚飄動,年紀已著實不小,應變倒是極快,右手一抖,鐵鏟向木婉
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鏟柄上一借力,挺劍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揮刀
格去,擦的一聲,刀頭已被劍鋒削斷,白刃如霜,直劈下來。瑞婆婆急揮鐵拐向
木婉清背心掃去。木婉清不及劍傷平婆婆,長劍平拍,劍刃在平婆婆肩頭一按,
身子已輕飄飄的竄了出去。她若不是急於閃開瑞婆婆這一拐,長劍直削而非平拍
,平婆婆已被劈成兩截。

  這幾下變招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平婆婆勇悍之極,剛才千鈞一髮的從鬼門
關中逃了出來,卻絲毫不懼,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閃避過。便在此
時,瑞婆婆和兩個男子同時攻上。木婉清劍光霍霍,在四人圍攻下穿插來去。

  鐘靈在數丈之外不住向段譽招手,叫道:「段大哥,快來。」段譽奔將過去
,問道:「怎麼?」鐘靈道:「咱們快走。」段譽道:「木姑娘受人圍攻,咱們
怎能一走了之?」鐘靈道:「木姊姊本領大得緊,她自有法子脫身。」段譽搖頭
道:「她為救你而來,倘若如此捨她而去,於心何安?」鐘靈頓足道:「你這書
呆子!你留在這裡,又能幫得了木姊姊的忙嗎?唉,可惜我的閃電貂還沒回來。


  這時瑞婆婆等二女二男與木婉清鬥得正緊,瑞婆婆的鐵拐和那老者的鐵鏟都
是長兵刃,舞開來呼呼風響。木婉清耳聽八方,將段譽與鐘靈的對答都聽在耳裡


  只聽段譽道:「鐘姑娘,你先走吧!我若負了木姑娘,非做人之道,倘若她
敵不過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勸,說不定也可挽回大局。」鐘靈道:「你除了白送
自己一條性命,什麼也不管用。快走吧!木姊姊不會怪你的。」

  段譽道:「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我這條性命早就沒有了。遲送半日,便
多活了半日,倒也不無小補。」鐘靈急道:「你這呆子,再也跟你纏夾不清。」
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段譽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沒鐘靈力大,給她拉著,踉蹌而行。

  忽聽木婉清尖聲叫道:「鐘靈,你自己給我快滾,不許拉他。」鐘靈拉得段
譽更快,突然間嗤的一聲,她頭髻一顫,一枚短箭桿插了她髮髻。木婉清喝道:
「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睛。」鐘靈知她說得出,做得到,相識以來雖然頗蒙她
垂青,畢竟為時無多,沒什麼深厚交情,她既說要射自己眼睛,那就真的要射,
只得放開了段譽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鐘靈,快給我滾到你爹爹、媽媽那裡去,快走,快走!你若
待在旁邊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口中說話,手上不停,連續架開襲來
的幾件兵刃。

  鐘靈不敢違拗,向段譽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說著掩面疾走,沒入
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鐘靈,在四人之間穿來插去,腿上鉤傷處隱隱作痛,劍招忽變,
一縷縷劍光如流星飄絮,變幻無定。忽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肋下中劍。木婉清
刷刷刷三劍,將瑞婆婆和那使劍漢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劍鋒回轉,已將平婆婆
捲入劍光之中。頃刻之間,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處劍傷。她毫不理會,如瘋虎般
向木婉清撲去。餘下三人回身再鬥。平婆婆滾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
上削去。木婉清飛腿將她踢了個觔斗,就在此時,瑞婆婆的鐵拐已點到眉心。木
婉清迅即回轉長劍,格開鐵拐,順勢向敵人分心便刺。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7 AM

瑞婆婆斜身閃過,橫拐自保。木婉清輕吁一口氣,正待變招,突然間噗的一
聲,左肩上一陣劇痛,原來那老者受傷之後,使不動鐵鏟,拔出鋼錐撲上,乘虛
插入她肩頭。木婉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張臉血肉模糊,登時氣絕。瑞婆
婆等卻又已上前夾擊。平婆婆大叫:「小賤人受了傷,不用拿活口了,殺了便算
。」

  段譽見木婉清受傷,心中大急,待要依樣葫蘆,搶過去抱起那老者的屍體沖
撞,但隔著相鬥的四人,搶不過去,情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衝上去猛力揮起
,罩上平婆婆頭頂。平婆婆眼不見物,大驚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
手中兀自握著短刀,一刀斬在自己臉上,叫得猶如殺豬一般。

  木婉清無暇拔去左肩上的鋼錐,強忍疼痛,向瑞婆婆急攻兩劍,向使劍漢子
刺出一劍,這三劍去勢奧妙,瑞婆婆右頰立時劃出一條血痕,使劍漢子頸邊被劍
鋒一斥而過。兩人受傷雖輕,但中劍的部位卻是要害之處,大驚之下,同時向旁
跳開,伸手往劍傷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沒殺了這兩個傢伙。」吸一口氣,縱聲呼嘯,黑玫瑰
奔將過來。木婉清一躍進而上,順手拉住段譽後頸,將他提上馬背。二人共騎,
向西急馳。

  沒奔出十餘丈,樹林後忽然齊聲吶喊,十餘人竄出來橫在當路。中間一個高
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賤人,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時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轡
頭。木婉清右手微揚,嗤嗤連聲,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叢中三人中箭,立時摔
倒。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韁繩,黑玫瑰驀地裡平空躍起,從一干人頭頂
躍了過去。眾人忌憚她毒箭厲害,雖發足追來,卻各舞兵刃護住身前,與馬上二
人相距越來越遠。但聽那干人紛紛怒罵:「賊丫頭,又給她逃了!」「任你逃到
天邊,也要捉到你來抽筋剝皮!」「大夥兒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亂跑,來到一處山岡,只見前面是個深谷,只得縱
馬下山,另覓出路。這無量山中山路迂迴盤旋,東繞西轉,難辨方向。

  突然聽到前面人聲:「那馬奔過來了!」「向這邊追!」「小賤人又回來啦
!」木婉清重傷之下,無力再與人相鬥,急忙拉轉馬頭,從右首斜馳出去。

  這時慌不擇路,所行的已非道路,幸虧黑玫瑰神駿,在滿山亂石的山坡上仍
是奔行如飛。又馳了一陣,黑玫瑰前腳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巖石上撞了一下,奔
馳登緩,一跛一拐的顛蹶起來。

waiting 發表於 2005-5-26 12:48 AM

段譽心中焦急,說道:「木姑娘,你讓我下馬吧,你一個人容易脫身。他們
跟我無冤無仇,便拿住了我也不緊。」木婉清哼的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你
是大理人,要是給他們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譽道:「奇哉怪也,大理人
這麼多,殺得光嗎?姑娘還是先走的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陣陣疼痛,聽得段譽還是囉嗦個不住,怒道:「你給我住
口,不許多說。」段譽道:「好,那麼你讓我坐在你後面。」木婉清道:「干什
麼?」段譽道:「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頭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樣?」
段譽道:「我褲子上破了幾個大洞,坐在姑娘身前,這個光……光……對著姑娘
……嘿嘿,太……太也失禮。」

  木婉清傷處痛得難忍,伸手抓住他肩頭,咬著牙一用力,只捏得他肩骨格格
直響,喝道:「住嘴!」段譽吃痛,忙道:「好啦,好啦,我不開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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