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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15 發表於 2005-12-1 10:54 PM

岳飛傳(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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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15 發表於 2005-12-1 10: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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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15 發表於 2005-12-1 10: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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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220 發表於 2006-4-15 10:13 AM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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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變識先機 午夜仍為一惡狙 關心惟後起 彌留猶問九連槍
    岳飛成婚不滿三年,生下一子,取名岳雲。李正華因醉後感受風寒,不久去世。岳
和與正華患難知己、兒女親家,想起當年雪中送炭和對愛子岳飛的恩情深厚,簡直說他
不完,不禁傷心已極。岳母想起正華對他全家的恩義,也是傷感非常。岳飛夫婦當正華
臨終以前的親侍湯藥,衣不解帶,和正華死後的盡哀盡禮,更不必說。
    周侗和正華交情極深。正華死後,心情本就悲痛。偏偏一場大雨下了好幾日,越加
添了煩悶。好不容易雨過天晴,眾學生見周侗老師是思念亡友不能去懷。均說「人死不
能復生,」正以婉言勸解。岳飛紅著一雙眼,手持舊鞋,恰由外面光腳走進。
    周侗想起昨天正是正華死後的百期,岳飛曾經請假回家,前往設祭,自己本來要去,
眾學生見自己近日身子不爽,再三勸阻,方始作罷。心方一酸,岳飛已趕到西廂房,洗
完腳穿上鞋走來,強笑著喊了一聲「恩師」。
    周侗問知外面泥水甚多,苦笑著說:「你岳父死後,我才知他兩袖清風,並沒有什
麼積蓄,剩下有限百十兩銀子,業已作了他的喪葬之費。這幾年租糧太重,加上水旱天
災,莊稼人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難得天已大晴,我本想到外面稍微游散,就便到你家
去看望看望。不料前夜受了點寒,雨後的路難走,大家將我勸住,在屋裡枯坐了幾天,
實在悶得難受。此時太陽偏西,你們到廚房去弄點酒菜來。好在天還不算很冷,我師徒
同到後面小山涼亭裡飲上幾杯。你們把舊鞋穿上,在附近泥水地裡跑上幾回,試試近日
的輕身本領有沒有長進。晚飯後大家再談兵法。」
    眾門人同聲應諾。王貴當先跑去。周義、吉青、徐慶、霍銳。湯懷、張顯等六人,
想和師父解煩,都往外跑,岳飛也想跟去。
    周侗見他兩眼紅腫,伸手一擋,說:「你先莫忙,我還有話要問你。」岳飛連忙應
聲立住。
    周侗問道,「令尊令堂身體好麼?他種那幾畝薄田,租糧越來越重,你又娶了親,
這日子恐怕不好過吧?」岳飛恭答:「家父家母精神尚好,仗著平日勤儉,徒兒媳婦過
門後,又多了一雙人手。岳父生前所送銀子,除交租糧外,還剩一些,足可度過今冬了,
多謝恩師掛念。」
    周侗笑道:「你我師徒情如父子,休看我手散,身邊沒有多的錢,仗著那幾家富戶
送的情金多,像你家那幾口人,我還可以貼補一時。若把我當作外人看待,和拜師的第
二年秋天一樣,家中己無隔宿之糧,正華送的幾兩銀子,偏又被官差強逼了去,你父子
情願咬牙忍受,偏不肯和我二人說,我卻不答應你呢!」岳飛恭答:「徒兒的家境如真
為難,定求師父接濟就是。」
    周侗拉著岳飛的手,笑說:「自你岳父病故,我心緒不好,三個多月沒有仔細考問
你們功課了。我教的輕功都學會了麼?」
    岳飛忙答:「岳父是徒兒恩人,不是他老人家那樣的栽培,焉有今日!去世之後,
徒兒心如刀割。尤其他老人家病中和安葬那些天,每日忙亂,未多用功,多半沒有長進
呢。」
    周侗道:「我要不是方才看出你腳底下長了功夫,還不會問呢。我還要看看你氣提
得勻不勻,到底提著氣能走多遠?少時你穿上籐鞋,由柳林後面穿過那片松林土坡,繞
到土山後面再來見我。這條路平日無人往來,中間還隔著兩個水塘、一道溪流,大雨之
後。泥坑更多,輕功差一點便過不來。我先在山亭上看你怎麼走法,等路干透,再去查
看你的腳印,就知你的功夫深淺了。」
    岳飛覺著所練輕功尚難自信,師父這一指點,連那沒學會的師兄弟也可一同傳授,
心中一喜,連聲應諾。
    周義同了王貴走進,見岳飛拿了一雙籐鞋要往外走,笑問:「酒菜業已備好,岳師
弟往哪裡去?」
    周侗接口說:「我要考查他的輕功呢。我們都到涼亭上等他去。」說罷,起身先走。
岳飛覺著冬日天短,惟恐少時不及傳授,忙往柳林趕去。
    周侗帶了眾學生,由房後走上土山一看,涼亭內酒菜杯盤均已擺好,旁邊還有大小
兩個火爐,一個溫茶,一個燙酒。笑說:「我本意等岳飛回來同飲,酒菜既已擺上,不
妨先吃起來。等他到後,你們再輪流到亭外練一回給我看吧。」
    眾學生見周侗興致勃勃,和方才沉悶神氣大不相同,懼料老師當日必有傳授,全都
興奮起來,便請周侗入座。周侗吩咐熱菜先慢點上。剛喝了三杯,忽然起立,走向亭外,
眾人也忙起立,打算跟去。
    周侗回顧笑說:「你們吃你們的,不要拘束。我看一看野景。等上熱菜時,再進
來。」眾人看出周侗要等岳飛回來同飲,又知老師脾氣,不敢違背,忙同應聲歸座。
    這時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氣。土山在柳林的東北面。這一大片地方,到處都是古柳高
槐,林木甚多。周侗站在亭外假山石上,先往四外一看,到處寒林聳秀,敗葉搖風。斜
陽影裡,分外顯得蕭颯。左近田野裡,都是一塊接一塊的黃土地。雖然是雨過天晴,但
空中雲層甚多,遮得那一輪斜日時隱時現。一陣接一陣的寒風,吹得那些衰柳寒松飛舞
如潮,颯颯亂響。分散在平野上的農家,都是柴門緊閉,雞犬無聲。幾條通往鄉村的小
路上,也極少有人來往。看去全是一片荒寒景象。
    周侗心想:「朝廷無道,專一橫征暴斂,加上年景又差,不是旱災,就是水災。官
府只知搜刮民財,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以致莊稼人的日子越過越苦,到處都是呻吟悲
歎之聲。金國又在虎視眈眈,意圖吞併我大好山河。照這樣下去,將來不知怎了?」愁
悶了一陣,估計岳飛快由柳林趕回,便朝柳林那面仔細觀看。方覺出由柳林往山後側面
繞來這一條路,平日多被草木擋住,此時居高臨下,卻是看得逼真。忽聽耳際疾風,知
道有人暗算,忙把身子微偏,左手微抬。緊跟著颼颼颼接連幾聲過處,來人的三支小梭
鏢,已被周侗從容接住。
    周義正端起酒杯要和徐慶對飲,猛瞥見斜陽光中有幾點寒星,由斜刺裡朝周侗飛來,
不禁大驚,連話也顧不得說,忙往外縱。眾人都知老師平日疾惡如仇,江湖上對頭甚多,
紛紛縱起,還未出亭。
    忽聽周侗低喝:「你們回去,不許妄動!」一面把身子側轉,朝著斜對涼亭的土岡
上笑道:「你們怎麼今天才來?我等了好些年,已經是不耐煩了。」
    隨聽對面土岡上有人喝道:「姓周的不必誇口!方才三支追風燕子梭,只是給你報
個喜信,你當是暗放冷箭麼?」
    周侗笑道:「你們既不願意光明正大登門求見,我也不便強作主人了。什麼時候,
什麼地方,你們說吧。」
    土岡上又答話道:「今天十四,月亮正好。我們在離此十五裡的關王廟備下薄酒,
等你光臨呢。」
    周侗聞言,兩道長眉微微一揚,冷笑道:「我明早天明前,准來拜訪如何?」
    說時,土岡樹石後面早閃出了四人。為首是個尋常身材的老頭,旁邊一個彪形大漢,
一個頭陀,還有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矮子。老頭聽周侗把話說完,答了一個「好」字,
便同退去。轉眼之間便到了岡旁溪邊。快得出奇。
    周侗手裡卻托著三支形似箭鍊、後帶燕尾的小鋼梭,上來神態十分從容,對頭去後,
忽然冷笑了一聲,由此全神貫注在對頭的去路,一言不發。
    王貴說:「岳飛正由這條路來,莫與對頭撞上。我和諸位師兄弟前去接應如何?」
    周侗把面色一沉,低語道:「岳飛不知對方虛實來意,沒問明我前,決不會與人動
手。若說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娃下那毒手,老賊雖然萬惡,這類丟人的事,不是萬不得
已,當著人還做不出來。」
    眾人見到周侗說完只喝悶酒,不再發話,以前又曾聽說過那大對頭名叫「獨霸山東
鐵臂蒼猿」吳耀祖,本是一個坐地分贓的惡霸,平日姦淫擄搶,無惡不作。因強搶民婦,
被周侗撞上,惡鬥不勝,帶了幾個心腹同黨負傷逃走。由此好些年不知下落。年前才聽
說老賊隱藏在魯山人跡不到之區,在神前發下重誓,非報此仇不可。看今日來勢,老賊
必有準備。都盼岳飛回來,好聽老師作何打算,以便同去助陣,將這一夥惡賊除去。誰
知相隔不過一裡多路的柳林,岳飛竟去了半個多時辰不見回轉。又不敢問,正擔著心。
    周侗忽然停杯起立道:「按說就遇見對頭,也不妨事,何況看老賊來路和約會的地
方,也絕不會遇上。怎麼這時候還不來呢?」未句話剛說完,霍銳坐處正對山上的坡道,
忽然驚喜道:「岳師兄來了!」眾人忙起觀看,見岳飛已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跑了上來。
周侗含笑朝岳飛看了一眼,便命入座。一面催炒熱菜,連飯一齊端來,對於方纔之事,
一字不提。岳飛知道老師性情,又看出眾人緊張神情,也未開口。
    霍銳急於想知就裡,又和岳飛坐在一起,忍不住悄問:「岳師兄為何來得這樣晚?」
岳飛因知事在緊急,心中愁憂,又恐周侗聽了不快,忙把霍銳的衣襟偷偷拉了一下。
    周侗笑說:「你兩個不必這樣,等我打好主意,就對你們說了。」說時正好端上熱
飯,周侗仍和往常一樣,把余下的酒飲完,然後吃飯,始終未動聲色。吃完,天已黃昏。
    王貴正搶著去點燈,周侗說:「燈不用了,到我屋談一會去。」隨和眾人一同回到
臥室裡面,談了一陣閒話,忽然笑道:「你們睡吧,天明前我還要到關王廟去赴人約會,
打算養養神。」
    周義喊了聲「爹」,底下的話未問出口,周侗把手微微一擺。周義、岳飛首先會意,
忙邀眾弟兄同往廂房走去。進門,周義先打了一個手勢,眾人便將外屋刀劍和鏢弩之類
暗器暗中帶上。
    周義看了看天色,故意笑說:「索性大家都早點睡,天明前起來,到關王廟看熱鬧
去。」眾人同聲贊好。周義又用手比了幾下。王貴、霍銳、湯懷便同往炕上臥倒。周義
隨引岳飛、張顯。吉青由後面小門走出,貼著走廊,繞往東廂房平日練功的室內,貼窗
埋伏起來。
    吉青人較粗魯,悄問周義:「對頭已約老師在關王廟相見,難道還會來麼?」周義
附耳悄語,「事情還拿不定,但是不可不防。對頭今天一上來就打算行刺,已然看出情
虛;所發三支追風燕子梭。又全被爹爹接去,更難免於氣餒。爹爹平日料事如神,看方
才的意思多半料到老賊和他的黨羽,打算驟出不意,給我們來個先發制人……」話未說
完,嘴忽被人按住,隨聽耳邊低喝:「不許開口: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許出去。我料
對頭就不會來,也必先叫兩個能手來窺探我們的強弱虛實。老賊心毒手黑,須要防他暗
算呢。」
    眾人聽出是周侗的口音,忙即回頭,周侗已拉岳飛走去。周侗把岳飛領到了正房東
裡間。岳飛見外屋師父榻上好似睡著一人,也沒有問。到了裡屋,周侗早把後面一排窗
戶打開,令岳飛掩向一旁,悄問:「你路上遇見的人多麼?」
    岳飛答說:「先只四人,弟子見他們形跡可疑,來路又是涼亭土岡後面,便在暗中
跟了下去。走不多遠,又來兩人,腰間都凸起一塊,好像藏有兵器,口氣均極兇橫,公
然明說,在關王廟埋伏下許多人,要引恩師天明前入伏報仇等語。」周侗說:「果然不
出我之所料,你知對頭的用意麼?」
    岳飛悄答:「我料群賊彷彿是叫弟子帶話神氣。照他說話那樣誇張,恐還藏有詭計
呢。」
    周侗笑道:「所料不差,快到時候了。你目力比我還強,你看土岡一帶有什麼動靜
沒有?」
    這時,天已將近三鼓,月明如晝,照得後面院字樹木和浸在水裡一樣。屋子裡燈光
早熄,屋裡正背月光,一片漆黑。窗外本是畝許來地的一片菜園,西面通往土山涼亭。
東北面對著那一列土岡,中間還隔著土山涼亭和一些樹木。兩下相去約有十多丈,岡上
盡是矮樹荊棘和一些大小石頭。岳飛照著周侗所說,朝前一看,悄答:「岡上好像有幾
個人呢!」
    周侗低詢:「方纔我已看出老賊詭計多端,恐還有詐,你再看看。」
    岳飛悄答:「我己看出那幾處埋伏的人都是假的,真的只有一個藏在樹旁山石之後,
好像是個頭陀。」
    周侗拉緊岳飛的手,笑說:「你真是個好孩子,看得一點不差;今晚最厲害的對頭,
大概只有兩個。我料老賊原想引我天明前入伏,倚眾行兇。現在又想出其不意,提前行
刺。能將我殺死更好。否則便誘我師徒追往土岡,等發現上面盡是一些衣帽裝的假人,
稍一疏神,真埋伏的能手卻突然出現,猛下毒手,對我暗算。以為我一倒地,你們決非
其敵,沒想到會被我看破。去年聽說有一頭戴金簪、身材高大、借賣春藥為由,專與官
府往來,外號『快活菩薩』法廣的兇僧乃金邦派來的奸細,正與這頭陀打扮身材一般無
二。相隔才十多丈,何不先賞他兩箭試試?」
    岳飛立起,將周侗事前放在一旁的鐵胎弓拿起,搭上兩箭,朝土岡上射去。那兇僧
隱伏岡上,自恃本領高強,本就大意了些,又因賊黨已將發難,前面院落有半邊被大樹
擋住,看不出來,正在探身往前張望,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兩枝連珠箭突然飛來。等到
瞥見兩點寒星迎頭射到,不禁大驚,連忙縱身閃躲,伸手想接。哪知弓強箭急,來勢又
猛又快。頭枝箭先沒躲過,正由右頸透過,第二枝箭將右中指射斷,吃手一帶,釘向臉
上。箭鏃斜穿,直透後腦。兇僧只怒吼得一聲,便自翻倒,整個屍首由土岡上翻滾而下,
掉在下面泥塘裡,濺得泥水四下飛射。
    岳飛箭射兇僧之後,正在查看岡上是否有別的賊黨隱伏;忽聽外屋奪奪幾響,好似
有什麼東西釘向榻上。緊跟著一條人影帶著一股疾風由面前閃過。知有變故,忙將長弓
放下,拔刀追出。月光正由前窗外照進,被中無人,床頭和被褥上卻釘著好些暗器,周
侗不知去向。耳聽院中錚錚連聲,金鐵交鳴。一時情急,連忙越窗而過,還未落地,耳
聽周義大喝:「師弟留心暗算!」同時瞥見酒杯大一團寒光,映月飛來。
    岳飛雖然初和敵人動手,但是目光敏銳,心靈手巧,早就防到。剛一橫刀背,朝那
暗器擋去,忽又聽叮噹兩聲,斜刺裡又飛來廠件暗器,正好將敵人的暗器打向一旁。那
發暗器的賊黨,就在對面房上正往下縱。岳飛更不怠慢,忙將左手剛取出的鐵蓮子,用
大中二指扣住,照准敵人猛力彈去。那賊腳還不曾沾地,便吃打中印堂,深嵌入腦,翻
跌在地。
    岳飛見地上已倒著四五個;另外還有十來個來賊,正和周義、王貴、徐慶。湯懷、
張顯、吉青、霍銳等分頭動手,打得甚是激烈。因見周義。徐慶都是以一敵二,敵人來
勢猛惡,恩師不知何往,惟恐輕身追敵,中了仇人暗算。心裡一急,便把平日練著玩的
十多粒鐵蓮子全取出來,照准群賊頭上,一個接一個連珠打去,又連傷三個。
    群賊見狀大驚,紛紛怒吼,內中一賊,自恃身法輕快,連人帶刀一齊飛來。岳飛用
足右臂之力,橫刀一擋。那賊手中刀先被磕飛,虎口也被震裂,剛驚呼一聲,吃岳飛左
手就勢一鐵蓮子打中頭上,再騰身一腳,踢出丈許遠近,倒地身死。另一賊正往前趕,
吃周義由後一鏢,打了個透心穿。
    就這轉眼之間,賊黨死傷了好幾個,余下群賊多半膽寒起來。內一彪形大漢,首先
呼哨一聲,想要上房逃走,身才縱起,忽聽迎面大喝:「狗強盜休想活命!」一條人影
帶著一股疾風,已迎面飛來,手揚處,大漢凌空翻落,倒地不動。
    岳飛一見來人,首先驚喜,急呼:「恩師回來了!」群賊都知周侗威名,哪裡還敢
應戰,當時一陣大亂,分頭往房上躥去。眾人正要追擊,周侗已由房上縱落,將眾人止
住,緩步走向房中坐下。
    周義正在查看倒地諸賊死活,見狀大驚,忙即趕進房去,悄間:「老賊可曾除去?
爹爹怎樣了?」岳飛等見周義神情緊張,心中驚疑,忙同趕進,也間了兩聲。
    周侗神色如常,只是停有半盞茶時不曾開口。王貴忙端了杯茶過來,給周義把手一
擋,低說:「此時還不能喝。」眾人見狀,情知不妙,全都提著一顆心,面面相覷,做
聲不得。
    又停了一會,周侗才微笑道:「你們不要慌,這沒有什麼。今夜總算把民間一個大
害除去了,岳飛又把那個最得力的奸細射死,真乃快事。我方才與老賊拚鬥,傷了一點
真氣,趁我還要坐上一會才能安睡,岳飛、周義趕緊到土岡下面,將兇僧的屍首搜查一
下,要是搜出腰牌地圖和機密信件,好好保存,將來有用。王貴速尋裡正,就說有群賊
明火,令速報官。好在官府和你家都有來往,當不至於因此涉訟了。徐慶帶了眾師兄弟,
速往關王廟探看余黨逃未。我方才下來,正遇老賊同黨賽霸王曹蛟,此賊到處殺人放火,
為害民間,又是老賊的死黨、兇僧的徒弟,自然容他不得。雖然將他一掌打死,余力已
盡,此時已不能再多說話。我等你們回來才睡,快些分頭行事去吧。」
    周義、岳飛等同門均料兇多吉少,心中一酸,幾乎流下淚來,都想探詢周侗是否內
傷甚重,周侗已把雙眼閉上。周義知道父親正在閉氣養神,不宜驚擾,只得朝眾人把手
一揮,輕輕退了出來。
    這時天還未交四鼓,岳飛見王貴、湯懷等早已分頭走去,為防萬一,悄告周義說:
「你去搜那兇僧的屍首,小弟在此等你如何?」
    周義本不放心父親一人留在屋內,無奈周侗說出話來向無更改,不敢不聽;也是恐
怕室中無人,萬一賊黨又來行刺,無人抵擋,正在為難。一聽岳飛這等說法,正合心意。
忙答:「此時真還不能離人。師弟守在這裡,再好沒有,我到後面去去就來。」說罷,
匆匆走去。
    岳飛輕悄悄守在門外,想起這幾年來師徒的情分,萬一恩師有個好歹,豈不報恨終
身、心正難受,忽又想起方才受傷倒地的那些敵人,忙亂中不曾細看,是不是還有緩醒
過來的,心念微動,朝前一看,院子裡所躺賊屍並無動靜,只彷彿少了一個。暗忖:
「先前我由窗內縱出時,分明看見一個手使月牙護手鉤的矮賊,被周大哥打傷左膀,縱
到旁邊。剛巧霍銳因避敵人暗器,也往旁縱。正好撞上,就勢一棍打倒,便沒有見再起
來。矮賊身法十分輕快,並且早有逃意,不是霍銳這一棍打得巧,非被逃走不可。記得
此賊倒在那旁樹下,怎會連人帶兵器都沒有了影子?被他逃走,已難免於後患,再要藏
在附近,少時又來行刺,豈不更可慮?」
    想到這裡,便往院中走去。本意是想查看群賊屍首是否有先前所見矮賊在內,只要
把那一對奇形兵器月牙護手鉤尋到,也可放一點心。
    那院落甚是寬大,四面都是走廊和四五尺高的台階,正房台階下還有四株大海棠樹,
岳飛因恐驚動周侗,正輕悄悄順著台階往下走,忽聽左側樹枝微微一響。這時夜風甚大,
空中雲層又多,被風一吹,宛如潮湧。那高懸空中的明月,星丸跳擲也似,不住在雲隙
中往前亂穿,光景明滅,時隱時現。因地面的月光時明時暗,風又響個不停,稍微大意
一點的人,必當作風吹樹枝的聲音,忽略過去。岳飛卻是耳目靈敏,心細如髮,一聽便
知有異,忙回轉臉一看,當時醒悟,更不怠慢,倏地轉身,雙足一點,一個「靖蜒掠水」
的身法;朝左側第二株海棠樹下飛縱過去。
    原來台階底下倒著一人,雙手各拿著一柄月牙護手鉤,正是方纔所見矮賊,臉朝上
躺在那裡,和死了一樣。岳飛暗罵:「猾賊!只顧裝死,也不想想中間還隔著兩株海棠
樹,你怎會由前院倒到樹後頭來?我先叫你吃點苦頭也好。」念頭一轉,左腳便朝那賊
的右手腕踏去。
    矮賊名叫陶文,最是好狡,本領又高。當夜一到便看出主人有了準備,又震於周侗
的威名,早就想溜,不料稍微疏忽,左膀被人打傷,又挨了一鐵棍。知道對頭厲害,想
逃不易,忽然急中生智,就勢倒地不起,一面暗中偷看,正打逃走主意。忽見周侗由房
上縱落,只一掌便將賽霸王曹蛟打死,不由心膽皆寒,正暗中叫不迭的苦。自周侗師徒
回到正面房內,聽所說口氣,老賊吳耀祖雖被打死,周侗也似受了很重的內傷,心中暗
喜。因覺上房逃走,稍將對頭驚動,追將出來,休想活命。看出正房側面有一月亮門,
先打算掩到裡面翻牆逃走。剛輕悄悄掩到正房台階底下,暗中查聽動靜,忽見眾人分頭
走去。暗忖:「周侗關中大俠,名滿天下,他受內傷之事並無人知,若能將他人頭帶走,
真是多麼露臉的事!」心中只顧打著如意算盤,並沒想到周義和岳飛分手時,語聲極低,
一句也沒聽出。直到岳飛走下兩層台階,方始警覺,看出來人正是方才用連珠暗器連傷
好幾名同黨的少年。知道厲害,只得把身子往地下一順,打算臥地裝死,再相機行事。
    岳飛先並沒有留意台階兩側,陶文想逃,並非不能辦到,只為心兇手黑,老打著害
人的主意,倒地時微一疏忽,左手月牙護手鉤將海棠枝微微帶了一下,心方一驚,便見
對頭轉身尋來。情知不妙,表面裝死,暗中緊握雙鉤,準備冷不防突然暴起,先將來人
殺死,再往臥室之中行刺。不料來人非但練有一身驚人本領,應敵之際更是機警靈巧。
他這裡心念才動,左膀已被人一腳踏住,半身全麻!當時負痛情急,忙起右手想要迎敵,
又吃岳飛連打了兩下重的,內中一粒鐵蓮子,競將手背骨打碎了兩根!當時痛徹心肺,
怒吼一聲,待由地上掙起;猛又覺眼前一暗,頭上好似中了一下鐵錘,就此暈死過去。
    岳飛見矮賊頭巾落向一旁,裡面似有金光一閃。拾起拆開,乃是骨牌大小一塊金牌,
上面刻著似篆非篆的一團花紋,牌後還刻著「陶文」二字。再就著光仔細一看,那形似
篆字聚成的一朵小團花,正是恩師周侗曾經寫出給大家看過的金邦文字。心方一動,忽
聽一聲斷喝,同時瞥見兩點寒星由身旁飛過,跟著又是一聲:「哎呀!」
    目光到處,矮賊剛由地上挺身坐起,左手好似拿著一樣東西,還未打出,那兩點寒
星已先打中他的頭上,一聲慘號,重又倒地。
    隨見周義由台階上縱落,右手拿著三只燕尾梭,見面笑說:「這類出風毒藥暗器,
最是兇毒,我先拿這狗賊試一試手。」
    岳飛見矮賊已被周義打死,只得笑說:「此賊十分狡猾!我將他頭巾踢落,發現這
形似帽花的金牌,上刻一朵團花,很像金邦的文字,背面還有『陶文』二字……」
    周義瞥見岳飛手裡拿著那塊長方形的金牌,忙接口道:「這矮賊就是陶文麼、我真
粗心大意,只見他要用暗器打你,我手上正拿著由兇僧身上搜出來的燕尾梭,隨手賞了
他兩隻,不料被我打死。此賊和兇僧都是金邦最得力的奸細,金牌是他們的機密信符,
休說外人,恐怕今夜來的這些賊黨,都未必全見到過。我由兇僧身上搜出好幾張地圖和
探報我國兵力虛實的信件,還有一塊小金牌藏在束髮金箍後面。我料此賊身上也許還有
別的東西。我們快搜一搜,少了一個活口,沒法問他口供,真個可惜。」說罷,二人一
同動手。
    矮賊果有一道絹手札和兩封機密文件,貼身收藏。再翻院中群賊的屍首,除隨身兵
器外,只有一些散碎銀子。
    周義說:「有了這兩面敵人的金牌信符,今後再多殺幾個強盜也不相干了……」話
未說完,忽聽有人接口道:「你兩個快到這裡來,我有話說。」
    二人聞聲回頭,正是周侗站在台階上面,語聲比起平日似顯微弱,不禁大驚!忙即
走上。岳飛首間:「恩師好些了麼?」
    周侗微笑了笑,轉對周義說:「如今到處都有金邦派來的奸細,好些貪官污吏、土
豪惡霸正和敵人勾結,你想自找無趣,為親者所痛。為仇者所快麼、快將搜出來的那些
東西收藏起來。見了裡正公差,就說群賊都是山東路上的響馬,路過此地,見我房多整
齊高大,以為是家財主,明火打搶,被我師徒打死了幾個,余賊保了負傷的一同逃去。
別的話都不用說。」
    周義連聲答應,忙將搜出來的地圖信符之類拿進房去收起。周侗又對岳飛說:「你
到裡面端把椅子出來,把你新悟出的那套槍法,練一回我看看。」
    岳飛聞言,心中一酸,不敢說周侗受傷之後不宜多勞,強笑答道:「徒兒初次臨敵,
連經惡鬥,不知怎的有些疲乏,明日再練給師父看吧。」
    周侗見岳飛說時,一雙大眼淚花亂轉,明白他的心意。哈哈笑道:「你今天怎麼這
樣軟弱?我不願人對我說假話,快取槍來,練給我看!」
    岳飛不敢違抗,只得依言行事,端來椅子,請周侗坐好,就在院中練將起來。這套
槍法乃是周侗師徒近半年互相研究發明出來,比楊再興的六合槍更多變化。岳飛明已看
出周侗神情和所說的口氣不妙,仍不得不強忍悲懷,打起精神,將那一套新練成的九連
槍施展開來。練時,偷看周侗正和周義手指自己低聲說話,周義滿臉都是憂急之容。正
恨不能把這一百二十八式九連槍趕緊練完,上前探問,周侗忽命停手。岳飛忙即收槍趕
過。
    周侗笑說:「你真能下苦,居然半年光景就練到了火候。你聽雞聲報曉,轉眼王貴
他們快來,不必練了。」
    岳飛兩次想問周侗傷勢可好一些,均被周義暗中搖手止住。想起師門恩義,憂心如
焚。後來實忍不住,剛開口喊得一聲:「恩師……」周侗笑說:「有的話我已給你二哥
說了。這沒有什麼。你一個少年人,要放剛強一些。」岳飛越聽口氣越覺不妙,心方一
緊,王貴已陪了王明,還有許多莊丁長工,持兵器火把趕到。
    原來工明得信之後,仗著自己是個大紳士,和官府有交往,一面寫信命人報官,一
面命人去喊裡正。然後帶了莊丁,親自趕來,作為昨夜強盜是來搶他,全仗周侗師徒相
助,將強盜打死了幾個,余黨逃走。
    周侗聽完來意,微笑點頭,連說兩個「好」字。跟著徐慶也率眾人趕回,報說關王
廟中已無餘賊,和尚並不知情。周侗聽完,忽朝左右看了一眼,兩膀微微抬了一抬。岳
飛、周義先見王明到來,周侗坐在那裡,身都未抬,語聲又是那麼細微,早擔著心,忙
同上前,將周侗扶向臥室榻上,靠著枕頭坐定。
    停了不多一會,周侗朝眾人看了一眼道:「你們有話問老二吧。」又朝岳飛笑說:
「你要好好看重自己,不久國家就要用你呢!」說完微微喘了口氣,又略停了停,然後
笑對王明說:「這些年來,多謝你們了。」說罷,雙目一閉,手朝岳飛一伸。岳飛忙將
左手伸過,周侗一把握住。周義便將周侗身後枕頭抽去,扶他輕輕臥倒;二人一試周侗
鼻孔,已無氣息。當時心神一震,由不得同聲哭喊起來。
    周義撲上身去,哭喊了一聲「爹爹」,幾乎昏倒。岳飛萬分悲痛中,猛覺手被周侗
握得更緊了些,比初握時的氣力大得多,以為還有生機,忙喊:「諸位師兄且慢,恩師
還有氣力呢!」
    眾人忙同止住悲號,仔細查看周侗神色,一個個都存了希冀之心,當時便靜了下來,
室中通無一點聲息。岳飛覺著周侗手勁很大,更是目不轉睛,注定在周侗臉上,連口大
氣也不敢出。
    似這樣靜悄悄地停有半盞茶時,周侗面色轉紅,兩眼似睜非睜地望著岳飛道:「你
不許這樣軟弱,那扎馬刀有用,金人善於用馬。你……」
    說到「你」字,雙眼一閉,同時岳飛覺著手上一松,忙和周義仔細一查看,周侗心
脈已停,漸漸手足冰涼,人已死去,忍不住撲向周侗身上,哭叫一聲「恩師」,便急暈
過去。眾人自然哭成一片。
    岳飛剛剛醒轉,裡正來報官府驗屍,周義便要出迎。王明說:「老賢侄好好保重,
你們不要管,都有我呢。」說罷,同了裡正迎
    周義萬分悲痛中,想起父親遺囑,見眾同門多半哭得力竭聲嘶,傷心已極,忙即勸
住。跟著,王明走進,說:「事已了,官府還要追捕余賊呢。」便和眾人商計後事,買
了棺木成殮,設靈上祭,照周侗遺囑,就葬在永和鄉附近,並不扶樞回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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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155220 發表於 2006-4-17 08:20 AM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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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雲亡 孤軍長眠悲宿草 世方多難 哀鳴四野痛災黎
    眾人都隨岳飛在墓旁蘆篷之內守墓,每日早晚上香設祭。過了七七,方各回家,只
岳飛不捨離開。後來雖因父母妻子和眾同門再三勸告,每日仍要往墓上去哭奠兩回。
    周義原定過了百期,再回關中故鄉,安排父親身後一些瑣事,每日都到墓上,和岳
飛常在一起。吉青、霍銳,徐慶也不斷前去看望。只有王貴、湯懷、張顯三個富家之子,
因當年天氣特冷,開春還沒有化凍,父母恐其受寒,說人死不能復生,蘆篷太冷,岳飛
房小,難容多人。岳和夫妻貧而好客,不應常去打擾人家,因此和岳飛見面比較少些。
    這日已是第二年的正月底,又是一場大雪下過,春寒甚重。積雪好幾寸,吃寒風一
吹,全都冰凍,腳踩上去,沙沙亂響。風吹到臉上和刀子一樣,刺骨生疼。
    周侗葬在離岳家半里來地的高坡上。四圍都是白楊樹。墓在樹林當中,旁邊搭著一
座丈許方圓的蘆篷。周義有事未來,岳飛獨坐篷內,眷念師恩,心正悲痛,岳妻李淑忽
奉母命來喚,一同回轉。
    岳母姚氏見兩小夫妻回來,回頭笑說:「你兩個快到灶前暖和暖和。後日是周恩師
的百期,你周二哥年輕,沒有經過這樣大事,又遵他父親遺囑,一切從簡,明日上祭,
恐辦不齊。我把去年徐慶、霍銳送的醃肉醃鯉魚蒸好,加上你恩師生前愛吃的鹹菜辣椒,
辦了一些供菜。還有周恩師去年秋天送的那壇竹葉青,你爹沒捨得吃,正好也拿了去上
供。趁天剛黑不久,趕緊給你二哥送個信去,說我已準備,他不必再費事了。」
    岳飛因覺近兩月來,家中光景越發窮苦,李淑僅有一些妝奩,變賣都盡。當年春荒
先就難過,父親近來多病,需要調養,照王明和周侗那樣交情,必有祭席送來。「良祭
稱家之有無」,只要把心盡到,無須勉強。家中存的這點年禮,若全用盡,父親病中想
吃點葷,又無錢買。便說:「恩師百期,王貴。湯懷。張顯定要前來上祭,祭剩決吃不
完。我家這些東西,留著日常上祭如何?」
    岳母停了一停,笑說:「這只是各盡各心。這樣大雪,萬一有的地方我們沒想到,
現做怎來得及?你周二哥今早同我們在墓廬裡,哭得那麼傷心,必有原故。你還是去和
他商量商量,就便勸慰他幾句吧。」
    岳飛深知母親行事素有分寸,連聲應是。胡亂吃了兩塊麥餅,便趕了去。到後,見
周義獨坐燈前,面有悲憤之容。喊了聲「二哥」,正要問話。周義已趕了過來,將岳飛
雙手握緊,笑問:「這樣風雪寒天,你怎麼又來看我?」岳飛把來意說了。
    周義苦笑道:「多謝伯母和世弟的好意。我正準備明早尋你去呢。我倆弟兄日內就
要分手,今宵作一長夜之談如何?」
    岳飛聞言,大驚問故。周義答說:「爹爹臨終遺命,一滿百期,就要離開。本來我
還打算多住幾天,今早接一同門好友的信,前殺諸賊,有一個名叫游山虎的,乃奸賊童
貫手下教師錦獅子袁秀的女婿。他的老婆韓三姣,家傳一手毒葉飛簧弩,不知爹爹去世,
不久就要尋來報仇。這件事原不值一慮,無奈這婆娘仗著奸賊童貫的勢力,明的打不過,
定和官府勾結,陰謀暗害。一個不巧,還要連累好人。爹爹在日,原是自設家館,除死
去的李世叔外,連湯懷、張顯的父親均極少來往,只要我一走開,便可無事了。我已定
後日動身,望你照著爹爹平日所說和臨終命我轉告的遺言,努力上進,將來為國立功,
安民殺敵,才不在爹爹對你的一番苦心呢。」
    隨談起當天由墓廬回來,已順路向張、王諸家去過,準備明日再尋徐慶等話別,岳
飛一來,正好一早同去。
    岳飛聽周義說時,面上微有憤容,知他背後從不道人短長,此去王家,定受到了冷
淡,也沒好問。次早,二人先去看望徐慶等同門,竟一個也未遇上。
    原來吉青三日前由墓廬回來,被一外人約走,不知去向。霍銳被他叔父帶了出門,
這兩人一個是伯周義、岳飛知道,不讓他走,一個是起身大忙,又想去不多日便要回來,
所以事前不曾通知。徐慶雖未遠出,因王貴勸他去到王家附讀,知道王明勢利,請的又
是一個高談性理的腐儒,不肯答應,與王貴發生爭論,被父母說了幾句,迫命去尋王貴
賠話,剛走不久。
    二人只得趕到墓廬,採了些松粕枝,連夜安排起來。跟著,岳和夫妻同了兒媳李淑,
又將香燭供菜水酒用具,連同當夜的飲食挑送了去。老少五人在蘆篷內預祭之後,就地
生了一堆火,一同坐到天亮。談起周侗的一生行事,俱都悲悼不置。
    次日天氣忽然轉暖,墳前積雪逐漸消溶,四圍數十株又高又大的白楊,本來凍滿冰
雪的樹枝,吃陽光一照,滴滴嗒嗒,往下直流雪水。春風微漾,吹面不寒,好些樹枝上
已現出了嫩黃色的新芽。
    上完早供,周義見岳和夫妻業已熬了一夜,墳前又是滿地泥漿,再三勸請回去。岳
飛也因父親年老多病,在旁勸說,請二老先回。岳和見當日光景和周侗初死時大不相同,
非但那三家財主並未送什麼祭禮,連人也沒來一個。口雖不說,心中十分感慨。因周義
再三苦勸,只得同了妻媳先回。
    周義原定當日午後起身,被岳飛再三留住,一直談到午後,眾同門仍無一人到來。
二人知道這班小弟兄都和周侗親如父子,平日頗講義氣,就說有的出了門,有兩三個財
主人家子弟,父親勢利一些,怎連徐慶等寒苦同門都不見面?俱都不解。
    周義因當日非走不可,行李馬匹早已帶到蘆篷,又談了一會,便向岳飛辭別。岳飛
本來要送,周義力說:「你我弟兄後會有期,何必多此一舉?」岳飛也覺少時萬一來人
上祭,無人接待也是不妥,馬又只有一匹,只得拉緊周義的手,雙方揮淚而別。
    那殘雪還未化盡,幾條鄉村小徑,都是靜悄悄的,極少有人往來。景物甚是荒涼。
岳飛獨立在斜陽影裡,四顧蒼茫,百感交集。心想:「去年今日,正和恩師清晨論文,
午夜談兵,諄諄海勉,言猶在耳。曾幾何時,這一位心胸磊落、文武全才的老英雄,自
己生平惟一的知己恩師,竟是一抔黃土,長掩墓門,人之雲亡,此恨何極!」
    岳飛轉念至此,由不得心中一酸,便撲倒在泥水地裡大哭起來。正哭在傷心頭上,
忽聽身後有人連呼「岳師兄」。回頭一看,正是徐慶,手裡拿著香燭祭禮,亂踏著殘雪
污泥趕來。先到墳前哭奠了一陣,再向岳飛談起來意。
    原來徐慶家貧,父親種著人家十多畝田,不夠度用,哪有銀錢備辦祭禮、昨日偏又
被他父親逼往王家耽延了半天,回來天色已晚。當日一清早,才打了些野味,去往集上
換些祭禮,因此來遲了一步。見周義已走,不曾活別,好生悔借。
    岳飛見天近黃昏,正想把供桌和剩的酒菜挑送回家,就便留徐慶吃完晚飯再走,忽
見湯懷、張顯騎馬趕來。祭完,說起王家所請老師是位號稱名儒的道學先生,學規甚嚴,
人最古板,說周侗好勇鬥狠,不是一個純正的人。常說,只要熟讀半部《論語》,便可
以治天下,每日掄槍舞棒,至多練成匹夫之勇,有何用處?
    王明因他當過蔡京的上賓,朝廷親貴多與往還,因此奉若神明。開學不幾天,這位
老師便要王貴下帷三年,目不窺園,先養好了浩然之氣,然後熟讀《論語》,自然就會
治國平天下。並說湯懷、張顯每日下學要回家,不能由早到晚,亦步亦趨,學他那樣
「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的聖賢容止和吟風弄月的襟懷,是件最可歎借的事情,將來事
業不如王貴也就在此。
    湯懷氣他不過,便把周侗平日所讀書中精義,去向老師執經問難,偏又十回倒有九
回將他問住。老師每次答不出來,定必把他平日引以自豪的「從容雅量」變作了赫然震
怒。湯懷不提周侗所教還好,只一提是周侗所教,便即大聲急呼,斥為邪說,憤不能直
入周侗的墓門而「叩其脛」。
    王貴只前日乘老師進城之便,尋了一次徐慶,此外每日都在悶坐讀書,連武功也不
能練,到周侗墳前祭奠,更休想了。老師放學又晚,高興時,常要學生苦讀到深夜才罷。
附讀的學生也常不令回去,口口聲聲說是男兒立志,必須飽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味
道,才能成大事業,老師卻是日上三竿,還自高臥不起。自稱這等隨其心之所欲的行為,
正是魏晉六朝人的風度,此中藏有許多大道理,大學問,不是後生小於所能領會,不是
其人,也不能說。學生熬了夜,頭昏腦脹,沒有精神讀書,只好去學「宰予晝寢」,與
老師同夢周公。
    湯懷、張顯的父親都當過邊將,知兒子本領都是周侗所教,平日又不喜歡這類道學
先生。送子附讀,由於王明強勸,並非本意。無奈老師名望太大,這時還不願得罪,當
日湯懷、張顯前來上祭,還是推說家中有事,才得脫身。
    小弟兄四人談了一陣,湯懷、張顯先自辭去。岳飛同了徐慶回家,吃完夜飯,徐慶
剛要走,岳母忽然發現周義在岳飛枕頭底下留有一封信,還有四十多兩銀子和一本手抄
的孫武兵法摘要。信上大意是:當年怕有春荒,這幾十兩銀子乃湯懷之父湯永澄所贈,
特意留贈伯父伯母,以作度日之用。
    岳飛看完,想了一想,便稟明父母,分送了十兩銀子與徐慶。徐慶也未推辭。岳飛
懷念師門恩義,每日仍往周侗墓上看望,隨時祭奠。
    光陰易過,不覺已是三月底邊。岳飛望著墓前所種花草,業己盛開,正在傷心感歎。
忽見愛妻李淑趕來,說當地逃來了大批難民,腆麟村王家恐受騷擾,已將莊門緊閉,戒
備甚嚴。那些難民,多半衣不蔽體,面有菜色,還有好些負傷帶病的人在內。各地正鬧
春荒,鄉村百姓俱都窮苦非常。所過各州府縣,又將城門緊閉,不許他們進城。開頭人
數少時,常受官軍差役們的欺壓凌辱,後來逃荒逃難的人到處都是,越聚越多。軍差恐
怕激變,欺壓雖然好了一些,難民求食卻更艱難,所受嚴寒困苦,慘不忍言。眾怒既深,
民變易起,稍有數人登高一呼,幾聲怒吼,當時便結成一夥,專和宮府富豪作對。於是
年輕力壯一點的,都成了官軍的死對頭,老弱婦孺便受盡嚴寒,流離道路,死無葬身之
地。
    岳飛聽完前事,不由激動義憤,邊走邊問:「周二哥所送的銀子,還有多少?」李
淑氣道:「你還說呢!我們早打過主意了。婆婆強著公公去見王員外,請他能夠領頭放
賑更好。否則,我們買他二十幾擔粗糧,熬上幾大鍋粥,專給那些老弱婦孺度命也好。
不料王員外見了公公,和周老師未死以前大不相同,口口聲聲說善門難開,非但不肯放
賑,連賣粗糧給我們也怕惹事,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公公只當王員外素有善人之稱,
以前談得又好,決不會一毛不拔,沒想到白受了一頓奚落。婆婆向來不願求人,今天因
見這些難民圍在這幾家財主的莊前悲哭不止,實在可憐,特意命我把你找回商量,想讓
你尋找王貴、湯懷、張顯他們,拿同學的情分再試一回。這事情越快越好呢。」
    二人正走之間,遇見兩個鄉民,說難民人數甚多,單腆麟村就聚集了一千多,傳說
後面還有一夥專一打搶富戶的強盜也快趕來。官府正在調兵遣將,準備迎頭堵截,把他
們當作反叛全數剿滅,去向朝廷請功。知道王員外的兒子王貴和一些同學本領高強,左
近這幾家財主又養有不少壯丁,特地派人來尋他們商量,請這些財主大戶們幫助鎮壓難
民,削平反亂。
    岳飛聽了越發有氣。暗忖:「這班難民,不是官府橫征暴斂,刮田追糧,逼得他們
到處逃亡,便是金兵侵犯國境,官將們不能盡守土之責,不戰而逃,以致他們飽受敵人
殘殺之余,九死一生,逃了出來。再不,就是官府貪庸無能,逼得他們走投無路,激起
來的民變。這都是內憂外患兩下交迫所造成的慘狀,如何還以暴力鎮壓:似這樣把有用
的兵力不去對付敵人,卻用來殘殺自己的窮苦百姓,依靠的又是那些專一欺壓窮人的土
豪大戶。自來亂世入命不如雞犬,官紳一氣,只圖貪功冒賞,定必多殺善良。這一來,
雙方仇恨越結越深,各地的民變越來越多,金人也必利用時機大舉進攻,轉眼便有國破
家亡之禍,如何是了?」正越想越憤慨,猛一抬頭,瞥見岳母滿面愁容,倚門相待,忙
趕過去,喊了幾聲「娘」,又問:「爹呢?」
    岳母苦笑道:「你爹找人去了。地方上來了這許多的難民,官府置之不問,我們這
裡還好一些,有的地方,硬說他們是盜賊,還要激起民變。我明知湯懷、張顯、王貴他
們家有大人,做不了主,無奈這班難民實在身受大慘,我們哪怕丟臉跪門,也要盡心盡
力,試他一試。你張、湯兩位世伯人較直爽,湯懷、張顯又是他們心愛的獨子,你先找
湯懷、張顯商量,再由他們去向大人勸說。內中只有一家點頭,王明素來好名,就不會
袖手旁觀了。這和求人不同,受點閒氣也不相干,你快去吧。」岳飛連聲應「是」。
    岳母又將他喊住道:「方纔聽你爹說,官府招募一些了壯,與那些富豪大戶合力,
以防反賊作亂。王明是當地首富,惟恐難民去到他家求食,無法應付,又想借此代兒子
謀個軍功,聽官府一說,當時答應。王貴竟想照顧你和徐慶,把你二人的名字也開了上
去。你雖然文的武的俱都學過,可惜家世寒微,無人引進,按說這倒是個進身機會,你
的心意怎麼樣?」
    岳飛氣道,「什麼叫反賊!還不是一些窮苦的善良百姓麼?拿屠殺善良作為進身之
階,首先違背了周恩師的遺囑。就是王家寫了名字,兒子不去,他也無奈我何。」
    岳母笑道:「五郎真乖!我和你爹都怕你到了王家,卻不過小弟兄們情面,去當官
府爪牙,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既然謹記恩師遺命,再好沒有,你快去吧。」
    岳飛才知母親有意試他,忙說:「娘請放心,兒子決不敢違背爹娘恩師的教訓。」
說罷,先往湯懷家中趕去。
    湯懷之父湯永澄和張顯之父張濤,都是老年退休的武將。家財雖沒有王明豪富,也
有不少田業。岳飛因為湯永澄很愛湯懷,以前雖因貧富懸殊,輕易不肯登門,周侗又不
喜歡與這些富人來往,但永澄性情比較爽快,只要把他說動,事情就好辦。滿擬一到便
可見到湯懷,只一開口,定必點頭,去向他父勸說,哪知湯懷尚在王家未回。心想:
「我真糊塗,怎會忘卻他和張顯都在王家附讀!大批無衣無食的難民都在嗷嗷待哺,等
他二人回來,豈不誤事!若是先到王家,連王貴都可見到,這三個師兄弟也不會不聽我
的話,但最能出錢的還是王明。他一個不答應,連張、湯兩家也難免於設詞推托了。母
親那樣細心的人,怎會忘了這兩人此時不會回來?事若不成,非但於心不安,也對不起
父母這番苦心。」兩次想要直接去見湯永澄,俱因人微言輕,一遭拒絕,底下便難說話,
欲行又止。
    心正躊躇,忽見兩人跑來,老遠便高聲急呼:「快些緊閉莊門,難民來了!」湯家
門外本有多人在那裡交頭接耳,當時就是一陣大亂,內有兩人便往裡面跑去。
    原來張濤方才聞報,腆麟村來了許多難民,王明緊閉莊門,如臨大敵。群情憤激,
非要吃的不可,王明想請官兵驅散,那位名儒老師被張顯用言語激動,出頭勸止。說:
「王道不外乎仁義,只要東翁抱著民胞物與之心,親自出面,把安貧樂道的大道理和難
民們講一講,自然就會退去。」
    王明到底懂得一些人情,覺著難民們正在急於求食,不是幾句空話所能擋退,又不
願得罪名儒,便說:「我才疏學淺,德不足以服人。只有老夫子德高望重,婦孺知名。
如能現身說法,以聖賢之道治逃難之民,登牆一呼,定必一言而安全莊,使其心悅誠服,
受教而去。」
    這幾句話,當時鼓起了老師浩然之氣,笑說:「我十年讀書,十年養氣,至誠之道,
可革金石,與天地參,而況人乎?事關東翁全莊財產安全,食其祿者忠其事,『雖千萬
人,吾往矣!』」說罷,便自起身。
    王明為防萬一,又派了些莊丁保護。張顯本意利用這位酸氣沖天的名儒老夫於去勸
王明莫請官軍,以防鬧出事來。不料這位老夫於竟會自告奮勇,登牆頭而論聖賢之道。
因老師平日自命經國濟世之才,常說得人頭疼,都想看他一言而安苦難之民,躲在一旁,
沒有過去。
    這位名儒滿想只要把《論語》上的道理讀上一陣,便可使難民退去。誰知這些他認
為是貧苦下愚之民的人們,並沒有體會到他的微言大義,也不像那些聰明的財主肯聽話。
名儒胸中雖然藏有兩個半部《論語》,說話的技巧卻不大高明,忘了「衣食足而後知禮
讓」的古先聖賢之言,卻把「愚民無知」等毫無禮貌的話掛在嘴上。這一來激動眾怒,
他那一套聖賢之言絲毫不曾生效,卻被難民們罵了個狗血噴頭,石頭土塊,暴雨一般往
莊牆上打去。
    這位名儒謹記知命者不立乎「莊」牆之「上」的聖人之言,固然嚇壞了個屁滾尿流,
直喊「親媽」,狼狽逃下,隨行保護的人也連帶遭殃。若非隔著一道護莊河,這些難民
又是饑火中燒,沒有力氣,不打得他們頭破血流才怪。
    本來先只圍在莊前求救的難民,現在口氣全都強硬起來,非要主人開倉放糧,死也
不退。同時又聽傳說另有大批難民正往湯家這面趕來,聲勢甚是驚人。張濤與湯永澄交
情甚深,連忙命入送信,要永澄早作準備。並說有的大戶人家業已被搶,難民雖然只要
吃的,不搶東西,可是所有糧倉全被打開,搶個一空。別的州縣還有就此殺官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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