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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leung1988 發表於 2005-12-28 11:06 PM

[轉貼]魔法蘋果

路過醫院的小徑,有一個小小的布冧從草坡上滾下來,我蹲下來,
眼明手快地把它接住。

抬頭一看,陽光很好,草坪上有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少女坐在輪椅上;
於是我拿著籃子走上斜坡。

我走到她身邊,想把布冧交回給她,但她閉上雙眼,頭微傾到一旁。
我本想搖醒她,但看見她睡得正香,突然捨不得了。
我淘氣地從自己買的水果中,掏出一個最大最紅的蘋果,
非常輕非常輕的放在她膝蓋上,然後離開。

探望女朋友的時候,她說:「我不喜歡吃布冧啊。」

「我買給自己吃的。」 我用衣袖擦了擦布冧,咬了一口。

她嬌嗲的說:「我才是病人啊。」

「妳只是腳骨折斷,嚴格來說不算是病人,笨人倒是有妳的份兒。」

「我要分一半來吃。」

我笑起來,將另一邊沒咬過的布冧,送到她面前,她用力咬了一口,汁液四濺。
我連忙替她抹嘴巴,她一直的笑。

離開醫院時,在大堂看見護士推著那少女回來,經過她身旁時,我聽到她說:
「不知道是誰換了一個蘋果給我? 我醒來時還以為是天使的禮物。」

護士的聲音卻是冷漠的:
「只是有人乘妳不察覺時把布冧調換了,小心那是個毒蘋果。」

少女仍逕自幻想下去:「好像魔法一樣,我真想知道是誰,是誰施的魔法?」

聽到魔法這個形容時,我不禁發出會心微笑。
我和她擦身而過時,看見她珍惜地捧著蘋果。
然後我轉過頭來,目送她們轉進了走廊的另一邊。
我忽然很想知道她住在甚麼病房,所以偷偷的折回。
跟蹤了一段路程,看見她被推進那間一向有點陰森的病房內,我的心不禁一緊。

其後數天,我探望女朋友的時候,也順道探望她。
她有時候睡了,有時候不在病房內,我都會放下一個蘋果。

而我也看過掛在病床旁的病歷表,知道她的病情
——她要接受化療,那過程太痛苦了。

有一天,當我乘少女沉睡時,又偷偷把一個蘋果放在她枕邊;
離開病房的時候,發現那護士站在門外等著我。
護士告訴我:「她想見你。」

我靜默一刻:「我不想見她。」

「你知道,會來探望她的人只有你一個人嗎?」
她說:「既然你每天給她一個小小的希望,為什麼又不肯和她見面呢?」

「雖然我每天給她一個希望,但我選擇彼此不見面。」

護士默然的看著我,她的面容有種職業性的冷靜。

我向她笑了笑:「我會繼續每日送一個蘋果給她。」

「沒有人能肯定她還剩多少天能收到禮物。」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那不能改變我的想法:
「請不要告訴她,妳見過送蘋果給她的人。」

「既然如此,你當初根本不應該給她任何希望。」 她盯著我。

她咄咄逼人,我只是牽強地笑了笑,不欲解釋太多。

女朋友的腳傷已大致痊癒。
她是服裝店主管,在店中理貨時摔了一跤,弄斷腳骨,名正言順的因工受傷住院。
我每天拿一大疊雜誌給她,她仍喊悶。

「我要出院,公司正在打仗啊。」 她只欠沒有起毒誓要拼死效忠。

「妳現在出院,走路仍是一跛一跛的啊。」

「我不介意。」

「顧客會介意呢。 看見店經理跛著腳來迎賓,真是大吉利是。」
我勸她:「公司又沒有強迫妳上班。
妳休養好了,便可以放心為公司作戰到底,共榮辱,共存亡啊。」

她終於給我說服,點了點頭。

我明白我是有私心的,只有這樣,我才會強迫自己每天來醫院。
由大學來這裡,路程並不接近。

我離開前,來到那少女的病房。
護士正在整理床鋪,我看著她的側面,感覺她有點悲傷。
不知怎的,我沒有退出病房,反而朝著她走去。
她停下手,轉過頭來望著我。

我問護土:「她走了?」

護士搖搖頭,抑壓著情緒說:
「不,她今早昏迷了,醫生已把她轉往另一間病房。」

我咬咬嘴唇,「我想見見她。」

「她昏迷了,不會知道的。」

「我知道。」 我說:「請帶我去見她。」

護士看看我,沒再說甚麼,便帶我到一個獨立的加護病房。
醫生剛替她注射完畢,從病房走出來,我對護士說:「我想單獨跟她談談。」

護士替我打開房門,我走進去後,她把門輕輕關上。

我站在門邊,看著熟睡的她,好一會才走近床邊,我問她:「我可以坐下嗎?」

她並沒有任何回應:「我當你答應了。」

我逕自坐在床邊。
跟她距離那麼接近,我可以嗅到她身上那股病人獨有的氣味。

「我就是那個每天送妳一個蘋果的人,也是妳口中向你施魔法的人。」
我用心的說:「我的名字是陳浩然,二十二歲,大學生,未婚。
如果你聽到我的說話,應該知道我是男性。」

我抬起頭,望著牆上掛著的十字架,有點艱難地說:
「我不是個懂得說安慰話的人。
一直選擇不見面,妳一定以為我嫌棄妳是個病人,嫌棄妳的病,
其實我只是不想自己傷心而已。」

她靜靜地躺著,我根本無法肯定她是否聽見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的一點心聲。

我握住她乾癟的手,默默的說:「如果妳太累了,請不要醒來。
但如果妳選擇醒來,我很想妳親口告訴我妳的名字,和妳的故事。」

我看見她毫無醒來的跡象,只好輕輕放下她的手。
當我正準備鬆開手時,卻鬆不開來。

我馬上按動床前的呼叫鈴,然後重新握緊她的手,對她微笑,就像她看著我一樣。
「謝謝妳給我一個驚喜。」

接下來幾天,我探望過女朋友後,便去探望她,她總是精神飽滿地等著我,
有時候還看見她向病童講故事。

她告訴我很多她的事。
我知道她來自單親家庭,她是父親的二奶所生,她曾暗戀一個體育老師,
她念美術系,心願是到巴黎流浪。

我像找到知音:「我想去的地方也是巴黎。」

「如果不是有病,我剛滿十八歲那天已經出發了。」
她說:「可是,我卻在這裡度過十八歲生日。」

「我們相約到巴黎去好了。」

「可以嗎?」 她愉快地笑了:「我也想有個旅伴,一起進行流浪之旅。」

「那太辛苦啊。 我打算參加學聯的自助旅遊,聽說已經夠辛苦了。」
我說:「我不可以忍受一星期不刮鬍子,一個月不洗澡啊!」

她充滿憧憬地笑起來:「我會在巴黎街頭擺攤子,替人畫素描。」

「我負責打筋斗。」 我說:「我們應該可以儲夠錢到紅磨坊看豔舞。」

我們一起大笑起來。

「我們還可以來一場French kiss,只有那是免費的。」 我邊笑邊說。
她卻垂下眼瞼不語,我知道是我說錯了話,連忙收起笑聲。

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不要給你女朋友知道。」 她的臉漲紅。

我點點頭:「尤其關於到巴黎French kiss這回事。」

她用粉拳打我的肩頭,我沒有退縮,任由她打。
可是我一點也不痛,根本感覺不到她的氣力,我心不禁一酸。

離開時,我在升降機碰見那天替她注射的醫生,他問我:「你是她朋友嗎?」

「這個時候,身分已經不重要了。」
我問醫生:「她差不多了吧?」

醫生看了我一眼,沒有隱瞞地點點頭。

「她自己知道嗎?」

「知道得太久了。」

「我不應該叫醒她。」

「那麼她會含恨而終。」
醫生說:「每次做化療,她都把你送的蘋果放在看得見的地方;
我問她為甚麼,她說那使她感到沒那麼痛苦。」

我沉默了。

升降機門打開,醫生步出,他走了兩步,像想起甚麼似的轉頭問我:
「我是否在哪兒看見過你? 醫院之外?」

「我想沒有。」 我垂下眼瞼。

「嗯,我可能認錯人了。」
醫生說:「每天的探病時間,她總眼睜睜地看每個前來探病的人。
我想,她的時間不多了,但她每天都等著你。」

「我明白。」 我點頭:「她是個好女孩。」

離開醫院時,天色漆黑一片。 我突然感到天氣很冷。
我留意到街上繽紛的燈飾,原來聖誕節快來了。

我把領口翻起,讓自己暖和一點。
我不知道她能否度過這個聖誕節,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令眼前五彩繽紛的燈飾都變成慘白。

第二天一直到四時半才下課,探病時間已開始,我馬上趕到醫院。
探望女朋友前,我先到她的病房,看見我,她原本繃緊的臉馬上鬆弛下來。

「你每天來,不怕女朋友吃醋嗎?」她問。

「我不說,她哪會知道?」

「你真鬼祟啊!」 她的神情充滿羞怯。

我笑了。

「我很想到草坪走走。」

「要先得到醫生批准。」
但我看看病房內只有探病的人,於是道:「或者不用了!」

我抱她坐上輪椅,替她穿上厚厚的外套,過分的寬袍大袖,
使她整個人看來更虛弱。
我偷偷推著她離開病房,不幸地在走廊上,遠遠看到那位護士,她也看見了我們。
她原本是一臉愕然,然後便裝作看不見,推門走進附近的職員專用洗手間。

她坐在輪椅上,仰頭向著我吐吐舌頭,我驚魂甫定的說:「坐穩,要開快車了。」

我像賽跑般推她在走廊裡奔馳,她則緊張地掩著嘴巴驚叫。
直至升降機到達大堂,我才感到安全。

踏出醫院前,我把自己的頸巾圍到她脖子上,才把她推到草坪上。
天寒地凍,幸好還有陽光,她忽然說:「我想我不能跟你去巴黎了。」

「為甚麼?」 我勉強向她笑了笑。

她用虛弱的聲音說:「我恐怕自己沒有氣力起程。」

「如果流浪之旅太辛苦,可以參加旅行團嘛。」

「你還不明白嗎?」 她慘笑一下:「因為我快要死了。」

「可以從巴黎回來後才死嗎?」 我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這樣可怕的話。

她呆呆凝視著我:「可以,可以的。」
然後她整個人立刻精神起來。

我從她身後擁抱著她,她把頭無力的枕在我肩上,雖然我們都很清楚,
那是個永不會實現的夢。

把她送回病房後,我才探望女朋友,她一看見我出現,便抱怨說:
「你那麼遲才來啊! 剛才哥哥替我辦好手續,我明天便可以出院了。」

「那麼快出院?」 我心神恍惚:「再過幾天便是聖誕節,妳上班只會更辛苦。」

「就是因為聖誕節,一班同事已準備好好打一場硬仗,
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領軍啊。」

「跟妳的腳傷比較,工作不是最重要的。」 我說。

「我覺得跟工作相比,我的腳傷微不足道。」 她堅決地說。

我沒話可說。
也許她是對的,對於一個需要繼續生存下去的人來說,為某些事情戰鬥是必須的。
而且,我知道自己已不必再找藉口,仍會堅持每天來這裡。

翌日,我特地到書局買了幾本書。
來到醫院,先到病房探望她,才準備接女朋友出院。
正想走向她的病床時,那位護士朝著我走來,我看看她空蕩蕩的病床,
再看看護士假裝鎮靜的臉,我僵住了。

護士走出病房,我嘗試問:「她轉了病房?」

「她走了。」

我盯著鞋頭,一時間接受不了:「甚麼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她精神很好,要求一位護士帶她到草坪去。
陽光很溫暖,她睡著了,然後就這樣靜靜地走了。」

忽然之間,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只好揚揚手上的紙袋:
「這幾本書是買給她的,都是關於巴黎的旅遊書。
她告訴我,她喜歡巴黎,現在…」

「你可以給我。」 護士平靜地說:「我是她姐姐。」

我傻傻的看著她。

「謝謝你給了她最後的希望。」
她說:「對不起,我現在明白你一直不想見她的原因。」

「沒甚麼,我只是自私。」
我把幾本沉甸甸的書交到她手上:「轉交給她,她會喜歡的。」

「是的,因她喜歡你的一切。」 她雙眼紅了一圈:「我們都知道。」

走出病房,我在走廊上默默地走著。
我帶點迷糊地去接女朋友出院。

踏進升降機,正要關上門,我看見醫生從走廊走過來,我等候他走進來才關上門。
「你是醫科學生吧。」 醫生首先開腔:「我記得曾在港大的講座看見過你。」

我靜默一刻:「我在考慮轉科了。」

「為甚麼?」

「在醫院實習時,發覺自己不適合做醫生。
很多時候,醫生只能眼睜睜看著病人就這麼死去… 那使我感到極難受。」

醫生看著我,靜默一刻才說:「你不妨這樣想,醫生或者醫學,
在一個人的生命裡,只是擔任一小段時間的助手罷了!
這個生命到後來是獲救了,或是走向終點,完全取決於病人自己本身的生命力。
在完美的科學下,在最好的醫生手中,也有束手無策的情形發生。
相反,現代科學中已經宣布絕望的狀況下,也存在有重生的機會。」
醫生耐心的說:「就像她,雖然逃不過死亡,事實上根本沒有人可以逃過,
但分別是她並不絕望。」

「嗯…」

步出升降機前,醫生對我說:
「做醫生的,可以是口硬心軟,我有時候也會為個別病人而感到相當難過。」

「謝謝你使我不那麼孤獨。」 我衷心地說。

與女朋友踏出醫院,天空一片橙紅,我扶著走路一拐一拐的她,
路經那草坪的小徑,忽然對她說:「我們去看日落好嗎?」

我扶著她步上草坡,她對我說:
「還有幾天就到聖誕節,我們到哪裡吃聖誕大餐好呢?」

「只要能夠一起慶祝,到哪裡也沒所謂。」

一想起聖誕節快到,我的心酸慢慢從體內滲出。
她無法活過聖誕,我連給她的禮物也沒準備好。

「日落真美。」 女朋友抬頭看天空。

我卻留意到一個鮮紅色的蘋果躺在綠色的草叢中,我怔怔的想,
那是她今早留下來的蘋果嗎?
我慢慢走向那蘋果,但一個穿著病人制服的小女孩比我早了一步,把蘋果拾起來,
高高興興的走向帶她出來的護士。
她的笑容,就像拾到珍貴的寶藏一樣。

我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小女孩用她那雙小手捧著蘋果離開。

「甚麼事?」 女朋友在背後問。

我轉頭看她,下定決心說:「我會繼續修讀醫科。」

「真的?」 她的反應很直接:「我一向反對你轉科。」

我上前把她擁進懷中,不想被她看見我通紅了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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