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自殺

tlkwan

人們認為自殺的原因，大多數為了避開負面事情，包括欠債、失戀、喪偶等，既然生存下去會飽受無盡的心靈束縛，就用自殺解決問題，甚至成了自由的最終表現，因為這是百般不自主中唯一自主的事。若在這個層面，幫他還債或用愛感動尋死的人，便可消弭他的死意。然而，當尋死者不斷懷疑安慰者的理由，那些生存下去的原因，最終會去到一個無法解答的地步，就是世人眼中的最高意義無法滿足他的生存意志，他便自殺了。理由不充分來自生命的荒謬性，即生命追溯下去是無意義、無序、無理性並矛盾的。


這種自殺已不是避苦的舉動，而是追尋繼續生存，發現並無答案，連一個藉口也沒有。卡繆從《西敘弗斯神話》(The Myth of Sisyphus)中演繹出人生的荒謬。西敘弗斯被宙斯懲罰，要靠雙手推動巨石上山，但注定他臨成功前巨石會滾回起點，終其一生要重覆這個動作。這種無理的預設場景反映了人生的拋擲性，人的命運似乎是被安排的，面對許多困苦都不由自己選擇，像西敘弗斯。推石這行為在我們眼中是無目的、無意義和重覆性，因為我們自覺所抱擁的意義比推石高尚，可是，從一個更高的角落回望自我，那些我們讚歎和熱衷的作為最終仍是無目的、無意義和重覆性。人找不到理由確立生存的意義，反映人生是荒謬的，而自殺可讓人從荒謬中得以解脫。

這種自殺最常見於已退休的老人，他們大多在盛年努力工作，對社會作出貢獻，而退休結束了這具意義的光輝時刻，開始了日日如是的生活。問題是，為甚麼有人不自殺呢？簡單的一種，是確立了另一重心滿意足，如共聚天倫、助人為善或宗教。雖然荒謬本身仍然存在，但人找到意義就可忽略問題的本相，沉醉其中；或相信自己擁有的是最真實。至於另一種，需要反問一條問題：荒謬的人生為何以自殺來解決呢？自殺明顯反抗人生的拋擲性，因為人傾向理性和秩序，有些人不認為世界該這麼運作──為何有人出世就在戰爭和飢餓中呢？為何有人出世就注定一世無憂呢？自殺不只否決這運作模式，也否定用這模式生存下去。人能投射將來，卻畏懼自己將會流離失喪，便閉目顫抖。

反之，另一種反抗荒謬性的人是不會自殺的，同時不是消極拒絕任何意義，而是認為活著本身之外，人透過確立某種意義和目標來讓自己繼續前進，得著力量。他們接受人生是荒謬，有許多無法解釋的事實，但在局限中可創造無限的可能性，在無意義的世界找尋人生的意義，著重的是過程的方向性，而不是目標的真實性。以幫助第三世界國家兒童為例，他們親身體察貧困人民，襄助並一同生活。置於一個更高的價值標準，這種人的決定是荒謬的，因為他們改變不了人民捱餓受苦，沒了他們，災民的日子也是這樣過。雖然，將一切意義放置在時間的度量上，所有人的功能位置最終會被取代，但有一種是無可取替的，就是下定決心的熱熾和樂此不疲的機會。人生縱使荒謬，貴乎人在局限中的選擇，我覺得這麼做很有意思，其他人未必認同，但無須一致。換言之，安慰者給予尋死者許多意義也是枉然的，只有自己找來的光明才真切。若是瞎子領瞎子，兩個人都要掉在坑裡。

事實上，理論告訴我們荒謬是元兇，但大部分人的覺察和歸納能力未必分清當中關係，更多的是人被荒謬的事實影響感性的領域，一時情緒掩蓋理志而想不通，貿然自殺，相反鮮有理性地選擇自殺的人。引用莊子的說話，魚相忘於江湖之中，許多人在這荒謬的世界活得很好，日日返工放工，返學放學。只有在偶然乾涸的情況下才掙扎，有些自殺，有些相濡以沫。只有少數敏感的人，在安然暢泳的時候感到不合理的存在，而繼續追尋。這就是「懷疑」，可帶人離開原本相安無事的世界，推到虛無的思想盡頭，否定許多原本確立的觀念。似乎是負面的，但在重塑中，讓人得著自覺更適合的方式，回到荒謬的世界生活下去，比其他沒有思考過的魚游得更自在，即使水的本質毫無改變。人心在籌算自己的道路，人追求人生和自我的完整，荒謬是反省的契機，啟動「懷疑」式偵錯系統，繼而完美化自己，或把自己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