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 海 奇 女 子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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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川 地 震 中 的 動 物 ， 是 蒼 生 中 最 受 人 遺 忘 的 一 群 。 中 國 沒 有 保 護 動 物 的 法 律 。 人 性 的 兇 戾 ， 往 往 由 從 小 虐 待 動 物 開 始 。

然而 八 十 年 前 ， 中 國 已 經 有 了 維 護 動 物 生 命 的 社 會 運 動 家 。 民 國 女 詩 人 呂 碧 城 ， 是 秋瑾 的 好 朋 友 ， 書 香 世 家 ， 到 美 國 讀 書 ， 遊 歷 歐 洲 。 民 國 時 代 ， 有 三 大 才 女 ： 畫 家 潘玉 良 、 小 說 家 張 愛 玲 ， 還 有 就 是 呂 碧 城 。 她 的 詞 境 界 高 ， 但 感 情 生 活 很 淒 苦 ， 愛 上了 有 婦 之 夫 、 《 大 公 報 》 創 辦 人 英 歛 之 。 英 歛 之 聘 請 她 在 《 大 公 報 》 當 了 編 輯 ， 後來 情 變 ， 呂 碧 城 到 美 國 讀 書 ， 遊 歷 歐 洲 ， 謀 創 「 中 國 保 護 動 物 會 」 。

一 九 二 九 年 ， 呂 小 姐 出 席 維 也 納 國 際 愛 護 動 物 大 會 ， 為 大 會 唯 一 的 中 國 人 ， 這 一 天 她 戴 一 串 珍 珠 項 鍊 ， 身 穿 一 襲 鑲 金 孔 雀 晚 禮 裙 ， 報 告 動 物 在 中 國 的 處 境 。 上 台 以 英 語 演 說 ， 全 文 譯 為 中 文 ， 題 為 《 廢 屠 》 ， 呼 籲 中 國 禁 止 屠 宰 殺 生 。

此一 主 張 ， 由 於 過 份 「 激 進 」 ， 有 人 勸 她 ， 不 必 廢 除 屠 宰 ， 叫 人 不 要 虐 待 動 物 好 了 。但 呂 碧 城 不 答 應 ─ ─ 能 跟 秋 瑾 做 朋 友 的 女 人 ， 性 格 總 是 激 情 中 帶 一 點 極 端 ， 她 問 ：「 來 此 發 表 己 之 主 張 ， 若 人 云 亦 云 ， 則 何 需 我 ？ 」 她 的 講 話 令 她 成 為 大 會 明 星 ， 西方 社 會 從 來 不 知 道 中 國 也 有 愛 護 動 物 的 人 ， 而 且 還 是 女 子 。 德 國 、 西 班 牙 、 意 大 利等 代 表 ， 邀 請 她 來 本 國 演 說 ， 呂 碧 城 是 為 中 國 女 人 爭 光 的 第 一 人 。

但 是 她 的 慈 悲 ， 在 中 國 也 有 人 響 應 ， 作 家 豊 子 愷 用 繪 畫 宣 揚 愛 動 物 的 主 題 。 兩 人 從 來 沒 有 遇 上 。

呂碧 城 的 夢 中 情 人 ， 是 荷 里 活 明 星 華 倫 天 奴 ， 她 到 荷 里 活 以 粉 絲 身 份 ， 探 訪 華 倫 天 奴故 居 ： 「 建 築 古 樸 鬱 悶 ， 宜 居 者 不 壽 。 門 窗 悉 閉 ， 廊 間 尚 掛 金 籠 ， 空 而 無 鳥 ， 殆 有之 亦 已 殉 主 耶 ？ 」 迷 戀 荷 里 活 俊 男 ， 癡 心 一 片 ， 看 見 人 家 的 舊 房 子 剩 下 一 隻 空 鳥 籠， 把 自 己 代 入 了 那 隻 殉 主 的 小 鳥 。
呂 碧 城 一 生 孤 獨 ， 最 後 移 居 香 港 ， 一 九 四 三 年 病 逝 ， 死 後 朋 友 把 骨 灰 成 丸 團 ， 投 在 海 中 ， 地 點 應 在 淺 水 灣 一 帶 。 死 前 留 下 絕 命 詩 ： 「 護 首 探 花 亦 可 哀 ， 平 生 功 績 忍 重 埋 。 匆 匆 說 法 談 經 後 ， 我 到 人 間 只 此 回 。 」

法 國 人 把 歌 女 愛 皮 艾 芙 （ Edith Piaf ） 的 生 平 拍 成 電 影 ， 叫 做 《 粉 紅 色 的 一 生 》 。 中 國 人 還 有 誰記 得 民 國 時 代 的 一 位 中 國 的 Edith Piaf 。 把 她 的 故 事 ， 和 秋 瑾 一 起 共 述 ， 這 對 女朋 友 的 情 感 天 涯 ， 倒 映 了 一 個 苦 難 的 時 代 ， 當 前 全 世 界 只 有 李 安 有 此 功 力 。 但 是 ，人 物 太 冷 門 了 ， 百 年 中 國 一 奇 女 子 ， 她 用 詩 詞 寫 歐 洲 的 風 景 ， 用 文 字 寫 荷 里 活 明 星， 奇 怪 吧 ？ 她 是 幽 谷 一 株 孤 蘭 ， 如 同 地 震 瓦 礫 中 的 動 物 ， 無 人 再 記 得 ， 一 份 失 落 在 廢 墟 的 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