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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哈娜的鬼故事11-15

哈娜的鬼故事11--朋友

「我們真的要進去嗎?」真希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們騎來的兩輛摩托車以外,根本沒有車子經過。
「廢話,都來了那有不進去的道理?」小畢壓下心頭漸增的懼意,斥喝著她。

「但是這裡看起來很恐怖耶…」雨蝶雙手環抱著自己,郊區低冷的氣溫讓她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疙瘩。

「鬼屋當然是很恐怖啊,哪有看起來很可愛的鬼屋啊?」小畢有些不耐,這是幾個星期前就約好的事,現在她們反而退卻了。他有些不高興。

「可是…」真希第五次望向這棟兩層樓高的獨立別墅,它的大門前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但除了一棵枝葉稀疏的老樟木,其餘皆是雜草簇生,而建築物本身還很完整,赭紅色的大門宛若一張血盆大口,等待著自動上鉤的誘餌,粉刷著白色油漆的牆壁在月色的照耀下更顯蒼茫,不協調的古式窗櫺則分別嵌在一、二樓,裡頭沒有光亮,整體感覺帶著一股與世隔絕的荒涼。

「不要再可是了啦,妳們到底要不要進去?」小畢催促著,此時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打斷他的決心,就算要殺死她們也沒關係,反正這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你們…真的不後悔?」古斯德一直沒開口,事實上他也很少開口,是個話不多,但存在感很大的人。

「後悔?除了能快點死以外,沒什麼事能讓我後悔的。」語畢,他腳步堅定地走向那扇大門。

古斯德則跟在他後頭,真希和雨蝶對看了一眼後,也跟著進去。

小畢推開那扇看起來詭異無比的紅色大門,它竟然不發出聲音地緩緩展開,頓時偌大的客廳便一覽無遺,除了些微月光,整個大廳全部是黝黑寂靜的。

古斯德從帶來的登山包中拿出一把手電筒,這時大門竟又慢慢閉上,這束電力差強人意的光線變成他們唯一的光了。

裡頭很乾淨,不像印象中的棄屋那般髒亂不堪,零零落落的傢俱散佈其中,全部都用白色的布給蓋住。

小畢走向佇在大廳中央的沙發,將覆在上頭的白布掀開,法式宮廷沙發上的精美雕刻把手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出經年累月的黯淡光澤。

古斯德也幫忙小畢將所有白布揭去,在其中一張長沙發上發現了一灘暗褐色的痕跡。

「你們來看。」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在這大到有些不自在的客廳裡激起一陣陣的迴音,他似乎並不意外看見了這樣的一個痕跡。

「好像是血…」真希畏懼著看著那刺目的暗褐色,想像它是如何被留在這樣一張美麗的椅子上。

「看來古斯德沒有騙我們,這間房子果然有過命案,這裡很適合做為我們生命的終點。」小畢滿意地看著這周圍,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

他首先坐了下來,就坐在那有疑似血痕的斑駁上,他也自帶來的包包中拿出蠟燭、V8、幾瓶礦泉水、紙杯、一瓶烈酒跟一把刀,他把這些全放在那刻有玫瑰及天使的桌子。

雨蝶和真希則互相緊挨著,坐在另一張雙人沙發,古斯德沈默地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

「大家先在心中默想,加強我們尋死的意念,我可不要到時有人沒有死,跑出去求救,還把我救了回來。」小畢看了看眼前這群他在網路上結集共赴黃泉的夥伴。

他們四個人是在一個名叫『被神遺忘的角落』的網站中的聊天室認識的,由於彼此年齡相近,話題也差不多,很快就在網路上熱絡了起來,聊了幾個月後,他們從朋友、學校、家人、甚至是只有自己才會知道的私密全都攤開了來聊。

不知是誰先提起的,講到了自殺這個話題,就像不能觸碰的潘朵拉盒子,被打翻了後就無止無盡的奔洩了出來,他們四個人也就這個話題聊了好幾天。

之後的某一天,古斯德突然提出:「既然我們都活得這麼痛苦,那麼…我們就一起死吧!在另一個世界裡,再也沒有能讓我們痛苦的事了,而且我們還能一起作伴,繼續當好朋友。」

那時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好玩還是真想逃避這煩人的世界,真希跟雨蝶竟然馬上就附和,小畢幾乎也是一口答應,於是由古斯德選定地點,小畢準備工具,並互相留下手機以便連絡。

幾個星期後,他們就來到這個地方了。

小畢點起了白色的蠟燭,把礦泉水跟烈酒混合分別倒入四個紙杯中,並從口袋拿出一包粉末,平均倒入在四個杯子裡,然後他將V8用腳架架好,對準了他們四人,把刀子放在桌子的另一側。

「好了,現在,我們對著鏡頭說說為什麼我們要尋死,我們早晚會被發現的,這帶子會替我們說明為什麼我們要死,也就算是交代遺言,誰先來?」

雨蝶緊緊揪住自己衣服的下擺,她說:「我先。」

小畢點點頭,把位置讓給她。

「我…我…」雨蝶聲音帶著顫抖,淚水在眼眶打著轉,「我一直想死,因為我受不了媽媽的男朋友每天每天趁著媽媽不在時對我…對我…性侵害!我…一直很想告訴媽媽,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因為他說…他說…若我敢告訴媽媽或者報警,他就要對媽媽不利。今年年初時,我發現我居然有了那個男人的小孩!媽媽卻以為我在外頭亂交男朋友,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哭著跟她說是那個男人強暴我,可是她…不相信,不管我怎麼說她就是不相信,我走投無路了,媽媽只會拿那種眼光看我,現在…我要帶著這個孩子去死,我要讓她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讓她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她一口氣說完,便倒在真希的懷中大哭。

眾人無語地看著哭泣中的雨蝶,不知是否已將臨死,他們的臉隨著燭光搖曳,竟有些冷漠的殘酷。

「下一個是誰?」小畢問。

「我來吧。」真希將哭得抽抽噎噎的雨蝶扶在另一側的把手上,坐在先前雨蝶坐的位置上,V8仍繼續運轉著。

她先是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地定在鏡頭前,她緩緩地說:「阿峰,當你看見這帶子時,相信你很明白我已經死了,在你背叛我時就該知道,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報復你。我早已說過,我可以接受你不再愛我的事實,卻不能接受你一而再的出軌,在你上一次出軌時我就跟你說過了,若你敢再來一次,我就死給你看,結果呢?看來你是不相信我的話了,所以當那個不知第幾個笨女人找上門時,我只好死給你看了,現在,好好地看清楚我的臉,以後我每個夜晚都會出現在你的夢中…阿峰,我真的很愛你,愛到非要為你去死不可的地步,千萬不要忘了我,好嗎?」

她轉過頭對小畢說:「該你了。」

小畢點點頭,替下真希的位置,這時蠟燭已燃燒到一半,燭火也縮小了些,但小畢卻只是坐在那,盯著那微微搖擺的火光,他交叉著雙手,支撐著下巴,手肘著頂著膝蓋,像是在思考如何表達他的遺言。

終於,他正對著鏡頭,他用著悲傷的語調說:「爸爸,對不起,我一直沒能達成你的期望,我知道你希望我像大哥一樣考上醫學院,當個醫生。雖然你一直把我當做親生兒子,唉…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了,所以我才會那麼努力地盡你的期望唸書,可是…我失敗了,我沒能考上你所盼望的那所大學,我好怕你不要我,若是你不要我了,這世上就沒人會理我了,你知道嗎?爸爸?所以在你開口趕我出去之前,我要先一步離開這世界,我希望…我是以你兒子的身份死去…爸爸,要好好保重自己,對不起。」說完,他對著鏡頭深深地一鞠躬。

他坐回原來那張血椅子,語氣一時還無法抹去悲傷,他說:「古斯德,只剩你了。」

「我沒什麼要交代的,我是個孤兒,我父母在空難中去世,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除了這個我一無所有,也沒有可交代的對象,因為我就要和我最好的朋友們一起走了,所以我沒什麼話要說的。」古斯德十分淡漠,嘴角輕輕帶起一個微笑。

「那好吧,最後再跟大家說一件事,這個,」小畢指著桌上那把刀「若有人沒有死成,就用這把刀吧。現在,大家都拿起一個杯子,會有點不舒服,但很快就會過去了,到了另一個世界時,我們再相聚吧。」

小畢率先拿起杯子,對著他們說:「古斯德、真希、雨蝶,很高興認識你們,再見。」說完他一仰而盡,毫不留戀。

「我也是。再見。」雨蝶跟著喝下。

「大家,待會見了。阿峰,再見了。」真希優雅地喝下,彷彿那是一杯醇美的紅酒。

古斯德沒有向眾人道別,咕嚕一聲吞下了那嗆人的酒水。

那混著毒藥的酒在胃中翻滾,喉嚨則是像吞下了鹽酸那般灼燙,全身的五臟六腑彷彿正一片一片地裂開來,小畢口角已流出白色的唾液,四肢抽搐地倒在沙發上,他抓著自己的咽喉,毒藥像隻刁鑽的小蛇鑽遍了他的全身,一直深達骨骸裡,為什麼痛苦還沒過去?為什麼還這麼難受?為什麼他還沒有死去?難道他就要在這種痛到心稚的撕裂下死去?突然一陣心臟急遽收縮,他張大眼睛,流下在人世間最後的淚水,小畢的腦中最後想起的是他父親失望的表情…



「四個。」一個蒼老的聲音。

小畢似乎張開了眼睛,但周圍一片黑暗,他死了嗎?這裡是哪裡?死後的世界嗎?為什麼有人說話?

「啊,這個起來了。」那聲音說道。

小畢坐起身,摸了摸自己,手指觸摸在皮膚上的感覺如此真實,他還沒死?有人救了他?

「……」他想要說話,卻無法出聲。

啪嚓!火柴劃過的摩擦聲,伴著若有似無的焦油燃燒味,一張令人驚懼的臉孔在微火中出現。

「呵呵…小夥子,這麼年輕就想死?」那臉孔…不,正確來說那是一張骷髏臉,只差在上頭覆著人皮,還有兩個大得驚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是一個老得沒有生氣的老太婆,她的嘴裂至耳根,形成一個空空的大洞。此時她將火引至他們先前已燃盡的餘燭上。

「我們…死了嗎?」那是雨蝶,她的臉蒼白的可怕,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都流下鮮紅色的血液,看起來觸目驚心,她的肩上有一個粉紅色的小人形肉球正蠕動著。

「當然死了。」那老太婆說,大開的嘴似乎在嘲笑他們的無知。

「那我們…現在…」真希也插入話,她的模樣和雨蝶差不多,只是毒液似乎穿透了她的腹腔,粉紅色的腸子流了她一身。

「現在?你們沒有現在,你們只有永恆。」

「什麼…意思…?」小畢終於能說話了,想必他的樣子也應該和她們倆相去不遠。

「你們是鬼魂了,呵呵…而且是有罪的鬼魂…」那老太婆發出冷徹心肺的笑聲,小畢這時發覺古斯德不在這裡。

「我們…還有一個…朋友…」他困難地吐出,他的喉嚨噴出混著被溶化的、濃稠的血肉。

「朋友?你不說我倒還忘了,喂!小鬼,他們在找你啊。」她朝著樓梯大叫,他們這才發現,古斯德吊在樓梯上,全身爬滿了蛆蟲,他吊在那兒,面向他們三個,古斯德的其中一個眼睛已垂涎在臉頰上,舌頭則被牙齒緊緊咬住,右手已被蛆蟲吃得精光,腐爛的肉不停地掉在地板上。

「啊,正好是這時刻,你們再等一會,他馬上就好,嘻嘻嘻…」

小畢心中那不祥的感覺不停地擴大,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古斯德垂吊在那的身軀忽然一個抖動,喀地一聲,他自樓梯上掉了下來,那根繩子則還緊縛在他的脖子上。

古斯德動作遲滯地爬起來,口中不斷湧出大量的蟲,發出一股惡臭,他啞著嗓子說,兩手擺開,說:「歡迎來到死亡世界。」

「古斯德,這是…怎麼一回事?」仍舊是小畢發言。

「達成你們的願望啊,你們不是希望能死去嗎?我小小地幫了你們一下。只是陽壽未盡的人若是自行結束生命,必須贖罪。」

「贖罪…?」雨蝶茫然道,那團肉球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她似乎一無所覺。

「你們此後會在死前的那一刻一直重覆著死亡的感覺,就像我剛才那樣,我是上吊死的。一直到你們陽壽該盡的時候。」

「我們死了…可是…怎麼會是這樣?怎可能會是這樣?」真希向後退了幾步。那涎流的腸子順著她的腳拖至地面上。

「現在你們還無法明白,過一陣子你們就會明瞭了。」

「你是說…以後每到我們死亡時分,那種痛苦撕裂的感覺就會再重覆一次?」小畢發著抖問。

「是啊,這就是自殺的代價,不過…只有那個時候比較難挨,過了就沒事了。」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古…斯德…」雨蝶驚恐地看著古斯德那隻被啃光的右手。

「我當然是,只不過我早死了,你們三個…不…應該是四個是我引到這來的…」他若有所指地看著雨蝶身上的肉球,她這才驚覺那血淋淋的存在。

「這…這是…什麼?」她撥不開那肉球。

「妳的小孩。」

「不…不…這不是…真的。」真希忍不住驚叫起來,顯然她無法接受古斯德這樣的說法。

「是真的,這棟房子是我的,我父母留給我的,可是…我受不了寂寞的感覺,就自縊在家裡,我的產權沒人管,全部充公了,唯有這棟房子我捨不得讓它變成別人的,於是我就作祟讓這房子鬧鬼,並尋找適合的對象來和我作伴,所以…我找上了你們…」

「我們一開始就是你的目標?是你讓我們有想自殺的念頭的?」小畢亦無法接受古斯德竟早已死亡並且拉他們作伴,真希和雨蝶這時已啜泣了起來。

「算是,也不算是,自殺是你們決定的,我只不過推了你們一把。」

「呵呵…小鬼,這下你不會再嫌只有我這個老太婆你會無聊了吧?」那老太婆搖晃著身軀,安穩地坐在一張搖搖椅上。

「那她…也是…?」小畢指著那老太婆,幾乎就要站不住,他不知道現在該有什麼反應。

「她原本是個拾荒老人,結果餓死在這裡,死後就不肯走了。」古斯德似乎頗有無奈。

「啊…不…不…」他拚命地搖著頭,想把這一切甩開,他不能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他開始後悔說想自殺了。但喉嚨忽然一陣火熱,讓他無法再說出任何話來了。

老太婆一直不斷地奸笑著,那加劇了他死亡的痛苦,這樣臨死的感覺他還很陌生,雨蝶和真希好像也已經開始再一次的死亡過程。但他也無法再顧及她們了,那痛楚的撕裂感實實在在地再次籠罩他,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不───────!!!」小畢發出臨死前的叫聲。

「第一次循環要開始了,好好享受吧。」老太婆的聲音隨著他在心臟停止前一刻漸漸隱去…
哈娜的鬼故事12--艷鬼齋

城裡一直有座廢荒的大宅,因為它的沒落,也因為它的鬼影幢幢,即使在大白天,也甚少人靠近,卻也成為孩童探險玩樂的地方。大宅邊有一間小草房,住著一個沒人知道名字的老嬤嬤,平時靠著自耕種菜跟城裡的人易物,換取一頓起碼的溫飽。

她平時待人倒也可親,城裡的孩童們常要她說些故事,滿足他們心中填不滿的好奇心。

「嬤嬤,給我們說個故事。」

「對啊,我們要聽故事,再說給我們聽聽嘛。」

這群活潑可愛的小鬼頭又圍著老婆婆,吵嚷著要她說些那永遠都聽不膩的鄉聞軼事。

那老太婆支著乾枯的手,癟著嘴,含著一根旱桿子,濃濃的煙自她所剩無幾的齒縫中逸出。

「奶娃子們想聽些什麼啊?」蒼老的聲音自她乾渴的喉嚨中擠出。

「鬼故事,鬼故事,我們要聽鬼故事…」眾小娃一時吵翻了天。

「鬼故事?」她微瞇著眼,看向那荒涼的大宅一眼。

「好…就說鬼故事…話說…」故事的源頭就像滾滾的長江一般亙古遙遠…



話說城南的第一大家就屬施宗耀啦,其名聲更是整個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生意的範圍涵蓋了藥材、布莊、錢莊、南北貨、茶葉…等,上上下下的長工啊丫環、腳伕…等等一共上達千人之數,江南的男女老少們無不想進施府討份工作,沾沾一下施家的財氣。

尤其是家中的三個老婆更是數一數二的美。

大老婆是江南舉人柳上禧的大女兒柳雲娘,人稱施家大奶奶,生在讀書人家,自然也習得一些文墨書經,個性溫和柔順,舉止端莊合宜,唯一遺憾的是嫁到施家多年,一直沒能為施宗耀添個男丁。

而二老婆呢,可是京城的第一藝妓(不賣身只賣藝的那種)---胡若霜,她狐媚的程度可比迷惑紂王的妲己,端正的瓜子臉白裡透著粉紅,鑲上眼角上擺的杏眼,小巧的鼻子,嬌豔欲滴的紅唇再加上玲瓏有致的身段,無一不是男人朝思暮想的銷魂哪。

她可不是只有外貌驚為天人,其才藝琴棋詩畫,各種樂器,南調北曲她可是無一不精,在上至京城下至江南遠近馳名。江南人謠傳胡若霜是端端的狐狸精妲己轉世,要不怎麼可能有人可以妖媚到那種程度,而施宗耀的確也特別寵愛她,凡舉她想要天上星,湖中月,可以弄來的施宗耀一定滿足她。

第三個老婆尤婉妹呢就是個意外了,她原本是在施家幫傭,但有回施宗耀喝醉了,胡里胡塗地轉到廚房裡頭來,看見了尤婉妹還在廚房裡忙,尤婉妹正值青春年少,皮膚仍是白晢無瑕,吹彈可破,一張清秀的鵝蛋臉兒還粉撲粉撲的,便不分青紅皂白強佔了尤婉妹的身子,後來尤婉妹居然有了身孕,尤家的人鬧到了府裡來,施宗耀也只好娶了她,嫁給施宗耀隔年的春天,尤婉妹產下一女,施宗耀膝下尚無一子半女的,特別疼愛這意外的女兒,心底也就接納了尤婉妹。

表面上,三個老婆相處得和樂融融,但私底下鬥得可兇了,尤婉妹自認出身低下,加上年紀尚輕,不懂如何與上面兩個老婆爭風吃醋,於是每次三個老婆相聚時,她總是沈默地坐在一旁,做她的手工活兒。

有回,施家大奶奶柳雲娘正在花園涼亭內賞湖,胡若霜遠遠地便走來了,身邊還跟了兩個隨身伺候丫環,柳雲娘晲了一眼,啐道:「瞧她走路的樣子,扭腰擺臀的,真不愧是窯子出身的。」

柳雲娘身邊也有個貼身丫環叫小繡,她伶牙俐齒,反應靈敏,尤其眼梢兒尖得不得了,其善於察言觀色的本事,無人可望其項背,柳雲娘喜歡極了這丫環。

這時,她瞧見主子的眉心已扭在一塊啦,出言安撫道:「大奶奶,您就別氣了,氣壞了身子骨多划不來啊,您也知道那樣出身的女人能有什麼好風範?這施家的門面還不是靠您維持著?那種女人出不了廳堂啊。」

才說罷,胡若霜便踏進涼亭裡來了,招呼道:「姐姐今兒個好興致來賞湖唄?怎地不邀邀我?免得一個人寂寞?」愛嬌的嗓音無怪乎男人們折腰。

柳雲娘嘴皮笑笑道:「若霜妹子今兒倒起了個早,想必昨夜老爺不在妳那兒留宿?既然妹子甚少有安眠的時刻,做姐姐的怎好生打擾?」

胡若霜當然知道她在暗諷她是窯子裡的胎,天生就知道怎麼蠱惑男人,但她雖是出身窯子,但可也清清白白地嫁給施宗耀,自然她也就不干示弱地反諷道:「哎呀,姐姐這妳就有所不知了,老爺的身子骨可硬朗啦,那些個補藥什勞子的全都免了,我想趕明年很快就會生個壯丁給老爺唄。」

胡若霜知道柳雲娘急著想給施老爺生個男丁,以鞏固自己的地位,若真讓自個兒先生了個兒子,哈!!這下柳雲娘可要到旁邊晾著去啦。

眼見柳雲娘的臉色轉青,小繡機伶地想替主子出口氣。小繡開口插話道:「二奶奶,您可好教教我家主子,怎麼個留住男人的心哪,想必這您應是箇中高手。您也知道我們家主子出身在讀書人家,甚少出門的,那些個風花雪月的韻事可不是上上街或書裡學得到的,您說是嗎?」

沒想到胡若霜反手一刮,在小繡的臉上劃出了火辣辣的血爪子,嗔怒道:「我在和妳家主子說話也有妳插嘴的份!?妳這沒家教的賤丫頭,看我今天怎麼教教妳規矩!!」話尾,胡若霜作勢要再掌打小繡,卻被柳雲娘制止了。

柳雲娘冷冷地說:「我說若霜妹子,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今兒個小繡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妳大可告訴我這主子,我回去教訓她就是了,何必當著我的面給我難堪呢?」

胡若霜細眉一挑,也道:「我以為姐姐太過溫和,寵得底下人不知分寸,才替妳調教調教,看來是我多事了。我回房了,今兒個事還請不要見怪。」說完便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柳雲娘忿怒地看著胡若霜離去的背影,小繡跪在一旁啼啼哭哭道:「大奶奶,都是小繡不好,給您丟了臉啦,是我自作主意,不自量力地要替大奶奶您出氣,沒想到卻丟了您的臉啦…」她哭得甚是淒慘。

「沒的事,別哭啦,那女人不是妳可以教訓的,非得用狠招才行。」柳雲娘心底早有個陰毒的計謀正在蘊釀著…



當夜,小繡偷偷在午夜時分溜出施家,約莫一個時辰的光景又回來,懷裡拽著一個小,快速進了柳雲娘的房裡。

「大奶奶,給您取來了。」小繡邊說邊從懷裡取出小來。

柳雲娘看著這充滿陰氣的小說:「妳一路回來可有人瞧見?」

「沒有,」小繡回答:「我連打更的經過都避開啦。」

「很好。」柳雲娘露出陰冷的笑容道:「小繡,妳只要再幫我辦幾件事兒,我很快就可以替妳出氣了…。」說完撕開了貼在口上的符咒,立刻一股濃烈的腥臭味薰得兩人頻頻作嘔。

「那…那是啥啊?」小繡困難地開口問。

「毒蠱!」柳雲娘說:「一種在雲南之地盛傳的法術。這咒術據說非常有效,被施以這法術的下場非瘋即亡!!」柳雲娘眼中閃動著瘋狂的光芒。

說著,柳雲娘隨即拿起放在一旁的針活兒,抽起細針往手指頭一刺,殷紅的鮮血便流出,她將鮮血滴入內,內的蠱物便發出一陣唏嗖竄動的聲音。

「大…大奶奶,這…」小繡有點被嚇呆了,這麼恐怖的魔物,自個兒的主人居然要用牠。

「這種蠱叫邪魅蠱,屬蠱中最猛最毒的一種,每日要以人血來餵食,新飼主要餵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取得蠱物的信任,爾後…牠可就會比狗還要忠心啦…」

柳雲娘擒著狠毒的笑容,轉向小繡交代著:「明兒早,給我辦件事兒去,妳過來…」

小繡連忙湊過耳去,但她越聽柳雲娘的囑咐,越是驚恐,「大奶奶…這…我…」她露出害怕的神情。

「別怕,這事若辦成了,妳受的委曲也不會白挨了。」她不許小繡有退縮的意圖。

「是…小繡一定會完成大奶奶的交代。」身為賣身的奴婢,她明白就算柳雲娘要她跳長江,她也得咬著牙跳下去。



隔日一早,小繡捧著上好的綾綢,巍巍顫顫地來到胡若霜的房門前。

「二奶奶,小繡來給您請安了。」她緊張地暗自抓了好幾次心口,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讓聲音透露出她的害怕。

開門的不是胡若霜的丫環,是尤婉妹。

「三奶奶。」小繡低聲叫喚著,心底面對尤婉妹有著一股既妒又羡的情懷,當初她和自個兒一樣是被賣到施府當奴婢,卻陰錯陽差地當上了施家的三少奶,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為什麼偏偏是尤婉妹?

「啊,是小繡啊?找二奶奶?」她一如平常的溫言悅色。

「誰啊?」胡若霜充滿愛睏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大奶奶身邊的小繡。」她轉過頭向著裡頭說道。雖然她已是施宗耀的小妾,卻仍維持做奴婢時對柳雲娘的稱呼。

「哼。一大早的,有什勞子事?」她已漱洗過,光采逼人地走出帷幔。

「是…是這樣的,昨兒個小繡得罪二奶奶了,大奶奶覺得過意不去,特要小繡拿著大奶奶嫁妝裡的壓箱寶來給您賠罪了。」她跪在胡若霜的房門前說道。

胡若霜隨便地斜了一眼,長年在青樓裡打滾的經驗,讓她一眼看出那的確是塊好布料。

「進來吧。」她端坐在椅子上,在旁的尤婉妹則坐在偏側。

「我說姐姐可真是寵妳這丫頭,這麼好的緞子她也捨得替妳花?」她撫著那光滑的綢緞,細緻的觸感癢到她心崁裡去了。

「大奶奶實則是對二奶奶感到有失禮教,若是二奶奶這麼抬舉小繡,小繡真是承擔不起。」她誠惶誠恐地說。

「好唄,既然姐姐這麼有心,我也就別太客套了,這綾綢我剪了塊算是嚥了這口氣,昨兒的事我就不計較了。」她像隻戰勝的驕傲孔雀,嘴角得意地挑起。

「那小繡就替二奶奶來裁這綢吧,二奶奶要多少丈?」她自袖裡拿出一把銳利的剪刀,手心不停地冒汗,大奶奶交代她的話不停地在她腦中響起:妳要假裝不小心弄傷了她,我要她的幾滴血,這蠱才能算是完成…

胡若霜起身站到桌邊,一雙藕臂像玉一樣的白耀,「就…這樣長吧…」她比劃著長度。

唰!小繡一刀直直裁出,動作既俐落又快速,快得連胡若霜被劃出了一道鮮紅的血流都不自知。

「啊!若霜姐姐妳流血了!」尤婉妹首先叫了起來。

「什麼?啊!」胡若霜這才感到痛,「妳這賤丫頭!竟敢弄傷我?我看妳根本是挾心報復!來人啊!殺人啦!」她扯著細尖的嗓子叫嚷著。

「不,不是,二奶奶,對不起,小繡…小繡不是故意要弄傷您的…」她連忙從懷裡抽出一條絲巾,急急地覆在胡若霜不斷流血的手臂。

「滾開!妳這奴才。」她極怒地推開了小繡,她當場被推得撞上了一旁的椅子。

「若霜姐姐別動怒啊,否則血會流得更快啊,小繡快去端盆水來,妳們兩個,」尤婉妹開始指揮這亂成一片的場面,「妳們快去拿幾條乾淨的白布,去藥莊拿藥來,再叫王師父到這來替二奶奶療傷,還有,快通知老爺。」

三個奴婢聞言急急忙忙散開了去,去完成尤婉妹的吩咐。

「這…這賤丫頭一定是故意的,什麼來向我賠罪?分明是來行刺我的,要是今兒個婉妹子妳不在這裡,我看我一定會死在這的。」胡若霜一對細眉正高高的對尖,看起來真是怒不可遏。

「水…水來了…」小繡抖著雙手,捧來了一盆水,之後便對著胡若霜跪了下來。

這時藥莊王師父還有施宗耀也雙雙趕來。

一看見施宗耀來到,胡若霜先前盛氣凌人的姿態馬上蕩然無存,她一雙美目湧起了淚水,懷著無限委曲撲倒在施宗耀的胸前喊道:「老爺,您要替我做做主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施宗耀一看見他平時寵愛有加的胡若霜哭成一個淚人兒,心口可是像被榨油似的榨出血來啦。

「姐姐她…姐姐她…」胡若霜狀似苦楚地準備哭訴,不料一個溫細的聲音打斷了她。

「我怎麼啦?」柳雲娘一聽到這裡的騷動,便知道小繡成事了,所以她馬上火速趕來,免得小繡不明不白地被處私刑。她進了房門,先給小繡一個詢問的眼神,小繡馬上會意,並且點了個頭,表示她已拿到胡若霜的血了。

胡若霜一見她進門來,馬上明白挑撥離間的時機已錯過,手腳使不得,所以她只是一個勁地哭,不再多言。

「大…大奶奶…小繡…闖禍了…」小繡直挺挺地跪著,心中暗暗希望主子能念多年主僕一場,別因為報復而犧牲了她。

「聽底下人說,小繡不小心割傷了若霜妹子?」柳雲娘仍是不慍不火地。

「哼,誰知道她是不是真有心?昨兒個我才刮了她一巴,今兒拿著剪來刺我,不小心?誰信啊?」胡若霜抽噎不止,柔弱的雙肩不住地抖動,模樣楚楚憐人。

「老爺,說句公道話吧。」柳雲娘拿出施家大奶奶的地位,和施宗耀算是平起平坐,表面上柳雲娘尊著他是丈夫,私底下施宗耀還得讓她一讓。

這真讓施宗耀可攏起眉擺不平了,以往三個老婆從沒讓他頭大,現在一個是明媒正娶,譜上有名的正室,一個是讓他捧在手心,擰在心口的愛妾,明擺著要他做主,這可讓他如何是好?

「老爺…」一直幫著王師父為胡若霜療傷的尤婉妹開了口。「我想…小繡不是故意的,那刀下的是急了些,但絕不是有意刺傷若霜姐姐,還請老爺手下留情。」尤婉妹明白小繡的處罰在所難免,但還是替她求了情,希望能讓她少點疼。

「老爺,您也聽見了婉妹子的話了,小繡不是有心,若霜妹子要是這口氣吞不下,我這主子替她道個不是。」柳雲娘一心替小繡開脫。

「不行,我非要這丫頭也受點疼,這刀刺得我椎心啊。」哼!要是就這麼讓妳說了算,那我算什麼?胡若霜淚眼中帶著兇光,絕不善罷干休。

「妳們這是在幹什麼?」施宗耀被她們惹得心煩了,「好吧,小繡傷了主子是事實,就鞭她個二十下算是處罰。」

「老爺!」柳雲娘見施宗耀竟不給她這施家女主人一點尊嚴,口氣加重了些。

「別說了,施家現在還是我當家,我說了算,來人!」

兩個壯碩的男丁馬上站出,「拿鞭子來,抽她個二十下。」施宗耀下達命令。

「大奶奶!大奶奶!不要啊,救救小繡!」小繡一聽她竟要被抽二十下鞭子,眼淚併著冷汗全數奔流了出來。

「老爺!」這下柳雲娘也急了,她沒料到施宗耀竟寵愛胡若霜至如此般田地。

「抽!」施宗耀不顧柳雲娘的疾呼,硬是將小繡鞭得死去活來。

頓時眾人也不敢再多言,小繡尖聲狂呼,傳遍了整個施府角落,她硬生生地被抽打得昏死過去。

這一切的一切更讓柳雲娘恨在心裡,連同施宗耀的無情也一併怨了進去。

這事過了一個多月,期間施府裡頭上上下下心底明白,大奶奶和二奶奶是全面開戰了,不僅做事特別仔細謹慎,連說話都得要小心別在兩個女人面前提起對方,要不簡直是提著油在跳火圈。

柳雲娘在這事過後,除了每月固定上寺廟祭拜之外,其它時間全關在房裡,不肯出來見人。

而胡若霜在施府裡的地位明顯提高了許多,連她走路的腳尖也飄高了不少,她在柳雲娘面前狠狠教訓了小繡,根本就是在眾人面前甩了她一巴掌,施府的下人們耳語著:二奶奶很快就會取代大奶奶的地位啦。

日子如同以往的過去,就在施宗耀出遠門到京城時,發生了一件事。

「不好了,三奶奶,大事不好了。」一天夜裡,胡若霜底下的兩個丫環之一的小紅跑來向尤婉妹求助。

「怎地?慌慌張張的。」尤婉妹才給女兒餵了飽,正在安撫她睡覺時,就被小紅給急急地喚了出來。

「我家主子…她…她…」她一口氣喘個沒完,那神情像是有把火燒到她屁股上了。

「二奶奶怎了?慢慢說。」

「我家主子生了怪病啦,她一直發著高燒,卻直冒惡寒,不停地說著我們都聽不懂的話,我不敢去跟大奶奶稟報,只得來求您啦。」小紅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有這種事?妳等會,我跟著妳去看看。」尤婉妹連忙把女兒交給奶娘,一路跟著小紅來到胡若霜的房裡。

才一踏進胡若霜的內房,她尖嘯戰慄的哭喊聲已惹得尤婉妹寒毛直豎。她不再遲疑,一把揭開胡若霜床前的帷幕。

嗖!尤婉妹差點沒被自個兒的氣給抽了岔,她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眼前哪裡還有大美人胡若霜的影子?眼前的她根本和一具活屍沒兩樣,平時一頭美麗閃亮的烏絲雜亂地披散在她的臉和肩,那張可謂江南第一的絕艷臉蛋已腫脹得不成人樣,無雙的杏眼此時睜得死大,眼白佈滿血絲,而她的舌頭也是腫得伸出唇外,不停地流著唾液,更可怕的是她脖子以下卻像是被吸乾了似,身子骨只剩一張皮!整個人乾縮得像支人蔘,原本嫩白的膚色竟呈一種詭異莫名的青紫色,看得人陣陣心驚,這哪裡是生病?簡直就像中了邪!而她口中則不斷含糊地唸著:有鬼,有鬼…

尤婉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馬上疾聲向兩個丫環道:「快去把王藥師請來!還有派個人到城裡找最好的大夫,再派個人快馬去跟老爺報個信,去!快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施家本已是熄了燈,此時下人們如同兵荒馬亂地不停打著燈籠來來去去,空氣中漾著一股蕭瑟的寒氣。

外頭下人們的腳步聲驚動了柳雲娘,她囑咐小繡去打聽。

「怎了?發生了什麼事?」小繡攔下一個匆忙走過的長工阿福問。

阿福一看是小繡,原本還忸怩著不肯說,直到她把施大奶奶抬了出來,他才勉為其難地開了口。

「聽說二奶奶生了病啦,嚴重得很,三奶奶急得把王師父從被窩裡拖了出來,還派人大半夜去城裡找了大夫來。」

「生病?啥子病?」小繡硬是壓下心頭的一陣鼓譟,大奶奶的邪魅蠱昨兒夜裡七七四十九天的餵血日已滿,怎昨兒才下的蠱,今天竟就見了章?

「這我怎麼會知道?這是小紅兒說的,她說她主子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啦。」阿福忘了小繡的主子和小紅的主子是死對頭,還不斷地說:「小紅兒說啊,她主子整個人全走了樣,活像具僵屍,可惜了二奶奶貌美如花啊…嘖嘖…」

他一邊不斷地婉惜著,一邊想著什麼樣的病會讓一個絕世美女變成像鬼物般的可怕?

小繡只是沈默著,阿福得不到回應,這才想起他說得太多了,他急忙道:「小繡子,我的好姑娘,妳可別嚷嚷說是我傳出的,要是讓人知道了我長了舌頭,非得挨板子不可。」

「行了,有事快去辦吧。」她打發他走,快速回到柳雲娘房裡將她所知告訴了她主子。

「真的?有這等事?」柳雲娘一聽,臉上的欣喜之色溢於言表,這蠱竟是如此神奇,這麼快就能將她心頭大患給除了去?

這時,房門外傳來了尤婉妹的聲音。

「大奶奶,我是婉妹。」

「怎了?這時間有事?」柳雲娘連忙裝出愛睏的聲音。

「對不住這時間還來驚擾您,可是發生事情了,老爺不在,能當家的只有您了。」

哼!心裡倒還惦著我是施家大奶奶,「發生什麼事了?」

「若霜姐姐她生了怪病…只剩一口氣了。」尤婉妹含著哭音,鼻子不斷地吸著氣。

柳雲娘霍然打開了門,「只剩一口氣?」真這麼快?她心中暗暗詑異著。竟有些不由自主的害怕這蠱毒會不會煞到自己。

「若霜姐姐說…想見您最後一面。」尤婉妹終於忍不住悲傷,淚水撲朔撲朔直掉了下來。

柳雲娘不解胡若霜有何居心,但聽尤婉妹如此急切的請求,也暫且按下腹裡的一肚迷霧,她道:「我就來,婉妹子妳先到她房裡等著。」

尤婉妹走後,小繡說:「大奶奶,這二奶奶會不會真…」

柳雲娘急忙捂住她的嘴,「隔牆有耳,準備一下,我們過去看看。」

待柳雲娘趕到時,胡若霜已呈彌留狀態,整間房間迷漫著低淒的哭聲,讓人聽了好不悲切。

柳雲娘才接近胡若霜的床邊,一股腥臭味便撲鼻而來,她腫脹的臉像冬天裡的旱田,一塊一塊地龜裂開,皮膚的裂縫中滲出褐黃色的膿水,摻挾著暗紅色的血液,流滿了她原本芳香的繡枕。

柳雲娘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對著胡若霜說道:「若霜妹子,我來了,有什麼事要我替妳辦的,盡管說吧。」

已半閉眼的胡若霜一聽到她的叫喚,倏地睜開了眼,直狠狠地定著柳雲娘不放,那含滿怨懟的眼睛讓柳雲娘打從心底的發毛,她自被中緩緩地伸出她乾癟扭曲的手,口唇顫抖抖地說不清晰。

「什麼?若霜妹子,再說一次,我聽不見。」柳雲娘微微向她靠近了些。

忽地她直抓住柳雲娘的手臂,力氣大得嚇人,她抽尖了聲調,搏著最後的一道力吼出:「是妳!是妳殺了我!我死了也不會放過妳,妳這殺人的劊子手!妳…妳…妳…」

胡若霜用盡她最後的力氣,指控著柳雲娘,終於,她瞪著雙眼,瞳孔失去光彩,死了。

眾人皆被胡若霜給嚇得不得動彈,胡若霜的兩個丫環放聲大哭,「二奶奶…二奶奶…妳死得好冤啊…妳走了我倆怎辦啊…」

柳雲娘也被胡若霜死前那如同詛咒般的控訴給嚇呆,大夥急忙分開她和柳雲娘,卻是怎麼樣都不能讓她放開緊扣在柳雲娘手臂上的枯爪。

尤婉妹哭倒在胡若霜的床邊,「若霜姐姐,好姐姐,妳就安心地去吧,有冤的話,老爺會替妳做主的,妳就放手了吧。」

不知是否聽見尤婉妹的呼喚,胡若霜的五指一隻一隻地放了開來,柳雲娘立刻退到房裡離胡若霜屍體最遠的地方。

「施大奶奶,」城裡的杜大夫此時開了口,「根據我的把脈,我判定不出二奶奶她生了什麼病,但依她的模樣卻像是中了毒,應是…應是…」他頓時溫吞了起來。

「大夫有話不妨直說。」柳雲娘心有餘悸地看著胡若霜的屍體,感覺她身上的腥臭味與她房裡的那盅蠱毒相似。

「那就失禮了,依據我的判定,二奶奶應是中了蠱。」

此言一出,小繡大驚地看著自個兒的主子,要是事情被識破,這可如何是好啊?

柳雲娘城府至深,當然不會被杜大夫的診斷給嚇得自亂陣腳。

她平靜地說:「大夫,我們施家在江南可是有頭臉的人家,你這話一傳到外頭,讓人聽了怎生地好?」

「是…是…在下失言了。」杜大夫深知施府在地方上的勢力,他只不過是一介大夫,怎敢得罪勢如中天的施府?他連忙噤口。

「老爺出門至京城,要趕回來也得上把個月,找忤作工人來辦二奶奶的後事,我們就風風光光地葬了她吧。」她威嚴十足地宣佈。

不知是否聽出柳雲娘的弦外之音,尤婉妹竟看見她的嘴角勾出了一絲冷笑。

再怎麼個嚴防密守也管不住人們的口舌,胡若霜的不明死因就像野火燎原一般迅速傳揚,一時城裡人聲鼎沸,群情嘩然,城裡的人不免好事的謠傳著各種閒言閒語,施府面對這種沒由來的猜疑,卻是怎麼樣也壓不下來,只能多多廣佈善施,希望能平息這漫天的閒話。可胡若霜的死還是常常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嚼舌根。

胡若霜落葬後,施宗耀因受不住打擊而臥病在床,柳雲娘也因為胡若霜死前的詛咒成為下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對象,所以她索性也將自己關在房內。

施家大大小小的事務便全落入了尤婉妹的肩頭上,施宗耀一倒下後,她就從早到晚忙個不停,一會兒是布莊傳來布料短缺,一會又是錢莊的財流疏通不順,讓她一個女人家常常忙得一沾枕就不醒人事。

一晚,她睡得極不安穩,在夢裡她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呼喚她。

「婉妹子…婉妹子…是我…妳聽見了嗎…」一個飄渺的女人聲,她翻了個身。

「鳴…鳴…婉妹子…我…死得好冤啊…」那聲音聽起來忽遠忽近,彷彿有著極大的冤屈無法伸張。

「婉妹子…鳴…鳴…」那聲有似有壯大,淒厲無比。

尤婉妹霍然坐起,滿身冷汗地看著眼前的漆黑。「若霜…姐姐…?」

「唉……」一陣悲涼的嘆息幽幽飄逝,清晨的第一聲雞啼此時響起。

「三奶奶…三奶奶…不好啦!」

她才梳洗完畢,老管家便急急叩門。天空才翻了個魚肚白。

「發生什麼事?」近來施府已發生太多事了,讓尤婉妹一件一件措手不及,老管家的叩門聲讓她如同受了驚的小鹿。

「大奶奶身邊的小繡子,發了瘋啦!」

「發瘋…?」她張著口,呆呆楞著。

「是啊,她把自個兒關在柴房裡,拿了把柴刀,要是誰靠近她一步,她揮了刀就砍,已經有兩、三個長工被她砍傷啦。」

「帶我去看看。」怎會發生這事兒?好端端的人怎會發瘋呢?

尤婉妹不願再多想,一時也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走開,你們都走開───。」小繡瘋狂地吼叫著,手裡的柴刀霍霍磨磨。

「小繡,是我。」尤婉妹對著門喊著。

「誰?走開!」她仍抵抗著,門裡邊不時傳出柴刀砍碰的聲響。

「我是婉妹啊。快開門。」尤婉妹不用三奶奶的身份來嚇她,希望能安撫她的情緒。

「哈─哈哈─哈──,婉妹?妳也是想殺我的人,走開!」小繡已不管她的身份,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

「不是的,妳別這樣,快開門。」

門果然立刻開啟,小繡頭髮散亂,眼中狂傲的精光以及手上的刀讓在場所有人都退了一步。

「別以為妳變了三奶奶的模樣,我就會信了妳,妳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就該乖乖地躺在墳墓裡,不要來找我!」

「妳在說什麼?什麼死了的人,快把刀放下。」她勸說著,但背後卻發起一波惡寒。

小繡的臉居然扭曲了起來,那是一張因恐懼而扭轉的臉孔。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尤婉妹。

「啊…啊…二奶奶…求求妳放過我吧,不是我害了妳啊…」她突然改了態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

眾人皆不明究理地看著發狂的小繡,一時氣氛詭譎,大家像是感應了什麼,心中竟隱隱地驚跳著。

天色還是濛濛亮,燈籠的火抵不住寒氣熄滅了,這刻不知哪傳來的一陣淒淒慘慘的笑聲,大夥們都真真切切地聽見了那自腳底發涼的陰笑,伴著慘慘冷風,胡若霜的鬼魅竟自尤婉妹的背後出現!

在場的老管家和幾個早起的下人以及尤婉妹都看見了胡若霜那慘死時不甘願的臉孔,一時驚叫聲不絕於耳,幾個丫環更是昏死了過去。

「我死得好冤…好冤啊…」那鬼魅死白的嘴角流下了黑色的血液,舌頭長長地拖到了膝蓋,她一吋一吋地飄移向小繡,「除非妳也死了…我不甘心啊…」

「不要啊…二奶奶…二奶…唔!」小繡嘴裡還堵著求饒的話,手中的刀卻猛然往自己的脖子不住地狂砍,一時她溫熱的血奔噴出,把嚇得無法動彈的尤婉妹濺了一身,濃腥的血不斷地噴在她的臉和身體,而小繡還不停地不停地砍殺自己的頸子,直到頭部被粗糙的刀口給砍得只剩一點皮肉還連著身子,她跪坐在柴房前,頭部倒立翻轉在染血的胸口,手上的刀這才掉落下來。

「見鬼啦!見鬼啦!」老管家和幾個還能動的長工拔腿就跑,完全忘了尤婉妹還在現場,而胡若霜的芳魂卻早已消逝。

老管家邊跑邊叫,施府裡的上上下下全被他身上小繡的血給嚇得不知所以,知道的人則一個傳過一個:二奶奶的鬼魂出來討命啦!

終於有人提著膽子來到柴房前,昏倒的尤婉妹被救了起來,被砍得頭腳分了家的小繡仍然跪坐著,那樣子像是在懺悔。

施府鬧鬼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遍了整個江南。胡若霜鬼魅作崇的傳聞被傳得繪聲繪影。許多長期和施家往來的商家也紛紛抽身,施家的聲勢一夜之間如流星墜地。

而尤婉妹則大病了一場,施家頓時失去支柱,整個施府亂成一團,有些害怕的下人們早已收拾細軟連夜離開了,為了自個兒的性命,既使沒了工作也不打緊。而開始有人趁亂劫了不少值錢的財物,連夜逃走,留下的幾個忠心的下人,只能盡量維持施家日漸淍零的門面。

施家大奶奶柳雲娘自從知道小繡慘死的消息後,鎮日躲在房內,神志不清地唸唸有詞,施宗耀也在這一場混亂中病死了。

尤婉妹大病過後,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道士來替胡若霜超渡。

「三奶奶,真是對不住,這宅子…怨氣實在太重,在下的道行甚淺,竟不能替府上收鬼,真是對不住,真是對不住。」在第五個道士這麼說後,尤婉妹再也不抱希望了。

她望著曾經繁華的施家,竟不明白為什麼會落入這般地步?

為了保住施家最後的財產,她將能變賣的變賣,能轉手的轉手,盡可能只留下施家大宅。

但那時由於江南門戶大開,許多外國來的商人紛紛以強勢的姿態向朝廷逼迫,落得尤婉妹這最後的期望竟也無法達成。

在被迫搬出施家大宅前,她來到柳雲娘終日不出的房門前。

「大奶奶,婉妹來向您請安了。」她已不知多久沒見到柳雲娘了。

一如以往,裡頭靜悄悄地沒有回應,她早已習慣,但今日不同,明兒個這大宅就有人要來收了,今天非得搬出這裡不可。

「大奶奶,有件事非要向您說明不可,明兒個…大宅就有人要來收啦,婉妹來求您跟我一道走。」

沒有回應,尤婉妹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她看了看身邊幾個僅存的幾個僕人,他們的眼中亦透著相同的神情。

「大奶奶,您也給我回個應啊,好或不好,也得做個決定啊。」她再一次向著靜得令人發慌的門裡問道。

「三奶奶,我們…闖進去看吧,說不定…」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奶娘抱著施家唯一的香火說道。

尤婉妹責備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決定聽從她的建議,她推開門,一陣霉味竄出,同時也帶出一陣難聞的氣味。

她踏了一步進入房門,那氣味就更加濃烈了,這是什麼味道?嗆得人無法呼吸。

尤婉妹用手巾捂住口,趨步走向柳雲娘的內房。

柳雲娘就躺在床上,似乎已氣絕多時,她身上的蛆像個蟻窩,密密麻麻地翻爬了她的全身,在腐爛朽敗的身軀還爬了一條蛇,在她已見白骨的肋骨中鑽來鑽去,顯然是把柳雲娘的身體當成巢了,而她的身邊立著一個盅,不停地有奇怪的蟲類冒出盅口,竟沒有人知道柳雲娘何時死在房內的,尤婉妹終於驚叫出聲。

此後,施家終於在江南一帶消失匿跡,沒有人知道尤婉妹去了哪,後來接收施家大宅的幾代主人也不得善終,漸漸這空曠的大宅子也荒蕪了,江南人相信那是因為胡若霜死不瞑目,含怨甚深,在施家大宅徘徊不去,終究變成了一座年代久遠的鬼宅…江南人也管它叫『艷鬼齋』。



「那…那麼大宅…」其中一個嫩稚的嗓音怯生生地望著老太婆身後的那座傳說中的大屋。

「是啊,就是我身後的這一座啊。」那老太婆沙沙的聲音宣佈著,她敲了敲旱煙的渣。

「哇啊~~,有鬼哇。」小娃們一哄而散,伴著嘻笑聲遠遠地跑開了去。

老太婆感慨萬千地看著遠去的孩童身影,轉頭對身旁空無一物的某個定點,隱含著緃有千萬愁,竟隨長江去的語調說:「若霜姐姐,這麼多年了,怨…也該了了吧…」

「唉………。」一聲無盡的悲嗟長嘆,隨著輕風消散在大宅裡…
哈娜的鬼故事13-寵物

這家店開了快一個月了,一直沒什麼生意。
正華走過那店時想,可能是地理位置吧,這裡處於巷子裡,平常本來就沒什麼人經過,會選擇開在這裡也很奇怪。

他邊走邊點起一支煙,從捷運站走回家裡少說也要十分鐘,趁這時間哈一口,免得老婆囉唆。

他停在那店門前,欣賞著玻璃櫃裡的各種奇奇怪怪的生物。

這是一家寵物店,而且是專賣爬蟲類的店,裡頭不會有可愛的小貓小狗小鳥小兔子,只有蜥蝪、蛇、蠍子或者蟻窩之類的東西。

噁心。他想,深深吸入一大口煙。

「有找到什麼感興趣的嗎?」一個矮矮胖胖的男子自他身旁出現,那男子長相很奇特,他的臉成菱形,頭看起來特別尖,濃濃的眉毛卻配上如同豆子一般的眼睛,加上那張大得過份的嘴,使正華想起馬戲團裡總是扮演壞人的討厭團主。

「沒有,」他冷漠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沒什麼適合小孩子的動物。」

正華這麼說,其實只是要打發老闆的推銷,沒想到那男人突然熱情了起來。

「哎呀,您府上有小孩嗎?若您要找可愛生物,那絕對要看看本店的珍藏。」那男子拉著正華的手,小如豆子的眼光精亮地直看入正華的雙眼,讓他有一股不能拒絕的壓迫。

「好…好吧。」正華不由自主地答應,並且掙脫那男人的手,進入了店內。

裡頭熱死了,正華抱怨地想,我幹嘛要進來這裡?

「來來來,這位先生,來看看這個。」老闆推出一架附有輪子的鐵籠,那籠子頗大,且神秘兮兮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黑布。

「這是什麼?」正華好奇地彎下腰,探了探籠子裡究竟有些什麼。

「這是一隻非常難能可貴的奇獸,這種動物只有在亞馬遜流域的樹海才有,全台灣就這麼一隻,真的非常地非常地稀有。」老闆煞有其事地介紹。

哼!生意人的花樣。正華微微皺起鼻子,露出鄙夷的眼神。

老闆掀開黑布,看見偌大的籠子裡伏踞著一隻小小地、有著棕色皮毛的不知名生物,牠似乎正熟睡著。

「這是什麼?」他的好奇心被眼前這隻不明生物給撩撥了起來。

「亞馬遜土人稱牠作『嘛夏』,意思是天神的守衛,可是別聽牠名字這麼嚇人,牠可是比一隻貓還容易受到驚嚇呢。」

「哦?」那隻『嘛夏』比一隻普通小狗大不了多少,買來送兒子應該不錯。

或許是看穿了正華的心思,那肥胖男子湊上他的耳邊悄聲說:「就這麼一隻喔,而且您要是不說出去在哪買的,我可以便宜賣給你。」

正華挑起了一邊眉,老闆分明在暗示這動物是非法進口的,他竟要自己替他銷贓?

正華才想拒絕,『嘛夏』便醒了過來,口中大大地打了個呵欠,還伸了個懶腰,那模樣簡直可愛得不得了。

他這時才看清楚『嘛夏』的樣子,牠身長約五十公分,頭部特大,帶著卡通造型的滑稽耳朵,四肢短小帶有短短的指甲,沒有尾巴,全身像顆球似的圓滾滾,兩個大大的眼睛就像玩具熊一般無邪。那雙無辜的大眼水汪汪地看著正華,透露著一股惹人憐愛的魅力。

不知哪來的衝動,正華脫口而出:「我買了。」

眼前這隻活像玩具的『嘛夏』可以讓他兒子好高興一陣子。

「謝謝您的惠顧。」老闆小到不行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恭送著正華出門,嘴巴則是別有深意地輕抿了一下。



「哎喲,你要買這玩意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婉青擰眉抱怨,看著籠子裡那隻怪東西,她從來就不愛小動物,也從來都搞不清楚貓和狗倒底有什麼分別。

「妳看這小東西挺可愛的,小智一定會喜歡。」

才說著,他那今年才四歲大的兒子見到他狂喊一聲:「爸爸!」衝過來抱住正華的腿。

「爸爸~我今天好想你唷!」小智甜膩膩地摩擦正華的腿。

正華一把抱起兒子,躲避他嘟過來的小嘴,笑問:「這小子今天又看了什麼卡通。」

「蠟筆小新。」婉青轉進廚房舀湯,「你們父子倆別玩啦,洗個手吃飯啦。」

一家子和樂融融地吃著飯,一旁的嘛夏則是發出希望被注意的眼神。

飯後,「兒子,過來看看。」正華將小智喚了過來,「看,爸爸送你的。」

「哇~」小智一見到嘛夏,整張臉都亮起來了「小熊耶。」

「唔,這不是熊。」正華很難跟一個四歲大的幼兒解釋熊跟眼前這隻生物的不同,而牠看起來的確很像熊,毛茸茸的,一臉呆像,最重要的是牠十分小,小到小智抱起牠來完全不費力。

「小熊耶~小熊耶~」小智抱著嘛夏繞著客廳轉了好多個圈圈,一直到他跑累了,還不肯將嘛夏放下來。

正華從來沒看過這麼溫馴的動物,尤其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會把一個成年人折磨到瘋,這嘛夏卻一點都沒有顯出不耐,既不吵也不叫,任由小智將牠像隻布娃娃一樣地擺佈著。牠並沒有像狗一樣舔著小智的臉龐來討好他,只是乖乖地窩在小智的身邊。

直到小智要去睡了,牠還亦步亦趨地跟著小智,牠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其實也不算奇怪,只是跟一般生物比起來,的確還是有那麼一點特別,因為牠是用兩隻後足走路,就像人一樣直立起來。牠站起來的高度只比小智矮一點點,小智直嚷嚷要和嘛夏一起睡。

「媽媽,好嘛,我想跟小熊睡。」小智嘟著嘴,倔強的小臉不願妥協。

「不行,牠是動物,不能跟你一起睡,萬一生病怎麼辦?」

「不會啦,好嘛好嘛。」小智吵鬧不休。一旁的嘛夏則是坐著,用牠軟軟的肚子貼著小智的小腿肚。

「我說不行。」婉青有些生氣了,小智很少這麼無理取鬧,眼看著他的淚水就掛在眼角了。

小智轉而向正華求助,「爸爸~我要跟小熊睡啦。」

嘛夏對小智似乎有一種魔力,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小智就不能沒有牠了,這時兒子帶著眼淚和鼻涕抱住他的腿哀求著,在小智後頭的嘛夏竟然也學著小智抱住他的腿跟著磨蹭。

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好好好,就一晚。」正華實在拿他沒輒。

「老公!」

「沒關係啦。」正華安撫著老婆,好不容易今天小智要一個人睡,他和老婆可以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終於婉青也降服了,「好吧,兩票對一票,我們家是民主家庭。」



隔天,正華才想起,要餵嘛夏吃些什麼?他又走到那家寵物店,卻發現大門深鎖,掛著一個”暫停營業”的牌子。

「不會因為非法販賣被抄了吧?」正華望著空曠的店面,只好去市場買些一般動物會吃的東西。

「你買了什麼回來?」婉青見他大包小包地提回家。

「嗯,牠也要吃東西吧,昨天把嘛夏賣給我的那家寵物店今天暫停營業了。我也不知道要餵牠吃什麼,只好買一些魚和肉回來。」正華將手上的提袋放在餐桌上。

「沒用的,今天小智上幼稚園時,我已經試著餵牠,牠什麼都不吃,只是坐在門口,好像在等小智回來。」

「真的?」正華一臉不可思議,嘛夏居然這麼快就適應環境,還跟人這麼親暱。

「是啊,小智也是,才一回來,書包都還沒放下,就急著抱著那隻狗不放。」

「那不是狗。」比起小智,正華更難向老婆解釋一隻狗跟熊的不同。更何況嘛夏也不是熊。

「隨便,反正都一樣。」婉青拿起桌上那些正華買回來的食物,「正好,反正牠不吃,就拿這些當晚餐吧。」

正華聳聳肩,拿了些餅乾想去餵嘛夏。

「吃啊,怎麼不吃呢?你到底要吃些什麼?」正華拿著餅乾在牠面前擺來擺去,嘛夏卻是左躲右閃地,完全不領情。

「爸爸,我來餵,我來餵。」小智在一旁看了也著急,他怕小熊肚子餓。

「來,乖乖,不吃會長不大喔。」小智拿了餅乾,小心翼翼地哄著牠吃。

嘛夏看了看小智手上的餅乾,勉為其難地咬了兩口。

「耶~小熊好棒,要吃飯飯才是乖寶寶喔。」完全把婉青平常哄他吃飯的那套拿出來用。

在一旁的正華和婉青則是看呆了,這嘛夏居然聽得懂人話,而且只聽小智的話。

「這隻狗只聽小智的話耶。」婉青看了嘖嘖稱奇。

「牠不是…」正華想再一次糾正老婆。

「牠是小熊啦,媽媽好笨。」小智似有埋怨地看了婉青一眼,又回頭繼續哄著嘛夏。

正華只好放棄再跟這對母子倆解釋,隨她們去吧。

幾天過去,嘛夏除了喝一點水和小智半哄半騙吃了些餅乾,什麼都沒吃,但牠看起來倒也沒什麼不妥。正華也就不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天,正華因為工作的關係需要加班,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婉青和小智應該都睡了吧,他看看牆上的鐘,已經快凌晨一點了。

正華走進廚房想找點東西吃,他輕手輕腳地打開冰箱,拿了婉青為他細心留下的飯菜。

他將冰冷的薑燒豬肉放進微波爐裡,按下”五”。

就在這個時侯,一個奇異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喀!喀!喀!一陣細小卻清晰的怪聲自裡頭傳來。正華一時無法辨認那是什麼東西造成的。

他探了探只有一盞薄燈的走廊,盡頭分別是他和婉青的臥房,還有小智的房間。

正華先走到小智的房裡去,小智正熟睡著,天真可愛地做著甜美的夢。

但那喀喀聲仍舊響著,正華困惑地歪著頭,婉青還沒睡?

他掩上小智的房門,輕輕打開對面的房門,裡頭一片漆黑。

「婉青?還沒睡?」在黑暗中他發出詢問,那怪聲突然停止。

正華摸索著牆上的電源開關,卻發現故障了。

「怪了,」他咕噥著,「昨天還好好的。」

他憑著記憶來到床邊,這裡有一盞床頭燈,他拉下鍊子。

昏黃柔和的光線只照亮了一小片範圍,婉青就躺在床上。

正華一接觸到光線,躍入眼簾的是婉青支離破碎的屍首。

「啊啊─────!!」他完全沒想到會看見這樣的場面,他連連倒退兩三步,狠狠地撞上了牆邊的衣櫥,他無法抑制地大吼大叫。

婉青的身體被開膛剖肚,從脖子到子宮裡的器官全被掏了出來,散落在整張床舖,雙手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拉扯而斷裂,且不知去向,她的臉皮則是被撕裂了半邊,露出暗紅色的肌肉,扭曲得無法再辨認原是溫柔的臉龐,一顆眼球被挖了出來,帶著黏膜組織垂出眼眶。

到處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整間臥房就像屠宰場充滿死亡和血腥,濃重得化不開。

這畫面太恐怖了!正華竟只能定在婉青那殘破的身軀,他無法移動半步,也無法阻止自己的吼叫,為什麼?為什麼?怎麼會呢?發生什麼事了?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腦中不斷地發出問題,而他卻失控地、劇烈地顫動著。

他靠著衣櫃,雙腳再也無法支撐突來的驚駭而跪坐了下來。一口氣無法喘過,心臟痛苦的抽搐著。

正華發著抖想報警,卻猛然查覺,覆著婉青雙腳的被子,此時微微蠕動著。

那是什麼?什麼東西再動?

正華不想去知道被子裡有什麼東西,但他的手卻已向前伸去。

他想都沒想地就掀開被子。

嘛夏正捧著婉青的手臂啃咬著,牠大而闊的嘴巴一口又一口地吃下婉青的臂肉,像是餓了許久,牠依然水亮的大眼只是看了一下正華,又再度貪婪地大口吃肉。腥紅的血沾滿了牠的前足和嘴邊,意猶未盡地咬著婉青的手指。

是牠!這隻畜牲吃了婉青!

令人喪膽的驚懼像張網子,從頭到腳將他包圍住,正華無法自絕望的深淵中逃出,他竟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子被活剝生吃,那一瞬間他無法弄清自己的感覺,是恐懼?憤怒?還是震驚?他竟然買了隻吃人的怪獸!!

嘛夏還在狼吞虎嚥,牠拿起婉青的心臟,湊在牠的圓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嫌惡地丟掉,再拾起那一盤纏著像豆腐一般的腸,也是聞了聞,之後像是吃麵條般吸了進去。

正華無法再看下去,他本能地逃向房門,小智!小智還在隔壁房間,他要快點逃離這裡,他不能讓嘛夏吃了小智…他不能…不能…

再差一步就能到房門,正華卻前進不了,嘛夏抓住他的一隻腳,力氣大得駭人。

「放開我!放開我!」正華掙扎不已,他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手指離門縫僅幾吋遠。

啪喀!嘛夏折斷了正華的小腿,他頓時發出徹人心肺的嘶吼。

帶著極端痛苦及恐懼的叫聲,把正在睡夢中的小智給吵醒了。他揉著愛睏的眼皮,含糊著喊了聲,「爸爸?」

正華的叫聲再度傳來,讓小智驚嚇了一下。

他下了床,抱著小被子,打開房門,父母房裡那虛弱的燈光引他前進。

啪一聲,正華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爸爸,媽媽。」小智拖著被子,進入了主臥房。

正華的頭硬生生地被扯了下來,參差不齊的裂口不斷地噴出大量的血液,濺了小智一身。

小智不太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事,死亡對他來說還是很遙遠的事,此時卻近在眼前。

「小熊。」小智踩著正華所流出的一片血泊,抱住了嘛夏…



「鳴!鳴!」空洞的呼叫聲,迴響在無人的巷子。

已經關了好幾天的寵物店拉起了鐵門。

「啊,你回來啦。」小豆子眼睛的老闆欠身讓混身是血的嘛夏經過,牠垂頭喪氣地拉著小智的手進入了店內。

「啊,怎麼又是死的。」老闆肥胖的大嘴埋怨著嘛夏,「不是告訴過你好幾次了,要養寵物就要養活的,這下你得要自己吃掉他。」

「鳴!鳴!」嘛夏抬著可憐的眼睛,像是在哭訴。

「什麼?不是故意的?你每次拖了一個小孩的屍體回來後就這麼說。你不知道人類是很脆弱的嗎?你隨便出個力就會死的。」

「鳴!鳴!」嘛夏發出更大的叫聲。

「好啦,吃了兩個人也該吃飽了吧?明天又得要搬家了。」

「鳴…」嘛夏低下頭,不捨的看著小男孩失去生動的臉,小智的表情還殘留著迷惑及淚痕。

「好了,別難過了,要寵物再找就有了…」老闆一邊哄著牠,一邊拉下了鐵門…
哈娜的鬼故事14--膺品

會場正熱熱鬧鬧地舉辦慶功宴,吳耀德正神色飛揚地對著向他道賀的賓客們致意。
他壯闊的胸膛,長滿繭的手掌捧著上好的威士忌,因興奮而高張的眼尾毫不掩飾歲月的刻劃,飛白的髮際在此時此地反而是一種智慧的象徵。

他不斷穿梭在會場,場中央正擺著他這次得獎的作品。

慟。

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老者雕塑,高約一百七十二公分,材質是不鏽鋼,底座是花崗石,塑像是一個人膝腿跪地,雙手抱首,仰天長嘯,肩膀像是有著不可承受之輕,淒苦而顫動著,神情含滿悲痛及絕望,彷彿向天吶喊著、哭訴著,表現出極致的力與美。看得人驚心動迫,折服於它那逼人的氣勢。

是一座絕佳的上等作品,也是吳耀德生命的轉捩點。

昨日那絞盡腦汁,痛苦槌心的日子像是一場夢,一場已遙遠的夢,不再回頭,也無法回頭…

他望著,有些出神。

「這是一個偉大的日子,一個榮耀的日子,時間證明吳大師是永垂不朽的…」司儀盡責地歌頌吳耀德,賓客們杯光交錯,頻頻耳語,細瑣的低吟附和著司儀的奉承。

他浮起一抹含蓄且自信的笑容,用眼光回應著眾人的諛詞。

但一個佇立的身影吸引他的注意,一個年輕女子。

她靜止在塑像前,表情複雜且悲傷,深受感動。

他靜靜打量這名女子,確定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她,他走了過去。

那女子察覺他的接近,卻沒有轉頭看他一眼,「震撼人心的巨作。」她說。

「謝謝,看了有什麼感想?」他與她一同仰望這出自他之手的雕像。

「攝人心弦的作品,生冷的不鏽鋼竟能表現出毫不受限的真實感。」她簡短評論著,眼裡隱著痛苦的淚光,但吳耀德沒有發現,他沈浸在她專業且如朗誦般的柔音裡。

「小姐,沒見過妳,請問大名?」眼前這名美麗的女子已吸引了他。

她終於轉頭看他,眼裡那抹悲傷迅速被精明俐落的光芒替代,吳耀德心口像被針扎了一下,這眼神如此熟稔,他見過她?

她拿出一張名片,「請多指教。」

整齊冰冷的精美印刷字秀出她的名字:林妶,藝術專評,紐約蘇活區。

「林小姐是哪家會社的?」他暗自猜想,著名的評論家他多數認得,但他不認識她,卻又似曾相識。

「我是自由評論家,為一些知名的雜誌及俱樂部做專題。」她再度看向那靜止不動的人像。

「哦?」她說得是實話?無妨,查一下就會有答案。吳耀德用眼神暗示一名助理過來,將名片交至他手上。

「喝杯酒?」他再度獻殷勤,希望博得青睞。

這次她不再冷漠,「好啊。」她向他展現出一股屬於都會女子的萬種風情。

他眼神再度飄移,助理馬上端著兩杯晶瑩的香檳出現。

她姿態優雅地啜了一口,吳耀德看得出神。

「這幅作品跟您之前的風格全然不同,看來對於您江郎才盡的流言很快就會消散了。」她舉杯,斜眼睨著他,一個輕佻的微笑跟隨著她上揚的眼角。

吳耀德沒有忽略她語氣中的質疑,她在暗示什麼?他思考著,表面不動聲色。

「林小姐眼光敏銳,這座像的確是我本人雕刻生涯中最大的突破,雖然跟我以往的風格迥異,但,也是我截至為此最嘔心瀝血之作。」

她微笑不語,眼皮半開,飄動的睫毛散發嫵媚誘人的氣味。

吳耀德已屆耳順之年,但對於女人的抵抗力仍舊低微。尤其是一個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

他不再遲疑,他想得到她。

「會後,可否邀請林小姐到寒舍參觀我其他的作品?有些還未發表,您將是第一個看見它們的人。」他明白自己不是年輕小伙子,但他仍自信著成熟男人必會吸引眼前這名神秘女子。

她有些驚喜並爽快地答應。



在白布掀開的瞬間,那塑像令人震撼的感覺猶在。

吳耀德俗麗的客廳卻與這座超凡入聖的雕像有些格格不入。

林妶毫不掩飾她對這客廳的嫌惡,「您的設計師該換了,這種低俗的裝潢不適合您的身份地位。」

吳耀德尷尬不已,設計這客廳的正是他本人。

「呵呵,說得是,是早該換了。」

「您的作品…」

「不急,晚上的時間很長的。」吳耀德走向吧檯,倒了兩杯威士忌。趁她不注意時,偷偷丟入一顆即溶的藥片。

「來,祝美好的夜晚。」他將摻了藥的酒遞給她。

她但笑不語,舉杯致意。

他邊啜飲邊看著金黃色的酒液隨著喉嚨的吞嚥進入她的胃裡。

呵呵…。他心中開始數著藥效發作的時間。

「吳先生這次的作品與以往有非常大的不同,先前您的作品一向以大理石及青銅為主,這次為什麼選擇不鏽鋼呢?我還以為只有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前衛藝術家才會使用不鏽鋼呢。」

因為只有不鏽鋼才能封住裡頭的東西。他在心中回答她。

「嗯,當一個人的創作生涯到了一定的程度,勢必要做些轉變的,我雖被稱為大師,但也免不了是個凡人,總有凡人的煩惱。」

「唔?吳先生真是謙虛了,依您的才華,就算百年之後還是會令人望塵莫及。」她將場面話說得漂亮極了。

吳耀德只是呵呵笑著,滿心歡喜接受她的恭維。

「只是…」她踱步在塑像周圍,用一種接近審判的眼光盯著它看,「只是我覺得好像在哪邊看過這樣的風格…」

吳耀德心中大大一驚,她見過他?

「哦?可能是哪個小藝術家模仿我的品風吧。」

「不…不是,我記起來了,是一個叫石三的雕塑家,他的才華可不比您差呢,只可惜啊可惜,際遇不如人哪。」林妶精銳的眼神直盯著吳耀德,似有許多說不出口的話盡在不言中。

那眼神…跟他好像!吳耀德暗自吞了一口口水。

「林小姐不是想參觀我的工作室?」他連忙將話題轉移,並決定盡快查明這女人的來歷,要是她真知道些什麼的話…

「可以嗎?我真是太榮幸了。」她眼睛一亮。

「那當然,這邊請。」

「這雕像在這好像不妥吧?畢竟也是得過大獎的極作呢。」她看了看孤立在這的像。

「我叫人來將它一併移到工作室去,擺在客廳被破壞了是不好。」

吳耀德差人將這塑像運到工作室,並低聲吩咐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得靠近這裡。

他們來到他氣派的工作室,裡頭不像是工作的地方,倒像間展覽室。

這是一間坪數頗大的搭建屋,為了保持作品最好的狀態,室內的溫度不管春夏秋冬始終保持在二十度以下,這讓林妶有些冷。

但她不以為意,眼光熱切地四下搜尋著。

林妶來到一座線條十分圓滑,卻又帶著強烈意識型態的花崗岩前時,發楞著望了它許久。

「林小姐喜歡這個?果然好眼光,這作品我還沒有公開呢。」吳耀德得意地笑著。

「是嗎?」她轉身面對著他,冰冷的語氣令人無法忽略。

「妳…怎麼了?」又是那眼神!他震攝了一下。

「其實這不是你的作品吧?」她口氣嘲諷地笑了。

「妳在胡說什麼?當然是我的作品!」吳耀德不禁憤怒了起來。

「不,除了這個,」她走到另一個全是稜角,但卻是個圓球的雕塑品前「這個也不是。」她摸了摸這扎人手的球體。

「還有這個跟這個。」她一一指出,她每道出一樣,吳耀德的臉就一陣青一陣白。

「胡說!林小姐,妳這種說詞嚴重污辱我的人格!」

「我可不是胡說,我早在五年前就見過這些雕塑品。」她冷靜地望著他,神色自若。

「妳…妳在說什麼我不知道,這些全是我創作的!」吳耀德狂吼出聲,陣陣的迴音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沒想到世界知名大師級的吳耀德是個盜人作品的賊,這事要是傳了出去,真不曉得你要怎麼在這業界存活下去。」她輕笑著,低沈的語調與吳耀德劇烈的反應成反比。

「妳這滿口胡言的女人!竟敢在這污衊我?這些作品是我所創的,是我做的!」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吳耀德極力辯解的臉像片難看的豬肝,灰白的頭髮因強烈的情緒而散亂。

他像一頭狼,一頭惡狠狠的狼,隨時準備向前撲去,咬住林妶的咽喉。

「你早就做不出任何像樣的東西來了,為了保住你的地位、你的名聲,江郎才盡的你只好去偷,偷別人的想法、別人的創意,甚至是別人的心血!」她厲聲指責他,毫不留情。

「所以當和你同門的石三因際遇不淑來向你求助時,你便利用了他!一開始你要求他的想法必須要用在你的作品上,到最後你竟然直接將他的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你是個無恥的賊!」她一如獵鷹般的眼神已準確地攫住了吳耀德深藏在內心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沒有,我沒有…是石三他…他要報答我,他才…他才…」他的武裝已經瓦解。

這眼神…林妶的眼神竟如此地淒厲,就像石三!沒錯!當時他就是這樣看著我…吳耀德狼狽地抱著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妶。

「你居然還敢這麼說!」她再也不能忍受吳耀德的滿口謊言,「這些!全都是石三的作品!全是我父親林石三的作品!你這個賊!」她怒指著他此時因激動而漲紅的臉。

「妳…妳是石三的女兒?我從來沒聽說他有個女兒…」吳耀德感到全身冰冷,怎麼會…?

「我父親和母親早就離婚了,我和媽媽搬到美國住,但父親還是一直有跟我連絡,直到半年前,他突然失去音訊,我只好來台灣找他,結果發現他住處一片凌亂,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像是在匆促之下搬了家,但我卻在父親的臥房裡找到一本日記,裡頭將所有你對他所做的一切全都記了下來,在美國,我是個有影響力的評論家,我要將你的所做所為全都公佈了出來。」她宣判她的誓言,像個法官一樣高高在上。

「不───!!」他的世界既將崩塌,他不能讓林妶毀了他,老天啊!幫助我,幫助我!

吳耀德想要阻止林妶的離去,一把抓住了她。

「放開我!…」她想甩開他的手,卻突然軟了身子,毫無預警地倒了下去。

藥效發作了!吳耀德的手還抓著林妶,老天竟靈驗了他的請求。

吳耀德急急地喘著氣,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他心煩意亂地在這大工作室裡走來走去,踢到了他工作時用的器具。

對了,把她處理掉,就像他處理石三那樣。他殘忍地咧嘴而笑。

噹!一個巨響,把正要拾起工具的吳耀德嚇了一大跳。

一個原本屬於石三的大理石雕刻好端端地從架子上掉了下來,摔在地板上變成碎片。

他怔楞了一下,連一絲風都沒有的室內,為什麼雕像會掉了下來?

接著,第二聲巨響自他後方再度響起。

他又驚跳了一下。

在悄然無聲的工作室裡,居然有竊竊私語的細聲。

『不原諒…』

「誰!」尚未自驚嚇中回復的吳耀德,看著無人的周圍,打自內心起了一陣又一陣地恐懼,就像在水池中丟下一顆石子,擴出的漣漪一波又一波地氾濫。

『不原諒…絕不…原諒…』那低語漸漸擴大。

「是誰!」吳耀德張著佈滿血絲的眼,感到毛骨悚然。

『絕不…絕不原諒你…』那低語自四面八方而來。

「你是誰…?」他哭抖著聲音,慌亂地尋找那飄散在這空間的說話聲。

又一個雕塑品掉落,把吳耀德的心臟給嚇得差點停止。他流下斗大的汗珠,手指不能自主地冷顫。

『不原諒!絕不原諒你!』那含恨的詛咒,帶著陰風陣陣地壯大,那嘶吼!那叫聲!石三!是石三!!

此時整間工作室的氣溫像是冷凍庫裡,溫度驟降至冰點,不時有一些若有似無的回音自牆壁、自角落、自這些冷冰冰的雕像群裡發出。

它們像是鬼魅,流動著如幽靈一般虛無的影子,突然有了生命,每一個都眼巴巴地盯著他,而且嘲笑他。

『嘻嘻嘻…無恥啊…』

『小偷…』

『竊賊…』

『小人…嘻嘻嘻…』

『殺人兇手…』

吳德耀對著這一大群說話的雕像驚聲尖叫著,在無意識中,他抓起了電鋸,胡亂地向那些索價不貲的雕像品揮去,頓時飛光走石,碎片橫飛,石塊及青銅還有一些堅實的材質砸得他滿身滿臉全是亮汪汪的血跡,電鋸也在他用力的揮舞下斷了鍊鋸,崩裂的鋸子比閃電還快地掃過他的臉頰,奔激而出的血流濺灑了他得意的得獎作品,慟。

『嘻嘻嘻…生氣了…』

『他生氣了…』

『真丟人啊…』

『小偷…』

『兇手…』

「住口!」他不知在向誰而喊,那些聲音快把他逼瘋了!

但一個強而有力的緊縛束住了吳耀德的吼叫。

喀!喀!吳耀德翻著白眼,被那不知名的力量束得失去呼吸的能力。

那力量將他狠狠地甩了出去,他飛至角落。

臉上因血跡而模糊了視線,但他還是看見了。

那雕像!那座他才剛得獎的塑像此時自花崗石座走了下來。

那塑像竟在動!那不鏽鋼的像現在竟像個人一般地向他走來!

『不原諒…絕不…原諒你!』塑像原本悲壯的臉已成了狂怒不已,充滿怨恨的表情。

不鏽鋼的材質讓它看起來堅硬無比。

它冷硬的腳步像是拖著索命的腳鍊,舉步來向吳耀德討著該有的報應。

「啊…石三,原諒我…原諒我…」吳耀德跪坐在地板,看著那封裝著石三屍體的塑像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他因極度恐懼而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甚至連顫抖都不能,只能歪頭看著那塑像。

那塑像拾起了那個滿是稜角的圓球,對準了吳耀德的臉。

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撞擊,每一次的重擊都黏著吳耀德臉上的肉泥,他的臉被尖尖的稜角給刺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地噴飛,他的臉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腦殼中,乳白色的腦漿也被噴出去數呎。

吳耀德的僕人們終於因那不尋常的慘叫聲前來,他們眼前所見的是趴在吳耀德屍體上的那已扭曲變形破裂的塑像,裡頭露出一截人的手骨,以及吳耀德慘死的畫面。

「快…快去報警!」其中一個僕人大喊!





「爸爸,你的作品目前正在展出中喔,我和媽媽也已經搬回台灣了,以後可以常常來看你了。」林妶將供奉在林石三墓前的鮮花插好。

「謝謝爸爸救了我,警察已經澄清吳耀德的死與我無關了,真的很謝謝您…」

林石三墓上的照片隱隱地浮起了笑容,一切的對與錯也隨著線香燃燒的煙消散在藍天之下…
哈娜的鬼故事15--公路

在公路上遠在幾百公尺外就看見那濃濃的煙,那是燃燒所引起的。
陳劍章開著車,踏下已快到底的油門,想到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到現場發現,一輛直直撞上大樹且已全罩在火焰之下的車子,發出猛烈熱人的浪潮。看來是因為強烈撞擊導致油箱破裂,加上高溫才引起火災。

「啊…天啊…」陳劍章呆愣在一旁,眼前熊熊大火讓人進一步也不得。

碰碰!!

碰碰碰!!

一陣急遽的拍打聲,陳劍章才發現車子裡竟有個女人。她正用著最大的力氣死命地拍著車窗。

那女子似乎被反鎖在車內,驚駭惶恐的表情正在生死一瞬間。焦苦、害怕、因極大的恐懼而扭曲的臉緊貼著車窗,她的生命好比風中殘燭一般脆弱。

快將她救出來!陳劍章閃過這個念頭,手尚未接觸到門把,馬上就被燙得縮手。

見他退卻一步,車內的女子拍打得更急了,似乎怕他因此見死不救。

碰碰!救我啊!

救我啊!!

碰碰碰!!

求求你,救我出去啊!

那女子在車內做無言的求救,煙霧已漫至車內了。

他無法得知女子在說些什麼,因高溫燃燒而產生的熱浪把他的頭髮也燒焦了一些。

怎麼辦?該怎麼辦?這公路離最近的一個城鎮也要好幾公里,等他去求援回來,那女子早就被燒死在車內了,現在該怎麼辦?

汗水一滴又一滴自陳劍章的臉冒出,那女子還在做垂死的掙扎。

碰碰!

碰碰碰!

拍打聲像是打在他耳膜似的,聲聲捶進他的腦裡。

如此迫切的時刻,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

冷靜…冷靜下來,一定…一定有什麼可以做的…一定…

啊…他的車。陳劍章馬上奔回他租來的車內,「一定有什麼東西可以打破車窗。」

沒有,車子的行李廂中沒有任何可以破窗的東西,連一根針都沒有。

他看見了他的袋子,裡頭是他吃飯的工具。

看見這袋子,陳劍章突然楞住了,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中。

陳劍章轉頭看了看車內時間已所剩無多的女子。

反正她快死了。陳劍章發著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從所未有的清楚。我救不了她,她注定是要死的。他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

他毅然決然拿起袋子,筆直地朝那狂烈的火燒車走去。

他拿出了他的相機,迅速調好焦距。

那女子既驚訝又迷惑,流滿了受傷的鮮血因激烈的動作而花了她的臉和手,她仍不住地敲打車窗。

碰碰碰!

碰碰碰碰!

他舉起相機,連續按下快門,那女子臨死前扭曲無助,眼淚奔流且張口大吼的表情一張張被攝入了他的相機中。

滋滋…空氣中燃燒金屬的焦味竄入他的鼻子跟腦門,可是他無法停手,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

碰碰碰…

女子依舊拍打著,但吸入過多的濃煙讓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突然的一陣劈哩啪啦,類似電線走火的聲音自大火中傳出。在陳劍章來不及反應之前,爆炸就已發生。

爆炸所引起的巨大風浪將他彈出了幾公尺之外,狠狠地撞上了不遠處他開來的車子上,昏厥之前,那女子臨死前鬼哭神號的淒厲慘叫聲,烙進了他的耳朵裡…



「啊──────!!」陳劍章滿身冷汗地驚醒。黑暗中他的驚喘聲特別清晰。

怎麼會夢見這個?這事都過了好多年了。

「怎麼了?」女友朵依因他的叫吼醒來。

「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

「哦?」朵依扭開床前燈。旅館房間內暈起了柔柔的光線。

「明天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她依偎在他的胸膛,陳劍章摸著她的頭髮。

朵依是個甜美的女孩,雖然他們才交往一星期,但陳劍章心中對她卻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

這次出來旅行雖然是因為工作而出來取材,但她提出要求要一起去,他也不好拒絕。

「明天…看看吧,雜誌社這次以台灣各大公路做為題材,企劃一個專題,需要的照片很多,我們可能要開著車到處逛大街了。」他帶著抱歉的笑容,不能帶著她好好遊玩,讓他很愧疚。

「呵呵…沒關係,自由攝影師就是靠這吃飯的嘛,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哪裡我都不在意。」她環抱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朵依…」陳劍章立刻感到她的熱情及溫柔,夢見那死在車內的女人馬上就讓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隔日,車子在平坦的路上行駛,一路上陳劍章走走停停,一遇見特別的角度或景色,不管是居高臨下的山崖,或者是風景壯麗的沿海,在陳劍章獨特的眼光裡都能變成一張張動人震撼的圖。

尤其是那張火焰中驚恐的臉,更是他生平中最具代表的作品。雖然他不願再拿起它來看,但他和那張照片已經劃上等號了。

而女人死前最後一刻的模樣就算不照下來,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因痛苦、驚嚇、恐懼,還帶著憤怒及怨恨,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她的臉,他怎麼可能忘記?

他帶著複雜的心境,拿那張用良心換來的照片參賽,竟讓他得了『自由攝影大賽』的首獎,此後他一炮而紅,事業平步青雲,如日中天。

得獎後的他堅持做個自由攝影師,拒絕了各大報社及雜誌社的邀請,並此後再也不拍人像。

「吶,中午了,找個地方休息嘛。」朵依嬌嗔著,鼻頭冒出細細的汗水。

「唔?說得也是,都已經中午了呢。」

他看了看四周,車子在正在一條又直又長的公路上安穩的行駛。

嗯…這條路…陳劍章猛然想起,這條路不就是當年他拍下那女人慘死照片的地方嗎?

不祥的感覺自心底浮出,先前他都沒有發現,竟不知不覺開到這地方來。

「朵依,可能要再等一會喔,下一個城鎮還要開半個多小時才會到。」

「啊?不要啦,人家累了,停下來一下子嘛。」

「可是這地方妳也看見了,沒有餐廳啊。」

「讓我下來伸伸腿就好,坐了一早上的車好累喔。」

「再忍耐一下子就好。」

「為什麼?是不是勾起了你的回憶了?」朵依忽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劍章驚跳了一下,「朵依妳剛剛說什麼?」

「這裡…不是死了一個女人嗎?你那時拍下她的臉了吧?」朵依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瞅著他。

「妳…」陳劍章一時說不出話,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榮華富貴,享受起來感覺很不錯吧?」朵依擒著陰冷的笑容,讓他心中原本不祥的預感轉變成慌亂。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她陌生得像是別人,不再是他甜美可人的朵依了。

「那女人還在原處徘徊呢…要不要去看看啊?」

「朵依,妳怎麼了?為什麼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陳劍章的聲音忍不住的顫抖,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是個秘密啊…不可能有人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朵依是怎麼知道的?

「朵依…?你再看清楚一點,我是誰?」

朵依此時開始慢慢地變化,先是她的頭髮微微冒煙,車內小小的空間頓時全是頭髮燒焦的味道。

之後她的臉皮一塊一塊地溶化,混著噁心的膿汁及難聞作嘔的味道,鼻子已被溶掉,掉在她早已焦透的腹部,她的喉嚨燒開了一個洞,喉洞內不時噴出燙熱的、被燒熟的焦肉,兩顆眼球掛在眼眶裡含滿怨怒地瞪著他。

「哇啊─────!!」陳劍章爆出一聲長嘯,車子一時不受控制地駛出了公路,力道強勁地撞上了一棵大樹,車體瞬間碰地一大響,車頭深深地凹了進去,樹葉唰唰地像雨一般落下,車子經大力撞擊後,沒一下子就起火燃燒。

陳劍章也猛撞在方向盤上,額頭立刻血流如注,也撞得他眼冒金星。

朵依的臉皮此時完全掉落,只剩牙齒的嘴喀喀喀地上下輕撞,她焦黑腐爛,化成白骨的手搭上了陳劍章的肩膀,她張著沒有嘴唇的口說:「嘻嘻…來吧…被復仇之火燃燒吧,好好感受死亡前的恐懼吧!」

她來索命了!陳劍章這時才明白,那個已經死了好久,被他棄之不顧的女人來向他討命了!

「對不起!放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叫著,一邊急急地想打開車門,車門卻因強力的撞擊,鎖已經變形,他出不去了!

「嘻嘻…用你的命來向我賠罪吧…」

「不!不!」陳劍章猛力地拍打車窗,車廂內充滿了濃濃的白煙,嗆得他眼睛睜不開,也無法呼吸。

他一再地拍打窗子,手掌隱隱作痛,絕望及恐懼一再地衝擊著他,他出不去了!他出不去了!他就要死在這裡了!

「原諒我!原諒我!」他把臉緊貼在窗子,玻璃因燃燒變得非常燙人,他的臉也因此黏在窗上。

「啊────!!」他狂叫出聲,極端的楚痛撕裂了他,陳劍章幾乎快要痛死了過去。

滋…他的臉頰燒出了一個暗紅的傷口,他反射動作地後退,一片頰肉硬生生地與他的臉分開,而就這樣焦貼在窗上。

他再度尖吼,嘶啞地陷入瘋狂。

「放過我!求求妳!放我出去!」陳劍章的淚水狂亂,佈滿了他血淋淋的臉。

身旁的朵依不知何時消失。她燒焦的身軀站在車外無動於衷,冷冷地看著陳劍章的求救。

一陣小爆裂聲,接著又是一陣。蘊釀著另一波的爆炸。

「不…不…不要!」似乎感到死亡即將來臨,陳劍章混身抖個不停,雙手依舊是本能地拍打著車窗。

劈啪!

「不─────!!」陳劍章的吼叫聲被吞沒劇烈的爆炸裡。

「下地獄去吧…」
Originally posted by 左輪仔 at 2005-6-3 06:11 PM:
點解你唔POST去原來既1-5集到呀???
好呀,咁麻煩左仔幫我整理整理,thx
Originally posted by 左輪仔 at 2005-6-6 03:13 PM:

整理好喇,你可以again喇^^
多謝哂!
哈娜的鬼故事16-20

哈娜的鬼故事16《陰陽眼系列》-陰陽

人哪,分很多種,多到我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所以當然也有我這種人。唔?我是什麼人?我是陰陽人…不…說得太快,我是有陰陽眼的人,我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而我也盡量不和它們打交道,畢竟是不同世界嘛,但是現在…


「喂,小鬼,妳還要跟著我多久?」我不耐煩地看著這個小個子,三天了,她跟著我足足三天了,搞得我快火大了。

她低頭不語,仍然拉著我的衣角。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眼光定在走過去的辣妹俏俏的屁股。

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上,我靠著一家店門口的柱子,色眼瞇瞇地望著穿著清涼的小短褲美眉,嗯,夏天真是個好季節。

她仍拉著我,似乎不死心。

「我說,」口氣開始不善了起來,「別再跟著我了,我不知道妳有什麼要求,我也不會幫妳,我又不是道士。」

小個子終於抬起頭來看我,那張異常蒼白及發紫的嘴唇做著可憐兮兮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是人,至少不是個活人。

唔…一陣發冷。臭小鬼,別人不去纏,就偏偏選上我,都怪我太好心了,那時看見她就當做沒看見就好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陰陽眼有時還真不是件方便的事。

「救媽媽…」這三天,她只會講這句話。

「小鬼,妳死的時候是幾歲啊?國語聽不聽得懂?我說,別再跟著我!」

她欲泫欲泣,眼淚好像快飆出來了。

唔…把一個小女孩弄哭不太好,尤其是個小女鬼,她好像還不清楚做鬼的本事,纏功倒是一流。

「救媽媽…叔叔,救媽媽…」她還真的哭了咧,我的天啊。

「小鬼,我才二十二歲,不是叔叔,是哥哥。」動不動就哭,難怪我討厭小孩,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

「呃…阿尚,你從剛剛就在幹嘛?你在跟誰講話?」死黨兼泡妹敢死隊隊友李政達,諧音”你真大”,所以大仔就變成他的外號。

「呃…沒啦,只是在練習等會的把妹台詞。」我連忙打哈哈,要是跟他說我身邊跟著一個女鬼,他鐵定騎著他那台號稱可以飆到180的野狼號小綿羊一路飆到墾丁去。

「是喔…」他還是滿臉不相信地看著我的周圍。

「救媽媽…鳴鳴…媽媽…」她的哭聲只有我聽得見,所以也特別地大聲煩人。

我決定把她當空氣,繼續跟著大仔往辣美眉天堂中衝鋒陷陣。

可是,當第n個美眉掛著可愛的微笑跟我們說抱歉時,我不免懷疑是不是這個帶衰的小鬼害我今天要鍛羽而歸了。

「好啦,別哭啦!」當我和大仔在西門町捷運車站分開後,我忍不住吼了她一聲,她畏縮了一下,哭聲是變小了,可是卻像蚊子在周圍飛一般,既趕不走又令人惱火。

「怎麼了?小妹妹怎麼在哭呢?」一個穿著粉藍色套裝的上班族女郎蹬著高跟鞋叩叩叩地走來。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哇塞!美艷的大姐姐!而且還是那種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那種。

我呆掉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她的視線從小鬼移至我的臉時,不禁輕笑出聲。

哇~像風鈴一般清脆的笑聲,真是如沐春風。

「這位先生,把小孩放著哭不好喔。」

「啊?嗯!」我趕緊回神,馬上拿出考研究所口試時的標準正經八百的阿呆表情。

「這位小姐,」不管幾歲,叫小姐準沒錯,「她不是我的小孩。」

等一下,她看得見這小鬼?她該不會跟我一樣是陰陽眼吧?

她蹲了下來,長長的直髮披洩而下,既動人又美麗。

「小妹妹,怎麼囉?怎麼在哭呢?」

「救媽媽…鳴鳴…」她還是只有那句話。

「媽媽怎麼了?」她繼續有耐心地問。

「媽媽…在水裡…睡覺,都不起來…」這還是我三天來聽她說最多的話,我開始好奇了。

「這樣啊…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她撫著小鬼的頭,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白得嚇人的臉而有所退縮,看來是個道行高深的高人。我心中對這個美艷的大姐姐有點欽佩了。

「曉曉…」她這時倒撒起嬌來了,看來鬼也是會感到寂寞的。

「嗯…曉曉知道家住在哪裡嗎?」

小鬼搖搖頭,意料中事。我有點辛災樂禍,看這個美到不可方物的大姐有什麼辦法幫助她,這樣我也才好擺脫這個小鬼。

她站了起來,用她那水亮清澈的大眼看著我說:「這位先生,看來她跟你有緣,你就幫幫她吧。」

我張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她剛才說什麼?這小鬼跟我有緣?我又不是故意要撿到她的。

「不不不…」我連忙拒絕,就算是美人拜託也一樣,「我又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是隻孤魂野鬼,怎麼幫?我又不是靈媒還是什麼道士之類的。」

「你只要幫她救她媽媽就好了啊,她又沒什麼要求。」

看妳說得跟吃香蕉一樣咧,救她媽媽?怎麼救?用網子撈嗎?

我一臉不贊同,但看她是個美女的份上,我用最紳士最溫柔的語氣說:「我不知道這小鬼是誰,也不清楚她的來歷,我要怎麼個救法?」

她朝那小鬼點了點頭,示意我看著她,她指著小鬼身上的衣服,我這才發現她穿了件幼稚園的圍兜兜。

「這下總可以查了吧?交給你了。」說完,她扭著美好的腰身,屁股一搖一擺地走了。

「喂…喂…」哇咧,一句有緣就可以推得乾乾淨淨,看來涉世未深的我不是看盡紅塵的上班女郎的對手。

小個子又拉著我的衣角,還是那副掛著鼻涕的臉孔。

好吧,我認了。我坐在捷運站裡的椅子,把小鬼衣服上的圍兜兜拉起來看,康乃馨幼稚園,咦?這家幼稚園的名字有點熟。李甄曉,哇咧,跟大仔的名字有得拚,一個你真大,一個你真小,有夠莫名其妙。

「小鬼,我認啦,我們先去妳的幼稚園好了。」

我帶著那小鬼到第一次我看見她的地方,一根電線桿底下。

那天晚上天氣很詭異,明明是夏天,我走向便利商店的路上卻像是在下雪一樣,就在我住的地方轉個彎,盡頭是便利商店,路中間有一根電線桿,我就是在那裡撿到這小個子的。

那小鬼蹲在路邊哭,三更半夜的,我倒也沒想太多,雖然天氣冷得很怪異,我一時也沒跟什麼怪力亂神牽扯在一塊。

「小妹妹,怎麼不回家呢?很晚了耶。我送妳回家好不好?」我發誓,這話聽起來很像怪叔叔,但我當時真的是好心想送這小女孩回家,沒想到她一抬頭,我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小鬼一開始的臉是佈滿驚恐及困惑,蒼白得不像是人間應有,空洞的眼眶全是紅色的曈孔,血痕一股一股地流在她小小的臉龐。

「哇啊!!」我一連退了好多步,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鬼,但我從來不招惹任何的鬼魂,也把它們當做不存在,但這次卻破了我的例外,那小鬼像是找到救星一般,一把撲住我的腳一直哭著:「救媽媽…救媽媽…」

之後她便纏上我了,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好像我可以幫她似的。



「好吧,現在呢,我去找妳唸的幼稚園,妳可別再吵了,這樣我會分心的。我一分心就救不了妳媽媽,知道嗎?」我囑咐她,她不知道是不是真聽得懂,倒是很乖巧地點點頭。

我滿意地拍拍她的頭,走進我每天都要來光顧的便利商店。

「歡迎光臨。」正是下午時分,今天值班的是有著兩支小虎牙,像個日本AV女優的君君。

「君君啊。」我擺出最帥最痞的姿勢,「問妳一件事喔。」

她馬上把三十年後才可能出現的晚娘臉孔祭出來,「如果你不買東西,就把問題吞回去,然後滾吧。」

「哎喲,別這樣啦,今天真的有正經事啦。」

「你會有什麼正經事?又要問我今天穿什麼顏色的內褲?還是要問我這裡有沒有賣榴槤口味的保險套?快滾啦,免得我看了就想揍你。」

呃…看來平時素行不良被她深深地記恨了下來。

「不不不,真的,真的有一千八百萬分的正經事。」

她瞪了我一眼,「有話快說,不要妨礙我工作。」

「這附近有沒有一家叫『康乃馨幼稚園』的啊?」

「啊?死人,你再耍我,老娘就算拚著工作不要也要你好看。」平時看她還算可愛,怎麼發起火就像個夜叉。

「哎喲,真的啦,我是正經的,有沒有啦?」

她怒氣沖沖地自櫃檯走出,揪著我的衣領,直指著便利商店的正對面那家幼稚園,招牌寫著『康乃馨幼稚園』。

「呃?就在那裡?」我錯愕不已,難怪我第一次看見小鬼身上的圍兜裙會這麼熟悉,原來我每天都會看見它,只是從來都不記得。

她把我扔出便利商店外,用著讓我頭皮發麻的磨牙聲說:「下.一.次!你要是敢再這樣,我絕對會讓你再也走不進這家店!」

唔…看來還是暫時乖乖地好了,真惹火她就不好玩了。

我走向那家幼稚園,心裡想著如何打聽出小個子家的地址。

「妳好。」我打著招呼。

「你好,請問接小孩嗎?」一個看起來有夠適合當老師的女人走出。

「呃,不,我只是想問…」

「嗯?」

「我只是想問一下李甄曉家的地址。」

「曉曉?她已經好久沒來上課了,你要她家地址做什麼?」

「呃…我…我…」我腦中飛快地轉著,把平時三寸不『死』之舌的看家本領給展現出來,「我是甄曉的爺爺的兒子的表姐的妹妹的堂兄的小兒子,換句話說,我是曉曉的遠~房表哥。」

「啊?」她看來有點亂了,「你要地址做什麼?」

「是這樣的,曉曉的爺爺最近過世了,留下一~大筆遺產,這些遺產要全部留給曉曉,曉曉的媽媽嫁人後搬了好幾次家,我是一直打聽到這才知道曉曉唸這間學校,想說如果妳們可以幫忙的話,我也就能早日完成任務,讓曉曉領取這龐大的遺產啊。」我說得天花亂墜,口水飛噴。

那老師聽得一楞一楞地,看來這種超乎她想像之外的事讓她覺得很刺激,她馬上很入戲地說:「原來是這樣,難怪曉曉都不來上學了,原來是她有了大筆的錢了啊,我馬上去拿給你。」說完,她轉身就跑。

這老師平常生活可能太無聊了吧,這種破洞百出,像詐騙集團所編出來的謊話她也能聽得這麼入神,而且曉曉不上學跟她有錢有什麼關係?真是…

沒一會,她拿著紙條出現,「要是你看見曉曉的媽媽,請務必告訴她,我們很用心在照顧曉曉,請她一定要讓曉曉再來我們幼稚園就讀。」

「好…好…」我擺著虛偽的笑容,急步走出她的眼線範圍,小鬼要小跑步才能跟上我的腳步。

「林老師平常都會打我。」這小鬼倒跟我告起狀來了。

「嗯?放心吧,她再也打不到妳了。」人都死了,怎可能還打得到?

我專注在紙條上的地址,走著走著,一棟有點老舊的別墅聳立在我眼前。

「小鬼,這是不是妳家?」

她點點頭,快步穿過那深鐵色的欄杆,一下子就穿進門內。

「喂…」這小鬼就這樣丟下我?她媽媽是在什麼狀態底下都沒說清楚耶。

我搔搔頭,伸手推開鐵欄杆。這獨棟別墅雖然有點年代了,但小小的院子裡還看得出主人曾經悉心照料,只是現在草有點長了。

我繼續前往走,站在那雕刻華麗的木門前,感覺我的到來有點突兀。萬一這小鬼只是死了無聊想找人玩,萬一這小鬼耍我呢?

我猶豫著,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我按了門鈴,思忖著要是小鬼的爸爸還是媽媽來開門,我要怎麼說呢?

可是,五分鐘過去了,門板的另一邊沒有動靜,我再度按下門鈴,並在上面多壓了幾秒,就算睡得再死也該醒來了。

依然沒有動靜,除了幾輛摩托車騎過的聲音,周圍可真說是一片安詳。

正是傍晚時分,夏天的白晝長得多,雖然還是很亮,但我卻覺得照在這房子的陽光有些朦朧薄弱。

錯覺吧,我安慰著自己,唔…該死的臭小鬼,這下我非得要想辦法進去不可了。

我握住把手,反正一定是鎖著的,但試試也沒差吧。

咿呀~,門鎖竟然是開的?這是什麼狀況?

「小鬼?」我將頭伸了一半,用眼睛確認裡頭的情形,不過我什麼都看不到,一片黑暗。

好吧,既然答應那小鬼了,說什麼都要走一遭才行。

我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進入黝黑的房子。

屋裡雖然很黑,但倒還不是完全不能看見,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過的光來判斷,這裡應該是客廳,我找尋電燈的開關,在離門不遠處摸到了電源。

啪,啪。咦?沒亮?再試了一次也一樣,這房子到底多久沒人住了?居然已經被斷電了?

我只好無奈地摸黑走,「小鬼?」我再度叫喚,在黑暗中叫一隻鬼出來還真討厭,雖然我心臟還算大顆,可是這種黑暗的環境中讓我有股奇異的壓迫及潛在的不安。

「小鬼?」我又叫了一聲。好啊,纏了我三天,一到這裡就讓我自己一個像個瞎子一樣的摸索。

我心中不斷地臭罵著小鬼,一邊穿過客廳,摸到了一個門框,外面的夕陽更弱了,我無法判定這是間什麼地方。

我小心地走入,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檯子,上頭好像擺了個東西。

是什麼?一股嗆鼻的臭味直衝腦門,混著食物腐敗的強酸。

「嘔!」我的胃液差點灌進我的鼻腔裡,努力強迫自己不要吐出來,一定有食物壞掉了,真受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開始感到事情往我無法想像的地方發展,周圍的詭譎多變的氣氛讓我心中原本不安的情緒漸漸轉成了深切的恐懼。

我終於看清楚檯子上的東西,那是一隻雞!一隻爛透了的生雞,蛆蟲已啃蝕掉牠大半的肉,牠的頭被剁下,掉落在洗碗槽裡,一把刀像是一柱香似的刻意插入雞身中。

看著這個怪異莫名的東西,我退了一步,看來這裡是間廚房。

我繼續往前走,這時走道的盡頭竟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一顆心臟差點被嚇爆,「誰?」我抖著聲音說,忘了這裡可能會有人住。

但那人影卻不動,一副被嚇呆的姿態,我定神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面貼牆的大鏡子,鏡裡那個笨蛋根本就是我自己。

我呼了一口氣,再繼續待在這房子我會起肖,我決定打退堂鼓。

就在我轉身時,一聲悶碰聲阻止了我抬到一半的腳。

那是什麼?好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我凝神細聽,「小鬼,是妳嗎?」我用像蚊子叫的聲音問著。

我等了一會,終於抵不過好奇心在腳底呵癢,好吧,死就死了。

在給自己做了一點屁用都沒有的心理建設後,我走向盡頭的那面鏡子,唔,真是面鏡子沒錯,我看了看鏡中臉色發青的自己,從小看鬼看到大的我竟也會被嚇成這副鳥樣子。

鏡子的旁邊是一座樓梯,上面的光線似乎更暗了,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咿咿…,踩著樓梯時發出的那股吱嗄聲讓我感覺更不舒服了。

靠!我真是上輩子一定欠那小鬼很多錢,這輩子才要用這種方法來還她的債。

在我一邊不斷咒罵的同時,我也走到樓梯的盡頭了。

二樓比一樓更暗,外面天色也已完全進入黑夜。我只好再度啟用瞎子摸象法沿著牆往前走。

又是一個門框,我吞了口口水,在又靜又黑的屋子裡,心底那股深潛的疑懼像是洪水猛獸一般的襲捲而來,不會又看見什麼爛爛的東西了吧?害怕歸害怕,我還是推開虛掩的門。

一進去我就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讓我差點滑倒,慌亂中我抓住了一個東西,一張小床的床架。

這裡是一間小孩子的房間,剛才我踩到的東西是一隻布偶,它的臉被我踩得扁扁的,在這小房間裡走了一圈後,既沒發現小鬼,也沒發現她所說的在水裡的媽媽。

倒是看見了那小鬼生前所畫的圖,一張一張地被貼在牆壁上,裡頭全是三個人,唔…看得出來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跟一個小孩,那一雙男女是她的父母吧,每一張總是和樂融融的樣子。

我不感興趣地掉頭,看見了小鬼的書桌。唔…看來這小鬼家境還不錯,這小房間裡處處看得到父母溺愛孩子的昂貴品,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我的好奇心已經不可收拾了,這小鬼太神秘了,連帶她曾所說過的字字句句在此時都隱含著不可言喻的暗示。

我又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本剪貼簿,小孩子專用的那種,這小鬼還真愛畫畫,我順手翻開本子,又是一雙男女和小鬼畫的她自己。

我愈翻愈覺得不對勁,裡頭稚拙的筆畫不再是歡樂的家庭,而是一些莫名奇妙的人物交織。

我試著解讀畫中的意思,黑暗中這些笨劣的筆觸表達出小鬼生前想說的話。

男人開始…唔…打女人?應該沒錯,從推倒的姿態來看,小鬼畫的是她爸爸打她媽媽,家庭暴力嗎?

我翻著下一張,又是差不多的構圖,背景畫上深深的黑色,筆觸焦慮且無助,男人帶著一支瓶子,她爸爸酒後施暴嗎?女人倒地。

第三張,觸目驚心的鮮紅色佔了整個版面,畫中男人的手多了一把刀,上頭還流著血,女人又是倒地姿勢。畫中的小鬼則是在一旁哭泣。

那小鬼親眼目睹她爸爸殺了她媽媽?我驚駭不己,難不成小鬼到處跟人求救是因為她媽媽因為被殺受重傷嗎?在水裡又是什麼意思?

我既迷惑又震驚,這房子可能發生過命案,而且沒有人發現,所以那小鬼才以鬼魂姿態出去求援,我想她還不清楚自己是個鬼,只想讓自己的媽媽醒過來。

我蓋上剪貼簿,剩下一間房間了,那裡應該是她父母的臥房。

我心跳不斷地在加快,已預想可能的畫面和狀況,她母親很可能已死在裡面,她父親也可能因畏罪早已不知去向,雖然還不知道小鬼怎麼死的,但一切答案有可能都會在這扇門後。我的思路像打過結的錄音帶發出斷斷續續、不確定的聲音。

在小鬼房裡摸到一支玩具手電筒,而且還有電,雖然幫助不大,但總比沒有好。

我呼出一口氣,扭開門把,濃烈血腥的屍臭味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便咬住了我。

我無可避免地吸入一大口污穢噁爛的氣味,那蝕人心肺的臭味自我口中吐了出來,我一直不斷地吐出我能吐的東西,那屍臭遠比我想像中的更駭人。

我靠在主臥房外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吸著混著細塵的空氣,想把胸中那股黏稠、像層網般包住我的味道驅散。

我不太確定我是不是要進去了,我無法想像我將會看到什麼,可是…萬一不是人的屍體呢?我要是冒然跑出去報警,結果一狗票警察來發現裡頭只是一頭死野狗還是一大窩死老鼠怎麼辦?所謂沒有屍體就沒有命案,警察當然也不會相信有個小女鬼來向我求助這種動人的故事。

恢復正常呼吸後,那美艷的大姐姐說的話浮出我的腦中,她跟你有緣呢。

那小鬼哭泣的臉也浮出我腦中,救媽媽…我心一緊,咬著牙。

「小鬼!我來啦。」我再度鼓起快要被嚇破的膽子,不再遲疑地步入臥房。

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頑固地佔據房內整個空間,我拿著玩具手電筒,快速掃過房內,凌亂的被褥,打翻的擺飾,被掃到地上的化妝品,看樣子曾有一番激烈的爭吵。

我照到梳妝台上已然破損的化妝鏡,鏡中反射出我殘破的印象,還有一個人。

一個人!?我猛然轉身,那高大且陰冷的男人正用著我這輩子看過最讓人顫慄的殺人眼神瞪著我!

我嚇得直退到那梳妝台前,破裂的鏡子碎片因我劇烈的發抖而叮叮咚咚地開始剝落。

『…你…是誰?』他乾裂黑紫的嘴唇蹦出這句話。

我寒毛直豎,從腳底板到頭頂每一根毛全都張開了來,一股惡寒猛搧我的臉。

我無法言語,我怎麼跟他解釋我是誰?

「我…我…」我只能一直”我我我…”

『你…是誰?』他再度用那可以讓我結冰的語調詢問著。

我拚命搖頭,除了他那令人喪膽的說話聲,他的全身上下散發出一抹死氣沈沈,彷彿他才自墳墓中爬出來似的,還有他身上大片暗褐色的印子,感覺像是鮮血噴灑在他的衣服上,最重要的是他手上的那把砍了很多次,已經有許多細小缺口的刀正不偏不倚地往我方向直指。

我在生命倍受威脅之際,瞄到了通往浴室的門,若他一刀砍過來,我只能躲在那裡了…

我的想法像是透明的一樣,他一邊舉起手,一邊口中嘶叫著:『你是那女人的情夫對不對?對不對!』

我眼睛大得像湯圓,逃生本能讓我閃過了這一刀,我想都沒想地衝進只離我兩步遠的浴室,迅速落了鎖。

外頭安靜了下來,我的心臟仍在急遽地收縮,處於瘋狂的跳躍狀態中。

這男的是誰?他在說什麼?我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靠著門板來鎮定我的呼吸。

但是,就在這時我看見那小鬼了!

她不是我先前看到的可愛模樣,她全身乾癟地像隻曬乾的蘿蔔,她的口仍舊張著,她的屍體跪坐在浴缸旁,缸緣伸出一隻已爛得剩下白骨的手,小女孩的臉貼在白骨的掌心。

浴缸中可想而知會是誰,就是她媽媽,看來是被殺害後丟在裝滿水的浴缸中。

忽然一個劈裂聲把我從眼前的震驚拉進另一個更讓人嚇破膽的處境。

那刀口已一刀劈進來,不時夾雜著那男人瘋狗一般的狂笑聲:『死吧!統統去死吧!妳這人盡可夫的女人,現在我要殺了妳的情夫給妳陪葬了!哈哈哈!』

那惡毒的狂言,他瘋了!他是個神經病患!我只能這麼想,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孩,再把自己和屍體關在一起,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

碰!

碰!

那一刀又一刀強力的劈砍,再要不了多久,這扇門就會被他給劈開,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被困在一個有著兩具屍體,外頭又有個瘋子追殺我的浴室裡,難不成我會變成第三具擺在這的屍體?

不!我不要!

我急得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恐慌,腦中一直反覆想起以前的事,我就要死了嗎?我真的會死的在這裡嗎?

碰!

門終於被他給劈開了,我手上卻只有一隻玩具手電筒!

『你想要我把你劈成幾塊?八塊?十塊?還是更多塊?』他的嘴裂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簡直就裂到他的耳朵了!這時我才發現他的左頸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你…你是…鬼?」天啊!這男人居然是隻鬼,一隻拿刀瘋狂砍人的惡鬼!

『呵!呵!怕了?很快你也會變成鬼…』他抽著破碎的氣聲,眼神淒厲無比。

「你為什麼要殺你的老婆小孩?」狂亂之中我衝口而出。

他停止前進的腳步,『因為她背叛我!她在外面有了男人!她給我戴綠帽!』他充滿痛苦及悲哀地吼出。

『曉…曉曉是無辜的!你竟然連自己的女兒也下手!』這招有效,引他說話就能讓他停止砍人。

『不!我沒有!我沒有殺曉曉!沒有!我沒有殺她!』這含滿怨恨的鬼魂竟雙手掩面,跪地而哭。

我估計著門口的距離,若我撞倒他,逃出去的機會有多大?

『雖…雖然她不是我親生女兒,可是我疼她啊!我沒有殺她…我沒有…』

「她死了是事實,誰能相信你的話?」我慢慢移動腳步,一點一滴地接近門口,只要…撞倒他,用最快的速度奔下樓出大門,他總不可能追到大街來吧?

『我沒有!』他突然發狂,憤恨的臉一時扭曲痛苦。

就是現在!我低下身,直直朝他的腹部撞去,但我失敗了,我竟直接穿過他的身體,怎麼會這樣!?

那惡鬼馬上轉身,我再度拔腳就跑,雖然沒撞到他,但也達成一半目標,我這時只有逃的念頭,逃得愈遠愈好!

我想我應該是把在火場中遇難的潛力給發揮了出來,我在奔逃的過程絆到了腳,剛好在樓梯口,我一連滾了好幾圈下樓,那惡鬼居然沒再追出。

我一刻也沒猶豫衝向大門,才一打開門,幾道強力的光線自外頭一起照在我身上。

「就是他!」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睜不開眼,強光讓我眼淚直流。

幾隻有力的手臂將我緊緊地抓住,「不要亂動!」其中一個聲音說。

「我們接到報案,懷疑有可疑分子侵入民宅,請跟我們到局裡一趟。」

「都好,」不知為什麼,我就像溺水的人在最後一刻抓住了那救命的繩子般充滿感激,「還有,這房子裡面有屍體,請快派人處理。」

我看向剛才說話的女人,原來是下午那個幼稚園老師,看來她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你怎麼知道?」另一個警察說。

「嗯…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說。



我坐在捷運站裡,翻閱著最近大幅報導的新聞,有關一個疑心病重的丈夫殺了妻子後自殺,留下幼女活活餓死的人間慘劇。

「咦?又遇見你了?」

我抬起頭來,那個美艷的大姐姐,今天她還是那套粉藍色的套裝。

「真巧,看到新聞了吧?我幫那小鬼救她媽媽出來了。」雖然是很窩囊的過程,但也算是不負所託,總可以獲得一點小小的獎賞了吧?例如說:美女姐姐的行動電話?

我志得意滿地看著她,她瞄了瞄我手上的報紙,臉上浮出安心的表情。

「都說她跟你有緣了,這樣也是做好事喔。」

「嗯,是啊,好人是不是應該得到一點鼓勵…」

「啊?我的車來了,我要走了。」她彷彿沒注意我的暗示。

捷運站地板上閃著列車即將入站的警示,再過兩秒就會到達。可是她的腳步卻堅定地向前走。

「喂…」等一下,再走過去妳就會被車撞了耶!

她回頭朝我的方向嫣然一笑,一個抬步,直接穿入呼嘯而至的列車裡。

我目瞪口呆,她…她也是隻鬼?

天啊!!什麼時候我才能遇到活的女人啊?
哈娜的鬼故事17--女演員

「妳是白痴啊?」一陣瓶瓶罐罐落地的清脆破裂聲夾雜著女人飆尖的叫罵,休息室裡的工作人員紛紛看向騷動的來源,同情那被罵的可憐小助理,看樣子這個新助理也快要幹不久了。
「妳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葉婍刻薄的臉孔像頭響尾蛇一般的陰冷,與她平時螢幕上溫婉形象大成反比。

小助理才來一個星期,上一個助理走的匆忙,根本沒教她什麼,她此時低下頭,接受這無理的責罵。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痛妳的。」她畏畏縮縮地,手上還持著軟毛木梳子,只能盯著葉婍一雙塗了丹的腳指甲。

「除了這句,妳還會說些什麼?」葉婍破口大罵,「我上戲上得這麼累,下了戲妳還給我搞這種東西?」

休息室裡的工作人員早就習慣這樣的場面,沒辦法,誰叫原來的女主角出了意外死了呢,而且諷刺的是這戲因為原女主角死於非命,收視率反倒還因為有了這刺激性的話題而節節高昇,真不曉得是見了什麼鬼。

叫罵聲還沒斷,小助理已經淚眼汪汪地邊收拾邊挨罵了。

「哎喲喲,我的葉大小姐是怎麼了?今天火氣這麼大啊。」一個已有了歲數,肚子整整是葉婍兩倍大的中年男子走入。

「導演。」葉婍不愧是女演員,收放自如的眼淚,當場哭得比委曲的小助理還慘,「我說啊,演員有時還真不是人幹的,想睡的時候不能睡,想吃的時侯不能吃,連想喘口氣時都還得忍受助理的笨手笨腳,您說我可不可憐?」葉婍眼淚汪汪,把一旁的助理給嚇得呆楞呆楞。

「助理不合用辭了她就是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別忘了,現在這戲可不能沒有妳啊,要是有了什麼閃失,看看這戲要怎麼繼續?」導演肥胖的手指不停地輕捏葉婍的手臂,軟言安慰著。

葉婍一聽他這麼奉承著,原本漲了滿肚子的氣也消了大半,只是她還是故做矯情地說:「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哪裡像您說得這麼重要?要是真再有什麼意外,導演頂多再去找個像我這樣的人就是了,我算什麼東西啊我?」

「呸呸呸!真不吉利,看妳說的像真有一回事似的,可別再來一次啊,我可受不了還要重拍一次,妳現在可是紅透半邊天啦,我上哪去找像妳這麼風華絕代、才華洋溢的演員來替啊?」

葉婍總算是笑開了臉,沒錯,現在沒有人能替得了她,這角色已經完完全全屬於她了,再也沒有人想起溫翡依,媒體和觀眾的話題也慢慢從溫翡依的死轉到她所代演的女主角身上了。有什麼比這更快樂、更有面子的呢?



「五、四、三、二,Action!」拍板地一聲。

『求求妳,媽!不要趕我走,我照做就是了,請您讓我留在這個家。』葉婍聲淚俱下地演出劇中所要求的角色─一個備受丈夫冷落、又得不到婆婆歡心的媳婦。

『我早就說過了,這個家有妳就沒有我,既然我兒子選擇的是另一個女人,妳就沒有留在這個家的必要!』演她對手戲的另一個資深女演員洪珠玉毫不留情地照著劇本中動作的要求─一腳踢開葉婍。

「導演!」葉婍突然叫了起來。

「卡!卡!」導演緊急喊停,一大群工作人員臉色再次不耐煩了起來,這次又怎麼啦?已經NG十多次了。

「怎麼了?為什麼忽然中止?」這個鏡頭已經拍了一下午,導演情緒正處於惡劣中。

「劇本中沒有她踢我這一段!」葉婍不客氣地指著年資比她長了二十多年的女演員洪珠玉。

「沒有?我的劇本上明明就有註解!」洪珠玉在演藝圈少說也有三十多年了,雖然不是天后級的地位,但演過的戲不曉得有多少,小她幾歲的都還得稱她個姐字 輩,這個剛竄起的小明星敢當著她的面指責她?

「我的就沒有,」她氣沖沖地拿了自己的劇本來對質。「妳看!」她把劇本翻到剛才演出的那一幕。

「哼!這就怪了,大家的劇本全都有,就只妳沒有?」洪珠玉哼著鼻音說道,神情充滿了不屑。

「導演。」葉婍轉而向著導演求助,畢竟他可也是她的背後支持者之一,支持著她的勢力和金錢。

「劇組!」導演大吼著,終於受不了而爆發,但他可沒將氣往葉婍身上發洩,要是她一個不高興,少不了晚上就得在床上安撫她。

一個不知哪裡犯了錯的年輕人急忙跑來。

導演抽走葉婍手上的劇本往他臉上丟,「第一天幹這行啊?劇本隨時會更動,要做好連繫是不會啊?你看,這下要我怎麼拍?你要來拍是不是?」

那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著劇本上的封面寫了個”7”,是第7版沒錯啊,他不可能會弄錯的。

「導演,我…」

「我什麼我?不拍了不拍了,今天到此為止!」他丟掉執導筒,離開了氣氛尷尬的現場。

葉婍一見導演離開,一臉得意地向洪珠玉看了看,也拿起她的東西走了。

洪珠玉轉頭問那個倒楣的年輕人。「小趙,你是不是真的沒把葉婍的劇本做註解?」

「我有啊,她脾氣這麼大,要是犯了錯我還有命啊?我還特別檢查了一次,怎麼就沒了那段註解?」小趙急急辯解。

洪珠玉也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本註有”給我狠狠地踢”的動作提示,上頭紅色的墨水字可還清楚地寫在上面。

「寫這字的人是誰?編劇不可能自己一本本地加註吧?」

「嗯?我也不知道,要是劇本有更動,通常都會把版本編號啊,放在劇組的休息室裡。妳看,妳手上那本是第7版,葉小姐手上的也是第7版,怎麼會只有她的沒有加註?」

「小趙,你說這字…像不像…翡依的字啊?」洪珠玉看著自己的劇本,總覺得這字熟悉得緊。

「洪媽,翡依小姐已經去世兩個多月啦,我們都知道她是您乾女兒,您要看開一點啊。」小趙反倒安慰起她來了。

「我在跟你講東,你在跟我扯西,我和翡依都會在劇本上塗塗寫寫,有時劇本會互看,她的字我早看熟了,真是愈看愈像啊…」洪珠玉歪頭研究那疑似溫翡依字跡的劇本。

「說到這個…」小趙突然小了聲音,「最近啊…做道具的阿本仔說這間攝影棚鬧鬼啦…」

洪珠玉瞪了他一眼,「哪間攝影棚不鬧鬼?」

「這…也是啦,不過呢,剛好就跟翡依小姐有關啊。」

「怎麼說?」洪珠玉一聽到鬧鬼之說竟跟她的乾女兒有關,關心不在話下。

「就是啊,前幾天晚上,阿本仔在做拍女主角要跳井自殺那幕戲的大道具時所發生的事。」

「所以呢?到底發生什麼事。」

「就在他們一組人三更半夜趕工時,道具組的人在棚內的天花板上看見一個女人。」小趙悄聲說話,神秘得不得了。

「女人?什麼樣子的女人?」

「唉,我就直說了,阿本仔說他也看到了,就是翡依小姐的鬼魂直挺挺地站在天花板上的燈架上,那模樣如真似幻,猛一看好像有實體,但再仔細一瞧竟然模模糊糊地不見了!」小趙說到這,眼睛瞪得跟顆柳丁似的。

「真是胡說八道。」洪珠玉啐了一下,翡依才落葬沒多久,怎麼就有這些個風聲細語呢?

「真的真的!我發誓,我說的全都是真的!」小趙舉起手來,指天畫地的,好像見鬼的人是他似的。

「翡依雖然是死在這間棚,但她是意外死亡的啊,為什麼她要變成鬼魂的樣子來嚇大家?」

這時小趙又突然降低聲調,就好像收音機被轉到最小音量的聲音,「洪媽,妳真的覺得翡依小姐是『意外』死的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想嘛,翡依小姐是多紅的明星啊,她的一切都有人打理的,照道理說當時她所坐的椅子上那條要她命的電線根本不應該會在那裡,而且還剛好破了洞,又更剛好潑了水?導致她因為觸電而心臟麻痺死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但當時警察也來了啊,也封鎖現場,檢查了好一會,怎可能什麼都沒查出來?」

「唉,台灣的警察辦事妳也知道,能省麻煩就省,要是對外宣佈翡依小姐是被謀殺的,這會引起多大的震撼啊?說不定社會輿論跟廣大支持翡依小姐的民眾就會搞掉一個警政署長也說不定。」

「瞧你說的真有這麼回事似的,唉,別管了,下次你小心點,得罪了她小心沒了飯碗。」洪珠玉忠告他,小趙只是吐了吐吞頭。



「導演,把洪珠玉辭了好不好?」葉婍一隻細白的手臂在他肚子游走,似有若無地輕觸他身上看不見的敏感處。

「這可不行,她是這戲的要角之一,很多中年觀眾是衝著她來的,而且她先前跟溫翡依是乾母女的關係也製造了話題,雖然溫翡依死了,但…」他忽地收了口。

葉婍一雙原本水波流轉的美目,已轉成凌厲的目光。「溫翡依!溫翡依!溫翡依!!為什麼大家開口閉口都是她?我做得還不夠多?為什麼大家總還是記得她?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嘛!」說著說著,她又開始眼角帶淚了。

「別哭別哭,妳一哭啊,我就六神無主啦,好好好,不提不提,提個死人做什麼?」導演連忙軟言,但她還是不領情。

她裸著身子站起來,「我要去洗個澡!」這意味著她今天跟導演之間的『交流』已經結束了。

「哼!豬玀。」葉婍打開水龍頭,皺著鼻子朝門口嫌惡地吐了口口水。

要不是為了這部戲,她怎可能跟這頭色豬上床?她好不容易買通溫翡依的前理助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溫翡依,然後她用盡各種手段接近導演,甚至答應跟他上床才得來的這個角色,說什麼她都不會放手。

嘩啦嘩啦的水流,自葉婍的頭淋下,洗去了導演在她身上留下的口水及體液,她按了些許洗髮精在她的短髮上搓揉,水仍不停地流,她閉起眼睛,快活地享受著。

嘩啦嘩啦…

嗯?不太對…

葉婍用水沖掉臉上的泡沫,拿了毛巾擦掉水滴。

「這…這是什麼!?」葉婍突然驚覺到沖刷在身上的水流裡夾雜著許多黑色的長頭髮,那些頭髮像一絲絲細細的蟲子,緩慢地、順著她的身體交纏,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她整個人。

「怎麼會有頭髮!?」她連忙撥掉那捆在她身體上的烏絲,噁心極了!

但她愈是撥動,那頭髮卻愈是緊縛住她,而順著水流而下的長頭髮也纏住了她的脖子。

葉婍急急地將水轉大,卻是怎麼樣都不能把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髮絲給沖掉。

那頭髮將她的頸子縮得更緊了,她幾乎無法呼吸!

「救…救命啊…」她吐著舌頭,耳中蜂鳴大作,勉強擠出聲音。在水氣迷霧及嘩嘩水聲中,她竟聽見了一陣陰冷的嘲笑聲。

「救命…救…」她站不住了!碰咚一聲,她摔倒在浴缸內。

那碰咚聲驚動了浴室外的導演,他急忙衝進浴室。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他神急驚慌。

葉婍四腳朝天,姿勢可笑地跌在缸內。

「有…有頭髮…」她喘著氣,困難地呼吸。

「頭髮?妳的頭髮?」他看著葉婍發青的臉孔,她像是撞了邪。

「不…不是我的…」葉婍低頭看著自己裸露的身體,那些見鬼的頭髮不見了!

「啊…剛…剛剛…有頭髮纏住我…」她仍驚魂未定,明明有,剛才真的有頭髮,而且還想殺死她!

「啊,妳太累了…乖…我們去睡一下。」他將她自浴缸扶起,用浴巾包住她。

不…一定有…她心思雜亂地翻轉,真的有頭髮,還有笑聲,一個女人的笑聲!



「葉大小姐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安靜?」小趙輕巧地挨近洪珠玉的身旁。

「我怎麼會知道?你不會去問她啊?」洪珠玉在鏡前仔細端詳自己待會要排練時的服裝。

「我哪敢啊?她這樣陰陽怪氣的更可怕,搞不好她要一發起飆來,我就得包袱款款回家賣水果去了。」

大夥今早臨時接到通知要排練,雖然不是正式拍戲,但一切還是要照規矩來,而葉婍也一反常態地提早進棚,並且低頭專心地讀她的劇本。

「好,三、二,Action!」

『這下妳總該明白,這個家是沒有妳能立足的地方了吧?』洪珠玉中氣十足地說出對白。

『媽,我…我真的很愛仲文啊,為什麼妳不幫我?我才是這個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啊。』葉婍一邊看著劇本,一邊演出苦命的媳婦。

『哼!明媒正娶又如何?要是妳連顆蛋都生不出來,我照樣可以休了妳,仲文外頭那個女人已經給我添了個孫子,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要仲文娶了她。』

『媽!我…』葉婍忽然頓住,楞楞地看著劇本。

大家看著她,奇怪她怎不接下去。

「我…我…」她似乎無法理解她手上的劇本為什麼突然一片空白,字呢?剛才她所背的台詞呢?怎麼上頭一個字都沒有?

「葉婍,快接下去啊。」導演手指篤篤篤地敲著椅子的把手。

「我的台詞不見了…」葉婍茫然地將她手上的劇本攤給大家看。

「什麼?又是誰的惡作劇?你們存心讓我的戲拍不下去是不是?」導演大吼。

「不…剛剛還有的,剛才上頭還有台詞的,怎麼才一下子…我一直拿著這劇本…不可能的…不會的…」葉婍張大的雙眼搜尋在場的眾人,希望看出是誰在惡搞她,可是大夥跟她一樣莫名其妙。

她透露出不安的恐懼,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麼上頭會忽然沒有了字呢?

工作人員亂成一團,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怪異莫名的事。

葉婍再度望著空白的劇本,本子上竟流出鮮紅的血液,一股一股地自書頁中的夾縫湧出,很快地沾滿了她的手、她的衣服。

「血…!有血!」葉婍尖叫地丟掉那本子,它還不停地冒出血流。

「血?」小趙走近那本子,什麼都沒有,只有白白的頁面。他疑惑地看向葉婍,不止是他,連同導演加上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葉婍這種神經兮兮的舉動給弄得訝異不已。

「它在流血!它在流血!」葉婍情緒激動地又哭又叫,「她來找我了!不要啊!!」

「葉小姐,冷靜點。」一旁的工作人員連忙將她按住,但她尖銳的哭喊聲還是引起了騷動。

「你們都看不見嗎?」她緊抓住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問道,「它在流血啊!真的在流血,為什麼你們會看不見?」

「冷靜點,休息一下。」他們連拖帶拉地將她按在椅子上。

葉婍一直看著那股不斷冒出的血,那血已經汪洋一片了,甚至已經流到她的腳邊了,她尖叫地縮起腳來。

“嘻嘻嘻…怕嗎?”那笑聲,昨天那個女人的笑聲!

「啊…妳…」葉婍空洞地望著攝影棚挑高的天花板,那聲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感覺就像在她的身邊飛繞。

“怕嗎…葉婍?”

「呀───!!」她摀住耳朵,但那陰沈的冷笑聲還是從她的指縫中鑽入她的耳中,還有她的腦中,一直迴繞不去。

她一直往半空中看來看去,大夥也跟著她的視線移動,卻是什麼都沒有。

「葉小姐,妳別這樣…」

「她來了!她來了!」葉婍連站都站不穩,只能用手抓爬,哪裡都好,她要快逃!她要來了,溫翡依要來向她索命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為什麼一副中邪的樣子?」小趙大是吃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葉婍,洪珠玉也同樣不知所以。

但同時間,棚內的冷氣像是突然降了十多度,毫無預警地像是突然掉進了冰河裡。

「怎麼會變得這麼冷?」

「是啊?冷氣怎麼會忽然降了這麼低?」

「誰快去看看空調是怎麼回事…」

話還沒說完,攝影棚內的燈光就一閃一亮地忽明忽暗,引起一陣怪叫聲。

「電力有問題嗎?發生什麼事了?」

一時原本混亂的眾人,這下就更亂了,整間攝影棚像是遭受不明攻擊似的兵荒馬亂。

「有鬼!」不知是誰喊出的這一聲,引起了更多的尖叫。

但是葉婍的一聲尖細地驚叫讓大家都住了口。

在那殷紅的血泊,一具被血浸透的人形浮出,燒燬的頭頂、焦黑的面容,腐壞的雙手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動彈不已的葉婍。

葉婍一句話都說不出,她驚駭地連逃命都不能,她只能看著溫翡依被焦得面目全非的臉孔向她靠近。

“怕嗎?葉婍?”她已成白骨的牙齒和她的臉只離了兩吋遠。

「啊…啊…」在忽明忽暗的閃爍中,溫翡依的鬼魂更添詭異,葉婍混身發抖,「求…求妳…我…對不起妳…」

“怕了嗎?葉婍?”她再度開合她的牙齒,同時噴出一股難聞的焦味,她不斷地重覆著葉婍的恐懼。

「怕…怕…對不起…我不該…害妳的…」

“來不及了…”溫翡依將一條電線纏繞在她的頸子,電線的一頭正負兩極互有火光跳動著。

「不…不要…」葉婍看著那條電線上的火花,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不要…放過…唔!」

那條電線已塞進她的嘴巴裡,電流迅速灌進她的喉嚨,葉婍全身發狂似的劇烈顫動,電流立刻取代她的神經系統,她的頭頂不止地冒煙,兩隻眼睛因受不住強大的電流而蹦跳出來,整張臉面容半毀,體內的血液和體液也因皮肉的裂開而奔竄著,她的身軀則是因燒焦而呈現扭曲乾縮。

啪!整間攝影棚也因此而跳電,再發現葉婍的屍體則是搶修後的事了。



「唔?妳再說一次,我不太明白。」一個刑警拿著筆在做筆錄,不過實在太怪異了,每個人的說法都怪得讓人無法相信,但卻又很一致。

「就是葉小姐她突然說她的劇本有被人惡作劇,把劇本上的字全給消掉了。然後…」

「等等,妳剛才不是說她一直拿著劇本嗎?怎麼消掉的?」刑警打斷那個工作人員的敘述。

「我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這樣說,還把本子攤給大家看。」

「還有啊,她還說本子冒血,可是我們全都沒有看到。」另一個插了話進來。

「血?」刑警打量一下現場,除了葉婍的血,那本被她丟得好遠的劇本乾淨地像是沒用過的衛生紙。

「還有呢?」

「還有冷氣突然變好冷。」

「這跟案情有關?」刑警不耐煩地問。

「不知道,應該是沒有吧。」

「還有嗎?」

「再來就是棚內的燈光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閃一閃地,好可怕喔。」那女工作人員臉上還有餘悸。

「說些跟案情有關的。」

「嗯?其實我們都只看見葉小姐一個人尖叫著,一直叫她來了她來了,可是沒有人看見到底是誰來了。」

「這麼一大群人在這裡竟然沒有人看見她被殺?」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很難理解,但事實就是這樣,大家都跟那刑警點點頭。

「難道你們是要跟我說,這一切全不是人幹的?」刑警很是受不了。翻著白眼,只想盡快結束這荒唐的問答。

另一個警員走來,「筆錄做得如何?」

「嗯?大家都說是溫翡依的鬼魂幹的。」

「呵呵,真的假的?」

「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溫翡依的案子也是意外死亡結案的,我想葉婍這案子也是吧。」

「那好吧,收工收工。喝一杯去吧。」
哈娜的鬼故事18--同事

看見他的第一次,窗外正下著近年來罕見的大雷雨。

他不多話,只是默默地在椅子上坐著,人來人往的,誰也沒多瞧他一眼,她也從沒見過誰和他聊過天或打過招呼,似乎是個很冷僻的人。

但她也才來這公司上班沒多久,自然不敢和其它同事打聽他的事,只能無意間去感覺他的存在。

「嗯…鄭小姐?這個文件麻煩妳了。」這個人是業務部的…誰來著?她努力回想他的名字。

他看穿了她的疑惑,主動為她解答:「我是宗家淇,妳是鄭音梅對吧?」

她微笑,點點頭,他的帥氣和爽朗給了她一個好印象。

宗家淇也回了她一個笑容,「這些請幫忙一下。」

她接過他的文件夾,剛好看見從不與人接觸的他向她這邊看來。

他帶著憂鬱的眼神看著她,半開的眼皮似有說不出的愁苦。

她的心微微驚楞了一下,不明白為何他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怎麼了嗎?」宗家淇好奇地看著她不尋常的反應。

「不…」她收回視線,假裝忙碌。宗家淇聳聳肩離開。



接下來幾天,雷雨一直沒有停過,天氣一直是灰濛濛的,實在讓人打從心裡覺得煩悶,尤其再加上他的視線。

她一直感受到他無所不在的凝視。不管是她在工作中,或著送文件,還是在茶水間,他總會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看著她。

那讓她很不自在,有幾次她幾乎想要衝動地去問他為何盯著她瞧?那眼神不像愛慕,反而像是請求,或者是期望?

而她也因為好奇,會用餘光偷偷瞄他,但,只要她一正眼瞧他,他就會不知跑哪去了。

怪人。音梅想,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

有天,大家一起吃中飯時,音梅終於向同事們發問了。

「嗯?妳是說,一個高約175公分,臉頰削瘦,脖子有點長的人?」公司裡年資八年的會計王姐說。

音梅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對,他穿著一件藍白條紋的襯衫跟一件深灰色的長褲,對了,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睛,感覺很斯文。」

「嗯…印象中好像有這個人…」同部門的小樂歪著頭努力思索著。

「有嗎?他是哪個部門的?」音梅急急地問。

「呃?妳說得這麼模糊,我怎麼知道會是誰?公司有兩百多個員工耶。」小樂說。

音梅失望地垂下頭,小樂說:「怎麼?喜歡上人家了?怎麼急著打聽?」

「不…他…一直看我。」音梅紅著臉,這話聽起來多眛啊。

果然,小樂叫了起來:「原來是兩情相悅啊?好,我幫妳把他找出來。」

「不…妳誤會了,我不是…哎呀,我覺得他有話想說,但是每次我真的要走過去跟他說話時,老會一眨眼他就不見人影了。」

「嗯嗯,這麼神秘?好吧,我把妳所說的特徵記下來,我跟人事課的課長很熟,找個機會去人事課看一下。」

「小樂,妳別多事了,小心被妳們課長逮到。」會計王姐喝了一口味噌湯說。

「安啦,放心放心。」她拍著胸脯保證。



但就在當天晚上,音梅夢見他了。

夢中的他跟白天的他一樣,藍白條紋襯衫及深灰色長褲,金絲邊的鏡框在她的夢裡發著黯淡光亮。

『幫我…』他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求求妳…幫幫我…』

「幫你?你…」夢中的她看著他向自己飄近,雖然很荒謬,但她感到害怕。

『幫幫我…找到我…』他削瘦的臉更顯尖刻。

「你…你要做什麼?」她後退,卻發現退無可退,這裡是哪裡?

『幫幫我…』他張著嘴,流下黑色濃稠的血液,他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過來!」她摀住臉,驚聲叫出。

「怎麼了?小梅?」睡在隔壁床的音蘭開了燈,她才發現她做了一場惡夢。

呼,她嘆了一口氣,感到放心,她在安全的現實裡,但…

手印!!她的右手手腕上清清楚楚地印著黑紫色的掌印,每一根手指分明地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音梅呆住了,剛才是夢?是真?他想要告訴我什麼?

「呀!」音蘭輕呼了一聲,「小梅,妳的手怎麼黑青成這樣?是誰抓妳了?」她執起音梅的手端看著。

「我也不知道…」她有些茫然,明天是否該去問問他?

但要怎麼問呢?問他為什麼出現在她的夢中,又為何向她呼救?

這一夜,音梅失眠了。



「哎喲,是怎麼啦?眼睛帶黑輪,昨天沒睡飽喔?」小樂已成為她來公司上班後最親近的朋友。

「呃?昨天是沒睡好。」她該不該把昨晚的夢告訴這個剛交的朋友?

「對了,」小樂突然神秘兮兮地左顧右盼,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我去幫妳調查了,原來是業務部裡的大帥哥啊…」

「嗯?妳在說什麼?」音梅自她手上接過那張紙,上面的資料詳細記載著宗家淇的身家資料。

「不是他…」音梅看了看紙上宗家淇的照片,感覺是有點像夢中的他。

「不是?呃…那我就找不出來了。」小樂很是洩氣,原以為可以湊成一對佳偶。

「謝謝妳,還讓妳這麼費心。」她還是將那紙小心翼翼地收好。

然而他卻沒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原本他一直都會在她的周圍出沒,但自從她夢見他之後,他改而從她的夢中出現。

每個夜晚,他總是不斷地向她呼喊著:『幫幫我…救救我…找到我…』

那呼救愈來愈真切,也愈來愈急迫,每過一晚,他的樣子也有了轉變。

他蒼白削瘦的臉孔漸漸內凹,他的手像是被吸乾似的,成了枯爪,他的腳步蹣跚且顫抖著。

他的血甚至滴到她夢中的容顏。

她快受不了了!!

「你是誰?要幫也要明白地告訴我!」她在夢中喊出,他仍緊抓住她的手腕。

『上面…來找我…我在上面。』他簡直就像一具包著皮膚的骷髏,偌大的眼球懇求地向她哭訴。

「上面?什麼上面?」她追問,夢中的地點她仍然不知道是哪裡。

『就在上面,來找我,救救我!』他悲吼出來。苦楚、悲切、以及一些音梅無法理解的情緒全混和在他哀傷的聲音裡。

「不要!」她張開眼睛,喘息聲在黑暗的房間中格外清楚。

「又做惡夢了?」這些日子,音蘭每天被音梅的尖叫聲吵醒。

「嗯…」她仍心有餘悸。

「要不要…找個道士或什麼的?」她問,雖然她們一家都是基督教,但她們心裡明白,有時這類的怪力亂神還是得借助必須拿香拜拜的神明。

「有用嗎?他要我幫他。」音梅靠在姐姐的肩上,每當她自夢中驚醒,那揮之不去的傷愁像是她的痛似的,對於夢中的他總感到一股濃濃的悲哀。

「試試也好,每天這樣做惡夢,妳會受不了的,明天是星期天,我打電話給朋友,看看有沒有什麼人可以幫助我們的。」

「嗯…」她再度疲憊地閉上眼睛。



「小姐,這種情形多久了?」眼前這個目光灼灼的靈媒有點兇狠,音梅只能稱他叫做靈媒,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快…十天了。」

「為什麼拖到這麼晚?再晚一點,妳的生命就有危險!」那靈媒突然大喝,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我…我…」音梅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主啊,幫助我。

「要解決可以,可是費用…」他正想開出價碼。

「不必了。」音蘭一把拉起她,「我想我們自己可以解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的…什麼都還沒做就要收錢?分明是神棍!」她氣憤地說。

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姐妹倆急忙奔到一家咖啡廳避雨。

「咦?鄭小姐,好巧。」是宗家淇,她猛然一看,夢中的他與宗家淇的身影重疊,他們真的好像啊。

「是啊,好巧。」她低下頭,潑了潑頭上的雨水。

但當她再抬起頭時,她竟看見夢中的他!

「啊,」她高張著眉毛,感到一股冷氣罩來。

他就站在宗家淇的背後看著她。

「啊…你…」音梅抖著手指,險些站不住。

他又露出無助的表情,多麼哀傷,多麼痛苦啊。

「你要做什麼?你要我幫你什麼?不要這樣折磨我。」她突然失控,情緒處於惶惶然的不安,她快被逼瘋了。

『幫幫我…找到我…』他流下鮮紅的淚,還是在求著她。

「小梅…妳怎麼了?」音蘭看到音梅忽然變得神智不清,慌了手腳。

「鄭小姐,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宗家淇也發覺到音梅的不對勁。

『我在這裡…這裡…』他緩緩走出咖啡廳的大門。

音梅像是著了魔似地跟著他奔出。

「小梅,妳要去哪裡?」音蘭連忙跟上。

宗家淇急忙結了帳,也跟著她步入大雨中。

音梅的腳步愈走愈急,她身後的音蘭和宗家淇追著她跑。

「你在哪裡?我要怎麼找到你?」音梅口中唸唸有詞,追著兩人都看不到的影子。

『找到我…找到我…』他已離她好一段距離了,但他的聲音卻像是跟在她身邊,音梅全身被大雨淋得濕透,卻從未停下腳步。

「小梅!」

「鄭小姐!」宗家淇竟追不上音梅。



他來到一棟建築物,穿入裡面。

音梅發覺這裡竟是平時上班的公司,她毫不猶豫地進入這棟辦公大樓。

「今天還上班啊?真是辛苦了。」大樓管理員向她打招呼,她視而不見地越過他。

不一會,音蘭和宗家淇也來到。

「有沒有看見我們公司的鄭小姐?」宗家淇急忙向管理員詢問。

「有啊,她剛搭電梯上樓了。」

他們急忙也按了電梯,發現其中一部停在最高樓層。

「她在上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音梅看到了什麼?疑問和焦慮在鏡中的他們臉上顯見。

然而當電梯開啟的那一瞬間,音梅的尖叫聲自頂樓的樓梯間傳來。

「小梅!」音蘭拔腿就跑。

當宗家淇和音蘭衝到樓梯間時,赫然發現頂樓的樓梯間一具穿著藍白條紋襯衫與深灰色長褲的乾枯死屍,以及昏倒在地的音梅。



兩個星期後。

清脆的門鈴在早晨響起。

「來了。」音蘭邊問邊打開門,「喔,宗先生,歡迎歡迎。」

「嗯,小梅…」宗家淇有些神色緊張,不時拉拉自己的衣角。

「她快好了,你等一會喔。」音蘭笑著說,一邊迎著他進門。

「呃,不用這麼客氣,我在這等就好。」

「沒關係,女孩子嘛,要去約會…」

「姐姐!」音梅的聲音嬌嗔地阻止她,以免她說出讓兩人尷尬的話。

「不要亂說,我們是要去祭拜,什麼約會…」音梅的臉蛋粉撲撲地紅成一片。

「好啦,快出門吧。」音蘭推著兩人出門口。

「抱歉喔,我姐姐真是的。」坐上車子後,奇妙的氣氛已經在兩人之間滋生。

「沒關係,我不在意。」宗家淇微微笑著。

「嗯…沒想到他是你哥哥…」音梅轉變話題,分散一下彼此的注意力。

「嗯,我也沒想到,父母離婚後就沒再見過他了,也沒想到他改了媽媽的姓還跟我同一個公司。」宗家淇有些感傷地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找上我。」

「或許他一直在,只有妳看得見他,所以才會向妳求助,他死在樓梯間快半年了,竟然沒有人發現他。」

「他怎麼死的呢?」這兩個星期以來,音梅一直沒敢問出口。

「他有心臟病,據說是被上司責罵後就跑出去,之後就沒再來上班,我想應該是那時他想透透氣,才會選擇到沒人上去的頂樓。」

「嗯…幸好發現了他,否則他不知會孤伶伶到什麼時侯…」音梅跟著感傷了起來。

「我們到了。」

簡單的葬禮,肅穆的氣氛,空氣裡淡淡傳來幾聲吸鼻的聲音。

「來,小梅,鄭重跟妳介紹,我母親。」

宗家淇的母親微微地向音梅點頭,臉上摻雜著又悲又喜的神情。

「我哥哥,何家彬。」

音梅看向靈堂上酷似宗家淇的他,雙手閤上,感覺照片上的他十分安詳。

「小梅…我想…」

「嗯?」

「如果妳也願意的話…」宗家淇看了一眼何家彬的遺照。「我們交往好嗎?」

在她又驚又喜的同時,她聽見了在她夢中出現的家彬的聲音,"謝謝妳…"

天氣終於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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