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貧民富翁》在巴西
電影《貧民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揚威奧斯卡後,不但成了西方的文化現象,捧紅了一批印度新星,產生了無數花絮,更因人情冷暖一一齊備,在中國和鄰近地區也成了熱門話題。連鎖效應下,第三世界貧富懸殊和治安等問題忽然得到國際觀眾關注,善心人都在想如何改善印度這類國家的困境。可惜問題的多面性,並未真的隨電影的討論而展開;這電影的商業計算和獎項計算,也刻意讓更深層的社會矛盾被排除在討論範圍以外。Sd o8QRnS'z事實上,在政治學發展理論研究視野內,比《貧民富翁》更能揭示冷峻社會現實的影片,早已誕生在與印度同為「金磚四國」之一的巴西。《無主之城》(City of God)和《精銳暴隊》(Tropa de Elite)都是以巴西同一貧民區為背景的著名電影。從中可見,類似區域面對的問題比《貧民富翁》好萊塢式的圖解要廣泛得多,巴西治理貧困和黑幫的經驗教訓也值得印度借鑑。首先值得研究的,是關於貧民區居民不願黑幫與政府停火的悖論。
離不開黑幫的「山頂國」|+K Woz)B(x h
在東方,習慣把居住在山頂的人視為「上等人」、富翁,但巴西的常態卻剛剛相反:1960年代開始,在里約熱內盧等大城市,當地大富之家都集中在山腳居住,貧民反而住在稱為「野花」(Favela)的由政府分配的山頂貧民區。這是因為,不少巴西人由農村投奔城市,只能住在城市外圍,同時市內貧民也被「淘汰」、逼遷到山頂,形成市內愈高愈窮、市外愈遠愈窮的經濟怪圈。這些貧民區和險要的自然地勢相結合,令它們比其他國家的貧民區更易變成三不管的獨立王國。,y1f7p'g9sv
從上述巴西電影反映的真實情況可見,那裡的黑幫大佬實行「高度自治」,連正規巴西警察落了單,也不敢進入黑幫地盤;勇於進入的,又幾乎全被黑幫收買。就政治學角度而言,某種程度上,能落實有效管治的機構,已可稱之為準政權。巴西存在不少「山頂國」,這是不能隱瞞的現實。反而巴西國家憲法提及的人權、公民、選舉、自由,對貧民而言,卻不一定是有效管治的真正組成部分。
更駭人的是,上述電影在實地拍攝期間,申請拍攝的對口單位也是黑幫,而不是正規政府。來自巴西貧民區的著名黑幫「首都第一司令部」,近年就曾多次發動對聖保羅州的正規襲擊,形式甚至仿似是「國與國」的宣戰。然而巴西貧民「國」的秩序,和意大利黑手黨在西西里島建立的黑色秩序一樣,對區內平民,倒並非一無是處。區內雖然弱肉強食,居民卻不一定希望黑幫和政府停火。J-TCEJ BK#|P
根據政治心理學的組織過程理論,恐怖/犯罪組織為了延續自身的生命力,每每在決定停火後,反而對內部成員倍加嚴苛。例如每當愛爾蘭共和軍(IRA)和英國政府停火期間,只能忙著不斷捉內奸,就是為了讓組織的准戰爭機器繼續啟動。但只要這些組織繼續和政府對峙,居民就成了這些組織的有機力量,恐怖大亨/黑幫大佬們,就自覺有「責任」保護居民,維持區內一般的治安。例如居民生了病,黑幫一般會有專人負責醫治;小偷在他們的地盤出現,「領導人」也會喊捉賊—— 當然,動機都毫不崇高,只是為免小事變大、打草驚蛇而已,但起碼有點管用。反而每當政府進駐後,集團式貪污就變為常規的白道秩序,對居民而言,損失可能更大。何況巴西貧民只要在貧民區住滿5年,即可合法擁有所住土地,兩害相權,他們反而擔心換了「管治」,送狼迎虎,一切要推倒重來。而要根治貪污等政治問題,他們認為幾不可能。這恐怕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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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拉「派糖」兩面不討好DQ@:Dj5c
巴西政府過去一直不明白一般平民何以甘願忍受在黑幫統治下生活、抗拒政府幫忙,直到近年左翼政客盧拉當選總統,才開始扭轉從精英俱樂部望向貧民山頂的想當然。然而,盧拉的上台,同樣帶來另一籃子的悖論,反映所謂的「貧民富翁效應」,並不容易找到解決發展中國家貧民問題的答案。
作為來自貧民區的過來人,盧拉長期擔任左翼工人黨領袖,哥哥又是正牌filter_198員,盧拉多年屢選屢敗,原本被一般評論家當作不可能當選的候選人,直到2002年向現實政治妥協,宣佈改走「第三道路」,才以主流姿態當選。在保持國際經貿繁榮的前提下,他開始了大刀闊斧的社會福利派糖計劃,宣佈對貧民區居民發放綜援和食物補貼,由國家興建公營房屋,容許地方搞部分自主的「參與式預算」,是為「零飢餓計劃」。這對實行新自由主義經年、曾為美國自由主義重要盟友的巴西來說,可說是劃時代的。
但盧拉的這些行動,很快變得兩面不討好。一方面,盧拉從前的filter_198、社會黨戰友批評他「出賣理想」,認為盧拉派糖時,並沒大舉打擊企業利潤,出發點和一些企業贊助政府熔掉貧民私藏的武器一樣,只是宣傳伎倆而已,而且對國際金融業的妥協不比前任少,及不上同屬左翼出身的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另一方面,巴西傳統右派或新自由主義者自然對左翼政策不滿,在拉美勢力龐大的天主教會,也公開反對盧拉的社會福利政策,認為這會減低貧民的上進心。結果盧拉的扶貧政策,反而比從前的右翼總統在位時,激化了更多社會矛盾。
類似現象,也出現在玻利維亞、阿根廷等近年上台的左翼領袖身上,畢竟當地民眾和部分精英對「第三條道路」的概念,始終都未能完全掌握,依然較習慣二元的、非黑即白的民粹世界觀,這樣當地就比其他國家更易因為社會階級而分化。難怪不少學者近年開始把巴西等南美國家稱為「階級隔離的國度」。4zk!]u\ { d'u;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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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土地運動:當貧民與貧農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