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
「窗外出現彩虹耶！」忙了一個早上，吃午飯時終於能抽空休息一下。
替自己沖了杯水果茶，透徹的熱水被茶包染成褐色，伴著香氣的白煙貼了上來。
暖烘的溼度讓我有種渡假的錯覺，四周永無休止的打字聲卻把一切拉回現實。
習慣性地連上網，舊同學說看到彩虹。
隨性地看下去，發現很多人都在談論彩虹這個話題。
「彩虹，是彩虹耶！」
也包括了他，而他的口氣像是孩子般充滿幹勁，讓人心中浮泛一種熱。
他一直沒有變，從中學時代開始，他總是有著渲染力。
他的話，他的動作，他的想法－也許他自己沒有發覺，
但同班的大家在不知不覺便跟著他的調調行動。
我對著電腦顯示的字微笑，拿起還溫熱的杯子走到一旁的鐵窗。
心中一直幻想著彩虹應有的形象，七色鮮明、微彎的刻在天上、還有他的笑容。
往窗外看，下過雨的天空滿是水氣，微涼的水珠把空間困在一個牢裏。
水色的天空被油彩淡淡畫了一筆，畢竟幻想只是幻想，
現實的它沒有鮮艷奪目的弧光，隱藏在水霧間，半透明的七色懸在空中。
紫、靛、藍、綠、黃、橙、紅。
這是霓，並不是彩虹，一個相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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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有看到嗎？」
才剛把MSN連上線，他的話立刻傳過來，真讓人懷疑他有好好工作嗎。
像怕我沒有明白他的話，隨後補上個彩虹的小圖。
看著他打的字，心中會浮現他說話的聲音，
那種強烈霸度的聲音，讓人不得不牢記在腦海裏。
「嗯，算是有吧。」
「什麼算是有呀，是彩虹耶，真讓人懷念！」
我沉默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網上的我有什麼好沉默的，
但他的話讓我想起了些點滴，那些常常讓人緬懷的時光。
我伸出手，在鍵盤上徘徊，
「是呀，很讓人懷念，但現在天上的是霓，不是彩虹。」
那邊先是傳了個傷心的樣子，
「有什麼分別嘛！」
有些事物的優與劣總是從小便開始學習了解；
像是蛇、蝙蝠很多時成了惡劣的象徵；而彩虹，永遠不會與黑暗聯繫上；
那微彎的弧線，七彩的炫光，撐在天上的執著，看著它便存有希望。
我一直相信彩虹只是種信念，若要說我的彩虹，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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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生長在傳統的家庭，對一切事物很慢熱，少了份學生應有的衝動。
冉然養成安靜的性格，在自己四周畫了個圓，與同學保持著距離。
也沒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就只是覺得這樣生活很好，很舒服。
不與人接觸太多，就不用投放更多真實的自我，不用面對被背叛的可能。
而他，一個插班生，成了全班人的支柱，同時也把我的想法改變。
與其他的同學一樣，我也被他的熱情渲染著，有種從沒有過的衝動湧上心頭。
慢慢習慣想看他的笑容，聽他說話，跟著他在校園四處走動。
那天，學會活動才剛完結，他拉著我的手便往天台上跑。
這是我從沒想過要做的行動，半途有想過甩開他的手，但最終都沒有做到。
看著他奔跑的背影，還有那爽朗的笑聲，有個聲音在心中萌生。
就這樣跟著他，好像可以走到很遠，飛得很高，一個充滿未來的路程。
「怎麼啦，被老師知道會被罰的。」
一口氣跑了好幾層樓梯，我們都彎下腰喘氣著。
他甚至把背包丟到一旁，整個人大字型地躺在地上。
「你喔，平時是不是常常不開心的？」
對他的問題摸不著頭腦，也只好順著心中想的搖頭。
「什麼事？」
他沒有答話，喘息著的胸膛一直起伏，米白的襯衫上壓出不規則的皺摺。
「在班上你總是一個人安靜地看書，臉又很臭。」
「臉臭是天生的，真對不起。」
「哈哈哈，再與我一起玩，你很快便不臭臉囉。」
然後他伸出手，指著天空，
「你看，與我一起會遇到彩虹喔。」
我隨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望去，一道七色的拱橋勾了在半空。
水藍色的天空還有些淡薄的霧飄散著，彩虹的光卻耀眼得行，
像暈開了似的，那一個角落霰射著虹光。
「我最最最喜歡彩虹的了！」
說的時候他笑得很燦爛，半彎的嘴巴彷彿成了另一道彩虹。
他要我也一樣躺到地上，我跟著做了。
壓在混凝土上的背有點刺痛，微涼的濕氣從地面滲到襯衫，再透至全身。
而仰望著的天空更加廣闊，不自然的灰藍像要坍塌似的。
一旁的彩虹像是支柱，傾瀉下來是未來的光。
我們的手背輕輕碰在一起，我閉上眼睛。
他的手很溫熱，暖氣從他手背傳了過來，緩緩累積，成了種安心的重量。
風中夾雜著微涼的水氣，天又下起雨來。
點滴的雨水打在臉上，輕柔柔的像在訴說什麼。
他也閉上了眼睛，嘴角微揚著。
看著他，身體有些發熱，他在我眼中發出亮光。
我也喜歡彩虹。
倏然地，他張開了眼睛，起霧的雙眼望向我，有種交流出現在對望的一刻。
那一瞬間的情感流動讓心底的熱度更加難受，我別過臉不敢看他。
不知為了什麼而害怕，然後又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習慣，他對自己的關懷。
抬起頭，往天空望去。
彩虹逐漸消散，曾經閃耀過的虹光正在褪色，成了種不曾存在的光。
天空另一個角落開始凝聚，淡薄的色彩印成了一條河。
「那是霓。」
我的聲音打破了這一段沉默，他彎起身，望向我指著的地方，
「那不是彩虹嗎？」
我望著他，笑了。
若熱烈發著亮光的他是彩虹，我願意當它的霓。
伴在彩虹身旁，若隱若現的身影圍起一個圓，為它笑，為它哭。
然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默默從天空離開，以不曾存在過的姿態陪伴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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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畢業，我們的關係都不曾改變。
而對他的依賴，卻在心中愈積愈重，成了個秤錘壓在心上。
我不知這叫不叫喜歡，就知道自己想看見他，想明白他的一切。
而我也的確做到了，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他一直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
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的球隊，還有他喜歡的人。
對此我沒有半點吃醋的感覺，
甚至幫他寫情信，幫他製定約會行程。
當初，並不是如此願意幫忙到如此地步。
但看著他雙手合十，一臉無助的模樣還是軟下心場；
同時，讓我可以認為自己也是重要的，在他心中。
曾經說過只要當他的霓，安靜地伴在身旁，不論快樂，不論痛苦。
我不是什麼偉人，沒有偉大到可以放棄自己的感情。
這反而是給自己的藉口，讓我可以繼續待在他身邊，以朋友的身份。
不用過界，卻能幻想與他可以發生些什麼，或是得到些什麼。
而最重要的，只要他快樂，一切便好了。
但他的彩虹卻沒能帶來快樂，
一次又一次的創傷，他漸漸失去了希望。
他們經常鬧翻，我不完全明白他們之間的事，
就只是主觀地認為，錯的不會是他。
他為此很煩惱，一直讓人注目的笑容也少了，而我的心跟著悲傷。
那次他與我說了很多，他說要放棄彩虹，要離開那條讓人疲憊的虹橋。
「若彩虹不能帶來快樂…」
他笑了，不再是強顏歡笑，然後指指自己，再指向我，
「這樣的一道彩虹，你要嗎？」
他的眼神很直接，當中像在訴說什麼，而話題明明與我無關。
我看著他墨褐色的眼睛，忽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低頭吮飲著奶茶。
頭頂一直感受到他的視線，刺熱著的，我很想回答他我要，卻明白我不能要。
心中隱約浮現一道問題，那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
若我不是彩虹，而是霓，你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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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同學聚會選了在學校舉行，而活動的主辦人不是他，他只是個參與者。
在畢業後他開始變得成熟沈穩，也不再是一直游走在人群中的角色。
年青的動力還在，卻少了那種無關一切，全力向前的衝勁。
我比較喜歡那時候的他，至少他會直話直說，什麼都沒有隱藏。
不管一切，充滿希望的他成了我心中的彩虹。
而現在的他也是我的虹，卻像被磨沙玻璃擋住了半邊，光華漸消漸散。
他看我的眼神也變了，變得冷靜，也變得有點膽怯。
我們並肩往天台走去，沿途不斷走來學弟學妹，嘻笑吵鬧的聲音把世界不停擴展。
是個時光旅程，我們逆流而上，往回憶的深處走去。
「你還記得嗎，中學那時候我帶你來這裏。」
推開有點溼氣的鐵門，他往天台的中心走去。
我也跟著走了，腳步踏到地上的雨窪濺起淡白的水花。
「記得。」
看著他的背影，身上穿的從校服變成了鮮紅襯衣，感覺卻還是沒變。
而一切更因此產生種錯覺，讓人以為這是多年前的那天。
他轉身望向我，理得清爽的短髮反射著黑亮的反光。
伸出了左手，靜靜往天空指著。
昂首往天上看，下完雨的天空水淋淋的，那藍天卻晴朗得出奇。
在白雲的正中心，一道彩虹勾勒出七色的弧線，熱烈的光暈開了一片。
紅、橙、黃、綠、藍、靛、紫。
「欸，想不到又有彩虹…」
我有些驚訝地望著天空，他遽然往我走近，
「錯了，那是霓，並不是彩虹。」
視線重新回到他身上，他肩膀聳動的，一臉正經。
「說了這麼多年你還是不懂分辨，這是彩虹。」
「不，那是霓，是我心中的霓…」
他把左手抽回來，再伸向我，手指篤在肩膀上很刺熱，我望向他有點不知所措。
他的嘴唇微微發抖，眼神變回以往的率真。
看著我驚訝的臉他笑了，笑著的嘴巴彎彎很好看，像是道彩虹…
他拉起我的手，然後指向他，
「這樣的一道彩虹，你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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