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衛斯理系列 - 《 叢林之神 》[C+]
[color=Red]序言[/color]“叢林之神”這個故事,是百分之百的悲劇,它寫了個能“預知未來”的人。
一般都以為,人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一定是非同小可,快樂無比的了、但實際情形如何,卻也難說得出,一樣可以作為悲劇來處理,這故事中有關具有預知未來的人的心態,所作的描述,一直在引用著:就像看一張連分類廣告都看完了的舊報紙一樣,日子的苦悶,會使人想到不如死亡!
真是悲劇中的悲劇,但是偏有那么多人在向往這种能力。
本集中還包括了“風水”。那是一個短故事。可以說是“游戲之作”,變換一下胃口,玩點花樣,也寫了當時十分瘋狂的一個現象,十分寫真,并不幻想。
“風水”說近來大行其道——凡是亂世,風水命相等等,就特別容易打動人心.不足為奇,看完了這個故事之后。“風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沒有答案,并非故弄玄虛,而是實在、不可能有任何人給以任何确切的答案的!
風水,就是風水!
衛斯理
[[i] Last edited by crap on 2005-6-16 at 08:37 AM [/i]]
第一部:參加俱樂部后的怪行為
閣下或許社交活動十分頻繁,交游廣闊,見多識廣,但是我可以保證,閣下一定未曾听過一個俱樂部,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五花八門的俱樂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樂部,名稱實堪發噱,例如”怕老婆俱樂部”,“見過鬼俱樂部”。“七副象牙俱樂部”等等。比較起來,“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這個名稱,還是十分正常的,可以顧名思義。
如果要顧名思義的話,那么,自然要想而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是由一些崇拜“叢林之神”的人所組成的。
這個俱樂部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對這個“叢林之神”進行崇拜。
不論甚么事情,一和“神”有了關系,神的味道多了,就總不免有點神神秘秘的气氛,這個俱樂部,也是一樣,我知道有那樣的一個俱樂部,就是在一种很特异的气氛下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气非常冷,是一個罕見的陰冷的天气,參加了一個宴會,從有暖气設備的建筑物中走了出來,在門口一站,一陣寒風吹來,就有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覺,我連忙豎起了大衣領子,匆匆向我的車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几步,便听到身后有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分明是在跟著我!
我吸進了一口寒風,突然轉過身來,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轉過身來的,是以跟在我后面的那個人,一個冷不防,几乎直撞進了我的怀中。
我證實他是在跟蹤我,那自然也不必對他客气,我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當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際,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触手十分柔軟的絨料,那种絨料,是鴕馬毛織成的,十分名貴,那樣質地的一件大衣,至少要值一万美元以上。
那也就是說;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個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時瞪大了眼。
那人掙扎了一下,叫:“請放手,我是……沒有惡意的,衛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個中年人,戴著金絲邊眼鏡,樣子很斯文。
但是我卻也不放手,因為電影中的歹徒雖然全是滿面橫肉。一望使知的家伙,但實際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樣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聲:“你為什么跟著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誰,只不過想和你談一下,真的,我絕沒有惡意,你看,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怀,我連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來替你拿!”我的手伸進了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只法國鱷魚皮的銀包來,同時我也肯定了他的怀中并沒有槍械,是以我也放開了。
他的手有點發抖,或許是因為冷,或許是因為心情緊張。當他將名片送到我的面前之際,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著他的銜頭:恒利机构(東南亞)總裁,他的名字是霍惠盛。
恒利机构是一個實力非常雄厚的財團,屬下有許許多多產業,那是人人皆知的,而這位霍先生,也正是商界上十分聞名的人物。
我這時,也認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實業家,我抱歉地一笑:“對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應該在你一出門時,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個宴會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訴我,你就是衛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經歷有關。”
我攤了攤手,“或者你可以那樣說,莫非你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請到我的車上,我們慢慢地傾談,你的意思怎樣?”
“好!好!”霍惠盛滿口答應著。
我走向前去,打開了車門,我們兩人一齊坐了下來,進了車中,倒沒有那么冷了,我翻下了大衣的領子:“請你開始說!”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儿子有關,我只有一個獨子,你知道——”
“我知道,令郎是一個十分出色的醫生。”我立時接了上去,“你那么富有,令郎卻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紀雖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霍惠盛道:“多謝你的稱贊,但是……但是近來卻著實為他擔心。”
“發生了甚么事?”
“他……他參加了一個俱樂部。”
我听了,不禁笑了起來:“你未免太緊張了,就算他參加了俱樂部,吃喝玩樂,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怕什么?”
“不,不,你弄錯了,我不是怕他揮霍,老實說,我的財產,別說是有一個儿子,就是十個儿子來揮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問題在什么地方?”
“那個俱樂部,衛先生,不知道你听人家講過沒有,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我重覆了一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是的,名稱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經歷過許多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古怪會社和俱樂部,但是我卻未曾听到過有一個俱樂部是稱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的。所以,我蹙起了雙眉:“很抱歉,我未曾听過這樣一個俱樂部,那俱樂部是干什么的?他們崇拜一個神,叫叢林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過是在一個偶然的机會之中,自我儿子的口中,得知他參加了一個那樣的俱樂部,當我問及他的時候,他卻說這俱樂部的成員,人人都要對俱樂部中的一切,絕對的保守秘密。親如父子夫妻,也絕不能泄露,是以他不能告訴我,也請我以后別再問他!”
霍惠盛講到這坐,略頓了一頓,歎了一聲:“我們父子兩人的感情十分好,從來是無所不談的,但這次,他居然對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有一點屬于他自己的秘密,也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對不?”
我雖然那樣勸著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點神秘之想。世上的确有那樣的俱樂部的,有的俱樂部甚至規定會員在不論何种情形下.都不能退出,有一篇很著名的恐怖小說,就說一個俱樂部,會員即使在死了之后,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樂部的周年大會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發覺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動,所以使我擔心。”
“什么古怪的行動?”
“第一,他將大半天時間,花在俱樂部中,而從不帶領應該從事的醫療工作,他的病人越來越少,他的聲譽在下降,而且,最近有兩次,十分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錯誤的判斷,他變得十分神經質,很容易受震動,又常常喝酒。他因為過度的神經質,甚至使他不能對病者施手術,那全是近大半年來的事。”
霍惠盛越說,聲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听著,然后回答他:“照你所說情形看來,似乎有一件十分嚴重的事在困扰著他。”
“你說得對,但那是什么事?”
“現在我自然不知道,你且說說,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什么?”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項。”霍惠盛回答著:“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多,那是我在他小的時候,就替他存進去,他自十五歲起,就可以自由支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了自己的錢,而且,還繼續向我要了三次錢,那三次要錢的數字,加起來超過了兩千万美元。”
我望著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來,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不知道他拿錢去做什么了,我看不到他將錢用在什么地方!”
“你為什么不問他?”
“我自然問過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有關,接下來便說,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問。”
我將手放在汽車的駕駛盤上.沉思著。
就霍惠盛敘述的情形來看,他儿子一定有著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做錯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著勒索。是以他一方面需要巨款,一方面還心神不安,時時恐怕秘密會揭露出去。他是一個醫生,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間有了什么糾葛呢?
當然,那只不過是我的猜想,所以,我并不曾將我的想法說出來。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請過了好几位私家偵探,去調查那個俱樂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都無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著名的郭大偵探在內。”
听到“郭大偵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來。別人口中的“郭大偵探”,就是我口中的“小郭”,以前是我進出口公司的職員。
“他們怎么說?”
“他們根本找不到那俱樂部在何處!”
“那不可能,”我大聲叫了出來:“任何一個飯桶偵探,都可以因跟蹤令郎,而獲知那個俱樂部的所在的,怎會不知道俱樂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著:“那是事實,我也不知道那些偵探是干什么的。”
我點了點頭:“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誠懇地道:“衛先生,我听得很多人提起過你。郭大偵探也說起過,你對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結果來,所以我想請你——”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錯了,我不是私家偵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決不是……雇你,我是想請你幫幫我忙,我只有一個儿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什么困難。”
我本來想拒絕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剛才所說,有關他儿子的一切,卻又的确十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里,暫時了解一下這件事。
是以我在考慮了一下之后,道:“我不能确切答應你,但是我可以替你去調查一下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我如何与你聯絡?”
霍惠盛忙道:“衛先生肯答應幫忙,那實在太好了,我想一定會有結果的,每天辦公時間,我一定是在辦公室之中的。”
我點頭道:“好,我會來找你。”
我打開了車門,讓霍惠盛下車,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來步,一輛大房車己緩緩駛到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机下車,將車門打開,恭而敬之地讓霍惠盛上了車,駛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駕著車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個人有了錢,并不是一定沒有煩惱,窮人的煩惱,全是因為沒有錢而起的,于是以為有了錢,一定可以沒有煩惱了,但是事實上,有錢人的煩惱,一樣是說不完,解決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后,并沒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為根据霍惠盛听說的那些資料,我根本無從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沒有什么好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時分才起來,一點鐘,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務所中。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歡迎,拋開他的几個顧客不理、將我迎了進去。
我吸著他遞給我的上等古巴雪茄:“向你來打听一件事情。”
小郭連連點頭。
我道:“大財主霍惠盛,曾委托過你跟蹤過他的儿子,是不是?”
小郭一听,便皺起了雙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蹤,竟沒有結果?”
小郭的雙眉,蹙得更緊,又道:“是。”
我歎了一聲:“小郭,這是怎么一回事,跟蹤一個人,要找一個俱樂部的所在地,卻會無功而回,你不如改個名字叫做飯桶算了!”
小郭忍受著我的譏嘲,只是紅了紅臉:“我很難解釋,我相信失敗的不止我一個人。”
“怎么一回事?”
“他,霍景偉,像是有天眼通一樣。”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論我如何化裝,如何進行隱蔽的跟蹤,但是他都能向著你直走過來,指斥你跟蹤他,使你的跟蹤,難以繼續。”
我不信小郭所說的話,我臉上自然也現出不相信的神色來。小郭苦笑著:“你不信,可以去試一試,他真是一個怪人。”
我的興趣更濃了,我雙眉一揚:“是么?”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說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認出你,而且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令得你的跟蹤不能繼續。”
我點頭道:“好,我倒要試一試,你有他的資料么?給我參考參考!”
小郭道:“好,請到資料室來。”
小郭的偵探事務所,規模已非常大,有一個十分完善的資料室,全部是電腦管理的,我跟著他來到資料室中,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來,迅速地按下了几個鈕掣,燈光黑了后,一幅牆上立時懸下銀幕,也出現了一張照片,和真人同樣大。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人,很瘦削,雙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飾合身,看來和霍惠盛有几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獨子霍景偉了。
小郭繼續按著鈕,全是霍景偉的照片,有正面的,有側面的,也有遠攝鏡頭拍下的特寫。
看了十幅那樣的照片之后,我已經毫無疑問,可以在一千個人之中,一眼便認出他來了。
小郭繼續放出別的照片,那是霍景偉离家時拍的,那又是霍景偉在車中拍的,這又是霍景偉在他的醫務所中,還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時候。
看來,霍景偉一定是一個十分之孤獨的人,因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看到他一個人,而從來不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時,才道:“請你告訴我,他的生活習慣如何?”
“他和他父親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層洋房,他是住在三樓的,那個房間……”小郭講到這里,銀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來,照片只有一個箭頭,指著一個很寬大的露台,露台上擺著很多熱帶植物。
我“唔”地一聲:“有近鏡么?”
“有,我們買通了女佣,請她將窗帘拉起來,我們用遠攝鏡頭拍下了那些照片。”
銀幕上的照片,換了那是一間很大的書房,今我吃了一惊的是,在書房的正中央,是一只作勢欲扑的美洲黑豹,皮毛閃閃生光!
我忙指著照片中的那只黑豹問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是活的?”
“不,那是一只美洲黑豹的標本,他在半年之前,曾游歷南美洲,那是他在南美洲獵獲的東西,据女佣說,他十分喜歡那黑豹。”
我皺起了眉,那种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視為魔神的化身的,也是一些黑暗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現在霍景偉的書房中,多少有點神秘的意味。
我又問道:“他曾游歷過南美洲?那是他和那個什么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發生關系之前,還是之后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气地批評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大大意了,這一點十分重要,你怎么可以忽略?”
小郭的臉紅了起來,他足有半分鐘不出聲,然后才道:“是的,那是我的疏忽,但當時我受的委托,只是查出那俱樂部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弄清他在俱樂部中做些什么而已。”
我不愿使他太難堪,是以忙用話岔了開去:“再換几張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動掣鈕,銀幕上出現另一張相片,那是一同臥室,也很大,看下出有什么异樣的地方來,只不過看出,牆上所挂的一些圖畫,有很多是一些圖騰,那可能也是他南美洲游歷的結果。
小郭又翻看了其它的許多照片,全是和霍景偉有關的,我們在資料室中,大約過了半小時才离開,小郭送我到他事務所的門口,問:“你的計划是……”
“我現在就去找他。”
“你現在找不到他,現在他就在那個俱樂部中,而沒有人知道那俱樂部是在什么地方,你要跟蹤他,必須在明天早上,當他离開家到醫務所去的時候,或者是他离開醫務所,到俱樂部的時候。”
我點了點頭:“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開始跟蹤,今天剩下的時間。我想可以從各方面去了解一下那個俱樂部。”
第二部:惊人的預知能力
小郭笑著。道:“你不妨去努力一下。”從小郭講這句話時的神气看來,他像是料定了我不會有什么結果一樣。當然,那時我還根本未曾開始行動,自然也不會和他爭什么。
但是我在暗中卻已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事情弄一個水落石出!
因為如果我弄不出什么結果的話,那么,我就變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手無策的私家偵探一樣了!
我和小郭揮著手,离開了他的事務所,整個下午,我都在家中,用電話和我所認識的朋友聯絡,當然,我聯絡的對象,全是見多識廣的人。我問他們的問題是:你听說過一個俱樂部,叫做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嗎?而我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沒有!
一直到我的手因為撥電話而發酸了,我一面埋怨著何以電話机上的號碼,不采用按鈕的方法,而要采取轉盤的方法,一面放下了電話听筒,伸了一個懶腰。
(一九八六年按:當寫這故事的時候,竟然沒有按鈕電話!真有點難以想像,現在,電話多有采用微電腦的了!)
整個下午,我可以說一點收獲也沒有;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一點,那便是這個“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的會員,一定十分之少,少得在我所認識的朋友之中,竟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天,我起了一個早,駕車來到了霍家的大花園洋房之前;找了一個适當的地點,停了下來。用望遠鏡向三樓觀察著。
我恰好看到霍景偉拉開窗帘,探頭向窗外,像是在深深地吸著气。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張瘦削的臉,和他那雙似乎充滿著异平尋常的智慧的眼睛。
我這是第一次直接看到霍景偉,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便是:他是一個個性十分倔強,但又是聰明絕頂的人。
在我的處世經驗中,我知道那樣的人是极難應付的。
然后,我又看到他在他的臥窒中,走來走去,接著,我看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看到他向房門走去,由于角度的關系,我看不到他走過去作什么,但是當他又在窗口出現的時候,他手中拿著一疊報紙。
我的望遠鏡倍數十分高,我可以看到他手中所拿報紙的大字頭號標題,那是今天的報紙。當然,他走向門口,是去取報紙的。但是接著,奇怪的事便發生了,他拿了報紙在手,竟不是展開報紙來看,而是臉上帶著一個十分難測的神情。
霍景偉接連几個快動作,將那几份報紙、全都撕碎,拋進了字紙簍!
我當時真呆住了,實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為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剛起身,他絕不可能已看過那些報紙,而今天的報紙我是已看過的,著實有好几段哄動的新聞。
然后,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种其沉郁的神情來,像是長歎了一聲。
從他那時臉上的這种神情看來,我倒可以肯定一點,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沉重的心事。
這大概就是我要我的答案了,他的心中,究竟是有什么心事呢?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之內,我看他穿衣服,他的動作;懶洋洋地,似是他對一切都十分厭倦,但是卻又不得不去做一樣,帶著一种無可奈何的情緒。
又過了十分鐘,我看到他的車,駛出了大鐵門,我連忙也發動了引擎,准備開始我的第一站跟蹤。
我知道,這時他离家,是到他的醫務所中去的,本來這一段跟蹤,沒有什么多大的意思,我可以直接到他的醫務所門口去等他的。
但是我卻想知道,他在离家到醫務所的那一段路程中,是不是會有什么神秘人物和他接頭呢?
到現在為止,所有神秘的事情,似乎還只是和霍景偉一個人有關,如果能找出另一個和事情有關的人來,那么,要了解整件事的真相,自然也容易得多了。
我也知道,從這里到他的醫務所去,他一定要走那一條斜路下去,我的車子就停在斜路上,等他的車子駛下去之后,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跟上去。
他的那輛車子,并不是什么特別名貴,在駛出了鐵門之后,也的确如我所料,是順著斜路,在向下駛去的。但是,就在我准備以上去之際,另一件乍一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又發生了。
他的車子在順斜路駛下了之后,突然轉過頭,向斜路之上,直沖了過來!
那條斜路并不是十分長,而他向上沖來的速度,卻又十分高,所以在轉眼之間,他的車子,已沖到了我車子的前面,兩輛車子的車頭,“砰”地撞了一下。
他打開車門,跳了下來,直趨我的車身,用一种十分卑夷不屑的神色看我。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尷尬极了,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我,他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蹤他,我大可以不必心虛。
我連忙鎮定地道:“先生,你的駕駛術未免太差了,我的車在這里,你看不到?”
霍景偉冷笑一聲:“那只不過是給你的一點教訓,畜牲!”
他竟然口出粗言,這不禁令得我發怒,我也打開車門,走出車來,卻不料我才走出車,胸前一緊,便被他劈胸抓住了我的衣襟。
我本來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而且令得他直滾下那條斜路去的,但是我卻并沒有那樣做,因為我想看看他這個人,神經究竟不正常到何等程度。
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厲聲罵道:“狗!你看來是一個人,為什么做狗才做的事?”
我保持著鎮定:“請你講清楚一些。”
霍景偉“哼”地一聲:“跟蹤只是獵狗的工作,那是獵狗的天性,現在你來跟蹤我,那算是什么?你只是一頭狗!”
在剎那間,雖然他罵得我十分不留余地,我是應該大怒的,但是我卻并沒有發怒,那是因為我心中的惊訝,超越了憤怒。他怎么知道我是來跟蹤他的?
看來小郭的活沒有錯,他的确有本領使得任何跟蹤者難以跟蹤下去!
因為他給我的打擊,是突如其來,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對付他才好,用“手足無措”四個字,來形容我此時的情形,實在再恰當也沒有了。
而霍景偉也根本不給我有定過神來的机會,他“呸”地一聲,現出十分不屑的神態,進了他自己的車子,駕著車走了。
一直到他的車子駛下了斜路,我才從极度的狼狽之下,定過神來。
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樣的情形下,都一定要垂頭喪气地回去,放棄跟蹤了。但是我卻不。你說那是我的优點也好,是我的缺點也罷,總之我要做的一件事,就算明知做不到,我也還是要做下去的。
我也駕車,駛下了斜路。
當然,霍景偉的車子己不見了,但是我也不著急,因為我知道霍景偉是到他的醫務所去的,我也知道他醫務所的地址。
我回著車,來到了他的醫務所,他的醫務所在一幢大廈之中。我先將車子停在大廈底層的停車場中,在停車場,我找到了霍景偉的車子。
我再打一個電話到他的醫務所中,電話自然是護士接听,我只問了一句:“霍醫生是不是到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后,我便放下了電話。
在小郭那里,我是知道霍景偉离開醫務所的确切時間的,我至少可以有三小時的活動時間,但是為了小心起見,我卻坐在我的車中等著。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我才离開了自己的車子,花了兩分鐘時間,弄開了霍景偉的車子的行李箱,躺了進去。躺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但是為了要弄明白霍景偉的那個“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當我躲到了汽車行李箱中之后,不過十分鐘,我就听到有腳步聲,接近了汽車。霍景偉很准時,他离開醫務所了,自然是要到那俱樂部去。
我屏住了气息,只听得車門打開的聲音,車子向下沉了一沉,接著。便是車門關上的聲音,然后,車子引擎,也已發動,車子向前駛去。
我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因為我的跟蹤,可以說是成功了,霍景偉非帶我到那俱樂部去不可了。
但是,車子才一發動,就又停了下來。
我的心中剛在想,事情只怕不妙了,眼前突然一亮,行李箱蓋打了開來,而當我抬頭向前看去時,我卻只有苦笑!
滿面怒容,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要跟蹤的霍景偉!
如果說早上在斜路上,我的尷尬,狼狽是十二万分,那么此際,當我看到了霍景偉的時候,我的狼狽,真是三十万分也不止!
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我只有不等霍景偉開口,便突然從行李箱中,跳了出來,揮拳向他的下額便擊了出去,那一拳的力道,著實不輕,我不想求胜,只想奪路而逃的話,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今天可以說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那一拳狼狽地揮出。霍景偉的身形,就在我出拳的一剎問,向旁閃了開去。
我一拳擊不中他,便已吃了虧,我的腰際,也不知受了什么東西的重重一擊,令得我仆跌在地,而我的后腦,立時再受了一下重擊。
那一下重擊,使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我听得他罵了我一聲,也听得他的車子駛走的聲音,我的身子在地上掙扎著,等到我站起身來時,他的車子,早已去得元影元蹤了。我摸了摸后腦,腫起了一大塊。我不禁埋怨起小郭來,我想他一定也受過同樣的遭遇,只不過他因為要面子,所以才不和我說。
小郭不和我說不打緊,卻是害苦了我!
我的手按在后腦上,來到了我自己的車子中,駕車回到了家中。
幸而白素到外地旅行去了,要不然,我這個做丈夫的,那樣狼狽回來,真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才可以維持丈夫的尊嚴了。
我用毛巾敷著腦后受傷的地方,仔細想著我今天進行的一切,我覺得絕沒有什么不對之處,但是,我卻失敗得如此狼狽!
我唉聲歎气,坐立不安,就在那時,電話鈴響了起來。我猜那一定是小郭打來的電話,而我實在難以對小郭說什么。所以我不去接听。
但是,電話鈴卻一直響著,響了四五分鐘之久,吵得我拿起電話來,粗聲粗气,“喂”了一聲。
出乎意料之外,我听到的,卻是霍景偉的聲音!
他先是冷笑了一聲,然后道:“衛先生,希望你能停止你今天的那种無聊舉動,要不然,你所遭受到的更不妙!”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謝你的警告,但是我不是那种未曾被人恐嚇過的人。”
霍景偉道:“自然,我知道很多關于你的事,如果我提供一點消息,來交換我的自由,你同意么?”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愛你的妻子么?”他忽然問。
我怒道:“你想對她怎么樣?”
霍景偉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應該知道尊夫人現在在什么地方,快設法通知她,叫她別乘搭那班飛机,一定要通知她!”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喝道:“你在胡說些什么?如果你想說什么,請你痛痛快快地講出來!”
霍景偉倒居然答應了我的要求:“好的,我說得明白一些,但是你得仔細听著。尊夫人將會在今天稍后的時間,乘搭一班飛机,這架飛机會失事,机上的人會罹難,你必須找到尊夫人,通知她,叫她切切不可搭乘那一班飛机!”
我不等他講完,便已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實在忍不住好笑,這家伙,他以為他自己是什么,是先知么?還是那一切,全是他的“叢林之神”告訴他的?我一面笑,一面道:“多謝你,真要多謝你了!”
霍景偉的聲音,卻還是十分正經:“你別笑,我的忠告是誠意的。”
他叫我不要笑,但是我卻笑得更起勁,那實在是必然的事,我一面說,一面笑著。
我問霍景偉道:“霍先生,你是如何預知飛机失事的?是你在你那叢林之神面前,用扶乩的方法得知的么?”
我的嘲弄,雖然令得霍景偉發怒了,他大喝道:“別管我,你不信就算了!”
我也大聲回答他:“我當然不信,而且我將繼續跟蹤你,一定要找出你那個巫教的巢穴來!”
我那樣說,是很有點跡近無賴的,我因為跟蹤不成,遭到失敗,是以我改用口頭上的威協,來使得霍景偉精神受到困扰。
那自然不是君子所為,但是我失敗得如此狼狽,我卻也非要出一口气不可。
霍景偉顯然被我激怒了,他罵了一聲,放下了電話。我的心情比較輕松了些,我走到了陽台上,拿起了報紙想看,可是只翻開了報紙,我卻又將之放了下來,走回了屋中。
我發現我自己,是在心神极之不宁的情形之下!
我其實很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心神不宁,但是我卻不愿意承認這一點。我實在是因為霍景偉的那個電話,而心神不宁的!
但是,我心中在想,那不是很好笑么,難道我竟相信了他的話?相信白素會搭上一架出事飛机;而在飛机失事中罹難?
不,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竟然那樣想,那實在太可笑了!
我搖著頭,決定找一些什么事來消遣,還是想想明天如何再開始跟蹤的好,明天我可以化裝成一個……但是,我卻無法想下去,因為我的思想無法集中!
我在室中來回踱著,好几次,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電話之旁,有一次,甚至已拿起了電話,但是我還是強迫自己,將電話放了下來。
我根本認為霍景偉的那种警告,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我的心中,卻又十分矛盾,我想到:万一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呢?就算我相信了他的話,只不過想起來覺得滑稽而已,事實上是不會有什么損失的,我知道白素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我要和她通一個長途電話,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終于拿起了電話來,并且立即叫接長途電話,几分鐘之后,我就听到了白素的聲音。
一听到了她的聲音,我便不禁松了一口气,我道:“你玩得開心么?你下一游覽的節目是什么?”
從她的聲音听來,可以听出她十分高興,她道:“我現在很高興,這里的風景十分美麗,你的電話還好及時赶到,再遲五分鐘,我就接不到了。”
“為什么?”我心中怦地一動。
“我要赶到机場去,搭飛机到另一處著名的名胜去游玩,咦,你怎么啦?”
她講話講到一半,突然問起我怎么了,那是因為我一听得她說立時就要去搭飛机,而陡地吸進了一口涼气之故。我忙道:“你听我說,取消這次旅行!”
她的聲音訝异到了极點:“為什么?”
“別問為什么?”實在連我也說不出是為了什么來,我總不能告訴她,因為有人預言,那架飛机會出事:“總之你听我的話!”
她大聲叫:“我不喜歡你那樣無緣無故地干涉我的行動。”
我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焦急:“你千万要听我的話,取消這次飛行,我實在是有緣故的,不過這緣故我現在很難解釋,好吧,我告訴你,有人預言,那一班飛机會出事!”
白素笑了起來:“那是什么人?”
我歎了一聲:“看在夫妻情分上,你改搭下一班机,怕什么?”
或許是我的話說得重了些,提到了夫妻情分,是以她軟了下來,歎了一聲:“好吧,嫁了給你這樣的人,有什么辦法,三天兩天有古古怪怪的念頭,神經不健全都吃不消。”
我听得她已答應了,才放下心來:“可是我總還是一個好丈夫吧!”
她笑著:“再見!”
我放下了電話,自己對自己苦笑,因為我終于還是相信了霍景偉的話。
霍景偉如果是在胡說八道,那么那班飛机,自然什么意外也不曾發生,那么,我一定得接受她的嘲弄,以后我再說什么,她也可能不相信,那實在是一個惡果。
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真想叫她照原來的計划去旅行算了。
但是我終于沒有那么做。
接下來的半個下午,我精神恍惚,我竭力想找出我跟蹤失敗的原因,但是卻一無頭緒。
到了傍晚時分,我正坐在安樂椅上沉思,電話突然響起來。我走過去,才拿起電話來,就听到了白素的聲音,她在叫了我一聲之后,突然哭了起來!
我大吃一惊:“什么事,發生了什么意外?”
白素仍然在哭著,但是她一面哭,一面道:“那班飛机,失事了!”
我宛若在頭頂被人重重擊了一下,立時失神落魄地道:“那么,你沒有事?”
白素嗔道:“你怎么了?我听了你的話,沒有搭那一班飛机,怎會有事?”
她的聲音,听來有一點發抖,別說是她,就是我,也發覺自己的聲音很不正常,我忙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好之后,立即回來。”
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可以立即回來,但是……我仍然搭飛机回來么?”
“當然是,別傻,飛机失事,每兩万次飛行之中,才有一次,你快回來。”
“可是……可是上次在東京,兩架飛机就是連接著失事的,我看還是搭船回來的好。”
女人有時,就是不可理喻的,當女人不可理喻的時候,与之講話,實在是沒有用的,也必須用不近情理的話來對付她。
所以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要搭的那架飛机會失事的話,那人一定會再警告我的。”
白素忙問道:“那人是誰?那……救了我的是誰?”
我道:“你回來再說,你去搭最快起飛的那班飛机赶回來,去和航空交涉,無論如何要替你找到机位,快回來,我等著你通知我搭何班机回來。”
我放下了電話,心頭實在亂得可以。
霍景偉的預言,竟然實現了,那班飛机真的失事了!霍景偉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是傳說中那种有著超自然的力量,能夠預見災禍的人?對于能預見災禍的人,有著不少記載,但是從那些記載來看,似乎還沒有一個像霍景偉那樣,可以預見得如此之准确的!
我不知道這時候霍景偉在什么地方,雖然我渴望与他交談,但是我卻無法找到他。
而當我使自己鎮定下來之際,我更發現了一點,我的跟蹤、似乎和霍景偉的預知能力有關的,他不但能預知飛机失事那樣的大事、而且也能預知小事情,他能預知我躲在斜路上的一端在跟蹤他,他也能預知我躲在他汽車的行李箱中,他甚至預知我會向他一拳擊出,所以他能及時避了開去!
他是一個能預知一切的人,我甚至已想到了他為什么將才送來的當天報紙,看也不看就撕去,因為報上登載的任何事,他早已知道了!
但是,我又不禁自己問自己:世上真有那樣的人?可以預知一切的事,可以在一件事還未發生之前,就“看到”或“感到”那件事?
我在房間中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走得還非常之快,等到電話鈴聲令我靜下來之際,我才發現自己竟那樣走了一個鐘頭之久!
第三部:化敵為友因參神
而我卻一點也不渾身疲倦,由此可知,在那一小時之中,我的思緒,亂到了何等程度!我拿起了電話,仍然是白素的長途電話,她告訴我,她已在机場,飛机在十分鐘之后起飛,也就是說,午夜之前,我可以見到她了!
在和她通了這次電話之后,我到我熟悉的報館中去坐了一會,有關飛机失事的電訊剛到,那架飛机是撞中了山峰爆炸的,机上所有人無一幸免。
我离開了報館之后,便直赴机場,在机場等候了相當久,要乘搭的那班飛机,總算准時到達了,當她從閘口中走出來時,我沖向前去,我們擁抱在一起。
有很多人好奇地望著我們,但是我敢擔保,所有望著我的人之中,沒有一個知道我們夫妻兩人,几乎陰陽路隔,再也不能見面了。
而當我將白素擁在怀中之時,我格外感激霍景偉,是他救了我們,我應該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不再与他為難才是,我替妻抹拭著她見到我時又流下來的眼淚:“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就是那個警告你飛机會失事的人?”
“是的。”
我替她提著行李,出了机場,駕車直向霍景偉的住所駛去,當我駛上斜路,來到了花園洋房的大鐵門前,我發現燈火通明。
而且,我的車子才一停下來,就看到一個身形瘦而長的人,向外走來。那人正是霍景偉,他顯然是預先知道我們會來了!
我們下了車,霍景偉已來到了鐵門之前,拉開了鐵門,我們走了進去,我介紹道:“這位是霍先生,這是我的妻子白素,她的性命是你一個電話救回來的。”
霍景偉听了我那樣的介紹,臉上卻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微笑來,他只是道:“請進來。”
我們跟著他,一齊走了進去,他并不在客廳中招待我們,而帶著我們,直上三樓,到了他的書房中,一進他的書房,白素便被那只黑豹標本嚇了一跳。
我則早知道他的書房之中有著那樣的一只黑豹的,所以并不感到意外,我道:“我們才從机場來,是特地來感謝你的。”
霍景偉道:“不必謝我,我在電話中提到的事,你可肯答應么?”
我立即道:“當然答應,事實上,我是受了令尊的委托,才對你的行動加以注意的,現在,我可以回絕他,而且絕不跟蹤你。”
白素并不知道我們在講什么,但是她是一個有教養的女人,決不會在兩個男人交談之際插言的,她只是睜大了眼睛,听著。
霍景偉道:“謝謝你,那我就很高興了!”
我看出他不想和我多談什么,而我到這來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所以,我望了白素一眼,我們兩人一齊站了起來:“我們告辭了。”
霍景偉也不加挽留:“好,我送你們出去!”
他先一步走向書房門口,但是在他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卻站定,問:“衛先生,据說,你曾見過許許多多怪异的人?”
“你可以那樣說,也可以說那只是我想像出來的。因為很多人一提及別的星球上的生物,還在當那只是在科學幻想小說中才存在的玩意儿!”
“你見過從其他星球來的人,或是高級生物,也有過許多稀奇的經歷,但是你……可曾……”霍景偉猶豫了一下:“可曾見過像我一樣的人?”
我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對未來的事情有預知能力的人。”
霍景偉像是被人道中他的隱私一樣,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我道:“沒有見過,我看見過怪得不可思議的透明人和支离人,但是未曾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霍景偉歎了一聲,我趁机道:“霍光生,你好像很不開心?其實,一個有了像你這樣的能力,應該覺得十分開心才是的。”
霍景偉苦笑著,并不出聲。
他臉上那种痛苦和無可奈何的神情,絕不是做作出來的,而是他的內心的确感到了痛苦。
我也沒有再問下去,我們之間,呆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明天中午,你到我的醫務所來,好么?”
這個邀請,對我來說,簡直是喜出望外的!
我連忙答應著:“好,當然好。”
“那么,明天見,恕我無禮,我不送你們下去了。”
“別客气!”我說,和白素一起下了樓,和他分了手。
到了車中,白素才向我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來,我將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他講給她听,她听了之后:“我想,他明天會帶你到那俱樂部去。”
“我希望如此。”
“你認為他沒有惡意?”
“當然不會有惡意,你沒有看出來么?他雖然有著超人的能力,但是卻一點也不快樂,他甚至沒有一個可以和他談話的人,我想,他幫助過我,我也可以幫助他,我相信他一定有過十分奇特的遭遇!”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如果他真需要幫助的話,那就應該好好地幫助他如果不是他,我們……我們現在怎樣了?”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忙道:“別去想它了,事情不是已過去了么”
我將車子開得快些,白素也不再提起失事的飛机了。
第二天,中午時分,我走迸了霍景偉的醫務所,一位負責登記的護士小姐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那大概是不論用怎樣的眼光打量我,我都不像是一個病人的緣故。
我走向前去:“我和霍醫生有約,我姓衛。”
“衛先生,霍醫生吩咐過了,他請你一到就進去。”
我點了點頭,推開診症室的門,霍景偉抬起頭來:“你來了,我們走吧。”
我忙道:“你沒有病人了?”
霍景偉搖頭苦笑:“沒有,我的病人全去找別的醫生了,他們都以為我自己應該去找醫生。”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因為從霍景偉的神情來看,他的心境,實在是陷在极度的愁苦之中,那种愁苦,并不是我不切實際的三言兩語能起到安慰的作用的,所以我反而什么也不說的好。
我們一起出了診所,到了車屋中,他才又開了口:“對不起,昨天我打痛了你。”
我摸了摸后腦,高起的一塊還未曾消退,但是我卻笑著:“不必再提起了。”
他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他自己駕著車,駛出了車房,一駛到街道上,他就道:“所謂‘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那是因為老頭子對我不正常的行動有怀疑,是我自己捏造出來的,實際上,那地方,只有我一人和一個守門的老頭子。”
我用心地听著,保持著沉默。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你不問我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個供奉‘叢林之神’的地方,也是我崇拜‘叢林之神’的……廟堂。”
這樣的回答,說是深奧莫測,自然可以,但是何嘗又不能說語無倫次?
我再問:“‘叢林之神’是什么神?”
“等你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么,你崇拜它的目的是什么?”
霍景偉呆了半晌,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對未曾發生的事,有預知的能力。”
我忙道:“是,那是一种超人的力量。”
霍景偉又苦笑起來,他一定時時那樣的苦笑,因為他臉上因苦笑而引起的那兩條痕,已十分深刻,他不但苦笑,而且還歎了一聲。
我沒有再出聲,又過了個晌,他才又道:“我崇拜‘叢林之神’,就是想它將我這种能力消失!”
霍景偉的話,不禁令我大大訝异!
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一個人有了對未來的事預早知道的超人能力,那實在是等于他已擁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內,就變成第一巨富,他可趨吉避凶,他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他應該是最快樂的人,那只怕是世界上每一個人夢寐以求的一种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偉有了這种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個什么“叢林之神”,使他這种力量消失。
那“叢林之神”,是什么東西?
我還未問出口,霉景偉又道:“我之所以要請‘叢林之神’給我消除這种特殊的能力,是因為我這种能力,就是它賜給我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如果我不是确知霍景偉的确有預知能力的話,那我一定將他當作一個神經极不正常的人來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話還未曾說完,他已經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將車子轉進了一條彎路,剛才,因為我只顧得和他談話,而他的談話內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意他將車子駛到什么地方來了。
這時,我才看到車子已經駛上了山,在駛向一條小路,那條路很窄,很陡峭,在路口就有一道鐵門,挂著“內有惡犬”的招牌,顯然整條路,都是屬于霍景偉的。
當車來到門口的時候,霍景偉按下車中的一個掣,無線電控制開關的門就自動打開。
霍景偉將車子駛進去,那時,還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駛上的那段斜路轉到了一條較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一幢舒服优雅的平房。
霍景偉將車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這里如何?”
我走出車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真是幽靜极了,尤其是在第一流的大城市之中!
我由衷地道:“大好了!這里實在太好了。”
霍景偉總算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這里花了我不少錢,因為我要找一個幽靜的地方來供養‘叢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預知能力消失了,我會將它送回去,你如果喜歡這里,我可以將這所房子送給你!”
我忙道:“我卻不敢接受這份禮,實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叢林之神’,是由什么地方來的么?”
“它是從巴西來的。”
“噢,”我并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獵時帶回來的?”
霍景偉又蒙上了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這次旅行會有那樣的結果,我,一定不會去,只是可惜我那時候并沒有預知的能力。”
我又問:“在巴西的什么地方?”
“圣大馬爾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亞拉瓜雅的發源地,我想你听說過?”
我不禁惊呼了一一聲:“天,那地方,在地圖上不是一片空白,那是真正的蠻荒之境,只怕除了當地的土人之外,絕沒有外人進去過!”
“你几乎可以那么說,那地方,是凶殘無比的獵頭族柯克華族的聚居地,柯克華族有許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為人所知的神秘地區,其中的一切,全是原始的——我們先別談這些,請先進來,瞻仰一下叢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經被他的話逗引到了沸點,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個极長的故事,所以我耐著性子,不去問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在落地玻璃門之前,是三兩級石階,在我們走上石階之際,我看到一個老者,自屋中走了出來,叫了霍景偉一聲。霍景偉道:“這是老佣人,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很好。”
他一面說著,一面己移開了玻璃門,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牆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調十分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后面,一直來到了一扇門前,他才站著。
然后,只听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吃惊。”
我听得他那樣說,知道那“叢林之神”,一定在那間房間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樣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猙獰可怖。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從巴西的蠻荒之地帶回來的,總不能希望他從蠻荒帶回來一尊維納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于那么膽小。”
霍景偉道:“我不是說你會駭怕,我是說,你看到了之后會吃惊。”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他是一個有預見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會吃惊的,而我的确吃惊了!
那房間中,空無一物,只有在房間的正中,有一很大約五尺高的圓柱,那圓柱大約有一尺直徑,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這是什么?”
霍景偉道:“這就是‘叢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霍景偉苦笑著:“我宁愿是和你開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便趨前去看那圓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圓柱時,第一個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業技術下的產品,因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開頭是如此之標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結果,或許那是精工制成的一個圖騰。
然而,當我來到近處,一面撫摸著它,一面仔細審視它之際,我卻認定了那是工業制品,它好像是金屬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膠,我試圖將它抱起來,它十分重。它是一個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絲毫的裂縫和駁口,也找不到別的暇疵,它的表面是完整的銀灰色,看來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鐘,卻得不出什么結論,我轉過頭來:“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霍景偉道:“自然,在沒有將其中的經過和你講明之前,你是不會明白的。”
“那么,請你講一講。”
“自然,這就是是我請你來的,請出來,這里連椅子也沒有。”
我又跟著他走了出去,來到了一個小客廳之中,坐了下來,他自酒柜取出了一瓶酒,送到了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瓶口連著一本用三种文字寫成的小冊子,證明這瓶白蘭地酒,是公元八零二年,拿破侖在就任“終身執政”時裝入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偉真的想和我好好談談,不然,他不會那樣招待我的。
我忙道:“這酒太名貴了,正是拿破侖風頭最盛時候的東西。”
霍景偉用瓶塞鑽打開酒瓶:“如果拿破侖有預知能力,知道他會被人困在一個小島上而死的話,他一定不會覺得當終身執政有什么高興。”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偉的弦外之音,是想說預知能力,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像拿破侖就是,如果他早知會死在厄爾巴島上,他一生之中,還會享有做皇帝的樂趣?
但是我卻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講法很有問題,如果拿破侖有預知能力,他就不會進攻俄國,也不會會打滑鐵盧的那一仗,那樣,他就可以避免失敗了!”
霍景偉望了我半晌,才緩緩地道:“你似乎還不明白,我是說他有預知的能力,而并沒有說他有改變將來發生事實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現在明白了,你是說,拿破侖就算有預知能力,他還是一樣要失敗,一樣要死在小島,只不過他早知道這一點而已,對不對?”
霍景偉點著頭:“對,他就像是在讀歷史一樣,而他自己;就是歷史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還有什么樂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過了几千遍的電影,一切都會發生,他沒有力量改變,他必須接受一切;他沒有了希望,因為終极的結果,他全知道了,他雖然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但卻和困在小島上無异!”
霍景偉一口气講到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該那樣講的,但我還是說。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正在那樣毫無樂趣的情形下生活著的?”霍景偉面色灰敗地點著頭:“人生的最大樂趣都是希望,但我沒有希望,我早知道會有什么了!”
第四部:沒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聲,因為那是難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霍景偉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對每一個人來說,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許許多多新的事在等待著,而事先他絕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興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講到這里,用手捧住了頭,很用力地搖著,他臉上那种痛苦的神情,越來越甚,終于,自他的遲疑中,掙扎出了一句話來,道:“我是個沒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沒有出聲。
并不是我不想講話,而是我覺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根本沒有什么話可以說!
霍景偉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然后才道:“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我現在年紀還輕,本來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現在,對以后的一切,我卻全知道了,我甚至知道我將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什么時候,停止呼吸,我現在過日子,就像是在看著一張連分類廣告都看了好几遍的舊報紙,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東西!”
他又停了下來,然后,他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你說預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但是我親身体驗的結果卻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這時,才想起有話可說來:“你的話也不盡然,你說你無法改變已知的事實,但實際上,你卻是可以的。”
霍景偉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摸著自己的腦后,腫起的那個高塊:“譬如說,昨天在車房中,你能避開我的一擊,那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擊之故。”
霍景偉苦笑道:“是的,這一類細小的故事,可以改變,但是我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蹤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飛机會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個人或救几個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飛机失事的命運!”
我安慰著他:“你能夠在小事上改變自己的遭遇那也夠好的了,從小處著眼,你每一次都可以在馬場上滿載而歸,你可以獲得暴利,你可以盡情享受,來渡過你的一生。”
“盡情享受!”他無限感慨地重覆著我的話,“請問,一個死囚,在臨刑之前,有什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樣說,不禁嚇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么?”
霍景偉搖著頭:“不!”
我忙道:“那你為什么會有臨行刑前的感覺?每一個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樣說來,每一個都沒有享受任何快樂的心情了?”
霍景偉歎息著道:“你似乎還不明白,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死,但是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未知數即使是一個极小的數字,也比已知數是一個极大的數字好得多,人所以活著,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為人雖然知道會死,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
霍景偉其實已解釋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白了其中道理,那實在很簡單,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遙遠,根本不值得去為它擔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就算死亡是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負擔,逼得人無時無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從霍景偉的話中,我也想到,一個對未來發生了一些什么全都知道的人,生活之乏味,實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歎了一聲:“那樣說來,你就算能令你的預知能力喪失,也是沒有用的,因為你已經知道一切事!”
霍景偉道:“我希望的是能夠在使我的預知能力消失的同時,也令得我的記憶,喪失一部分,將這一切,當作一場惡夢一樣。”
我道:“那么,你就應該去找一個十分好的腦科醫生,而不應該常崇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偉急忙分辨:“那是‘叢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話十分滑稽,我已看到過那“叢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卻不去和他爭辯,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樣沒有用,你應該知道,你是不是能夠使你的預知能力喪失的,因為你現在有預知能力!”
霍景偉抬起頭來:“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霍景偉的話說得十分慢,几乎是講一個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將會在有預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訴你,我的死法是……我實在忍不住那乏味的日子,我會將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張舊報紙那樣,毫不吝嗇地拋去!”
我大吃一惊:“你會自殺?”
霍景偉反倒被我的神態,逗得笑了起來:“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拋掉一份新報紙,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卻是一份舊報紙!”
“就算舊報紙,也有重讀价值的。”
“但是我已讀過千百遍了,我實在覺得太乏味了,真是太乏味了!”我沒有再說什么,他也不說什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兩個人的呼吸聲,然后,在足足五分鐘之后,我才道:“你明知會那樣,又何必再崇拜‘叢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跡出現,雖然我明知那是絕無可能,我要在絕望中掙扎,當我掙扎到難以再掙扎下去時,我就會——”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且說說探險的故事。”
“說我遇到‘叢林之神’的經過?”
“是的。”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故事的開始,是我們几個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獵,尋求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說的那几個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們現在在哪里?”
“他們很好,也不知道我發生了意外,因為他們一到了南美,立時被南美女郎的熱情熔化了,他們在巴西的几個大城市中,有數不清的艷遇,但是卻一點奇遇也沒有,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到叢林去。”
“你一個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個第一流的向導,和九個腳夫,連我一共是十三個人。”霍景偉苦笑了一下,“十三真是個不祥的數字。”
我沒有說什么,霍景偉道:“我們十三個人深入叢林,從偌蘭市出發,溯著亞拉瓜河向上走,第三天,我們便已到了不見天目的叢林中,第五天,一個向導死在毒晰蝎之下,三個腳夫被食人樹纏住,拉出來對,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偉在講那段經歷時,他的口气,十分平淡,敘述也十分簡單。
但是我卻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樹?”
“是的,吃人樹!”
“就像我們平時在蠻荒探險電影中看到的那樣?”
“當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樹,在樹枝上,有許多藤一樣的長髯倒垂下來,那种長須,一碰到有生物經過,例會收縮,將生物吊了起來,在吃人樹上,全是白骨。那种長須在擄獲了食物之后,就會分泌出一种劇毒、腐蝕性的毒汁來,那土人死得十分慘。”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實在是魔域!”
“你說得對,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個永遠沒有完的噩夢之中一樣,吃人樹雖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兩天,又有兩個土人,死在食肉青蠅之下來,那可差得實在太遠了。”
我的聲音,听來和呻吟聲已差不多:“食肉青蠅?”
“是的;嚴格來說,食肉的并不是青蠅本身,而是它的蛆,這种青蠅,有大拇指大小,它有本領將卵產在生物的肌肉之內。蠅在肉內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為食糧,那只不過是一夜功夫,當我們發現兩個土人死亡時,他們——”我陡地跳了起來,搖著手,叫道:“別說了!快別說了!那令人惡心!”
霍景偉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過了半晌:“衛先生,我以為你是一個有著各种各樣怪异經歷的人,是不會因為這些憎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慚愧,但是我實在不想听下去,在那种原始叢林之中,實在是什么樣怪誕的事都有。
我道:“你說得對,我有各种各樣的怪异經歷,但是我未曾到過那樣的地方!”
霍景偉道:“好,那我說得簡單些,等到我們遇到了獵頭族的時候,已只剩下兩個人了,一個是我,一個就是向導,幸而那向導和酋長是相識的,要不然,我們兩個人的人頭,就會挂在屋檐之下了。我們在獵頭族的村落中住了三天,說出來你或者不信,獵頭族的印地安少女,個個都有世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們,几乎是裸体的,那真使人留戀。”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說的是真,我也決計不相信世人有人為了美色,而甘愿冒著食人樹、食肉蠅、毒晰蝎的危險而到那樣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偉又道:“我第一次听到‘叢林之神’,便是在那個部落中,那個部落的一個巫師,宣稱他有預知能力,早知道我們要來,他甚至說出了我們一路上的經過,每一個人死亡的情形,他還說了很多預言,他說明天,在他們村落的北方,有一個人會死于意外,這個人的死,會令得全世界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興趣,道:“他說的那個人是什么人?”
霍景偉道:“他當時說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約翰肯尼迪,我听得那個巫師的口中講出這個名字來,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為那樣的一個未開化的部落中的巫師,是不可能知道美國總統的名字的,當然我雖奇怪,但并不相信他的話,當時,我們几乎已拋棄了所有的行囊,但是還保留著槍枝和收音机,而第二天,在收音机中,我就听到了美國總統被刺的報告!”
他手有點發抖,所以點燃一支煙,也花了不少時間,他吸了几口煙,才繼續道:“當我听到了收音机的報告之后,我無法不承認那巫師的确是有預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巫師,去問他為什么會有那种力量,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認為我如果也有了那樣的力量,那我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有點急不及待地問:“那巫師怎么說?”
“巫師起先不肯說,后來我答應將一柄十分鑲利的小刀送結他——他們落后得還停留在石器時代,他才告訴我。”
霍景偉惊歎他說:“巫師說那种力量,是‘叢林之神’賜給他的,他還帶我去看‘叢林之神’,据他說,‘叢林之神’是他的祖先發現的,自從他的祖先發現‘叢林之神’后,他們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這一族的巫師,有無上的權威,我跟著也爬上了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叢林之神。”
“就是那圓柱?”我問。
“是的,你也看到過了,就是那……圓柱。它豎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在那樣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樣的一根圓柱,這的确使人感到奇怪,那巫師又做著手勢,告訴我,在月圓之夜;將頭放在圓柱之上,就可以獲得預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問:“巫師的話是真的?”
霍景偉歎了一聲:“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圓,我將頭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現許多許多夢幻一樣的色彩,像是置身在夢境之中,那時,我已感到有很奇妙的變化,會在我的身上發生,而當我不知在何時站起身子時,我便有了預知的能力,我已經知道我會偷走那‘叢林之神’!”
霍景偉又停了一停:“那是兩天之后的事,我偷偷帶著那向導,上了山,將那根圓柱,從地上挖了出來,兩人合力逃了叢林,我給了那向導一筆十分丰富的報酬,將圓柱運了回來,而從那時起,我已開始覺得,有預知能力,實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偉熄了煙,攤著手:“我的經歷,就是那樣,听來很簡單,是不是?”
我站了起來,來回踱著,霍景偉的故事,听來的确不很复雜,但是卻令人有一种難以形容的奇异之感。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圓之夜,照你所說,如果我將頭放在那圓柱上……”
霍景偉忙搖手道:“千万別試!”
我心中十分亂,我當然不是想有預知能力,但是那圓柱和月圓,又有什么關系?
而且,未曾發生的事,一個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沒有科學的解釋,即使是抽象的解釋,也難以找得出來!
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那圓柱在月圓之夜,會有什么變化?”
“沒有什么變化,只不過平時,頭放在上面,沒有什么感應,但如在月圓,就會使人的腦部,有一种极奇妙的感應,我沒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体驗那种感應。”
我揮著手:“那么你認為那圓柱是什么東西?”
霍景偉呆了一呆,像是我這個問題,令人感到十分意外一樣。我等著他的回答,過了好久,他才道:“那是‘叢林之神’,不是么?”我又好气,又好笑:“‘叢林之神’這個稱呼,是獵頭部族的巫師,才那樣稱呼它的,它當然不是神,怎會有那樣的神?”
霍景偉反倒覺得我所講的,是十分怪誕的話一樣,反問我道:“那么,你說這是什么?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會有那樣的力量?”
我搖著頭:“當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卻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沒有試圖將它鋸開來,或是拆開來看看,或是交給科學家去檢查。”
霍景偉苦笑了起來:“在那樣荒蠻地方發現的東西,交給科學家去檢查?這不是太……可笑了么?我連想也未曾那樣想過。”
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樣,才能有一個正确的結論,我想去請一批科學家來……”
我講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在剎那之間,我想到了一點,我想到我去請科學家,實在也沒有用的!
因為我請來的那批科學家,就算對那圓柱,有什么結論,那是未來的事而霍景偉對未來的事是有預知能力的,他應該早知道那個結論了。
而他卻不知道那是什么,由此可見,請科學家來,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講話講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偉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自顧自地苦笑著:“現在總算好,有一個人知道我的事了。”
我總覺得他的每一句話中,都充滿了悲觀和絕望,那自然是他一點也覺察不到人生樂趣的結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圓柱。”
“可以的,我在這里休息一會。”
我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來到了那根圓柱之旁。除了色澤方面十分奇怪之外,那圓柱實在沒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我試著將頭放在圓柱頂端,微凹進去的那地方,也絲毫沒有异特的感覺。
我試著將它抱起來,平放在上,來回滾動了几下,那圓柱一定是實心的,因為它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實心的、又何以會有那樣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小刀,在那圓柱上用刀切刮著,但是我非但不能割下任何小片。連痕跡也未能留下來,那圓柱是极堅硬的金屬。
然而,如果是极其堅硬的金屬,那似乎重量又不應該如此之輕!
我仔細察看了足有一小時之久、才又將之抱了起來,豎放在那里。
我不知道霍景偉什么時候來到房間之中的,我听到了他的聲音,才轉過頭去,他道;“那究竟是什么,你研究出來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
他道:“所以我說它是神,‘叢林之神’。”
我緩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結論是: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
霍景偉緩緩地吸進了一口气,他一定是第一次听到人那樣講,所以他臉上神情的古怪,簡直是難以形容的,他道:“你真會那樣講!”
我道:“你是早知我會那樣講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你別覺得奇怪,整個宇宙………”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便被他打斷了話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論,你的理論是;宇宙是無邊際的,像地球那樣的星球,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万億顆,其他星球中也有高級生物,那是毫無疑問,決計不值得怀疑的事!”
我點頭:“正是那樣,地球人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樣的觀念實在太可笑了,因為地球人甚至根本不知宇宙是什么,也不知宇宙有多大,地球人對宇宙,還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樣的觀念,去對待整個宇宙?”
霍景偉道:“我全知道,你還會告訴我,那圓柱可能是許多許多年之際,外太空星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時候,地球上可能還是三葉虫盤踞的時代,是不是?”
我正想說那些話,是以我不得不點頭。
霍景偉歎了一聲:“對于這些問題,我實在沒興趣,我只是不想我自己有預知的能力!”
他激動的揮著手,面色蒼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么,你還有一個辦法可行,你是醫生,你可以和著名的腦科專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腦部進行一腦手術,除去你腦中的若干記憶,或者使你變得愚鈍些!”
霍景偉苦笑著,我見過他無數次的苦笑,但是卻以這一次最凄苦。
他問我:“我的預見能力,一直到我死為止,在我死了之后來,又會有什么事發生,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預見我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張大了口,但我沒有出聲。
我自然是在問他,他預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偉道:“我預知我將死在腦科手術床上,因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議一樣,最后我想用腦科手術來除去我的記憶和預知能力,結果,手術失敗,我死了……”
這一次,連我也為之苦笑起來!
命運實在對霍景偉開了一個大玩笑,也可以說,那是一個惡作劇!
霍景偉也知道自己會如何死去,但是他卻一定要那樣做,因為他活得乏味,他想要改變目前的情形,但結果卻換來死亡。
他無法改變那樣的事實,雖然他早已知道會如此!
我實在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我只是望著他,他也只是望著我。
這時,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頹喪,也知道何以他總是苦笑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那么,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霍景偉搖著頭:“在七十二小時之外的事,我雖然知道,但是對于确切發生的時間,我卻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我安慰著他:“其實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會死于腦科手術,你可以不施行手術!”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夠藉腦科手術而摒除我的預知能力!”霍景偉回答。
現在那樣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話”來了:有人深夜在街頭游蕩,警察問他:“你為什么還不回家?”那人說:“因為我怕老婆罵。”警察又問:“你老婆為什么罵你?”那人回答是:“因為我深夜不回家!”
現在,霍景偉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會,我才抱歉地道:“我實在很難過,我也不能給你什么幫助,那真是很遺憾的一件,請你原諒我。”
霍景偉攤開了手:“我沒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運的安排,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為我覺得他實在太可怜了!
他也沒有再說什么,就駕車送我离開了這幢优美的別墅,我們在市區分了手,我回到家中,將霍景偉的一切經歷,詳細向白素說了一遍。
說完之后,我不胜感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夢寐以求,但是得到了之后,卻絕不會有想像中的那樣快樂,反倒會帶來痛苦!”
白素沒有說什么,我則繼續表示著我的意見,道:“世上人人都想發財,以為發了財之后,快樂無窮,但真發了財之后,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想做皇帝的人真當上了皇帝,也會發覺做皇帝也不一定好。哪一個人不想自己有預知能力,但是誰又知道,一個有了預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痛苦!”
白素微笑地望著我,她是好妻子,盡管她有時不同意我的見解,但是她卻也很少和我爭執。
當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精神狀態下度過,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明的催眠術,對于增進記憶和消失記憶,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偉去試一試。
可是當我想設法和霍景偉聯絡的時候,他卻已經离開本埠了。
我問不出他的行蹤來,只好作罷了。
第五部:難以形容的感覺
事情到這里,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卻不。在足足半年之后,我才又看到了霍景偉的名字,那是一則很短的新聞,刊在不受人注意的地位上,標題是“名醫霍景偉因腦病逝世!”
霍景偉死了,我連忙看新聞內容,內容說霍景偉因為腦部患病,在瑞士進行腦科手術,就在手術的進行之中,不幸逝世云云。
霍景偉在腦科手術進行中死去的,那和他在半年之前所預知的,完全吻合!
看到了這些消息之后,我呆了半晌,著實替霍景偉難過,他已死了,他可能是世上唯一有預知能力的人,但卻明知會死,也希望他的預知能力會消失!
霍景偉已經死了,事情更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卻不,一個月之后,我接到一個律師的通知,說我有一筆遺產,是价值相當高的物業,叫我去辦手續轉名,領取一切鎖匙,成為業主。
當我才接到那樣的通知之際,簡直莫名其妙!
我還以為是那律師弄錯了,一再拒絕,直到那律師說出了贈与人的名字來,我才明白那是怎樣一回事,那是霍景偉!
當他在半年多以前,帶我到那別墅去的時候,他曾說過要將那极其优美的房子送給我,當時我也不未曾想到他是當真的,而且還記得!對那幢房子,我自然有興趣,因為那是极之优美的一幢房子,但是對那房子的那根圓柱,我卻更有興趣,是以我連忙赶到了律師事務所。
等到我辦好了一切手續,离開律師事務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了。伐的手中、多了一只牛皮紙袋,袋中放著的是十几柄鎖匙。
律師事務所的職員告沂我,屋子事實上是不必用鎖匙,就可以進去的,因為有人看守著,看屋子的人,是霍景偉生前雇用的,叫做殷伯,他不但看屋子,而且還代替霍景偉養狗,那十几柄鎖匙的移交,只不過是象征著屋子己換了主人而已。
那位殷伯,我也是見過的,只不過已沒有什么特別特別的印象了。
我离開了律師事務所之后,駕車一道來到了那別墅的大鐵門之前,上次我來的時候,霍景偉是用無線電控制來開門的,我只得停下車,按了几下喇叭。
這時天色己相當黑了。
我才按了兩三下喇叭,門柱上的燈便亮了起來,接著便是一陣犬吠聲,殷伯己走了出來,拉開了鐵門,我駛進去,從車中探出來:“我姓衛,霍醫生將這幢房子送給我了!”
“我知道,”殷伯的聲音极沉郁:“霍先生在臨走之前,曾對我說過的。”
“殷伯,你可以繼續留在這里,我會和霍先生一樣待你的。”
“謝謝你,衛先生。”殷伯彎著腰說。
我請殷伯上了車,和他一起到了屋子前。走進屋子,我道:“殷伯,請你開亮所有的燈,我想好好地看一看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殷伯答應著,走了開去,不一會,連花園中的水銀燈也亮了起來,全屋大放光明。
我從客廳中慢慢踱了開去,一間一間房間踱著,想起半年多前、我和霍景偉在這里相會的情形,實在是不胜唏噓了。
我在最后,才踱到了那間放著那圓柱的房間之前,意外地,我發現門鎖著。
在我一間一間房間踱來踱去之時,殷伯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在我的后面,我發現房門鎖著,自然立時轉過頭去望他,殷伯忙道:“這間房間、霍先生說供著神,他一直是鎖上門,不讓我進去的。”
我沒有再說什么,從牛皮袋中取出了那串鎖匙來,一一試著、試到了第六柄,就將門打了開來。
那房間中自然未曾著燈,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推門進來,發現滿屋都是月光,這才想到今大是農歷十五,正是月圓之夜。
由于我想到了是月圓之夜,我的心中,立時起了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覺、我已經按到電燈開關了,但是我手卻又松了開來。
我向房間中央的那根圓柱看去,圓柱依然放在那里,月光可以照到它。在月光下看來、它的色澤,更是极之柔和,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异狀。
我慢慢向那圓柱走去,殷伯忽然叫道:“衛先上,你別走過去。”
我回過頭來:“為什么?”
殷伯道:“霍先生曾經告訴我,那是‘叢林之神’,每當月圓,它就顯靈,千万不能走近,今天是十五,你……還是別走過去的好。”
我笑了一下:“不要緊,你看它不是和平時一樣么?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殷伯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急:“衛先生,你別怪我多嘴,這……神……我看十分邪門,霍先生本來好端端的,自從供起了這個神之后,他就失魂落魄,年紀輕輕就死了!”
殷伯當然不會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我當然也不會費精神去和他解釋,所以我只是微笑著、仍然向前走了過去。
我來到那柱旁,伸手去撫摸那柱子。
當我的手一碰到那柱子之際,我整個人,突然震了一震,在剎那間,我產生了一种難以形容到了极點的,怪异之极的感覺!
那种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好像那柱子是帶電的,但實際上卻又不是那种触電的感覺,我只感到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中,有什么東西,從那柱中,傳進了我的身体之內。
但是傳進我体內的卻比電還要不可捉摸,總而言之,我根本講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感覺來!
在那极短的時間中,我好像想起了許多事,但是那究竟是一些什么事,我卻又全然說不出來,那可以說是一种极其混亂,极其不能解的許多怪异的念頭。
我像是触電一樣,立時縮口了我的手來,并且向后連退出了三步。
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十分蒼白難看,是以站在我身后的殷伯失聲問道:“衛先生,你怎么了?霍先生曾說那神像是……不可触犯的!”
殷伯的話,令得我從那极度的怪异之感中,又回到現實中來。
我使勁搖了搖頭,想弄清楚剛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卻無法設想,我早已說過,那是混亂之极的一种感覺,就像你做了一個极之怪誕不可思議的夢,在夢醒的時候,或者還可以記得十分清楚,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就什么也想不來了。
但是我卻可以肯定一點,那便是:如果我要再体驗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覺,那么,我只要再伸手去碰碰那根柱子就可以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殷伯揮了揮手:“這里沒有你的事了,請你出去。”
殷怕雖然听到了我的吩咐,可是他還是遲疑著不肯走出去。
我又道:“你出去,我要獨自一個人在這里,在你出去的時候,請你將門關上。”
殷伯開始向外走去,但是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停了一停:“衛先生,你千万不要去触犯那神像……不然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何以會有那么大的脾气,因為我從來不是那么大脾气的人,我突然大聲呼喝道:“你出去,別來管我!”殷伯給我突如其來的呼喝,嚇了一跳,赶忙退了出去,將門關上,屋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一定要將殷伯赶出去是因為我已知道了那根圓柱,的确有著一种奇异的力量之故。我不想殷伯也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的,殷伯如果知道了之后,一定駭异莫名,不知會做出—些什么事來!我定定地望著那圓柱,又慢慢地伸出手去。我那時的情形,就似是將手伸向一個明知有電的物体一樣,當我的手指,來到离那圓柱极近的時候,我要鼓起勇气,然后才能碰到那圓柱。和剛才一樣,我突然一震,有了一股极之奇异的感覺!但由于這一次,我是有了准備的,和第一次那种突如其來之際的情形不同,所以我比較可以体味那种奇异之感。我感到在剎那間,我的思想,突然靈敏了起來,我想到了許多事。雖然我的手指触模到那圓柱,仍然是极短的時間,但是在那短短的一剎間,我所想起的事,卻多得連我自己也吃惊。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我的思想或記憶,在那剎間突然變得靈敏了!我呆了片刻,決定將我的手完全放上柱去。我的動作十分緩慢,那是由于我心情緊張的緣故,因為我不知道在我將手全放了上去之后,會有什么樣的怪异感覺產生。等到我的手完全放到了那圓柱上之后,我突然有了一种被催眠的感覺,我的人已不再站在那間房間的中心,而是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地方,是在一個十分難以捉摸的境界之中。我也天法知道自已在那境界中干什么,我的腦中只是一片混沌,什么也不能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我听到了一陣電話鈴聲。那陣電話鈴聲、將我從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之中,拉了回來,我猛地一掙,轉過身來,剛才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而當我“醒”了過來之后,我己听不到那陣電話鈴聲了,我略呆了一呆,連忙拉開了門,我拉開了門之后,看到殷伯站在門口不遠處,我突然听不到電話鈴聲,以為是殷伯已在接听電話了,可是殷伯卻沒有,他站在那里未曾動過。
我有點不滿:“殷伯.剛才電話響,你為什么不去接听?”
殷伯睜大了眼望著我,用一种大惑不解的神情道:“沒有啊,衛先生!”
我更是不滿:“什么沒有,剛才我明明听到的!”
我的确是听到的,因為那陣電話鈴聲將我從如同被催眠的境界中惊醒過來的,我是實實在在,听到那陣電話聲的,所以我才那樣責問他。
可是殷伯卻仍然堅持著:“沒有電話聲,真的沒有,很少人打電話來的!”
我還想再說什么,但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電話鈴聲,听來全是一樣的,但這時,當我听到了那一陣電話鈴聲之際,我全身都震了一震!
那電話鈴聲,我認得出來,就是我剛才听到的那一陣,電話鈴一響,殷伯便走了過去接听,那證明他的耳朵,一點也不聾。
那也就是說,他堅持說沒有听到電話鈴聲,是真的沒有听到。
而我,在將手按在圓柱上之際,卻又的确听到了電話鈴聲!
唯一的解釋便是:當我听到那,一陣電話鈴聲之際,聲音是并不存在的,聲音直到現在才來,是在四分鐘或者五分鐘之后。
而我在五分鐘之前,便已听到了五分鐘之后的聲音。
我有了預知的能力!當我推斷到了這一點之際,我只感到全身都有一股极度的寒意!
我的預知能力是在當我的手扶住了那圓柱之際產生的.現在,當我离開那圓柱之際,我并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那電話是誰打來的。
由此可知,那圓柱的确有著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可以有預知的能力!
我還可以進一步說,當月圓之夜,那圓柱才會有這种神秘的力量產生!
剛才,我只不過是將手放在圓柱上,便有了那樣的結果,如果我將頭放上去的話,那我一定和霍景偉一樣了!
我心頭怦怦亂跳著,為了要證明我的論斷是不是正确,我連忙走進了房間中,再度將手放在那圓柱之上。而當我手才一接触到圓柱時那种茫然的、難以形容的感覺,又發生了!
我只覺得在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的境界中,听到了殷伯的聲音,殷伯在對我說:“衛先生,是你太太打來的電話,請你去听!”
我陡地一怔,是白素打來的電話,我當然立即要去听的,我連忙轉身出去。
可是我才走出一步,我就呆住了。
房間中只有我一個人,殷伯并不在房間中!
但是剛才,殷伯的聲音,卻在我的身前,殷伯決不可能在半秒鐘之內,就在我的跟前消失!那么我剛才听到的聲音是——
我才想到這里,房門推開,殷伯向我走來,道:“衛先生。是你太大的來的電話,請你去听。”
那就是我剛才听到的話;現在我又一字不易地听了一遍,而且正是殷伯所講的,而殷伯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又正好是在我身前!
事實上,殷伯只講了一次,但我卻听到了兩次!
在殷伯還未曾推門進來向我講話之際,我便已听到了他的話,或者說,我便已知道了他要講什么。
那是預知能力!
在那剎間,我心緒的煩亂,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但是我還是立刻走了出去。
我來到電話邊,拿起電話:“素,是你么?”
白素道:“是啊,你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你是怎知道這里的電話的?”我問。
“我知道你到律師事務所去,打電話去查問,律師事務所的人說你到一幢花園洋房去了,是他們將電話號碼告訴我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享?”
“霍景偉將他的一幢別墅送了給我,我現在就在他的別墅之中,你有什么事?”
“有三個人從歐洲來找你,說是霍景偉吩咐他們來見你的,你能立即回來么?”
又是和霍景偉有關,我不知道那几個是什么人,但是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有相當重要的事!
是以我立時道:“我立即就來。”
我就下了電話,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极度的好奇心。
我現在從電話中,知道有三個人為找我,是從歐洲來的,但是我卻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來找我究竟是為了做什么?
然而,如果我將手放到那圓柱上去呢?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他們來找我的目的?
這實在是一种十分難以遏制的沖動,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如果我可以未曾見到他們三人之前,就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他們來找我的目的,那不是很有趣的事么?
所以我立即向那圓柱走去,當我來到那圓柱旁邊的時候,我甚至絕不猶豫,立即將手按上了圓柱,那圓柱的神奇力量,實在是使人吃惊的,我像是被一种极大的旋轉力,轉出了房間……
我駕車疾駛,我回到了家中,我看到客廳中坐著三個客人,一個人是山羊胡子的老者,他像是法國人。
我向他們走去,那時候,我的心中還是明白,那是我預知的事,是現在還沒有發生的。
也不知為什么緣故,當我一想到這一點時,我的好奇心突然消失了。我像是一個要在噩夢中掙扎醒來的人一樣,一面我還听得那山羊胡子在自我介紹道:“我是史都華教授!”另一方面,我的身子已在不斷搖動,終于,我猛地退出了一步,我的手已經离開了那圓柱,在感覺上,我“回”到了房間中,雖然我明知我其實是一直在房間中,根本未曾离開過。
我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我匆匆走出了房間,將房門鎖上,駕車回家,當我走進我自己的家的客廳時,我看到三個客人坐著。
我實在是第一次看到他們,但是他們對我來說,卻一點也不陌生。
我想向那山羊胡子直沖過去,先叫出他的名字,他一定會十分惊訝,那么事情和我預見的就有所不符。但是我還未曾來得及照我想的那樣去做,史教華教授已站了起來,正如我所預見的那樣,他向我伸出手來:“我是史都華教授!”我忙道:“幸會,幸會!”
史都華又介紹其余兩位,他指著那神情嚴肅的那個道:“這位是勒根醫生。”我又和勒根醫生握手,第三位果然是法國人,他是歇夫教授。
當我們重又坐下之后,史都華教授道:“我們四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我們都認識霍景偉。”
我點頭道:“是的。”史都華道:“我們也都知道,霍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我又點頭道:“是。”
史都華歎了一聲道:“那其實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事實:霍有預知能力!”
我第三次點頭,史都華道:“那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之間,可以真正地就霍的事而交換意見,相互之間,不必存有什么隔膜,你同意么?”
我第四次點頭,表示同意。
史都華不再說什么,望向歇夫教授,歇夫教授的話有著濃重的科西嘉島的口音:“我是一個研究玄學的人,我先得解釋一下,所謂玄學,其實一點也不‘玄’,只不過是要弄明白一些還未曾有确切解釋的事情的一門科學而已。”
史都華進一步解釋道:“是的,例如在兩千年以前,人還不知為什么會打雷閃電,那時如果有人在研究何以會有雷電,那么他就是在研究玄學了!”
我贊賞地道:“說得好,這是對玄學的最好解釋!”
歇夫很高興:“所以,玄學的研究者,几乎要具有各方面的知識,才能有研究的結果,我在開始的時候,研究鬼魂,但后來放棄,轉而研究預感,我曾搜集過許多有預感的例子……”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教授,霍景偉的情形,不是預感,簡直是預知!”
“是,他的情形很特殊,但是清晰的預知,是從模糊的預感進一步衍化而來,我想你一定不反對我那樣的說法?”
我不表示反對,歇夫又道:“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几乎都有一次或一次以上的預感,預感到某一件事會發生,而大多數是不幸的事。有的預感,還十分強烈,世紀初,芝加哥大地震發生之前,就有好几個人,有同樣的預感,當他們有預感的時候,還根本沒有發生地震!而一般來說,人在生物之中、還是預感能力最差的生物,有很多生物的預感能力比人更強。”
“你說得對,”我接口道:“但是,霍的預知能力,卻不是与生俱來的。”
“是,”史都華說:“但我們先要研究何以人會有預感,才能進一步去推測,是什么力量,使得霍有了預知能力的。”
我沒有再出聲。
歇夫再道:“人何以會有預感,這實在是一個不可解釋的謎,我們必須將預感和心靈感應分開來,心靈感應固然微妙,但是可以解釋。”
第六部:超越光速的理論
我笑了起來,道:“心靈感應也不易解釋。”歇夫道:“對,但我們可以將心靈感應歸諸于腦電波的作用。而心靈感應是在甲地發生一件事,乙地的某人知道了,腦電波是無線電波,無線電波的速度和光迎近似,可以在一剎間傳到另一個人的腦中。當然細節不會那樣簡單,但總可以講得通。可是,預感卻不同,預感是對一件還未曾發生的事,有了感覺,那件事根本還未曾發生,如何能被人感到?”
歇夫的問題提了出來,我、史都華和勒根三人,都答不上來,默不作聲。
白素也在一旁听我們的討論,這時,她忽然道:“歇夫教授。如果人在超越光速的速度中進行,那么他就可以回到過去,或到達未來,超越了時間的限制,對不對?”
“理論上是那樣,”歇夫回答:“但是愛因斯坦卻已證明沒有東西可以超過光的速度、任何速度以光速為极限、超過光速,物体的重量會變成無窮大,那是一件絕不可能的事。”
“我想,我想,”白素遲疑著,她的神態和語气都十分文靜,但是她所講的話,卻是惊异之极,她道:“我想愛因斯坦錯了!”
“愛因斯坦錯了?”我、勒根醫生和史都華教授三人,不約而同叫了起在。
白素的臉紅了起來,但是我從白素的臉上神情上可以看出來,她并不認為她自己講錯了,也就是說,她真認為愛因斯坦錯了!
在我們叫了一聲之后,歇夫突然站了起來,揮著手,神情嚴肅。
他大聲道:“各位,不要大惊小怪,我剛听到了一個惊人的結論,在玄學之中,是可以允許任何惊人的、違反過去知識的結論的,夫人,請你繼續發表下去!”
白素的聲音仍然很鎮定:“愛因斯但認為光是最快的,沒有比光更快的東西;我認為他錯了,因為我認為還有比光更快的。”
“那是什么?”我們几個人同聲問。
“是腦電波!”白素回答。
我們都不出聲,因為直到現在為止,人對于腦電波,可以說一無所知,“腦電波”只不過是一個名詞而已。
“正因為腦電波比光快!”白素侃侃而談,“所以人的思想,才能超越時間,所以人才能有預知!不然,就無法解釋何以几乎每一個人,一生之中都有過預感,預感是超越時間的,而只有超越光速,才能超越時間!”
白素的那一番話,令得我們四個人听了之后,都無法反駁!
我們呆了足足有一分鐘,歇夫才叫了起來:“衛先生,你有一個了不起的太太!”
他一面叫,一面沖過去,張開雙臂,想去擁抱白素,史都華連忙將歇夫拉住:“歇夫,你不要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全是法國人!”
歇夫的雙臂張開著,他呆了一呆,才放下手臂來,但仍然嚷著:“太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夫人,你的見解,解決了預感之迷!”
我皺起了眉,道:“教授,你那樣說,未免太過儿戲一些。”
“一點也不,”歇夫叫著:“除此以外,你還能解釋人為什么有預感么?”
我瞪大了眼,歇夫那樣問我,簡直是豈有此理,我自然不能解釋預感之謎。但是那也絕不能反證白素的見解是正确的!
我還未曾回答,史都華教授點頭道:“這是一個十分大膽的假定,但是科學的進步,都是從大膽的假定而來的,愛因斯坦自然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但是時代不斷在進步,一定要有一天,打破愛因斯坦的結論,科學才能有更進步的發展!”
史都華教授的話,我倒是同意的。
白素翻了我一眼,像是在說別人都同意她的說法了,我反而不同意。
她又道:“由于霍景偉曾因預知有一次飛行失事而救過我,所以我曾思索過預知能力這件事。預知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但是預感的經驗,卻人人都有,所以我認為腦電波比光快,可以超越時間,但是人的腦電波,一定十分微弱,預感都是十分模糊,不能肯定的,就是因為人類的腦電波力量太弱的緣故。”
各人都屏气靜息地听著。
我也料不到在那樣的討論中,白素竟然會成了主要的發言人!
她頓了一頓,又道:“但是一定有一种力量,可以令得人的腦電波加強,如果腦電波像是無線電波,那么,這种力量,就如同作用于無線電波訊號擴大儀,霍景偉所以有這种預知力………”
她才講到這里,我己首先叫了起來:“‘叢林之神’!”
我急急地道:“霍景偉將他的一所屋子給了我,‘叢林之神’就在他那屋子中……”
我將我在那圓柱旁所發生的事,用十分簡單的話,敘述了一遍。
白素興奮地道:“我的猜想不錯了,那圓柱有一种力量,能使人的電波力量加強,所以才能使人清楚地知道未曾發生過的事!”
“夫人,”一直未曾開口的勒根醫生這時開了口:“我是腦科專家,在人的腦子之中,其實沒有一個發射電波的組織!”
歇夫怪叫起來:“醫生,你別希望在人腦中找到一座電台,你是腦科專家,你對人腦究竟知道多少,思想究竟自何產生?記憶儲藏在什么地方?腦細胞的全部結构怎樣?每一個人的腦在結构上全是相同的,何以各人的思想互异?”
那一連串的問題,令得勒根面色發青!
勒根呆了半晌才道:“是,人類對腦的知識,實在太貧乏了。”
歇夫老實不客气地追;”那么就請你不要說腦中沒有發射電波的組織那樣的笑話!”
勒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教授。”
史都華己道:“衛先生,帶我們去看那圓柱。”
我站了起來,我的神情一定十分嚴肅,因為我看到其余各人的神情,也同樣地嚴肅。
我們的神情嚴肅,是因為我們的心中,正想著一件可以說還未曾有人想過的事。我們所想的是:有比光更快的速度,而那种速度,存在于人腦。而人的腦電波又可以因為某种力量的感染而達到十分強烈的地步,一到那地步,人就可以有清晰的預知能力!
想想看,如果那种神秘的感染力量普及了起來,每一個人都有預知力量之后,那將如何?
那可以說是人類的末日到了,因為在那种情形下,每一個都失去了生活的興趣,人己超越了時間的限制,那不知變成什么的怪物了!
那實在是一個無法再深想一層的事!
我站了起來之后,深深地吹了一口气,然后道:“我可以帶你們去看那圓柱,各位也可以將手放在那圓柱之上,各位便可以獲得短暫的預知能力——今晚是月圓之夜,我已經試過了,但是,我想各位一定不會像霍景偉那樣的將頭放在那圓柱上的。”
他們各人都呆了一呆:“不會的。”
我道:“好,請跟我來。”
我們一起走了出去,上了我的車子,等到我們又來到了那別墅的門前時,夜已很深了,我按了半分鐘喇叭,才將殷伯按醒,殷伯睡眼蒙朧地開了門,車子直駛了進去,停在石階之前。
一分鐘之后,我們几個人,已全在那圓柱之旁了。他們(包括白素在內),都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圓柱,是以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种十分奇异的鐘情。
他們繞著那圓柱,仔細地觀察著,口中則不斷地道:“太奇妙了,真太奇妙了!”
史都華教授首先抬起頭來“讓我首先來試一試可好?”
歇夫忙道:“不,讓我先來!”
我皺了皺眉:“我們不應該像小孩子一樣地爭執,既然是史都華教授先提出,就讓他先試好了,教授,你將手輕輕放在圓柱上,你就會有那种神妙的感覺了,你不必放得太久!”
史都華點著頭,他伸出手,慢慢地向那圓柱之上,放了下去,他的神情和動作,都十分之庄嚴,真像是他在膜拜什么神只!
我們几個人的神情也很緊張,一起望著史都華,只見他的手,終于按到了圓柱上,在他的手碰到圓柱之前的一剎那,他的動作十分异特,看來竟然像是那圓柱之上,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將他的手硬吸了過去一樣!
接著,在史都華教授的面上,便現出了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
那种神情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不像笑也不像哭。和在沙漠之中,因為缺乏水份而渴死的人,臨死之際面上所起的抽搐差不了多少。
我知道他那時候的感覺,因為我曾經歷過,他那時候,一定如同踏在云端上一般,他可以親眼“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聲音,而那些聲音,全是現在還未曾發生,但是將會發生的。
我們自然無法知道他預見了一些什么,我們每一個都屏住了气息,房間中靜到了极點,甚至可以听到各人腕上手表行走的“嘀答”聲。
我們看到,史都華面上的神情,突然之間,他大喝了一聲,身子徒地一震,他的手,也在那一剎間,离開了那圓柱。
當他的手才一离開圓柱的一剎間,他仍然是茫然的,但是隨即,他顯然己完全清醒過來了。
我忙問:“教授,你見到什么?”
但是史都華教授卻并不回答我,他只是望定了歇夫,歇夫的行動也十分异特,只見他像犯了罪的人一樣,怕別人逼視,他向后退去。
史都華已厲聲罵了起來:“歇夫,你是一個卑鄙的臭賊,你——”
他陡地揮起拳來,重重的一擊,打在歇夫的臉上,那一拳的去勢十分沉重,打得歇夫整個人都跌在地上,但是史都華的余怒未息,又赶了過去,重重地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腳。
那一剎間發生的事,實在是令得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和勒根醫生兩人,根本還來不及喝止,歇夫己在地上一個翻身,隨著他的翻身,更惊人的事出現了,他的手中,己握定了一柄槍。
他近乎瘋狂地叫道:“你們都別動,別以為我不會開槍,你們都別動!”
史都華教授卻全然不听警告,仍然向前沖了過去,歇夫一面后退,一面連發了三槍。
那三槍將史都華的身子射得砰地倒在地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滾了几滾,勉力撐了起來,但是立即又跌倒。我們的耳朵剛被槍聲震得喪失了听覺之后,恢复了听的能力,就听得史都華教授道:“這……就是我剛才看到的……我看到……歇夫……殺……了我!”
鮮血自他的口角涌出,他才講完這一句,就沒有了聲音!
史都華死了!
我連忙踏前一步,但是我的身子才一動,歇夫便已怪叫了起來;“別動,誰都別動!”
歇夫剛才已射死了史都華,他不會在乎多殺一個人的,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自然只好站立不動。勒根醫生問道:“歇夫,你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那樣做?”
歇夫面上的肌肉扭曲著:“那圓柱能使人有預知能力,我要有預知能力!”
我道:“霍景偉就是有預知能力而死的。”
歇夫叫道:“那是他,只有他這种蠢才,在有了偉大的預知能力之后,還會感到痛苦,我和他不同,我有了預知能力,就等于有了一切,我會有金錢,有權力,要什么有什么!”
我竭力使我的聲音保持平靜:“歇夫教授,那是你還未曾有預知能力時的想法,當你有了預知能力之后,你就會知道,這种想法,全然錯了!”
歇夫怒道:“胡說,你再要多口,我立即就殺了你,住口!”
他手中的槍對准了我,我還想說什么,但是白素連忙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別再激怒他。
我實在沒有法子不苦笑!
我帶他們來看那圓柱,卻會有那樣的結果,這實在是我所料不到的!
我心想,有預知的能力,終究還是好的,如果我早知會發生那樣的事,那么我可以不帶他們來這里,史都華教授或者可以不必送命了。
但是我又想到,史都華教授不是已在那圓柱上獲得了神秘的預知能力,知道歇夫會殺死他的了么?但是那又有什么用?他還不是一樣逃不脫死亡?
我的心中十分亂,實在不知該怎樣做才好。
歇夫卻在這時,又大聲吼叫了起來:“你們站著不動,衛太太,你過來。”
我一听他叫白素過去,便陡地一怔,喝道:“歇夫,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太太做人質,那樣,你們兩人就肯為我做事了,過來。”
白素望著我,我向她點了點頭,白素向他走了過去,歇夫伸手去抓白素的手臂。
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將白素的手臂抓住,將她的手臂反扭過來,那么他就可以威協我們.至少是威協我做任何事情了。
可是,這個心怀不軌的法國人歇夫,卻犯了一個极大的錯誤。他不知道白素的來歷、而他又將白素看來十分纖弱的外表迷惑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白素的中國武術造詣之高是數一數二的,他更不知道白素是中國幫會史上第一奇人白老大的女儿!
所以,就在他的手才一碰到白素的手臂之際,白素的手臂,突然一翻,已抓住了他的手腕,緊接著,白素手臂一帶,已將歇夫整個人都拋了起來!
歇夫連開了兩槍,但是他那兩槍,一槍射到了地板上,另一槍,卻正射在那圓柱之上。
歇夫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立時赶過去,但是事實上根本不必我赶過去,白素已完成一切了。
就在他重重地跌在地上之際,白素一腳踏住了他的右腕,另一腳又重重地踹在他的面門之上,令得歇夫怪聲呼叫了起來。
我所要做的事,只不過是過去將那柄手槍,從歇夫的手中接過來而已,我听得勒根醫生松了一口气,我將手槍在手中拋了一拋:“你早就說過,我有一位了不起的太太,現在你的話已得到了證明。”
白素后退了几步,歇夫在地上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抹著口邊的血,喘著气:“你們准備將我怎么樣?”我冷冷地道:“自然是通知警方。”
歇夫叫了起來:“傻爪,如果你通知警方,那你們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听我說,照我的計划去做,照我的計划去做,我們都可以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最有權力的人!”
他叫得聲音也有點發啞了,但是我、勒根和白素三人,卻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歇夫喘气喘得更是急促,他指著那圓柱:“你們听著,那東西可以使我們有預知能力,我們可以預知一切,我們是世上最超特的人!”
勒根醫生緩緩地道:“歇夫,霍便曾經是一個超特的人,但是他卻陷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他是傻瓜,你們全是傻瓜!”歇夫瘋狂一般,向那圓柱扑去,他雙手緊緊地抱住那圓柱,將他的頭,緊貼在那圓柱頂上凹下去的地方,他的臉整個埋了進去。
他那种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得我們都陡地一呆,白素叫道:“快拉開他!”
我和勒根立時走向前去。
但是,他抱得如此之緊,我們一時之間也拉不開他,我剛想用力在他的后腦之上,擊上一掌時,歇夫已經怪聲叫了起來。
他那种怪叫聲,是如此之凄厲,是如此之凄厲,令得我和勒根兩人,都嚇了一大跳,我們一起向后退了開去。
歇夫也在那時,站了起來。
我們一起向他看去,也都不禁呆了。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人,臉色是如此之難看,而且雙眼之中,現出如此可怖的神色來的。
他一面搖著手,一面退著開去,口中發出一种十分怪异的聲音來。
我們都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之間會變得那可怕,但我們也都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也有了預知能力,而他所知道的,一定是极其可怖的,我們都不出聲,等著看他進一步的動作,只見他的身子緊緊靠著牆,縮成一團,看來他正在忍受著一种難以形容的痛苦!
我一直只以為有毒癮的人,在毒癮發作之際的神情是最痛苦的,但是現在歇夫的神情,顯然更要痛苦得多,他的身子竭力在縮著,縮成了一團。
過了好久,他才又慢慢站直身子,他口中叫出了聲音,也可以使人听出是叫些什么了,他在叫著:“不要,不要送我進去!”
我們三人互望了一眼,我問道:“歇夫,他們要送你到哪里去?”
我才一問,歇夫便突然住了口,他望著我們,然后用手掩住了臉,我們不但看到他肩頭在不住地抽搐,而且還听得他發出了一种絕望的哭聲!
他哭得如此凄厲,以致我們三個人,在听到了他的哭聲之后,都有一种毛發直豎之感。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拉開了他遮往面的手,大聲喝道:“說!他們要送你到什么地方去!”
歇夫的雙眼圓睜著,尖聲叫道:“電椅,他們要送我去坐電椅!”
一听到歇夫那樣的尖叫聲,我、勒根和白素三個人,全呆住了。我們也知道歇夫為什么會有那樣痛苦的神情和那樣凄厲的哭聲了!
那是因為當他抱住圓柱,將頭放在圓柱上的時候,他己有了預知能力,他預知了自己的死亡!
那情形和史都華教授是一樣的;史都華教授在將手放在那圓柱上的時候,看到了歇夫會殺死他,而歇夫此際所看到的,則是他被執刑人員拉進了行刑室。
這當然是很久以后的事,至少是几個月之后,但歇夫有了預知能力,他已經知道了!
這判死刑的人,在臨刑之前,自然是极其痛苦的一剎那,但是即使一個罪大惡极的人,也只能死一次,所受的痛苦,也只是一次而已。
然而歇夫卻不同,歇夫已經預知了他自己會被送上電椅,他已嘗到了那一剎間的极度的痛苦,而且,在人被送上電椅之前,這种极度的痛苦,還會不斷地反覆折磨他的心靈!
這便是有了預知能力的結果!
我敢說,這時候的歇夫,一定再也不想有什么預知能力了,而那正是我剛才勸他的,他卻不肯听,而且,他還因此而謀殺了史都華教授!
歇夫縮在屋子的一角,他的樣子,使人聯想起一頭偷吃了東西,而被主人抽了一鞭,因而縮在一角,痛得發抖的猴子。
我歎了一聲:“我們該通知警方了,史都華教授是十分著名的人物。他死在這里,事情是決沒有不通過警方而了結的!”
勒根醫生點了點頭,白素已走出去打電話。
我和勒根醫生仍然看守著歇夫,我們也不時向那圓柱看一眼。
但是那時,我和勒根醫生望向那圓柱之際,目光之中,卻已是厭惡多過好奇!
那圓柱的确可以給人以預知能力,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因獲得了預知力而有什么好結果的,唯一獲益的人,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白素由于霍景偉的通知,而逃過了飛机失事。
白素又走了進來:“警方人員立即就到,吩咐我們不可离開。”
勒根醫生忽然道:“警方人員來了,我們是不是要提及有關那圓柱的事?”
我皺著眉:“最好不要提,因為這是提起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事。”
勒根點著頭,立時向屋角處的歇夫望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向歇夫走了過去,來到了他的面前,叫了他一聲。
歇夫抬起頭來望著我,我道:“歇夫,你是看到自己會上電椅的了,是不是?”
歇夫喘著气,并沒有回答我,也沒有點頭,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已等于在回答我了!
我又道:“那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是未來要發生的事情,那是你自作自受的結果,你也根本不必打什么主意來為自己辯護了,我們也都會在法庭上作證,證明你殺死了史都華教授!”
我的意思是,也不想歇夫講出有關那“叢林之神”的事情。
第七部:專家研究毫無結果
但是歇夫還未曾回答我,警方人員便已經赶到了。警方人員一到之后,我几乎沒有机會和歇夫說什么話,因為歇夫已被警方人員帶走了。我們一起到了警局,一直到天明才能离開。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忙于上庭作證,忙子向警方敘述當時的情形,我和勒根都提到了“叢林之神”,但是我們未曾說及那圓柱有能使人預知未來的能力。
我們只是說,那是霍景偉從甫美洲帶回來的一种當地邪教信奉的圖騰,据說那圖騰有使人預知未來的力量,史都華和歇夫的爭執,就因此而起。
那根神奇的圓柱,也被帶到法庭去作證物,凶案的審訊十分轟動,每次開庭,法庭之中都擠滿了人,但是我看得出,根本沒有人相信那圓柱會有那种神奇的力量。
經過了一個多月,陪審員才最后退庭研究,一致裁定歇夫的謀殺罪成立。
而在整個審訊過程中,歇夫根本沒有說什么話,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還有什么可說的?
歇夫是被送往行刑室處死的,我和勒根在他臨行刑前,都去看他最后一回。
歇夫已經全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風流瀟洒的法國教授了。他變得和一具骷髏差不了多少。
而當他帶往行刑室之際,他又高聲叫起來:“不要,不要拖我進去!”
他不斷地叫著,他的叫聲,和一個多月之前,在那幢別墅的房間中發出來的叫聲一樣、我和勒根兩人,都起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我們急离開了監獄之后,勒根醫生忽然站定了身子,問我道:“衛先生,案子已結束了,你應該可以領回那‘叢林之神’來!”
我點頭道:“是的,我可以將它領回,我也正在考慮。領回來之后,如何處理那東西。”
勒根醫生突如其來地高叫了一聲:“將它毀掉,我說將它毀悼!”
和勒根醫生相處近兩個月,我已深知勒根醫生決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但是此際他的神情,卻是十分沖動,他還大聲問我:“你舍不得么?”
我搖著頭:“我不是舍不得,而是很難有辦法能把那東西毀掉,你記得么?歇夫在亂射槍時,曾有一粒子彈射中那圓柱的。”
“是,我記得。”
“事后,我曾察看那圓柱,柱上一點痕跡也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要毀掉那圓柱,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我不舍得。”
勒根醫生揮著手:“將它拋到海中去,將它埋到地下去,總之,別再讓人看到它!”
我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勸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進行。”
“不,我要回歐洲去了,而且,我再也不愿見到那倒霉的東西了,再見了!”勒根醫生伸出手來,和我握了一握,便大步走過對面馬路,伸手截住一輛街車,上了車遠去了。
我自然明白勒根醫生的心情不怎么好過,因為他們是三個人一起從歐洲來的,而只有他一個人回去。而且,在這里發生的事,几乎是不可思議的,一眼看來只是外表平滑,并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一根圓柱,竟會使人有預知能力!
第二天,我和白素一齊,在警方人員的手中,領回了那根圓柱,然后,回到了那別墅之中。
自命案發生之后,我說什么也留不住殷伯,是以在那近兩個月的時間中,別墅一直沒有人打理。美麗的別墅就像是美麗的女人一樣,一天不修飾,美麗就會損減一分。此時,我停了車,推開鐵門,看來草地上雜草叢生,我就不禁歎了一聲。
我將車子緩緩駛進了進去,和白素兩人下了車、白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也不禁歎了一口气。
白素道:“看來,那……‘叢林之神’,實在是不祥之物,至少已有三個人因它而死了,勒根醫生的話是對的,將它拋到海中去算了。”
我走過去打開了門,屋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重塵,我道:“可是我們還未曾明白何以那樣的一根圓柱,會有如此的力量。”
白素來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不是我們的知識所能解答的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還想試一試,再過一個月圓之夜,才讓我決定是不是將之棄去,好么?”
白素的面色,在剎那之間,變得蒼白起來。
女人終是女人,白素敢于聲言愛因斯坦錯了,但是她仍然是女人,因為她相信祥和不祥的兆頭,她連忙搖頭:“別再試了,你已經證明了那絕不是什么好東西了,不是么,還試它作什么?”
我笑了起來:“可是我們仍然要找出一個道理來,為什么會那樣?”
白素又道:“想想史都華和歇夫,你該知道,那東西不會為人帶來什么好結果。”
我仍然堅持著:“但是我不是要再試一試,我只不過是將手放在圓柱上而已。”
白素發脾气了,自從我們結婚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發脾气,她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她說得如此之堅決,我如果再堅持下去,那么一定要變成吵架了,所以我攤了攤手:“好,好,那我就不試,但是我卻想設法將那圓柱拆開來——我的意思是剖開來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
白素皺著眉:“最好不要去研究它,就將它拋進海中算了!”
我高舉著手,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我反對!”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說過,這東西要在月圓之夜,才有那种神秘的力量?”
“是的。”
“那好,今晚你和我回去,從明天起,你可以研究這圓柱,你有二十八天的時間去研究它,到下一次月圓之前一夜,我要親眼看到它被毀滅!”
我苦笑著:“你為什么那么討厭它?它至少救過你的性命!”
白素歎了一聲:“這圓柱是超時代的,它所產生的力量,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類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解釋它,所以你還是別去碰它的好,除非你想做一個和時代完全脫節的。你該知道,和時代脫節,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不論是落后時代也好,超越時代也好,總之是极度痛苦的!”
我并沒有再說什么,因為我完全同意白素的話,她說得十分有理!
白素在講完之后,又補充了一句:“而我卻不想你痛苦!”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一起离開了那間房,离開之際,我并且鎖上了門,然后,我們一起回到家中,那表示我已經完全同意白素的提議了。
第二天,我和一家設備良好的金屬工厂聯絡好了,我告訴他們,我有一段金屬,要將之切割開來,在切割的過程中,我要在旁邊。
本來,一般的工厂,是決計不會接受那樣任務的。但是這家工厂的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全是我的朋友。所以他們便答應了下來,約定了我將需要切割的金屬運進厂去的時間。
我又來到了那別墅之中,當我來到那圓柱之旁時,我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將手放在圓柱之上。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獨自搬動著那圓柱,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几分鐘,將之送到了工厂,總工程師已經全布置好了,那位總工程師是金相學的專家,當他看到了那圓柱之后后,伸手摸了摸,又用手指扣了扣。
然后,他抬起頭來望我,他的面色之中,充滿了疑惑:“這是什么合金?”
我反問道:“你看呢?”
他搖頭道:“我看不出來,好像其中有鎳,但是我卻也不能肯定。”
我只得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將它切開來,看個究竟。”
總工程師十分有興趣:“先去試驗它的硬度,准備高速的切割机,讓我來親自操作。”
那時,實驗室主任也來了,几個工人將圓柱搬到了實驗室中,我也跟了進去。主任拿了硬度試驗的儀器來,那儀器連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鑽頭。主任拿著鑽頭,在圓柱上鑽去。
他接連換了好几個鑽頭。在十五分鐘之后,他抹著汗,搖了搖頭:“你們全看到了!”
我們的确是全看到了,我們看到的是:鑽頭在那圓柱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總工程師皺著眉,但是我卻有點不明白,我道:“那是什么意思?”
主任解釋道:“所有的物質,硬度是以數字來表示的,那便是從一到十,鑽石的硬度是十,剛玉的硬度是九點六等等,可是現在,這种……金屬的硬度超過十,我們不知它的硬度是多少,只知它超過十!”
總工程師轉過頭來看我:“你是從哪里弄來這玩意儿的?”
我歎了一聲;“這東西的來歷十分古怪,它是從南美洲蠻荒之地的一個叢林之中來的。”
從總工程師和主任兩人臉上的神情看來,就像當我是“吹牛俱樂部”中“吹牛冠軍獎”獲得者一樣,雖然我所說的是實話。
我忙又問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們無法將之切割得開來?”
“絕對不能,即使用整塊的鑽石做刀,也不行,因為它的硬度在鑽石之上!”
“那么,或者可以將它溶開來?”我問。
“或者可以!”他們兩人一起回答:“我們不妨試上一試。”
他又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那圓柱在十五分鐘之后,被推到了一只熔爐之前,那熔爐的溫度,最高可以達到攝氏五千度。
爐門打開之后,圓柱送了進去,由于世界上還沒有可以耐那樣高溫的透明物体,所以爐中的情形,在溫度加到了最高的時候,是看不到的。在溫度到達五千度之后十分鐘,總工程師下令,減低溫度。
實驗室主任道:“如果那种金屬能夠耐得住如此的高溫而不熔的話,簡直就是奇跡了。”
我苦笑著,并沒有說什么。
半小時之后,將門打開,鐵鉤伸進去,將那圓柱帶了出來,那圓柱甚至連表面顏色都未曾起任何的變化!而一般金屬,在經過高溫處理之后,就算不熔化,表面的顏色總會起變化的!
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的臉上,現出怪异莫名的神色來,望著那圓柱,他們又測量那圓柱此時的溫度,證明那圓柱的溫度极高。
總工程師下令技工將那圓柱冷卻,然后,他轉過頭來,對我苦笑道:“這究竟是什么?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合金!”
我問道:“你肯定那是合金?”
“自然,在已知的金屬元素中,沒有一种金屬是具有那樣硬度,而又能耐如此高溫的。”
我沒有再說什么,因為在這家工厂中,如果不能將那圓柱切割開來,那就是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將之無可奈何的了!
我在沉默著不出聲的時候,實驗室主任抬高了頭(他是一個很矮小的人)向總工程師道:“在那樣的高溫下,它都不起變化,我真不明白,它是如何被鑄成為圓柱形的呢?”
總工程師苦笑著:“整件事,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我也一樣不明白。”
我跟著苦笑:“真的是開玩笑,是開人類科學的大玩笑。”
他們兩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道:“我的意思是,那圓柱根本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是從外空來的。”
他們一听,先笑了起來:“你又來了!”
他們是我的朋友,自然也常听我說起一些怪誕而不可思議的遭遇,所以他們那樣說,乃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應,但是他們的笑容卻突然斂起了。
因為事實擺在他們的面前,那圓柱的确不是他們所知道的地球上的任何金屬!
總工程師將我請到他的辦公室中,在他的辦公室中,他命助手查閱著各种參考書,又和各地的冶金專家,通著長途電話。
我在他的辦公室中,足等了三小時之久,他才完成了和几位專家的通話。
他放下了電話:“世界上第一流的專家,都認為不可能有那樣的合金,你可以將那圓柱留在我們這里,等他們赶來研究么?”
“可以的,”我立即答應:“但是我只能給你二十八天的時間,到第二十九天,我一定要收回來。”
“那不成問題,時間足夠了!”總工程師也未曾問我究竟為什么限期二十八天。當然,就算他問我,我也不會回答的。
我和他們告辭,回到了家中。
在接下來的几天中,我每天和這位總工程師通一次電話。我知道,几個專家,正從世界各地赶來,研究那圓柱。他們連日來廢寢忘食,想研究出一個究竟來。而各种最新的儀器,也源源運到。
一直到第二十天頭上,我才接到了總工程師的電話,叫我立即到他工厂的實驗室中去。
我立時出門,赶到了那家工厂。當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我看到那圓柱放在桌子上,七八個人圍住了它。
有一具儀器,放在圓柱的旁邊,那儀器正在發出一种嗡嗡的聲響。
總工程師一見到我,就站了起來,迫:“你來了,我們一直研究到今天,才有了一點發現,那圓柱——那金屬會產生一种波。”
“什么波?”我望著那儀器。
“好像是無線電波,但是那种波的幅度十分大,震蕩的頻率十分怪异,我們的儀器還測不出,我們也不知道何以它能夠產生那种類如無線電波也似的波。”總工程師向我解釋著。
我早已明白那圓往會產生一种波,而且,我還知道這种波,絕不是無線電波,而是速度比無線電波更快,超越了光速和無線電波速的另一种“電波”。那种波,和人的“腦電波”相類似。至少,它們之間,能相互起感應作用,這种波能加強腦電波的作用!
而每當將近月圓時分,圓柱所產生的那种波,便漸漸強烈,那自然可能和月球磁場的加強有關。又或者、在每月月圓的時候,恰好是在遙遠的外太空,某一星球上這种波的感應最強的時候,所以圓柱在月圓之夜,就產生了那种神奇的力量!
當然,我所想到的這一切,對我來說,還全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我甚至無法用比較有條理的話來表達我這种概念,因為這种概念是超越時代的。我們這個時代,還沒有适當的語言,可以表達這种概念。例如我只能說“這种波”,而說不出那究意是什么來。我也只能襲用“腦電波”這個名詞,而實際上,“腦電波”可能根本不是電波的一种,可能根本不屬于電波的范疇之內。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道:“那么,這究竟是什么金屬,肯定了沒有?”
總工程師搖著說:“沒有,但是我們曾用金屬透視儀透視過它的內部。它的內部,有另外不同成分的金屬在,對探視波的反應不同,但是我們同樣沒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那等于沒有結論了!”
總工程師道:“是的,暫時沒有結論,但是繼續研究下去,就會有的。”
我道:“可是你們只有八天時間了!”
總工程師道:“那不行,你得長期供我們研究下去,你也想弄明白它是什么的,對么?”
我搖著頭:“不,絕對只有八天,在第二十八天,我一定要收回它。”
“為什么?”總工程師訝异地問。
“當然有原因,但是我不能說。”
總工程師現出很失望的神色來,他向各人表示了我的意見,各人都望定了我。
我只得道:“很抱歉,真的,我有很特殊的理由,但是又不能和各位說明,在八天之后,我一定要收回那圓柱,一定要。”
我最后那“一定要”三字,講得十分大聲,那表示我的決心。
一個人問我:“請問,你准備將它怎么樣?”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們,實在不能。”我不准備再在實驗室中多耽下去,因為我怕我自己會受不住別人的哀求而改變主意。
我自然知道,如果我改變主意的話,那么將會有一連串可怕的事發生。
任何人,對于有預知力一事,都有极大的欲望,几乎人人都想自己成為一個先知,知道還未曾發生,而又肯定會發生的事。
但是事實上,當人有了預知力之后,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這一點,是任何想自己具有預知能力的人所想不到的。
霍景偉未曾想到,歇夫也未曾想到,他們都想有預知能力,但他們在有了預知能力之后,卻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霍景偉更似乎是有意追尋死亡的!
我已可以肯定地說一句,人活著,有活下去的興趣,就是因為所有的人,根本無法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么事,生活的樂趣來自未知,而不是來自已知!
如果我不在下一次月圓之前,收回那圓柱,那么必然要有很多人被我所害,而我又決不能在事前向他們說明一切,如果我說了,很多人將會因為想獲得預知力而犯罪,像歇夫教授一樣。
我轉身走出了實驗室,我還听到,在我的身后,響起了一片感到遺憾的歎息聲。
我回到了家中,將一切情形,和白素說了一遍,白素皺著眉:“那么,那東西真的不是屬于地球上的了,它是怎么來的?”
我搖了搖頭:“誰知道,整個宇宙之中,那么多星星,窮一個人的一生之力,也不能夠數得盡,怎有辦法探索它們?我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到達地球的,可能它已來了几十万年,它可能是由星球人帶來的,也可能只是儀器發射出來的,我也無法知道它的作用。但是卻可以肯定,它發出來的波,和人的腦電波,是完全相同,而且能產生感應的。”
白素點著頭:“宇宙中的一切太神奇了。”
我搖著頭:“其實,地球上的人,根本還沒有資格去談論宇宙的秘奧。想想看,我們連對于自己本身的了解尚且如此膚淺,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夠回答‘腦電波是什么’這個問題?”
白素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也沒有人能切實解釋何以人會有預感。甚至沒有人能解釋得出,何以人會有心靈感應。”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人類的科學實在太落后了,被奉為科學先圣的愛因斯坦說光速是最高的,于是一切科學,皆以他這句話為基礎,看來人類的科學要向前大邁進一步,至少得證明愛因斯坦的理論,并不是絕對的真理才行!”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們就是先知先覺了!”
八天之后,我如約取回了那圓柱。
我向友人借了一艘性能十分良好的游艇,和白素一起,駛出海,我們駛得十分遠,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時候,我們才合力搬起了那圓柱,將之拋進了海中。
當海水濺起老高的水花之后,那圓柱便沉了下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了,我們趁机在海上玩了一天,到天黑才回家,等到回到家中,推開窗子,抬頭看去,月又圓了,圓得极其美麗、可愛,想起我們已拋棄了那圓柱,我和白素兩人,都有說不出的輕松!
叢林之神(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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