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帖子
- 16584
- 精華
- 1
- 威望
- 520
- 魅力
- 389
- 讚好
- 4
- 性別
- 男
|
1#
發表於 2006-5-3 06:42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張堅庭為他母親所寫的悼文
張堅庭為他母親所寫的悼文7 D( j: c2 I- P
+ u9 r; W/ C9 `% k% D9 E X6 R別了，我的老戰友 張堅庭- D* y, b. g+ e+ a, X
- ?( n8 j# \6 L8 `% P- k十六日星期天，當我匆匆趕到醫院時，母親已離世，在上帝的懷裡安息，我的老戰友: u; t" F! ^$ T1 {! t
就這樣平靜安詳的不辭而別。我看著那躺臥軀體，如此陌生，但又卻曾十分十分親切。$ C$ Y* a$ L3 [3 d9 p4 x9 s
這麼多年，我總覺得自己的母親不會離開我，我們太習慣彼此的存在，所以當我確切知
3 T5 t0 |, K7 }, _6 p* k* r; Z道她靜靜遠我而行時，我的表情不能表達我內心的萬分一感受。這一天真的來了。我的/ m6 J, w% ~# X
老戰友放下她疲累的身軀，她要我獨個兒上戰場。她行的路行完，她當做的事也完了，
6 g3 Z. ]: K/ i1 e) D我只好學她從前拖帶著我們一樣，牽著我的小兵哥踏上從前我們曾行的路。這路有時平) Q3 D4 Q4 M5 k. L/ m9 k
平無奇，不時驚濤駭浪，但缺了妳，媽，這路不好走。$ Z& {4 k7 I. v0 I
2 @2 l8 [8 m+ i7 q0 `- G) c有商量，有相爭" a4 x7 m5 Q. l6 \) a C
1 f- z, ~7 {# g4 `- y 我與母親相處四十多年，母子倆有商量也有相爭，不過，有很多合作的時刻，比如她在尖沙嘴為上海的酒吧媽媽生當傭工，我住在那裡也就是半個傭人，她煮菜，我為她洗盤碗，她掃地，我幫她執床，星期天我全職為老闆孩子燙衫褲。家裡缺錢，她會教我到她堂姐妹處籌十元八塊，途中買米回家，我吃了大半份，她就微笑，忘了這錢要還的呀。$ U: W0 O& M- p' M# E3 N) k
* g( W" u( l5 e4 q% c ]9 ` 一段時間，為了增加收入，我們在佐敦道的佐治公園擺小檔。她削皮串穿，我則
3 X; v1 c" a. I: r% m扛著透明水盤，沿路叫賣，夜靜母子倆數錢時，頭上的月亮特別清明，有時她在西餐廳
* d3 i) f/ v: w7 u2 w當洗碗，老外不愛雞髀肉，她煎熟給我吃，我仍記得那生鏽的拱圓鐵器，內有三、四件0 D: p" g' }' o- ]
別人吃剩的西餅，我眯上眼享用時，她的笑容令我醉心，我右手還撕扯著嘴裡的雞腿1 p& n$ N; v# a$ w
時，左手已執起另一份，她就笑得更開心。某夜，我內耳生瘡，整夜不能眠，她揹著我唱
$ p$ M. S/ m; m0 J- J歌直到到天明。
1 G5 n! I3 j0 k. ]2 ]5 t! \5 V3 M: J, `3 K
還有，我們初到香港時，她曾帶我到土瓜灣的露宿者之家住過一夜；? ) r+ Y l' w3 D( n
我曾經寄宿，她轉告我，我自己曾說過但我忘了的話，比如我曾說：「媽，昨夜打雷，我嚇得
0 l6 q, J$ M, w彈起床，我叫媽媽，媽媽你在哪裡。」我母親邊說邊流淚，我的恐懼早就忘了，但兒子的
& A: u" s$ Y3 s+ x: L, P- l5 Y: g驚惶卻刻在她心深底處。她曾在旺角某薦人館工作，我喝完汽水，吃一個蛋撻，然後帶
6 `; j% o3 J% c' l, O' S8 {( T0 d那些傭人到九龍塘豪華公館見工，她常說我是位好幫手，但卻不喜歡讀書。有次她輕描 b5 T M8 f2 Z: Z2 t; Q
淡寫談到。第一天上某家做傭工，主人引她入廚房，然後反鎖著她，夫婦倆去就餐，為7 D3 k8 q# @4 v0 C9 e
怕她會偷東西。她第二天就辭職不幹，我年紀愈長，這故事常常刺痛我，直到今夜。
2 G6 T# _4 O/ ?$ K* R$ `" i$ V1 f5 \5 b b1 H2 a( t/ f
小時候沒有機會進西餐廳，但茶餐廳的刀叉卻有西洋味，所以特別喜歡母親帶我. D( g' R5 K) C: Z5 E7 L9 x2 W, S1 e
到茶餐廳去，代價只是替她挽?R菜，我便可亂點A、B、C餐，到她回來，臉上露出狡黠
X$ {8 E+ C5 O/ d的笑容，我知又打了一次頗重手的「斧頭」，我又再多點一兩個菠蘿包，我們心靈相通，
! E, Y. v8 f! C見她沒有責備我，更深信她做了手腳。我媽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她並不溫柔，有時亦
- k- e4 [1 \. N5 r; \" @暴躁，但頗疏財，有段時間，她因工作壓力，神經衰弱，即現今的情緒病，休息了一段: J8 X' U# Q. q: C. v _
時間，我只好寄居在她堂妹的舖頭的閣樓處，我那時已是中五生，理論上已可出外做
5 n1 P& i4 y3 ?& H3 F工，但她不鼓勵，不過她聽到我堂姨說我的閒言閒語，她二話不說，用一條長擔挑把我的: S+ F% W% l8 b! @3 d6 B
細軟扛在肩上，由油麻地行到尖沙嘴，我在她背後跟著，覺得扛擔挑老套，很不屑與她6 N$ [+ S+ w. T) _9 l& [/ U; d" C
同行，那段路，她一人吱嗦吱嗦的在走，就因為受不了別人的氣。這段身影到現在還讓
9 x! l- j' K0 z/ `1 s5 F% l' {' p1 m我自己疚愧。就這段路，我不在距離上離棄她，而是我背棄了我戰友，媽，今夜我要向
# L3 O& i( s# F: T/ j" t2 O3 E你道歉。
& o$ \4 ^; m% c7 y. S4 {+ @: x
* }, G! S9 _8 h/ X! w7 v1 [) Y千金小姐當女傭
8 ?, u" o- [: m d5 V1 W1 T6 h4 e1 w' {# h0 _
母親生在一貧困之家，被別鄉的人領養去，但竟由貧家女而成為千金小姐，她哥哥
) _# c+ C( x+ c2 b+ a) s1 c1 _比她年長多，很疼愛她，哥哥畢業於廈門大學，對妹妹的教育就很著緊，難得有讀書機' Y+ P1 B4 B0 N- @! ]
會，不單中學畢業，還上了縣的師範學院，但也為婚事，應該沒有畢業，但那年代，在
5 ]7 M8 s; I: Z% N農村寫得一手好字也沒幾個。她性格強悍，在夫家也就不太受歡迎，但因著學歷高， v$ a, \7 I' q) v, V6 m
哥哥厚愛，夫家只能將就將就過日子，後來也是在她催促下，我爸爸到廣州闖，解放後% D$ q) R: j R# F8 h( J6 d, X
省政府動員農民回鄉，我爸爸哭著等遣回，我媽卻怒把歡迎的紅花球掟到屋外，堅決不
3 W% K4 F3 t, Q' J3 J/ O- ~走，後來想想見勢色不對，便獨個兒到香港探路，然後接我們一個一個來香港，我爸# T! U0 T3 d: b0 C0 C& @
爸是孝子，留在廣州侍母，廿年後才能一家團聚。我媽受她哥哥影響，知道知識可以改
& }( w. H7 p8 W' A. p; e& `造命運，亦令她有較高的視野，務必把她的孩子弄到香港，沒有她，我的命運定必要改
" s U4 B5 I. Z' h寫，我有幸在這殖民地成長，逃過了當時一個又一個的政治運動，媽從沒要我工作養
1 G' P6 u) y( l" u她，只要我繼續讀書，她就滿足。直至我當上導演，她仍在一藥房為人做飯，她喜歡
! Y3 C a, @0 ~& y' ]5 O5 w花自己賺的錢，直到六十多歲才真肯退休。+ h" J# X8 S7 `, O# U( M% @
, P1 l1 C. Z" E8 U
一位農村的千金小姐最後要當住家傭工，受氣被差使，又要為我操勞，但她走過
2 c! n$ w4 g/ z6 I一波又一波的困境，這不單她自己的困境，也是香港的困境。當貧困在香港是常態時，她
P! g" O4 j U: U/ j' R自己捧著那本《自學英語不求人》學習英語，好等她老闆的客人打賞，為了孩子的前; U1 H7 i9 i6 J
途，來到香港這陌生之地，從頭而起，幹過打石工人，做過包屍阿姐，從小姐變媽
' x* L v1 u. Z# e姐，從小販到清潔工人，想起她叼著煙，買狗、買馬、搓麻將，有時被事頭婆無理辱罵，
6 O' P3 U7 a; e8 ~+ S6 {) Z她眼裡迸著怒火，那副誓不低頭的模樣，咬咬嘴唇也就吞下那份恥辱，她以同情讀書比2 o; B& W3 f$ C, _7 M6 y f
她少的人為自慰之道。
" M2 v5 p3 d, F4 s7 W1 _/ V+ i/ P- K _, k
我太太以為她老人家喜看大戲，要為她預票。她卻搖頭，因為她喜愛的電視節目
) z4 E* L, U$ p8 r2 _) S是賽車、拳擊、足球等，是她第一次帶我到花墟看足球比賽，至今我仍是足球發燒友；
. Z3 [# ^# h( n/ O: X是她放我在茶餐廳等候，數十年後「表哥餐廳」包含我對母親的思念；?是她帶我到這
# h. m. Q+ `7 J0 I) ^+ n2 o* w( t裡生活，為我的前途設置了一個自由的空間，一個讓我馳騁的國度。我從未聽過她唉聲. F# S8 R( C" i+ X$ i
歎氣說自己命運不濟，我聽到的只是她向艱苦的生活咆哮：她沒有顯赫的事業，於我而% c9 ^" n% y% }& h+ A8 m6 Z
言，她卻是一個偉大的企業家，因為她造就了我，我也不是一個成功人物，但母親對我
% K) [# ^7 B) H! J; X; y% R的愛護，使我頗單純的認為人間有情，我對朋友的關切，對家庭的愛，都源自她，她 e. F" b! a$ P1 p7 V' U( a
的後代，一家廿多口，也要感謝她當時的決定，因她帶我們到一個可以自主自己命運的
4 R3 T% z# F7 i' l: ~. `6 z3 Q, z7 W" y地方。我們今天生活得妥當，就是她當年一念之間。
4 m2 T1 v8 n* k) Y( T' Z$ @+ D5 C$ N, Q
把一切留給媳婦4 j# F% r9 M6 a4 B ]$ E
4 I$ p1 G% n5 j3 f! U$ X
我母親一生不信風水命理，也不入廟參神，她不信塑像可以打做自己將來。四十
\% U( P9 U J4 I$ f5 T+ x年前她受浸成為基督徒，是她帶我到教會，到我因情緒病而在人生低谷時，適時向上呼
}) H# B5 N5 r# C$ u! d求，這呼求的種子，也是母親在四十年前為我種植。5 ]+ I3 t) t- h: D9 K. F
( M* @( X$ j- h8 i; a8 n, Z
我與太太坐在沙發上，她對我述說我在美國時，奶奶捲著被鋪鋪蜷弓著身在沙發7 u' q- k) d) H9 f0 d6 [( R
上睡，陪她，怕她寂寞。有時夫婦間爭執，太太說奶奶必定在她面前數說我的不是。她: M$ a( a, N1 l" u/ q, ]
有一百元她必定花九十九，讓太太開心。她生前還對我姐姐說她所有東西都只留給我太- e3 ~5 w6 H) P; j. o2 T
太，她沒有留下可以用金錢量度的東西，她的遺產，誠如我太太說：「她愛你，所以! ?" `4 ]% g }6 {$ b- f) @
也愛我。」對，愛就是衡量世間一切的最高標準，那怕是任何政治制度，任何道德哲; A+ |3 `/ x1 ^5 U$ q4 Q
學。
9 s+ H, L) d$ {; o I' a2 }
8 g3 {( m( h5 @* ~/ P3 K我們夫婦倆坐在軟綿綿的布椅上，紅著眼追憶她生前的點點滴滴??最後兩三年，她患
$ l) @( ^/ n$ N+ \7 x, I+ {# o上癡呆症，神色逐漸衰竭，連我也不認得，前些日子，當我在人生幽谷時，我打開她的. B) S4 _1 O9 \+ u
房門，極想尋求她的慰藉，但我亦知她已有癡呆症數年，能認得我也不錯了，誰知她望
* R% {% H$ L, v. t% f9 \著我，溫柔的問：「你的病怎樣了？沒事不對嗎？」為了對兒子的關愛，她的意識在停
1 |" s U0 j# e6 l) O止運作前拼命的湊合這兩句話，驚天泣地，聲弱情濃，這是我老戰友最後對我說的一句
5 [0 g' d( M* o安慰語，自此她望我的眼神迷迷惘惘，直至離世。. p( m0 ]* E9 h
+ O% Y2 u. a- ]; y r媽，你在天國平安嗎？要不要聽聽你孫兒在追思夜為你唱的輓歌？
5 b. Y g- E+ y' V. Q: C- K' j; |0 R0 Z$ F# s# e7 t. Y( N
「無論是住在，美麗的高山! N6 [* q( h6 i* m5 O2 i/ `' _
或是躺臥在，陰暗的幽谷( ~4 J& k7 c; M
當你抬起頭，你將會發現
" A; i7 X/ v' z5 n8 ?主已為你我而預備, O" n) K7 n$ q3 C; b* y7 I
雲上太陽，它都不改變，縱然小雨灑在臉上
% d* @# T# B2 G5 E$ l$ Y) m& v雲上太陽，它總不改變，哈哈，它不改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