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感情

他走了半年。她等了半年。

由冬天分手到夏天已經半年，半年有六個月，若以跟她的速度來算，一起一個月便完，那麼他至少換了六次情人了。這是至少了，因為他是熱愛只維持一、兩天的愛情遊戲以及同時一腳踏幾船，半年六個女友對他來說也太少了。
她從屋裡走出露台，倚著欄杆，看著平靜的大海，心裡似乎也平靜點。這房子是他和她一起租的，分手後他搬到新居與新歡同住，她也想過要搬走，卻又不知道何去何從，心裡與此地緊緊牽繫，太多回憶她不忍捨棄，加上房東也很同情她，願意將租金減半，所以她至今仍留在這裡。他們一起雖只有短短一個月，但之前他已追求了她一年。當然這一年之間他同樣有不少情人，她也不是不知道，要是他全心全意追求她，恐怕不用一星期就到手了，她對他一直也有好感，就是不喜歡他花心。她想要是不答應他他就不會離開她，因為他是那種「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思想的人。最後他說只要她願意，他可以以後都只專一愛她一個，她心想他這人不是只對美女專一的嗎？他也說過她不美呀，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天生就不是那些美人兒。她一直不答應他都只是怕失去他而已，他承諾專一不就是最大的安全感嗎？她就這樣接受了他的追求，不惜與家人吵翻，與他離家出走，一起到外頭租住。他們找到這間海灘旁的小屋，因為交通不方便，所以租金不貴，她就立心跟他再此安定下來。

想到之後的有甜，亦有苦，她的心像被揪緊，她深深吁了口氣，舒緩了快要窒息的不暢。一陣海風吹來，她閉著眼迎風撲面，全身也放軟了，好像想起有甚麼要給帶走了。她轉身從露台走回屋內，看看月份牌，拿起筆在上面劃掉了今天的日期。她走入房間，執起放在窗邊的玫瑰，這是他用紙摺的玫瑰。她不喜歡真花，覺得真花雖美，但很快就凋謝，就如愛情易來易去。他知道後就用紙摺成玫瑰，說這是他們的愛情，比真花更堅強。他這話哄得她滿心歡喜，她哪知紙玫瑰都有凋零的一日。她從衣櫃深處的暗格拿出一個箱子，把紙玫瑰放進去。那箱子裝著一切有關他的物品，日記、眼鏡、戒指、唱片等等，還有手機，他連手機都不要了，大概這半年他也換了很多部。她拿起他的手機，查看她一直都不敢看的短訊。噢，原來早在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已經跟別的女孩發這些肉麻短訊。她心坎像給重鎚一擊，痛得眼淚都湧在眼眶，她看不清那些字體，但無論如何也不要讓淚水湧出眼眶。

她深深吸了口氣，手指慢慢滑過各樣物件，記憶順著勾起。這本日記是他說害怕老了會忘掉以往的甜蜜回憶，所以要每天逐點逐點記下來。結果不用等到他老了，他根本連日記都不要，還怕忘了甚麼？她翻開日記，裡面記載的多美麗，宛如閱讀著一本童話故事，卻又美得教她心疼。她此刻知道，一直害怕忘記以往的甜蜜片段原來是她。這副黑色粗框眼鏡是他的最愛，她很喜歡沒事便拿來玩玩，架在自己的鼻樑上，好像他和她的無分彼此，這樣會像是親密點似的。她把它戴起，這時才發現鏡片花了。她脫下來用力按按那道痕，誰料螺絲一鬆，整個眼鏡支架都散了。她的心也隨眼鏡支離破碎，看著這副眼鏡破落在自己手上，彷彿看著她的愛情也毀在自己手上。她咬著唇，瞪大眼睛，不讓淚水又跑出來。指尖碰到了那雙指環，那算是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以前都套在兩人的無名指出，背面還刻著「forever」的字樣，是很典型的情侶戒指。她指尖輕輕撫著「forever」這字，大概這句「forever」是說「heartburn forever」吧，他要她永遠都沉沒於心痛與嫉妒中。她收起拳頭，不讓自己再觸摸這雙指環，視線轉投在另一邊的唱片。這張唱片是他最愛的歌星，裡頭的其中一首歌給他們視作是屬於他倆的Love Song。她看了很久，想伸手拿出放到唱機，卻拿到當年他追求她時寫的情信。她有種衝動想把信全撕掉，卻一手把它們扔回箱子，快快把箱子蓋好，然後推開一邊，自己卻瑟縮一角抱頭痛哭。

良久，她才能止淚，跑出沙灘挖一個洞，把甚麼日記眼鏡唱片手機都扔進洞裡，再把洞用沙埋好。她一邊埋沙一邊感到沙子都變濕軟，眼淚還是不住，她還是不理會。她從屋裡找來了一個玻璃瓶，把信紙摺成條狀放進去，把戒指套在瓶頸，走來海邊，使盡全力把瓶子扔出大海去。她乏力地跌坐在沙灘上，已經無力再痛哭。浪花一下一下濺到她全身濕透，她靜靜目送玻璃瓶隨浪漂泊。玻璃瓶給潮浪推到遠遠，她的心也隨著給拋得遠遠。

她終於搬走了。他早在半年前離開，她守候了半年從未離場。她知道無論她走不走，他也不會回來，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要回來。她帶走屬於她的物品，亦不遺下任何東西，就像沒有在這存在過一樣。她把對他最後的思念都放到玻璃瓶遠去，任何回憶都留在這地，她不要帶走。她走了後，那曾經給珍重的回憶都消失了，原來給遺棄的回憶再美都只是過去了的，根本沒甚麼好珍惜。

沒有逝去的感情是值得等待，因為逝去的一切都不會重來；沒有給遺棄的回憶是值得懷念，因為給遺棄的回憶都是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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