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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衛斯理系列 - 《 求死 》[C+]

自序

千百年來,求活的故事一直都在人類上演。
  所有的人全都想長命百歲,哪怕是老得變成了古懂,活著,總比死去的好。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好死不如賴活著,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假設(注意,我說是假設),某一种生命形態,其中也可能包括人這种生命形態,活著已經沒有了絲毫意義,或者說話著只不過是時間的無休止重复,那么,活著,就一定比死更重要嗎?
  《求死》這個故事,同樣是探索生命這個大主題,不過,讀過之后就會明白,這次的探索与以前已經有了大不同,至少是探索的角度有了极大的變化。
  以前的一些故事,最重要一點是探索活,或者說怎樣活。這可以說是人類普遍關心的一個大問題。
  可這個故事選擇的角度是活的對立面,也就是死。
  死這個主題以前也曾經涉及過,但從來都沒有深入地探討過死對于生命存在的重大意義。
  或許有人會說,死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毀滅,怎么可能构成對生命的意義?別說對此進行探討,有這种想法簡直就是荒唐就是瘋狂。
  這顯然是一种形而上的理解,可是,就生命存在或者任何一种存在來說,除了形而上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形而下。
  長命百歲,就真的是人類的最大幸福嗎?
  我曾認識一個家庭,或者應該說是認識一個人。這是一個极為長壽的人,這個人是一個老女人。她究竟有多少歲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問她許多的問題,她也不知道。她經常會問人們一些奇奇怪怪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慈禧太后死了嗎?怎么一直都沒有听到她的消息?她死了以后,是誰在當皇帝?現在是什么年號?”她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但這所有的問題都毫無必要向她解答,因為她根本就記不住,你今天解答了,她明天還會問同一個問題。似乎可以向她提几個問題,比如她的年齡,或者她的孩子呢?其實,就這些問題向她提問,永遠都不可能有正确的回答,她的儿子現在在哪里,甚至是她的儿子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孫子是怎么死的,她一樣不知道。
  她存在的意義僅僅只是兩個字:活著。如果想再加几個字的話,那就是:她還活著。
  這樣的存在,對生命究竟有什么意義?
  如果這樣的人很多,非常非常多,那將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社會?其中的某一個人似乎活得不耐煩了,去求死,這是不是對這种生命形態的一大貢獻?
  《求死》所記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与《成仙》那個故事多少有些聯系,兩個故事雖然是不同時間內發生并且單獨存在的,卻可以連起來讀,不妨試一試。

                             衛斯理
                           一九九七年四月

[ Last edited by crap on 2005-6-16 at 10:13 AM ]

一、一些奇特的報道

千百年來,求活是人類一個永遠的主題,也是不知多少人孜孜以求的。
  歷史上最著名一個求活故事: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權傾天下,所行各事,真正可以稱得上是縱橫裨闔,件件都是大手筆,別的不說,他所建的阿房宮,就可以稱為中國古代建筑史上的千古絕唱,被怒發沖冠的楚霸王頂羽一把火燒去之后,再有人就是想依樣畫葫蘆都不可能;再如他的焚書坑儒,何等的決絕。正是這樣的人,才更清楚自己活著的重要,當他意識到自己离死亡越來越近時,求活的欲望也就愈加強烈,甚至無以复加。也不知是什么人在這時給秦始皇出了一個餿主意,說是東海之上有一座仙山,住在那座仙山上的仙人有長生不老藥,于是,秦始皇命人日夜不停地赶制了一艘大船,再從全國各地選了五百童男童女,坐著這艘大船出海,去替他尋求長生不老仙丹。
  后人見東洋文字与中國文字有著极為深遠的淵源,而且在人种、性格、文化等諸方面有著极大的相似,就認定現今的日本人,其實當然就是秦始皇派出的那五百名童男童女的后人,他們在奉旨出海之后,雖然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島,卻并未見到傳說中的仙人,當然更不可能獲得什么長生不老丹了,所以不敢回來复命,便在此島上定居下來,繁衍子孫,于是就有了現在的日本國。
  (此處談到秦始皇派出五百童男童女渡海去求仙問藥的事,歷史上原是有記載的,但歷史早已成了歷代統治者的一种粉飾,上面盡是往自己臉上抹的金粉,誰都難以還其本來面目。就這一段記載來說,可疑之處頗多,首先就有一個此段記載出自何人之手是何時所記的問題,如若說是秦代所記,這些記載的可信度當然就极值得怀疑,身為一國之君的秦始皇,選派五百童男童女總該有一個別的名目,比如為了國家民族之類,總不成直截了當說為他去求長生不老之藥吧?那么,此記載就可能是后人作偽。如果是秦代以后的某人所記,那時秦代已滅,秦始皇殺人無數,不說他統一六國,單是修長城,焚書坑儒,就使得他的仇人滿天下,其真實性就更值得怀疑了。)
  (這些當然是我在整理這個故事時想到的,同時也認為這一段歷史恐怕永遠都不可能還原其本來面目了,不免有些為歷史而悲哀,或者為生活在今天的人不得不將這些充滿了古代人恩怨情仇、營營苟苟的荒唐文字當作真實存在而悲哀。卻沒有料到,在我此處所記述的故事發生差不多半年以后,有一個人找上我的家來要与我決斗,而此人正是當年那五百童男之一,真正可以稱得上奇特之至。這自然是与我正在敘說的故事完全無關的一件事,并且讓我知道了我的前世上怎樣一個人,雖然我不肯相信,卻又無法反駁,真正有點駭人听聞。以后有机會的時候,倒是可以整理出來,單獨成篇,肯定是一篇极其有趣的小說。)
  現代日本人与秦始皇派出的五百童男童女之說自然是不可考,就像傳說中有著极其之多的仙人,實際上無從考證一樣。
  歷代帝王將相之中,感覺生命之短暫,极盡所能求活的,又豈是秦始皇始,豈是秦始皇終?
  泰山成為歷朝歷代的圣山,當皇帝的,都要去拜山,皇帝換了,朝代改了,可拜山的風俗卻一如既往,現今說起來實在是一大笑話,可當時卻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這歷代帝王所拜的,哪里是什么山或者仙?如果說他們的目的其實是去拜自己的命,倒也更直接准确一些。
  他們的行為只有著一個目的,那就是設法与仙人親近,然后仙人為他們施長壽之術。
  原來,人類一直都被生命之短暫困扰,人類一直都在尋求長壽的秘方。
  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得根本就不足為奇。
  在這樣不足為奇的反面,如果出現另一种完全不一樣的事情,某一個人因為活得太長了,想死又死不了。那么,他會怎么辦?
  這樣的事實在是奇特之至,如果不是我親身所見,任何人說給我听,我是一定不會相信的。
  衛斯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极為超脫的人了,對人生之中生死兩個字,早已經看得很透,但也并不是說,長命百歲對我就沒有了吸引力,別的不論,白素与我的這段感情,真正可以稱得上千古絕唱,我們之間所愛之深,常人無法想象,我又怎么忍心將這份感情割舍,獨自去面對死亡?或者她又何忍心讓我獨自去面對死亡?有了這樣一份感情,我當然就想長時間活下去,長時間与白素廝守。其次,這個世界是多么的紛繁多姿,有著如此之多的奇事妙事吸引著我,人死以后,一了百了,哪里再去体驗這樣一些有趣的經歷?
  但在經歷了這件事之后,我忽然就有了一种与眾不同的想法,死其實真是一件純洁而又偉大的事。
  閒話題過不表,言歸正傳。
  這件事開始發生的時候,并不是我的個人經歷,也不是我所認識的任何朋友的經歷,那只不過是一些完全零星的,奇特又似乎毫無聯系的報道,這些報道散布在全世界各地,涉及許多國家。
  這些報道雖然可以稱得上奇聞,但在我當時看來,与我所經歷的奇聞軼事,卻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何況此事与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也就沒有特別注意。
  但世上的事,往往是人們難以預料的,許多看起來毫無聯系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這里,我如果再說同我沒有任何聯系,似乎就有些不是事實了。
  這些事与我發生聯系的方式也是极為奇特,最初,我甚至以為這只不過是什么人想与我開一個玩笑,所以也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后來,有人為此找上我的門來,我也仍然不能將這些發生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并且性質看起來完全不同的事聯系在一起,那些找我的人硬將這些扯在一起時,我甚至笑他們簡直是想象力太丰富,而實際上純粹是無稽之談。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也是我正忙的時候。
  那時,我在忙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那另外一件事也實在是异常奇詭,其緣起是因為有一個人忽然覺得她的丈夫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完全的另外一個人。這种事也不難想象其存在的可能,這种可能有几种,一种是她的丈夫被人冒名頂替了,另一种則是這個人本身有問題,比如患了妄想症什么的。一個妄想症患者,往往能想出許多別人聞所未聞的事,倒也不能算是稀奇。如果這個人是一個普通至极的人,或者本身或者家族之中有過精神病史,倒也就不能算是一件奇事了。可問題的根本是這個人的身份极為特別,特別到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的局勢,那么,這件事就不能不引起重視了。
  這個人是一名王妃,她的名字叫迪瑪。
  有關這件事,我正在整理,書名叫做《大陰謀》。
  此處提到《大陰謀》這本書,當然是基于衛斯理的一貫寫作原則,除此之外,還因為我正在記述的這個故事,几乎是与大陰謀在同時進行,只不過以著完全不同的方式向前發展。
  那天,迪瑪王妃的丈夫佩德羅親王(在整個事件沒有最后查清之前,我只能如此稱呼,實際上,此時迪瑪王妃已經開始怀疑此佩德羅非彼佩德羅,她的丈夫被人在暗中掉包了)前往亞洲几個國家作國事訪問,在我所生活的那個城市有一天的逗留,然后前往日本。因為此事是我和小郭在聯手進行,要跟蹤佩德羅,原本只要小郭一個命令,他的手下就可以完成得很好。可我想到正可以趁此机會与勒曼醫院聯絡一下,向他們請教几個問題,所以就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便將跟蹤佩德羅親王前往日本東京。
  我回到家的時候,白素和紅綾都不在。我直接走進了書房,書房里有一大堆郵件正在等著我拆閱。我當然是先將這些郵件粗略地測覽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急件是需要立即處理的。我看過之后就發現其實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函件,無非是一些朋友的問候或者一些讀友來信与我探討某一本書中的某一個問題以及問我在哪里可以買到我的哪一本書之類。對于朋友們的各种來信,我一般是不回的,他們也知道我是一個大忙人,所以也決不會責怪;對一些讀友的信,我倒是要重視得多,他們或許能給我提供許多新的想法,但這也不能算是急件。
  除了上述這些信件之外,還有一些信,似乎有几十封之多,這些信并非寄自同一個國家,所有的信都沒有表明寄信人的身份姓名,也好像不是同一人所為,信的內容雖然千奇百怪,卻也有著一個极大的相同點,這些全都是從各地報紙上剪下來的。這些信早已被白素歸類,并且按照接到的日期編了號,然后放在了我的書桌的顯眼位置。
  毫無疑問,白素已經看過了這些信,她似乎也希望我看一看,所以才會故意擺在一個非常容易看到的地方。
  是什么人從全世界各地給我寄來了這樣一些剪報?如果寄來的剪報只不過一張,倒也沒有什么奇特之處,或者這些剪報來自同一個地方,那可能是同一件事的系列報道,就算這件事再奇,大概也不一定奇過我的所有經歷。所以也不會太讓我感興趣。但這种剪報竟有几十种之多,由不同的人從世界上不同的城市寄來,并且,上面登載的事情并不相同,甚至是風馬牛不相及。
  這的确可以算得上一件奇特的事,但這樣的事,并不能吸引我,因為我所遇到的事更奇特,我完全沒有精力去顧及其他与我毫不相干的閒事。
  我從那些信中隨便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看了一眼那份剪報的標題。
  “白宮遭一男子槍擊守衛快速与之火拼神秘槍手身中三十余發子彈,目前正在搶救中”
  這是一則美國《華盛頓郵報》的消息,我快速看了一下導語,知道事情發生在二十天之前,有一名至今未能查明身份的男子,忽然將一輛林肯牌轎車停在白宮前面,從車上下來時,手中端著一支殺傷力极強的手提机槍,對准白宮猛烈射擊。白宮的守衛當即對此作出反應,拔槍与之對射。那名槍手在射完槍中的子彈后倒地,事后經檢查發現,他的身上有三十五個著彈孔,其中腦部和心髒部位共有七處中彈。經有關方面檢驗,此槍手并沒有死,目前已經被送往華盛頓一家醫院救治。
  后面的詳細報道我當然不需再看,便將這則消息扔在了桌上,口中一邊說:“這簡直就是奇聞。”一邊拿起了另一則消息。
  “四號公路發生大慘禍五十二輛汽車相撞,二十八人死亡四十六人受傷”
  這一則消息是從英國報紙上剪下來的,導語非常明确地告訴人們,就在十五天前,有一名男子在倫敦市郊的四號高速公路上沖向一輛正常行駛的大型貨車,結果引起一場特大交通事故,据分析,這名男子可能是想以這件方式自殺,但在這起報廢了几十輛汽車的大慘禍中,他倒成了幸存者。
  這樣兩則毫無關聯的報道,同時出現在我的案頭,我原有的那點興趣頓時就消失了,像白宮遭槍擊、倫敦發生特大車禍這一類事,并非天下奇聞,實在也沒有任何吸引我之處。
  我放棄了繼續閱讀這些剪報的念頭,實在是沒有必要在這些司空見慣的事情上面浪費時間。
  我打開抽屜,找到勒曼醫院的電話號碼,開始与他們通話。
  這一通電話打了很長時間,因為与此故事無關,不必詳述。
  我打完這個電話之后,白素回來了,我們相互問候,然后她就對我說:“最近好像發生了許多事。”
  我說是啊,确然發生了許多事。
  她又說:“你看了那些報道?”
  我掃了那些報道一眼:“無聊至极。”
  我們說的話雖然是同一個意思,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認同她所說的,最近發生了許多事,當然是指我現在正在了解的事而言,在這件事中,我怀疑其中有至少五個國家的元首或者總統或者首相什么的,其身份十分的詭秘,种种跡象分析,他們似乎并不是當初就職的那些人,似乎是在某一個特別的時候被人不知不覺給掉包了。如果這种分析不錯的話,那么,這個世界上會發生一些什么事?所以。白素說最近似乎發生了許多事,我立即表示認同。
  顯然,白素說的發生了許多事卻是完全另一回事,她還不知道我正在調查的這樁奇事。從她最后一句話分析,她是指那些剪報而言。什么車禍、火災之類的事,几乎每天都有許多起,當然与奇事怪事沾不上邊,更不可能与我正在著手調查的那件事相比,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回答。
  白素望著我,欲語又止,她的這种神態,极其罕見。我和她生死与共,生命雖然未能實質成為一体,但确然已到了心靈相通的地步,她有什么是欲言又止的呢?
  我揚了揚頭,她笑,笑容之中,略帶歉意:“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你畢竟不再年輕了。”
  她說得很婉轉,我撫著臉,笑了起來:“何不直接說我老了。你是說我的好奇心已大不如前?”
  白素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我說:“這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我們畢竟已經不再年輕。”我指了指那些剪報:“不過,像這樣一些事,就算我再年輕二十歲,大概也不會太有興趣。這樣的事,我們的身邊几乎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白素听了我的話,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你并沒有將這些剪報看完。”
  我听出她的話中有話,就問道:“你有什么想法嗎?”
  白素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說不清楚,總之很怪异,而且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我的确是有一些想法的,卻也覺得很難說清楚。我很想你能夠全部將這些剪報讀完。”
  我再一次說:“有這個必要嗎?”
  她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坐的姿式:“最初,我也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甚至想過這完全是一些极其無聊的東西,原是准備扔掉的,后來一想,這會不會是你要的什么資料?就留了下來。東西是留下來了,可我對此并無任何興趣,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看一看。”
  听她這樣說,我就看了她一眼。
  她与我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不錯,我后來是看了,而且看得非常仔細,至少看了四遍。”
  即使這件事一開始沒有引起我的任何興趣,但現在我也不由得有了一些想法,我知道,白素的記憶力、理解力。判斷分析力极好,像這种報上公開的報道,千字以內的短消息,她應該看一遍就能知道一切,有何必要看了一遍又一遍?而且竟看了四遍之多,這實在不像是白素所為,難道這些報道之中真有什么讓人不明白的東西隱含其中?
  白素站起來,將那些剪報拿在手中:“我最初不感興趣,跟你的想法一樣,覺得這些事司空見慣,根本沒有必要注意。但是后來這种剪報不斷地被寄來,而且,我那次与你通話時還特別問過你,你說你根本就沒有讓人幫你搜集信息。我這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難道你不覺得?這些剪報几乎來自世界各地,也就是說,并非一個人所為,這么多人做著同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這件事能說無意義嗎?不管這件事有沒有意義,這件事本身卻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決定看一看。”
  我說:“你看了一遍,于是就發現了其中有著許多奇妙之處?”
  白素說:“我确然是全部看了一遍,但看過一遍之后就將這些東西扔開了,我像你一樣覺得這是一些极其無聊的事。可是,剪報還在不斷地寄來,我也就沒有再看。几天之后,溫寶裕來了,他与紅綾談起發生在本城的一件怪事。他說,這件事發生在十多天前,有一個人可能活得不耐煩了,從那幢最高的樓上跳了下來。我當時就說,這也不能算是奇事。溫寶裕說,跳樓當然不能算是奇事,一個人,如果他活得實在不堪,想從哪里跳下來,那是他的自由。但這件事奇就奇在這個從七十八層樓上跳下來的人,雖然被摔得血肉模糊,卻并沒有死。而且,后來別人將他送到了醫院,當天晚上,護士查房的時候,他竟從病床上站了起來,走出了醫院,不知所蹤。”
  一個人從高達七十八層的大樓上跳下來,竟然沒有死,這的确可以說奇了。
  白素說:“事情還不僅如此,實際上,有人知道那個怪人是怎么從醫院走出去的,并且進行了錄像。”
  白素說到這里,我馬上想到,做這件事的一定不會是別人:“溫寶裕?”
  她沖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除了他,你想還會有誰?
  不錯,溫寶裕原是一個即使沒有事也想生出許多事來的人,現在真的有事了,怎么可能會少得了他這個活寶?我還知道,他要跟蹤某一個人,一定是有條件的,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上山學道”的時候,托將他那間大房子的鑰匙交給了溫定裕,陳長青從祖上繼承了大筆的遺產。后來,陳長青一去不歸,至今不知所往,這些東西就暫時成了溫寶裕的了。
  白素在說到有人對此進行了錄像的話,我立即就想到這件事一定是溫寶裕干的,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會有別人。但我也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所以問她:“這件事又与那些剪報有什么關系?”
  白素沖我笑了笑,那情形似乎在說:有關系,大有關系了:“溫寶裕走了以后,我一個人來到書房,將這些剪報又看了一遍,結果就找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系。
  她知道我性子急,所以故作玄虛,只說大有關系,卻不說到底是什么關系,我忍不住,就問了一句:“你發現了什么?到底是什么關系?”
  白索沖著我詭秘地一笑:“如果你真想知道是什么關系,那也簡單,你將這些剪報看一遍就知道了。”
  她將剪報往我手中一放,就走了出去。

二、有關剪報的討論

對這些剪報,我原本沒有一點興趣,而且,我這次回來,時間寶貴,明天就要赶到日本東京去,我极想利用這机會与白素說些隨意輕松的話,誰知她卻扔給了我這樣一件事。
  因為有了她的那一番話,我自然有了看這些剪報的欲望。而且,這是她布置給我的任務,不看似乎還不行。
  我于是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剪報上,第一篇還是神秘槍手槍擊白宮事件,導語之后寫的是這件槍擊案的詳細過程,占了整篇報道百分之八十的篇幅,結束處有几行字,說的是這名神秘槍手身中几十槍竟然還活著,他所中的這几十槍中,至少有七槍是致命的,這名神秘槍手受傷后被人發現時,他說了一句話,可是在場的人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專家稱,理論上說,任何人只要中了這七槍中的某一槍,必死無疑。
  看完了這篇報道,再聯想到白素的到的七十八層跳樓自殺事件,我覺得似乎有了些意思,因為我預感到這兩件事之間,或者可以說這些剪報所涉及的所有事之間,原是有一种特別聯系的。如果真有這种聯系,那么,有人將這些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剪報寄給我,希望我能解開一個令人不解之謎,那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不過,世上的事往往有一种特別的發展軌跡,如果真有這么一條線索很快就將這許多完全不相于的事聯系了起來,我或許就不會再有興趣。
  有了這一層想法,我就很想知道那個神秘殺手進了醫院以后的情形如何,這篇報道顯然是事發當天發稿的,所以結尾僅僅只是說這個人在中了那么多槍之后居然沒有死被送到醫院。到醫院去如何?到醫院后當然是死了,在如此傷勢下還能活下來的人,万中無一,恐怕十万百万人中也根本不可能有一個。雖然人人都知道結果一定是如此,但所有人都想奇跡出現,希望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千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甚至是億万分之一。
  寫報道的人故事不將這一點說清楚,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可能有意要留點懸念,這是做文章的手法。
  卻說我當時看過第一頁,就想看后面還有什么樣的報道,其實在我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結局。翻過這一頁后,果然后面還有一頁。
  那后續報道的標題簡直就是聳人听聞:《神秘槍手神秘死亡槍擊白宮成懸案》,其實內容卻极簡單,報道說,槍擊白宮事件發生后,警方發現神秘槍手在身中三十多槍的情況下居然還活著,便將他送到了醫院救治。雖然他們明明知道這樣做沒有太大意義,能救活這個槍手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卻仍然這樣做了。有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士分析說,警方這樣做,其目的應該是吸引他的同伙。可以想見,這名神秘槍手的病房外一定戒備森嚴。警方事后證實,他們的确是動用了最現代化的設備。
  但是,警方的如意算盤顯然打錯了,這天晚上零時前后,被安排在病房中的那名老警官要去小解,他剛剛走進衛生間,就听到警鈴大作,大吃了一惊,以為是槍手的同伴來到不小心碰到了警報裝置,他當即拔了槍,跑出來一看,才知道警鈴聲是那些醫療儀器發出來的。
  醫療儀器發出警報,說明病人病情出現重大變化,醫護人員在几秒鐘之后赶了過來,其結果是這名槍手已經斷气。
  這樣的報道,我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來,那名槍手的要害部位中了七槍卻沒有立即死去,的确是有些怪异,卻也并非不可能,我就听一個劊子手說過,有一次,他奉命槍斃一個殺人犯。當然,他不是第一執法,第一執法向殺人犯的胸部開了一槍后离開了,然后由他去查驗殺人犯是否已經死亡。執法時,殺人犯是被反綁著的,前面有一個坑,執法后,殺人犯就會扑倒在那個坑上,子彈穿過胸膛當然會爆裂開一個大洞,鮮血會從這個大洞中流出來,全都洒在那個洞中。劊子手走過去一驗看,見殺人犯的胸部的确是中了彈,位置极准,殺人犯也已經扑倒在那個坑上。卻并沒有死,他甚至還能轉過頭來,瞪著一雙被血染紅的眼睛,看著劊子手,那一雙眼睛里竟噴著令人寒粟的凶光。劊子手害怕了,甩手就是一槍。這個劊子手的槍法當然是极好,這一顆子彈是對准殺人犯的頭部射去的,有半邊腦袋頓時就被子彈掀開了。飛向一邊,可是,這個殺人犯仍然沒有死,甚至還動了動嘴,似乎是想向他說什么。那情景,真是令人惊駭之至。
  由此可知,人在要害處中了七彈卻沒有立即死亡的事并非不可能,如果是中了七彈卻被救活過來,倒可以稱得上是現代醫學的奇跡。事實上這种奇跡并沒有出現,那名槍手身中七彈之后活了差不多六個小時,仍然是死了。
  新聞界很流行一种說法,狗咬人不算是新聞,因為狗本身會咬人的,人咬狗才是新聞,正常的人當然不會去咬一只狗,除非這個人瘋了。一個原本該死的人死了,只不過他比常人多在這個世上堅持了六個小時,這樣的事雖然也可以算是一件奇事,卻也并不能奇到哪里。
  這件事結局与我那朦朦朧朧的想法相差實在是太遠,我原以為這個槍手會在要害之處中了七槍后仍然能活著,那就与溫寶裕所發現的事有了某种聯系,雖然我明知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卻仍然這樣希望。事實卻沒有任何讓我意外之處,所以我頓時就沒有了對此事再考究的興趣,但是,此事畢竟是白素向我要求的,所以我只好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
  第二則正是有關那起車禍的報道。
  有一個年輕人,男性。這天上午九時許,這個不明身份的男人出現在四號高速公路旁,當時,那名大貨車司机以為他是想搭順風車,所以并沒有太在意,可是,當車行至他的旁邊時,這名男人忽然扑向了大卡車的前輪,司机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想自殺,于是緊急剎車,但已經晚了,慣性使得車于向前沖出差不多五十米,然后翻倒在路中間。緊跟其后的車輛并未料到有此類事情發生,所以都沒有准備,所以一輛緊接著一輛,几十輛車就撞在了一起。現在的高速公路,車速特別快,車与車之間的距离又不是太遠,前面某一輛車出了事,后面的來不及做出反應,這种大慘禍很容易發生。事實上,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全世界范圍內,每年都會發生許多起,根本就不能算是特別。
  最慘的當然是那名肇事者,事后,誰都無法知道到底有多少只車輪曾經從他的身体之上輾過,被人發現時,他早已是血肉模糊,肢体不全。不過有一點卻奇特之至,這名肇事者的腦袋其實已經被車輪壓扁了,胸部以下部位被飛轉的車輪輾斷,不知去向。毫無疑問,這個肇事者應該是死了,可怪就怪在,這所有的一切發生之后,他竟然還能說話,他并非說了許多話,沒有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能說許多話,他說的話僅僅只是一句。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很多人在場,這些人全都听到了他所說的話,甚至有至少十個人看到他在說話時,嘴部是有動作的。
  但沒有任何人能夠听懂他的話,所以也就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這個人后來當然是死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
  一個頭被壓扁胸腹以下被輾斷的人竟還能說最后一句話,當然是奇之又奇。這到底有沒有可能?我不敢确定,這似乎有几种可能,一是那個人臨死前的确說了某一句話,一是當時的所有人都產生了幻覺,當然還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制造聳人听聞。
  故意制造新聞的新聞記者并不是沒有,此類的事也并非沒有發生過,全世界范圍內,尤其是近些年來,制造新聞的事似乎時有發生,最著名的一個是一張所謂外星人飛碟的照片,當時這張照片的确是引起了全世界范圍內的极大轟動,不過后來證實,這一切只不過是一种作偽手段而已。
  制造新聞的當然不僅僅是新聞記者,還有一种專玩政治游戲的所謂政治家,他們為了使游戲更加精彩紛呈,往往也會放出一些新聞煙幕,這些人的手法之高,高出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看了這兩則消息之后,我立即想到了制造新聞這回事,我以為這很可能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特別的目的而做出來的,所以實在沒有興趣再看下去。這些事似乎也可以算得上有些特別,但与我正在經歷的事比起來,還不能用中國一句古話大巫見小巫來比,簡直就應該說是大巫和不是巫的巫來比了。
  我放棄再看下去的念頭,倒了一杯酒,靠在椅子上,邊喝邊想著怎樣查清那些國家首腦級人物替身的秘密。
  白素在這時走了進來,她顯然以為我看完了,所以問:“你有什么看法?”
  我說:“我的看法与你剛才走出去時一樣。”
  她向我的手上看了看:“原來你并沒有看完。”
  我說:“我看沒有必要看下去。其實,我已經知道下面的那些是什么內容,無非是說某時某地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有一個什么樣奇特的人被壓在了地下,身体几乎被砸成了肉醬,而四十八小時后,這個人被救援隊挖了出來,他竟然還能對他們說出話來。他在說了這句話之后,立即就死了,也有可能是某人不想活了,決定臥軌自殺,飛速運轉的車輪將他的身体輾成了許多段,可當人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珠竟然會動,手也會動。結果一樣,他終究是死了。”
  白素似乎很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有一篇是關于核爆現場的,真正可以算得上奇中之奇,你不可不看。”
  我絲毫沒有興趣,核武器這東西是那些慣于玩政治游戲的人手中的一個最高級的玩具,誰抓在了手中,誰就會認為自己成了人類的主宰,全世界的統治者,但事實上,主宰這個世界的永遠都不會是人而是自然,這些所謂的政治家們在玩著游戲的時候,自然其實也在玩著他們,這同樣應該了中國人的一句古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白素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告訴她:“如果在核爆中心,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的話,或許我會有一點點興趣。”這是顯然的事,核爆中心不可能有人能活下來,除了核輻射的原因以外,還有許多致人死命的因素存在,例如爆所產生的溫度,高達數万度,就是一塊鐵在那里,也早被融化了,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還有核爆所產生的沖擊波,那也是對人体有著极大破坏力的,其沖擊波對樹林樓房的損坏程度,与一場強級地震相比,其威力似乎可算在伯仲之間。
  我這樣說,當然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沒想到白素卻說:“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她的口气,似乎真有人能在核爆中心活下來似的,天下真會有這樣的人?
  我用不相信的眼神看她,她從中讀到了我對此事起了興趣,便從我手中接過那些材料,找出其中一份交給我。
  我一看,覺得這篇報道的標題更是聳人听聞。這標題竟是《從核彈爆炸現場走出來的人》。這里所說的核彈,或許可以理解為原子彈,或者其他什么通過核裂變核聚變引起爆炸的核武器,是哪一類核武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類武器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當年,美國為了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決定性胜利,也為了對日本偷襲珍珠港進行報复,向日本的長崎和廣島各扔了一顆原子彈,結果是使這兩座城市几乎夷為平地。核爆炸的沖擊波將這兩座城市几乎所有的房屋樹木摧毀了,核爆所產生的高溫,又引燃了一切可燃之物,大火燒了許多天才熄滅。在這全球唯一的一次核攻擊中,雖然有一些幸存者,但是核輻射使得這些幸存者的后半生充滿了災難。
  這篇報道提到了從核彈爆炸現場走出來的人,這也不算是奇特,廣島和長崎活下來的人數以万計。
  白素當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她才會說:“你先也別想那么多,看一看這篇報道再說。”
  這篇報道同樣來自美國,据報道中稱,消息來源是美國軍方的一位高級官員,當然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官員,有關這位官員的身份,報道故意閃爍其詞,卻又暗示說這是一位身份极為特別官階极高的官員。
  我看到這里,眉頭就皺了皺,我非常熟悉這一類游戲,這一類游戲有一個通常的規則,讓你半信半疑,想信又覺得太玄,想不信又似乎不行。這是所謂的政治家慣用手法之一,誰如果每天將大量的時間用在破解這樣的文章游戲之上,那才是叫閒著也是閒著,完全是因為無事可做。
  此事如果不是白素堅持,我是一定不會看下去的,那些官員也好,或者說政治家也好,每天吃飽了飯,琢磨的就是這樣的一些事,對于他們來說,將游戲搞得越复雜越無人能夠破解越好。平常人等,哪有如此的閒功夫与他們耗下去?
  既然白素堅持要我看下去,我便也只好看下去了。那位官員透露說,不久前東方某大國在進行核彈爆炸實驗時發生了一件极為奇特的事,在這次核實驗的著彈點上,竟出現了一個人。他介紹說,任何一個國家在進行核實驗的時候,均會對著彈點周圍一定范圍內進行清場,并且進行嚴密警戒,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爆炸區域以內。這种防范當然不是防止有人會進去獲取什么情報資料之類,而是凡是進去的人,理論上就已經是死人了。正因為如此,核爆實驗通常都是在沙漠之中或者地下進行,也有可能選擇在公海之上,如果是在公海上進行,就一定要向國際社會通報著彈點以及危險區域。當然,在自己本國之內,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盡管防范如此嚴密,但在倒計時的最后一刻,還是發生了意外,各种監測系統顯示,就在著彈點部位,不知從哪里鑽出了一個人。指揮中心發現這一變故之后,立即通知停止發射,但是已經晚了,計時系統顯示為0,所有的發時工作已經完成。
  理論上說,這個人必死無疑。
  但實際上,這個人卻并沒有死,爆炸發生后,監測系統運轉正常,信號接收也异常清晰,他們看到那個人被爆炸的蘑菇云推上了高空,然后又跌進了云層之中,跌進云層當然就看不見這個人了,可是,在大地歸于平靜之后,他們竟然看到了那個人,不,那已經不能稱為是人,應該說是人的尸体,或者說是人的殘缺的肢体。從屏幕顯示上,他們竟看到那些殘缺的肢体開始移動,說得更准确一些是滾動。核爆之后,在著彈點附近的地上是一層很厚的灰塵,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所以有關方面從顯示屏上看到的鏡頭就特別清晰,他們看到那具身体滾了很長一段距离,這段距离至少在二十米以上,在他的身后,留下的是一條非常明顯的凹痕。這個人顯然在試圖离開核爆現場,但由于傷勢實在太重,所以在移動二十米之后死亡。
  美國軍方因此進行過大量研究,也曾邀請一些醫學專家、生物學專家、物理學專家、化學專家甚至是靈學專家等,進行過許多次探討,結果一致認識,人的行動是靠雙足來完成的,而那個人的雙足顯示已經在爆炸時失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行走。几乎所有的所謂科學家都認為這是故意制造駭人听聞,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存在。
  而靈學專家提出了他們的一點不同意見,他們認為,人是由身体和靈魂兩部分組成,靈魂是依附于身体而存在,原則上,身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以后,靈魂失去了依附,就會脫离身体而去。但并不能因此否認會有极個別特例存在,如果這個人的靈魂异常強大,在身体死亡之后,并沒有根快离開身体,而是指揮著身体行動了一定的距离。
  美國軍方的官員說,這种情況理論上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因為核爆炸的熱量极高,任何人的身体處于那种爆炸之中,几秒鐘之類就會被燒死,身体的肌肉組織高度碳化。也就是說,事后通過監測系統看到的肢体應該是燒焦了的肢体,這樣的肢体,根本就不可能移動,除非是有什么外力在作用。
  看完這則消息后,我對白素說:“這件事的确是奇詭之至,不可,也實在是一件查無實据的東西。消息來源并非那個東方大國、而是這個西方大國,也就是所謂通過第三者的口說出來的,那么,這种說法之中,到底有多少捕風捉影的成份,實在是一件极難說清的事。”
  白素并不對我的這一番說詞表示任何意見,而是問我:“你認為那些靈學家的觀點怎么樣?”
  我几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确然有其可取之處,但至今未能夠證實,如果你是想讓我去證實這一點的話,我認為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給我的杯子中加了些酒,接著又問:“你發現這些消息的一個共同點沒有?”
  這一點倒是不用她提醒:“共同點豈止一個?這些消息中都有一個非常特別的人,而且都是男性,這是其一;其二,這些人全都遇到了极其意外的情形,或者是本人制造的意外,例如槍擊白宮和四號公路車禍,也有的是完全無意識的。”
  不待我說完,白素就打斷了我:“你認為是完全無意識的?”
  她這一番話就讓我不明白了,如果不是無意識的,難道還是有意的?
  白素沖著我詭异地一笑:“沒什么,我只是忍不住想調動一下你的想象力。你接著往下說。”
  她越是這樣說,我倒越是警惕起來:“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總之有一點,這些人全都無一例外地受到了非常沉重而且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而在受到這种打擊之后……”
  我說到這里,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拿眼去看白素。她又沖我一笑:“你想到了什么?”
  看到她的這种笑容,我的确是大為駭异。我們之間的默契已經達到了相當程度,通常情況下,我們只要彼此交換一個眼神,立即就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剛才,她如此這般地沖著我一笑,我于是就知道了她的想法,這种想法也實在是太奇特了,簡直就可以說是狂想。
  “你認為這所有的事是有一個什么類似的組織在操縱?”
  我在這樣問過她之后,白素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擺了擺頭,卻不語。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我的想象力大大的不夠,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白素又沖著我一笑,我知道她是在說,你的想象力的确是大不如以前了。
  我心中非常不服气,就問她:“你到底有些什么想法?”
  他說:“我覺得這些事之間,原是有著一种特別聯系的。”
  對她的觀點、我不敢苟同:“何以見得?”
  她道:“這許多的事,在發生之后不久,全都集中到了一個地方,就是你的書桌上,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其中有著必然的聯系?”
  白素如此一說,我倒是有了相同的看法,這些事如果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也不會同時被人寄到我這里,這不會是一种偶然,其中有著某种必然的聯系,但這种必然是什么?
  認同這一點之后,我拿眼去看白素,見她正微偏著頭,看我,臉上挂著一种非常神秘的笑容。我忽然從這笑容之中明白她心里在想著什么,她覺得這些事中,有著一處超自然的力量在操縱,目的正是為了讓人們明白什么。
  但与此同時,我也想到,就算有這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他們果真能操縱人在死去之后的身体?我于是對她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的身体死亡以后,靈魂根本就不可能再操縱身体,即使是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也無法操縱已經死的身体,你這种想法實在是太荒唐了。這樣的事,別說是人類不可能做到,就是勒曼醫院的那些外星人,也根本就無法做到。你想,他們如果能讓一個靈魂進入已經死去了的身体的話,也一樣能夠使靈魂進入活著的身体,那么,他們研究出的那些复制人就不再是真人的備用,而是會產生許多的人的复制品。”
  白素听到我如此說,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對呀,你不說,我倒是沒有想起,我們可以問一問勒曼醫院,有沒有這种可能?你快給他們打個電話。”
  我笑了笑:“就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跟勒曼醫院聯系過,我跟他們聯系雖然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最關鍵一點還在人的身体和靈魂這兩個方面。有關這一點,勒曼醫院方面仍然沒有突破,他們還是堅持認為,人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功能,即意味著這個人的死亡,至于這個人的靈魂是否到了陰間或者別的什么地方,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以肯定的是,人的身体死亡以后,是絕對不可能再复活的。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使一個靈魂進入已經死亡的身体,所以你設想根本就不能成立。”
  她早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當然不肯相信我的話:“你說這話,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是相信的,但是,自從我們去過天一庄園之后,我就相信,這個宇宙中有著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就算現在我們用已知的知識還不能解釋的事,卻并不一定就不存在。”
  她提起了天一庄園的事,似乎是很有道理的。
  天一庄園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所在,我至今可以說還在五里霧中,但那里出現的骷髏人,确然可以修正我們以前對生命形態的一些理解。似乎也可以否定我剛才對白素所說的人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功能,即意味著這個人死亡等一些話。我們所見到的那些骷髏人,最初出現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一些年齡在二十歲上下的美貌少女,可是,在几個小時之后,她們迅速變化,由少女變成中年婦女然后是老年婦女,再然后就變成了骷髏。
  不管她們是一些什么(即便是人們所說的精怪,那也是一种生命形態),她們根本不可能脫离生命形態的兩個部分而存在,即靈魂和肉体,事實上她們也具備這兩個部分。但是,如果按照我的一慣理論或者說是勒曼醫院的研究結果,人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脫离靈魂單獨存在。那也就是說,人的身体只要變成了骷髏,就意味著其身体部分已經死亡,那么,這兩個部分便產生了分离,生命形態也就不會再存在了,也就是勒曼醫院所說的生命形態的死亡。
  但這种理論并不能解釋骷髏人的存在,因為她們不僅僅是變成骷髏以后,甚至是在這個骷髏散成了枯骨,看起來完全不可复原以后,竟然還能在主觀意念的作用下,自動組合起來,并且再次還原成年輕女人的形象。這些骷髏人的存在,實際上徹底否定了勒曼醫院也同時是我的理論(當然,有關這种骷髏人的存在,至今沒有任何研究結果,那次,勒曼醫院獲得了一個骷髏人愛琳,他們將愛琳帶回勒曼醫院進行研究,也是已有時日,似乎還沒有任何進展)。
  如果我承認骷髏人的存在的确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態的存在,那么,白素的話就應該是對的,的而且确,有人在生命研究上獲得了巨大突破,他們能夠使得人的靈魂在身体死亡之后(至少是一定時間內)依然能夠指揮著人的身体。果真如此的話,那的确是近千年來人類關于生命研究中的一項巨大突破,生命研究說不定由此可以打開一個嶄新的局面。
  即便是如此解釋,也有諸多令人不解之處,或許如白素所想,有人在生命研究方面取得了輝煌成就,可是,他們讓這些有了大突破的“新人類”去經歷如此之多的毀滅性打擊,目的何在?難道是為了練成了种什么“金鐘罩”之類的絕世武功?或者是進行一种死亡實驗?如果真是后者的話,我倒真是有著濃厚的研究的興趣,凡是有關人類生命奧秘的事,都是我所關心的。
  白素見我開始關注這件事,便說道:“我曾以為這些事全是同一人所為,所以我曾給我們在那些國家的朋友打電話,希望他們設法弄到此人的照片。”
  我于是問:“你有什么發現?”
  她說:“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我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說,那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那說明此路不通,應該去試一試走別的路。
  她再次沖著我詭秘地笑了笑:“對于那些可以任意掌握人類的靈魂的外星人來說,這的确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我明白她的意思,這些人或者應該說是外星人(在我的觀念中,地球人是所有高級生物中較落后的一种,他們所熱衷的僅僅只是制造殺人武器以自相殘殺,而對人的生命現象的研究,似乎沒有任何興趣,更不可能有大的突破,如果我們所設想的突破真的存在的話,那也一定是外星人所為,在這一點上,白素与我的看法极其一致),外星人科學极其發達,他們既然可以任意將一個人的靈魂和身体分离,那么,也完全可以讓一個靈魂進入几個完全不同的身体。是以,她才會想到這所有的事其實全都是一人所為,目的正是因為他們有關生命研究有了嶄新突破之后,目前正進入一個實驗階段,就如地球人在研制有了某种成果之后,先在白老鼠身上進行實驗,然后才進入人体實驗階段。進入此一階段,多半也是其成果基本上得到認同的時候。
  事情如果真如她所分析,那也确然极有趣,可是這件事實在是詭异莫名,根本就找不到著眼點,就算我們想了解一下,該從何處著手呢?
  白素顯然知道了我的想法,她又將那些剪報翻了一下,抽出一張來,遞給我:“我知道你的事還沒有完,你不是說你明天去東京嗎?或許你有時間了解一下這件事?”
  我掃了一眼那張剪報,上面說的事涉及到不久前發生的那場大地震。人類干下了許多違背自然意愿的事,自然于是弄出一些山崩地裂來,對人類進行懲戒。我早已說過,在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人類永遠以為自己玩的游戲是极其高級的游戲,而大自然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人類的這种夜郎自大予以否定。
  有人說我這人個性激烈,似乎不像是一個生活在現代文明之中的人。所謂的現代文明到底是文明還是野蠻?我認為這個問題就值得打上一個大的問號。大地震是怎么回事?有一個現成的比喻,一個人舒舒坦但地睡在家里,這原是一件极為愜意的事,可是有許多的蚊子,极不知趣,先在他的身上咬了一口,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就再咬了一口,還是沒有反應。這些蚊子于是膽子大起來,沒多久,他身上就有了黑鴉鴉一片蚊子,以為他對自己吸他的血無能為力,于是肆無忌憚。這樣一來,當然是將這個人惹怒了,伸出手來,“啪”,一巴掌拍了過去。
  結果可想而知,那些不知趣的蚊子之中死傷無數。
  在這個比喻中,我們可以將人擴大數万倍,那么,人就可以認為是自然,而那些极不知趣且自不量力的蚊子,就是生活在自然之中的人了。
  這些當然是題外話,本也不該說,可不說的話,總是梗在心中,十分不好受,所以明知有人會不喜歡,也硬要說出來,哪怕有人會怒斥這違反了小說做法。
  閒話就此打住,轉入正題。正題是我到日本以后,這個故事有了新的發展。

三、你能讓我死嗎

在記述我在日本發現這個故事有新發展之前,有必要插述一下溫寶裕所說的那件怪事,那件事發生在本城,各大報紙曾有過關于這件事的報道,非常詳盡,原也不必多費筆墨。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算這件事再奇特,也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任何人再將此事當作故事來說,一定不會有人听。但有關這件事卻不一樣,人們心中有許多謎團,一直都沒有解開,這是其一;其二,這件事后來還有一些發展是人們不知道的,所以很值得記。
  溫寶裕這個人,熟悉衛斯理的人全都知道,是在衛斯理故事集中出現最多的人物之一,許多的事与他有著极大的關系,這也因為他本人有著极為特出的性格,不光是有一個當降頭師的未婚妻,他本人對一些奇特的事,也有著极為濃厚的探求欲,所以只要涉及他的事,几乎沒有不离奇曲折的。這里所說的故事,看起來是一個完全單獨而且完整的故事,但實際上与另一個故事《成仙》有著极大的關聯,而《成仙》這個故事,正是由于溫寶裕在骷髏人的基地天一庄園里念了他的降頭師未婚妻教給他的咒語。惹惱了那些骷髏人,于是被骷髏人以特殊的方法所制,使得他的靈魂和身体分离,僵尸一樣不死不活地昏迷了几天。
  要了解溫寶裕這個人,當然不是一時半刻所能做到的事,好在我的眾多記述与他有關,真要想了解的話,不妨找來一讀。
  卻說我到歐洲了解《大陰謀》中的事,溫寶裕雖然不知詳情,卻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他知道不是特別的事,是一定不會引起我有興趣的。所以,自從我离家之后,他是一天數遍打探消息,或是打電話,或是親自跑過來。尤其是本城這件怪事發生之后,他有許多不解的地方,就更想我能与他一起探討一下。
  這天晚上,他又來了,首先問起我正在經歷的事,因為此事關系重大,且沒有任何結果,就是白素問起,我也沒有給她說詳情,那時我認為,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不是有意要吊他們的胃口,實在是出于對他們的愛護。
  好在溫寶裕似乎對那件事并不是太關心,見我不肯說,也就算了,開始告訴我有關本城所發牛的這件奇事。說了几句,他便以完全衛斯理似的語气說:“這件事簡直是复雜奇詭之至,說也說不清楚,你還是先看錄像再說。”
  下面的介紹,當然就是他的述說和錄像資料的綜合。
  在本城發生這件奇事以后,溫寶裕立即就有了大興趣,他看了下午出版的報紙,然后看了電視直播,知道那個從七十八層樓上跳下來卻沒有死的奇人被送到了醫院救治,他通過我們共同的朋友、高級警官黃堂知道了那個怪人所在的醫院。
  黃堂這個人非常原則,這大概正是他所以成為高級警官的道理。如果此事涉及警方的秘密,就算我們之間關系再好,也別想從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語。但這只不過是一起极其普通的自殺案,到了醫院之后一檢查,并沒有發現此人曾使用過致幻藥什么的,也沒有發現有人推下樓的跡象,當然就認定是自殺。案子就此了結,警方并且不再對此感興趣。所以,溫寶裕向黃堂打听那個怪人所在的醫院,黃堂毫不猶豫就告訴了他。
  溫寶裕當時真正可以說是大喜過望,帶了一些必要的設備。比如高清晰度的微型攝像机之類便向醫院赶,他原是想混入醫院的病房,將這台微型攝像机悄悄放置好,就可以看到有關這個怪人的一切。
  溫寶裕到達醫院的時候,正是那名護士進去查房的時候。醫院的病房本來就具有著极高的透明度,靠走廊的那面全牆都是玻璃,原是方便醫護人員隨時觀察病房內的一切情況。這一點正幫了溫寶裕的大忙,他站在走廊上,對病房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全都錄入了攝像机的鏡頭。
  當時已是晚上近十點鐘了,走廊上几乎沒有人,所以既沒有人知道他所干的一切,更不會有人來干涉他。他的想法其實也是极其簡單,只不過想錄下這個人最后的一些片段,然后拿回去好好地研究。那時,他和几乎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個怪人必死無疑,只不過是什么時候死的問題。像這樣一個生命力极強的人,臨近死亡關頭的一切所作所為(呼吸或者嘻語之類),都极具研究价值。
  但他万万沒有料到,事情發生了突然的變化,這种變化使得他有那么几秒鐘目定口呆,大腦出現暫時空白。
  護士走進去以后,當然是查看怪人身邊的儀器是否運轉正常。
  怪人的身上,連接著許多管子、電線之類,這些東西的作用誰都知道。那只不過是為了給病人輸血、輸氧、測試心電波、腦電波,只要這些東西還在正常工作,就說明這個病人還活著,如果心電波或腦電波出現异常,儀器就會自動發出警報。
  在當時,護士走進去查看的時候,這些儀器的運轉當然是正常的,所以護士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她僅僅只是檢查了一下各种儀器的工作情況,記錄了几個數据。可就在這時,護士小姐猛地惊叫了一聲。
  躲在外面的溫寶裕看得真切,其實他當時也差不多叫出聲來了,聲音沒有發出來的原因是這事太奇特,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使得他竟忘記了惊叫。
  令他們惊駭的原因,是那個瀕死的怪人在這時竟然坐了起來。
  溫寶裕看到,那坐起來的怪人身上手上纏著許多繃帶,他就用這纏著繃帶的手,將那些管子電線之類全都拔掉扔在了地上,然后在護士目定口呆的時候翻身下床,走向病房外的走廊。
  怪人是從溫寶裕的身邊离去的,他經過溫寶裕身邊時,溫寶裕甚至聞到他身上有著一股很濃的血腥气。他從七十八樓跳下后,被摔得血肉模糊,即使經過了醫院的清洗,血腥气也不可能清洗干淨,溫寶裕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是很自然的。
  正是這血腥气讓溫寶裕全身一震,從錯愕中清醒過來。那時,那名查房的護士小姐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昏了過去,倒在病房之中,所以除了溫寶裕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病房的走廊上和電梯上,确然也有些醫護人員見過那個怪人,卻沒有任何人將這個渾身纏著繃帶的人与跳樓自殺者聯系起來(我相信,別說產生自然而然的聯想,就是當時溫寶裕告訴他們,這個人就是那個跳樓自殺者,他要离開醫院。一定不會有人肯相信,甚至會認為溫寶裕是瘋于,所說的一切全都是胡言亂語)。
  溫寶裕看著這個怪人走出了醫院大門,他連忙上了自己的車,動用了車上所有的儀器,開始一次最現代化的跟蹤。就在他的車子駛出醫院時,醫院方面才知道了那個怪人离開病房的消息,醫院內開始了對那個怪人的尋找。當時,他們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如此嚴重的病人會自己走出醫院,所以沒有任何人來到院門之外看一看究竟。
  將這一切看得异常真切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溫寶裕,并且,他對此進行了錄像。
  怪人离開醫院之后,就開始自己解開身上的繃帶,一邊解一邊似乎在說著什么,那是一种非常特別的語言。溫寶裕所帶的儀器非常先進,靈敏度极高,也因為他是擺明了跟蹤,与那個怪人的距离只不過是几米,所以錄下了這些話。但即使是再先進的設備,錄音地點畢竟是在車上,与怪人有一定的距离,所以那段錄音极其模糊,根本無法分辨他說的是什么。
  從錄像上分析,那個怪人似乎极其惱怒,動作非常夸張,幅度极大。他將那些繃帶解開,有些惡狠狠地甩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向前走,甚至根本就不屑向后看一眼。
  溫寶裕跟了有兩個街區的距离,那個怪人然后突然就轉過身來,迎向溫寶裕。
  溫寶裕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手,大吃一惊,連忙緊急剎車,待車停穩,怪人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并且惡狠狠地向他說了一句話。
  這個怪人為什么要說這樣的一句話,事后他和白素以及紅綾分析了很長時間,結果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怪人對他說:“你跟著我干什么?難道你能讓我死嗎?所有的人都無法做到,難道你能?”怪人說過這句話,然后哈哈大笑,那笑聲极其特別,甚至可以說极其恐怖,其中大有嘲弄的意味。
  溫寶裕在听到這句話之后,其惊愕程度可想而知,有那么一段极短的時間,他的腦中是一片混飩,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干什么。待他清醒過來,那個怪人已經走到了前面的一個街角,轉向了另一條路。
  溫寶裕再次啟動汽車,跟了過去,可是,當他的車子來到街口時,卻沒有了那個怪人的身影。
  事后,溫寶裕當然經過多次努力,想找到那個怪人,但這些努力并沒有結果,那個怪人神秘地失蹤了。
  溫寶裕當然一直都在尋找那個怪人,卻沒有任何結果,他于是想到了白素和紅綾,將錄影帶拿給她們看。結果正如他所料,這兩個人興致大發,加入了他的行列。在這件事上,白素顯然比溫室裕想得更多,所以才會將此事与那些剪報聯系起來,而且試圖將我也拉進他們的探索中來。
  事后我意識到,白素使用的是一种欲擒故縱術,說不定連溫寶裕當晚到來并且為我放了那盤錄影帶,也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一切全都在他們的安排之中,我是在不知不覺間落人了他們的設計,知道這一切時,為時已晚,不知不覺間,我就走進了她的圈套,對此事有了興趣,所以后來到東京,在對佩德羅的行動進行監視之余,我便有意了解這件事。
  (此時我也已經同意了白素的看法,這些看起來沒有任何關聯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的書房之中,本身就說明了一种關聯,日本大地震中所發生的事,應該与溫寶裕跟蹤的那個怪人有著必然的聯系。但這到底是一种什么樣的聯系,我不知道,卻非常想知道,而且下決心要將此弄個清楚明白。但在其時,對我到底該怎樣做,心中其實沒有一點想法。)
  到達東京,我的主要目的是跟蹤佩德羅,根本是分身乏術,即使想了解另一件事也不可能。但我在東京畢竟有著許多地位极高的朋友,我無法去辦的事,對于他們來說完全是舉手之勞,所以我在東京住下來之后,立即就給這些朋友打了几個電話,將我的要求告訴他們。
  這些朋友一听,立即答复說:這件事也實在是太容易了。
  言下之意,我當然明白,他們認為,如此容易的事,找他們去辦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多少還有些對我竟然會關心此事感到吃惊。
  當然,這件事是我所托,下面的話他們也就沒有說出來。
  調查這件事确然是一件极其簡單的事,一天時間不到,他們便將事情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帶著一切材料,來到我所住的酒店找我。
  我當然是不在,只要佩德羅還在活動,我就不會有片刻休息的机會。
  他們沒有找到我,便將那些材料封好,放在了酒店的大堂。
  這些材料中記述的事,許多實際上是我已經想到的:在那場大地震中,有許多的房屋倒塌,其中有几十層高的高樓。地震對人類帶來的災禍并不僅僅只是房屋倒塌,還會有一些其他事情發生,比如房屋在倒塌過程中,電路起火就是最常見的一种。地震發生時,或許會有某些絕對的意外出現,例如那些鋼筋水泥結构的建筑可能給某一個人留下一個极小的生存空間,但這個空間被一些殘磚亂瓦深深地埋著,人類生存所需要的空气极少。災禍發生后,救援如果及時,可以從這樣的一些空間之中救出一些幸存者,如果不及時,這些人在那种与世隔絕的小空間中生存了一段時間之后,當然就會死去。
  某人即使在不幸之中万幸地獲得了這樣一個空間,卻也還有一些其他因素威脅著他的生存。剛才我們說到了火災,如果地震發生之后,某一幢大樓完全倒塌,而這幢大樓之中又有著許多的可燃物質,緊接著發生火災就是必然的。燃燒需要大量的氧气,會釋放出許多的有毒气体,這些因素都足以威脅到生命。即使某人的那個空間完全与世隔絕,那個空間中的氧气不可能外溢以供燃燒,且有毒气体也不可能侵入,也還可能有一個巨大的威脅,燃燒所產生的熱量傳遞,可能達到他所在的空間,這個人可能因為周圍環境溫度太高,不斷出汗,最后脫水而死。
  在我下面所要記述的事件中,當然也有著一個怪人,這個怪人在這場地球大震怒之中几乎遇到了在任何一場大地震之中可能遇到的全部災難。后來,日本的新聞記者在采訪這個幸存者時,他曾告訴人們他叫裘矢,我不明白這是一個什么名字,或許那些日本記者也無法弄清楚,而這兩個字,只不過是譯音而已。既然他說自己叫裘矢,為了記述的方便,我暫且稱他為裘矢好了。以后如果發現他有別的名字,那是以后的事,許多事在當時看起來沒有任何任特殊之處,后來卻有了大大地出入意料之外的變化,這种事,誰又能說得清楚?
  裘矢當時所在的那幢大樓高達五十多層,雖然并非這個城市的最高樓,卻也算是最可怖之所。這种可怖當然是災禍發生之后才為人們所認識到的。日本是一個防火安全工作做得极好的國家,几乎所有的建筑之中,都有极為先進的火災自動報警。自動施救設備,而且,建筑以及裝滿所用的材料,絕大多數都是阻燃材料。但這幢大樓卻是一個少有的例外,大樓內的可燃材料极多,供電線路以及供气管道的老化殘舊更是大出人們意料。大地震發生時,這幢大樓倒塌下來,毀坏程度超過了其他所有的大樓,而且,在倒塌過程,管道煤气還在供气之中,而這些管道有許多處破裂,煤气外泄,遇到電線正負級相交產生的明火,于是一場大火迅速而又猛烈地燃燒起來。
  地震發生時,城市原有的一些設施全都被毀,并且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就算還有些消防力量有著扑救能力,也是杯水車薪,顧首顧不了尾。等到有關方面調集其他消防力量前來援救時,這幢大樓已經燃燒了十來個小時,火勢越來越猛,溫度非常之高,以至于有些水泥制品、鋼制品開始溶化,在大火被扑滅之后,變成了粉末狀。
  為了扑滅這場大火,在消防力量极其缺乏的情況下,有關部門動用了兩架消防直升机從空中噴射阻燃气体,地面上更是有几十輛消防車在進行施救。盡管如此,這場火還是燒了差不多三十個小時,最后雖然是熄滅了,但也可以想象,并非扑滅的,而是現場中所有可以燃燒的物質全都燒完了,自然而然就熄滅了。
  在這樣一場巨大的災難之中,如果說還有誰能夠逃脫劫難生還的話,那的而且确是奇跡中的奇跡。
  實際上正有這樣一個生還者。
  當時,因為這場大火燒得實在可以算得上“干淨徹底”,施救者分析,在這樣的一場大火這中,就算有人沒有被火燒死,燃燒所產生的高溫,也絕對將這些人燒得皮焦肉爛,面目全非了。所以,這場大火熄滅之后,他們并沒有立即對這座廢墟進行清理。那時候,需要他們去進行清理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而他們的人手又實在是太少太少,所以,這些救援人員被派到了受災較輕、有可能找到更多幸存者的地方。
  這是任何一次救援之中都會出現的情況,所謂救災,第一要事便是救人,那些受災最重,受災者生還可能最小的地方,往往都會被安排在最后進行清理。
  對這幢大樓的清理工作被安排在地震發生一周之后。
  正如他們當初所料,被大災難埋在這幢樓中的人,即使當時沒有立即死亡,也被后來的那場大火燒死了,被找到的尸体全都被燒焦,完全分辨不清。連鋼筋水泥制品都燒成了粉末狀,更遑論是人了。
  可在清理工作進行到最后時,竟從廢墟之中挖出了一個完整的人來,這個人不僅沒有被燒焦,甚至是皮肉無損。當時,這個怪人似乎是昏迷著,所以人們立即將他送往醫院。
  這件事實在是太奇特,所以吸引了一大批新聞記者,在將這個怪人送往醫院途中,有許多記者就在那輛救護車上。就在這輛車上,那個怪人醒了過來,那決不是一般性的醒了,而是徹底的完好元損,他竟自己站了起來,然后走向救護車的后面,伸手打開了門,就從快速行駛的救護車上跳了下去。
  這樣一件奇事,那些新聞記者當然不肯放過,當即就有几個不怕死的新聞記者,跟著也跳下了車,將那個怪人團團圍住,要對他進行現場采訪,想弄清他在一場如此之大的災難之中,到底是利用什么非凡手段活下來的。
  這個怪人見自已被一群記者圍著,難以脫身,顯得頗為不耐煩,對那些要采訪他的記者說:“有什么好說的?我想死,可就是死不了。就這么簡單。”說完,他就推開擋在前面的記者,頭都不回地向前走。
  那些記者哪里肯放過他?再次圍了過去。
  他被這些記者逼煩了,沖著他們大聲喊道:“有什么好說的?我想死,你們能讓我死呢?你們能嗎?”
  (看到這里時,我曾經想過,對于一個人來說,如果是真心想死,其實也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有著千千万万种方法。但如果說這個人出現在那樣一場大災難之中,原是為了一個死的目的,极難讓人相信。另一方面,如果他所說是真的,即使是那樣的一場大災難也無法令他死亡的話,那么,這個世上恐怕是真的不再有什么能讓他死了。)
  (我相信許多人看到這里,都已經認定這是一件极為荒唐的事了,或者說這种推測是完全的錯誤。如果要解開這個謎團,不應該是沿著這樣的思路,而是要想其他的辦法。第一,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選擇這樣一种奇特的死亡方式;第二,在這樣奇特的經歷之后,沒有任何人還能夠活下來;第三,這個人活下來了,絕對不會是他所說的他想死卻死不了,而是因為某种极為罕見的因素,世界上既然有著意外這個詞,就一定會有意外存在,這個裘矢之所以能夠在這場大災難中幸存,正是這种万分之一或者說十万分之一、億万分之一的意外發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之所以不說出這是意外,而說上面那一大段話,應該是出于聳人听聞的考慮,這樣就可以讓他在全世界范圍內大大地出名。在這個世界上,想以一种极端手段出名的人從來都沒有少過,甚至有人曾試圖以暗殺某個地位极高的國家元首而出名。)
  (此人對那些記者所說的話的确是荒唐之至,可是,如果將這些話同溫寶裕的經歷聯系起來,似乎就應該有著其真實的成份了。溫寶裕跟蹤那個跳樓自殺的怪人時,那人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你跟著我干什么?難道你能讓我死嗎?所有的人都無法做到?難道你能嗎?”)
  那些新聞記者拍下了這個怪人的照片,不是一張,而且是許多張,分布在各大報上,我非常認真地看過這些照片,顯然与留在溫寶裕的錄影帶上的不是同一個人。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可說出的話卻几乎是一模一樣。這件事當然使我聯想到了白素的推測。
  白素在看了那所有的剪報之后,曾有一個被我認為极其荒謬的想法,她覺得這許多的事全都是一個人所為。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建議她設法与我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們聯系,弄到這些人的照片進行對照。
  我同時也知道,白素已經這樣做了,結果證實,并非同一個人。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堅持她的看法。她認為那是同一個人和不同的身体形態。讓同一個人擁有不同的身体形態這种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勒曼醫院就可以做到這一點。在勒曼醫院養著許多人的后備。
  可是,我仍然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無法贊同白素。
  我的想法,其實也是世上所有人的想法。能夠動用身体后備的人,絕對不會是普通的人,這些人在世上有著极為重要极為复雜的地位,不說這些人,就是一個普通得像你我這樣的人,會活得不耐煩去找死嗎?人生是如此之短暫,所有的人都因人生苦短而困扰,誰都想多活些時日,哪怕是讓他多活一天,他也會异常的高興。除了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或者是精神不正常的人,誰會想死呢?就算是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在知道求活艱難求死也极端不易之后,大概也會打消死的念頭,誰會一而再再而三去償試各种死亡的方法?
  當然,以上這些還不能算是有關這件事的新發展,不論這些事是同一個人所為或者是一群受著同樣命令的人所為,這里所發生的事,与溫寶裕所見并且進行了錄影的事其實也沒有太大區別,絕對不能算是新發展。
  這件事的新發展實際是被那些极為難纏的新聞記者逼出來的。
  那個裘矢想走,可那些新聞記者死纏著他,一個接著一個提問。
  裘矢見實在是走不脫,顯得非常煩燥,可那些新聞記者哪里管他這些?別說他是一個無名無姓的普通人,就算他是美國總統英國首相,讓他們逮著了這樣的机會,他們一樣都會糾纏不休。所以,那些當權者甚而是那些极權統治者,千千万万人都不怕,只怕新聞記者。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那些极權統治國家的嚴格新聞管制。
  裘矢見無法脫身,便只好做出一點讓步。他對那些新聞記者說:“我可以答應你們,回答你們一個問題,但我有一個條件,在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之后,你們再不能纏著我。你們可以商量一下,如果答應,就請提出問題來,如果不答應,我敢說,你們別想從我這里得到任何答案,我會用一种特殊的辦法离開這里。”
  那些記者們倒不怕他所說的特殊辦法,而是考慮到,他如果什么都不說,對他也是無可奈何,現在,他同意回答一個問題,那么,就應該提一個對弄清他的身份最有用的問題。
  這個問題當然就是:你是誰?几個記者略作商量之后,就提出了這個問題。
  裘矢說:“這個問題太空洞,也非常不容易回答,你們應該提一個更具体的問題。”
  更具体也還是這個問題,不過是另一种提法:你叫什么名字?
  這個問題已經夠具体了,相信所有人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毫不思索地進行回答。但這個問題同時也涉及許多問題,因為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名字,名字雖然是一個代號,但只要知道了這個代號,當然就可以找到相應的人。當然也會有重名的現象,但對于兩种人來說,重名不是一件難以弄清楚的事,一种人當然是偵探,另一种人則是記者。
  裘矢見他們提出了一個非常具体的問題,果然非常爽快,回答說:“我叫裘矢。行了,我已經回答了你們的問題,也希望你們兌現諾言,讓我离開。”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才知道他叫裘矢,有關他的名字,我先已經寫了出來,當然破坏了某种神秘感,不過我認為這其實沒有大的關系。)
  后來,這些記者果然讓他离開了。与裘矢分別后,他們便分頭行動,去查這個名叫裘矢的人。這個名字非常古怪,簡直可以說古怪至极,去查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不必去考慮是否有同名的。
  但結果卻是异常讓人失望,他們在日本沒有找到這個人。這時候,他們也想到了這個人或許并不是日本人,于是就動用了國際刑警,他們在國際刑警組織中有著許多的朋友,而國際刑警組織又可以利用他們极其特殊的身份查閱各國國民的身份登記資料。
  費了如此之大的周折,連國際刑警都調動起來了,如果還不能查到這個人的話,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動用國際刑警的結果也正是如此,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名叫裘矢的人。或者這個人用的是化名,或者這個人的身份資料沒有在他的國家進行登記。前一种可能性大,但后一种可能性极小。
  那些記者只是對裘矢這個名字有著濃厚的興趣(當然,我也同樣有著濃厚的興趣),卻忽略了另一件事,我甚至相信,除了我以外,大概很少再有人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我感興趣的事是,那個裘矢在与記者們談條件的時候提到,如果他們不答應他的話,他就會用一种特殊的辦法离開。
  他究竟想用什么特殊的辦法离開?那些記者或許認為他只不過威脅而已,但我卻相信,他既然如此說,就一定有著什么特別的辦法,只是在當時,他并不想使用這种特別的辦法。我甚至相信,他如果使用了這种辦法,不需再去調查,立即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因為這個世界上,有著特殊能力的人是少之又少的,正因為少,這些人的手段倒成了他們的身份證明。
  這种例子是很容易找到的。比如有一次,鐵天音來對我們說,有一男一女兩個身材极其高大的人闖了大禍,將一個极其重要的人物踩在了腳下,后來這兩個人中的女人從那個大人物的一名手下那里奪得一支手槍,要將這支手槍交給那個男的,可是那個男的不要。僅僅只是這么一個极微小的動作,白素馬上就得出了結論,那兩個人是曹金福和紅綾。理由說出來极之簡單,因為曹金福是雷動九天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此人一生最反對用槍,而他的傳人之中,又只有一個大個子,紅綾也同樣是大個子,能夠在重重保衛之下將那個大人物踩在腳下的人,全世界大約也不是很多。這件事記述在《闖禍》這個故事中。
  在此提到闖禍那個故事,只想說明身手不凡的人,一舉一動甚至都可以成為他的身份證明。
  如果當時是我的話,我宁可不要知道裘矢的名字而要知道他的所謂特殊辦法。那么,我會向裘矢提出的問題決不會是他叫什么名字,而是假若不放他走,他會用什么特殊辦法离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了無頭緒,就算是我有再大的興趣,也不知該從何著手。我想,這件事最后很可能成為一樁沒有結局的懸案。
  當然,此事最后的發展,卻也极其出人意表,我怎么都不會想到,這件看起來与我沒有任何關系的事,竟會找到了我的頭上來。

四、虛惊一場

日本之行沒有任何結果,原因有兩個方面,其一,我當時的主要精力放在那個被掉包的一國之君佩德羅身上,根本無遐顧及裘矢;其二,那個裘矢自從与那些新聞記者分開后便了無蹤影,即使是想查,也無處著手。
  后來,佩德羅結束了對日本的國事訪問,再后來整個亞洲之行也結束了,乘專机回國,我也就乘座一架由迪瑪王妃親自安排的專机与迪瑪王妃以及大偵探小郭會合。
  那以后差不多有三個月時間,我將裘矢的事扔在了一邊,就算我有意去注意,也沒有了注意的時間,因為我正在經辦的事已經進行了最后關頭,真正可以說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大決戰階段,异常嚴峻的現實不允許我有任何分心。
  三個月后,我為了追蹤大陰謀中的罪魁禍首到了美國的邁阿密。
  當時,我的行蹤可以說是极其隱秘,知道我的行蹤的,全世界只有三個人,一個是迪瑪王妃,她是此事中最讓我相信的一個人,而且是一种很值得交往的朋友,整個事件的緣起也是因為她;另一個人是大偵探小郭,因為這次行動是我們兩人一起,他當然就知道了。這第三個人別人絕對想不到,他就是衛斯理——我本人。因為此事實在是太重大,所以我連白素也沒有告訴。我這樣做倒不是不信任白素,而是考慮到我若是告訴她,迢迢万里,一定要通過越洋電話,只要借助了任何通訊手段,誰都無法保證秘密還是否能成其為秘密,這個秘密,如果再不是秘密的話,在當時那种特別的情形之下,我和小郭都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客觀存在,而不是寫書人故意危言聳听。
  也許有的讀者朋友會對這一段記述表示不滿,責備我剛才還說過《大陰謀》那個故事中發生的事情留到那個故事之中再說,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与之毫無相干的故事中大費筆墨。這個朋友的意見顯然是极對的,但是,我也并非一個囉嗦的人,我之所以將這些事寫在這里,當然是有著极為重要的理由,而且,也一定与我正在記述的故事有著极大的聯系,只要耐心讀下去,自然就會明白。
  剛才說到,我到邁阿密的行動是极其秘密的,普天之下,知道我這次行動的只有三個人。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這种說法其實大有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我在當時也意識到了,并且因此心惊肉跳了好一陣。可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我所說的問題是,知道我在邁阿密的,全世界并非僅僅只有迪瑪王妃、小郭和我自己三個人,至少還應該有一個。在那种生死關頭,我知道竟然還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行蹤,當時的惊駭就可想而知,我真正是有一种世界末日到了的感覺。
  這件事發生在我到達邁阿密的第三天。
  那天,我回到酒店的房間(我和小郭分別住在兩家酒店,并且我們一直都是單獨行動,暗中聯絡,其實,我們在邁阿密所住的酒店以及房間號,連迪瑪也沒有告訴,她所知道的,僅僅只是我們兩個在邁阿密而已),先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后躺在床上,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就在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
  當時,我的想法极其簡單,這部電話響起來,只有兩种可能,第一,電話是小郭打來的,目的當然是有要事与我聯絡;第二,電話是酒店的什么人打來的,因為有諸如帳單之類的事需要与我商量。
  我將話筒拿起來,听到一句話几乎嚇得我當場跳起來,說當時是大惊失色其實一點都不過份,這個電話實在是太令我意外太令我惊恐。
  當時,我拿起話筒之后,就听到另一面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他說:“你好,衛斯理先生,實在是因為有一件极為特別的事,我不得不非常冒昧地直接給你打電話。”
  換了其他的任何時候,如果這樣一句話會讓我感到惊悸的話,那么,我衛斯理也就根本不會成為衛斯理了。但在此時則完全不一樣,前面我已經不厭其煩地介紹過,我在邁阿密這件事,全世界只有三個人知道,而我在這家酒店的這個房間,知道的卻僅僅只有兩個人,我和小郭。就連這家酒店的所有人員也根本不知道住在他們這里的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頭會是大名鼎鼎的衛斯理。為了絕對安全起見,在進入邁阿密之前,我和小郭都易過容,而且使用的都是另一种身份。
  對我的易容手段,我一向极為自信,我雖不敢拍胸說我易容后能夠騙過全世界的人(以前,我的确有這份自信,但后來有一次,我的易容術曾被一位神秘高人識破了,后來證實這個神秘高人是游俠,這是發生在《改變》那個故事中的事),但我絕對相信,能夠識破我的易容術的,全世界一定不會超過十個人。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有一個神秘的電話打到了我的房間里,而且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你好,衛斯理先生。”我當時的駭异達到了何种程度,誰都可以想象。
  在那一瞬間,我确然有些失態,這种情況在我一生的冒險生涯中倒也是少見。
  就在我失態的那一瞬間,那段時間极短,我估計不會超過五秒鐘。五秒鐘對于許多人來說可以說是夠短了,但在許多時候,尤其是生命攸關的時候,五秒鐘的失誤絕對是致命的,如果是一個絕頂的高手,五秒鐘之內,死在他面前的,很可能是五十個人。五秒鐘和五十條生命,誰都可以算一算這筆帳,對于五十條生命來說,五秒鐘就實在是太長的一段時間了。
  對方顯然极善于利用這五秒鐘時間,他就趁這机會對我說:“對不起,衛斯理先生,請允許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正是這五秒鐘,他有了說這些話的机會,如果說此刻有另一個人在他打電話的同時向我的房間發起攻擊的話,這次攻擊很可能已經湊效了。當然,他仍然在利用這段時間,他先說了海灣地區某一個极權國家的名稱,然后又說出這個國家中一個非常出名的秘密組織,最后說他名叫安伊姆。
  對那個海灣地區的國家我當然是非常熟悉的,那個國家有一個政治狂人,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极其囂張,戰爭對于他來說就像是与某個人打一場架一樣,只要他愿意,可以一聲令下,一夜之間,他的軍隊就可以占領一個鄰國。正因為如此,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大為憤怒,最后一致通過對其制裁。國際社會對他的制裁使他吃了不少苦頭,卻并沒有因此將他赶下台,仍然穩穩地坐在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中心。安伊姆所說的那個組織正是效忠于他的一個手段极其殘忍的特務組織,舉世聞名。
  我當時想到我正在進行的事中,正有一個海灣國家元首霍桑雷,被我列入了要堅決除之的對象,這個人目前也在邁阿密。難道這個安伊姆正是他的手下?我在這里的行動出了問題?那也就是說,我目前正處于极度的危險之中?
  不論結果如何,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否認我是衛斯理:“對不起,先生,我既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么威士利,你可能是找錯了房間。”
  那個安伊姆似乎有些不甘心:“不會,有人告訴我,要我到這里來找衛斯理的,房間和電話號碼都是他告訴我的。”
  有人?這個人是誰?難道在這件大陰謀后面,還有一個我所未能了解的大角色?即使是有著這樣的角色,他是通過什么方式知道我就在這里的?
  我仍然堅持說:“那么,你可以去找那個告訴你的人再核實一下,或許他會告訴你一些什么,非常抱歉,我恐怕是不能幫你的忙。”
  那人听我這樣說,似乎也是非常遺憾:“非常抱歉,先生,實在不好意思在這种情況下打扰你,請你原諒。”
  他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挂電話以后,我立即想到的是与小郭聯絡,我打電話到他的房間,用暗語告訴他,已經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蹤,目前處境极其危險,我必須立即換一個地方,觀察一下情況后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希望他立即向我靠攏,以便相互接應。
  放下電話,我便按鈴叫來侍者。
  待者剛一進門,我一拳便將他打昏,然后換上他的衣服,在房間里留于些給他的錢作為賠償以及結帳費用,然后离開了這家酒店。
  整個過程當然沒有花大多時間,而在這段時間中,我一直非常注意地觀察周圍的一切,但非常奇怪的是,我并沒有看到一個可疑的人。我原以為,這家酒店里一定進來了許多安伊姆的同伙,理論上這家酒店應該正處于最嚴密的監視之中。
  我知道,安伊姆所在的組織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特務組織,他們比起美國的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前蘇聯的克格勃、英國的蘇格蘭場,絲毫也不會遜色,但即使是這樣的組織,如果他們的行動能讓我看不出任何异樣來,尤其是在我明知她們的存在以后。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難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不管怎么樣,小心一點總不會錯。就算他們躲在酒店之中我看不出,但我走出去以后,他們不可能不跟蹤我,只要有人跟蹤,我再看不出的話,那就真該從此退出江湖了。
  我走到酒店門口,就見有了輛很普通的小汽車快速駛來,在我的前面按了三聲喇叭,每一聲的長短都极有講究。
  我知道這一定是小郭了,于是便鑽了進去。
  我上車之后,就看小郭的化裝,應該說他這手段可真不賴,不是事前知道他經過了易容,恐怕連我這個老手也會被騙過。證實是在易容上出了毛病,那么,問題就出在了某些人身上了?
  那么,這出問題的人是誰呢?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郭一直都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在注意什么,實際上我也在非常認真地注意同一個問題。可是,非常遺憾,我什么都沒有發現,他也一樣。
  這時,小郭才似乎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剛才,我圍著這家酒店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呀。”
  我于是將剛才那個奇怪電話的事告訴了他。
  小郭听說之后,也是大大的不解,不解之一:這似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這個世界之中,除了他小郭和我本人以外,不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住在那里的人是我(當然,他也想到,作為一個國家的秘密組織,其組織之嚴密、手段之先進是難以想象的,我畢竟曾經在這個城市活動,他們如果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解之二:他們如果知道了我的住地,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我,即使是暫時不能證實,也一定會派出許多人對我進行嚴密的監視,在我要离齊時,就算他們一時難以确定我的身份,也一定會派人跟蹤,如果有人跟蹤,以我和小郭兩人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不了。
  將這兩大疑點加在一起,事情就變得异常复雜起來,所以說我們兩個當時儼如惊弓之鳥,大約也不算過份。
  說實話,那時我真有點不知所措,便問小郭:“你認為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并非因為我神經過敏,實在是因為我們當時的處境太危險。
  小郭想了想:“我看我們要躲是躲不過的,我們事前如此小心謹慎,他們也一樣能夠知道,那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是以這种方法提醒我們,明刀明槍与他們干。但是,以我們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正面与他們接触,我的意思,我們不如暗中做些准備,然后著著他們。”
  他將自己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我很快就知道他准備怎么干了。
  我們跟到邁阿密來,可以說正是想找机會与他們決戰,最初,我們的設想是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真正決戰開始時就對我們有利。現在,我們既然不可能再在暗處了,便干脆擺明了。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設法聯絡美國中情局的高級情報官小納爾遜,實際上,他們也一直試圖与我們合作。到了我們真走這一步的時候,最終是誰胜誰負,确然是一件難說的事。
  我們去做了一些必備的工作,然后,我和他分頭行動。
  我們的分工是,由我去另外一家酒店登記一個房間,大大方力地往進去,然后由小郭在這家酒店周圍進行監視,隨時保持聯絡,如果有什么情況,他會及時通知我,然后我們就內外夾攻,來個一网打盡。
  這些准備工作也不必細說,卻說我登記了房間后,剛剛住進去,將房間認真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于是在沙發上坐下來。我需要靜下來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地將命扔在這里。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電話鈴聲讓我大大地惊了一跳,我本能地覺得那會是小郭,我們之間有約定,他如果給我打電話,電話鈴聲會有一些特別的地方,第一次響兩聲,然后斷掉,過二十秒再響兩聲,然后再過二十秒響四聲。
  但是,電話鈴沒有任何間斷,一直都在響。
  我猶豫了大約五秒鐘,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電話并非小郭打來的,那么,我就需要考慮,到底是接還是不接。最后,我決定接。中國有句古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他們一定要來,我想躲也是躲不過去的,那么,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迎上去。
  我拿起話筒,剛剛說了一聲喂,就听到那個人說:“你好,衛斯理先生,我的委托人告訴我,我只要說出裘矢兩個字,你就會听我繼續說下去。我再重复一遍,他告訴我的兩個字是裘矢。”
  很顯然,這個電話仍然是那個自稱名叫安伊姆的人打來的,而且,他仍然對我直呼其名,似乎我一到這家酒店,他就知道了,這豈不是太讓人詫异?當時,我的整個腦中全都是《大陰謀》這件案子,根本就沒有想到別的什么。所以一時間之間,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安伊姆沒有听到我的聲音,便再一次說:“我知道你是衛斯理先生,我并沒有找錯人。而且,我的委托人告訴我,如果我再打這個電話,說了那句話后,你仍然不肯承認你的真實身份的話,就讓我告訴你十個字,他說的這十個字是:日本大地震中的生還者。他說你只要听到這十個字之后,就一定會見我。”
  我當即大叫了一聲:“老天,天下竟有這樣的事。”
  那時候,我确然是對著話筒大叫了一聲,這世界也真是太稀奇了,在我正處于生死關頭的時候,每一次行動都异常的小心謹慎,可是,有一個人竟然能夠知道我的住地,而且,我在換了一個地方之后,這個人也立即就知道了。我當時自然會想到這事与我正在著手進行的事有著极大的關聯,但我怎么都不會想到,這個奇怪的神秘電話卻是因為另外一件与此毫不相干的事。
  安伊姆在說了這几句話之后,我當然是立即就想起來了,日本大地震中那個怪人裘矢,那個連國際刑警也無法查清他的真實身份的人。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更進一步,他是怎么知道我在邁阿密甚至連房間號碼電話號碼也全都知道呢?難道他現在也在邁阿密?他在為那個一心要控制整個人類的集團效力?
  看起來,這似乎是一些全然沒有聯系的事,可是,我的傳奇經歷之中,有許多在最初看起來沒有半點聯系的事,后來隨著事情的不斷發展,卻全都糾纏到了一起,這樣的事,我可以說經歷得太多了。有了如此之多的怪异經歷,我也就相信,這個世界确然是怪异莫名,什么樣的事都有可能,許多事情中,都可能有著一种莫名其妙的因果。
  既然他們一次又一次找上門來,我就是想躲也躲不過去了,不如依小郭所說,干脆擺明了來。“這些話都是你的委托人告訴你的?他現在在哪里?他自己為什么不來?”
  安伊姆接下來所說的話,實實在在讓我大惊了一下,手中的電話話筒差點都掉了下來,我相信,他當時如果告訴我,地球馬上就要發生大爆炸,我也不至于會吃惊到如此程度。
  他告訴我說:“他不能來,因為他現在正在我的國家。准确他說,他目前正被關在一間极其嚴密的監獄里。”
  安伊姆在這樣說過之后,還特別強調了一下他那個海灣國家的國名。
  那個海灣國家离邁阿密有多少距离?我一時沒有准确的概念,但我相信一定在万數公里以上,就算乘坐目前最先進的波音飛机,也需要十數個小時,而這個安伊姆在第一次給我打電話之后,我离開了那家酒店換到此地,只不過是一小時的時間,如此之遠的那個什么人物,竟能對此了如指掌?
  一個人有了如此能力,那么,天下事還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這是否說明,那個人——安伊姆的委托人也一定知道我現在所干的事?
  這件事太可怖了,我簡直就不敢往下想。試想一想,假如真有這么一個超人存在的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那么,我就算是想躲起來,也一定不可能,如果他与我們現在追蹤的那些人有了聯絡的話,我豈不是死定了?如果說這是一場戰斗,這樣的戰斗還怎么打?
  這件事實在是太讓我吃惊,所以有差不多半分鐘的時間,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伊姆見我不說話,他便開始說了:“衛斯理先生,請你听我說,我是代表我的國家來求你的,這件事非常重要,關系到我們國家的尊嚴,同時很可能關系到我們整個國家的命運,請你一定要幫一幫我們。”
  我當時真想對著話筒喊:“去他媽的尊嚴,命運,少跟我說這些。像你們那种极權國家,還有你們那個瘋子總統,尊嚴失盡,全部毀滅,地球之上就少了一大禍害,那樣我才高興。”
  安伊姆續道:“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人試圖暗殺我們的總統,可是,我們對他毫無辦法。”
  我听說有人要暗殺他的總統而他們對此毫無辦法,當時真想高興地大叫几聲,但我沒有叫,而是說:“你的組織如此嚴密如此強大,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殺手?我原來一直以為,就是將一根針扔進大海里,你們都有辦法找出來。”
  安伊姆不知是否听出我語含譏諷,他倒也不以為意:“那不一樣,衛斯理先生,那真的不一樣。我們并不是無法抓到他,實際上,我們抓到他了,這件事非常容易。”
  听了這話,我不禁大失所望:“那又有什么問題呢?你們有至少一万种方法可以殺死他,而且我知道,你們一定會這樣做,對于你們來說,處死一個人,就像拔掉一棵草那樣容易。”
  安伊姆說:“我們試過,可是不行,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他處死。”
  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將一個人處死,這豈不是天下奇聞?

五、沒人能讓我死

安伊姆的話雖然极簡單,僅僅只是:我們試過,可是不行,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他處死。連標點符號加在一起只不過二十三個字,但這些字中包含著多少內容,我是很清楚的。
  從古至今,為了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利,人們不斷在探索著致人死地的辦法,這些辦法究竟有多少种?剛才我在對安伊姆說,他們至少有一万种這類辦法,如果將古往今來的所有辦法全部算起來,恐怕遠不止這個數。
  非常奇怪的是,几乎每個人都感歎人生苦短,可也正是這些感歎人生苦短的人,甚至是求生欲望最強烈的人,不斷地在探求殺人的辦法。對于這些辦法,安伊姆的那個瘋子總統更是無所不用其极。
  他的一個女婿,曾經長時間追隨他,所以深得他的賞識,他這种賞識表現在具体行動上就是將自己的女儿嫁給了對方。瘋子總統本人曾經是一名將軍,他的女婿原是他手下的准將,瘋子后來通過政變當上總統之后,仍然兼任國防部長,准將于是摘掉了前面那個准字,當上了國防部副部長。
  這當然不能算是奇事,准將跟著他出生人死,真正可以說是置一己生死于度外,在那种特別的時候,政變如果失敗的話,就會彼定為陰謀顛覆政府的死罪,提升這樣一名部下是非常自然的事,誰上台了都需要忠實的走卒。奇特的是瘋子總統對副部長先生的賞識方式。副部長當時作為一名准將,當然是有了家的,但在不久以后,他的妻子非常奇怪地生了一場病,這場病發作得极其突然,二十分鐘不到,副部長夫人就一命歸天,甚至連搶救的机會都沒有。副部長喪偶,得到了總統的關心,欽點了駙馬。
  副部長受此殊榮,當然受寵若惊,好在總統嫁給他的這個二女儿是總統极為寵愛的,既年輕且貌美如花,副部長也因此有些飄飄然,以為不久之后便可以晉升為副總統。就在這時候,他們之間發生了一點點小小的磨擦,起因當然是因為那次瘋子總統忽然對鄰國產生了興趣,命令駙馬大人帶兵出征,并且限令二十四小時內推翻鄰國政府,組織傀儡政權。
  駙馬爺覺得此行不妥,他甚至告訴總統,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要對另外一個國家用兵,事前都要找一個非常恰當而且迫不得已的借口,取得國際社會的同情,用兵之后才不會引致群起而攻之。他且更進一步分析說,國際社會其實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那些經濟和軍事大國,無不睜大著雙眼盯著我們.原因是我們這里盛產石油,鄰國也一樣。那些軍事大國做夢都想利用什么方式控制著我們,但這种狼子野心一直都不能實現,反倒是我們可以利用我們手中的石油來控制他們。可以想見,他們對這种局面早已心怀不滿,只是一時找不到机會。如果我們對鄰國用兵,事前又沒有經過他們默許,實際就給他們聯合起來制服我們提供了机會。
  他似乎還想說下去,瘋子總統已經面露厭煩,問他:“我主意已定,你倒是說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駙馬爺一時啞口無言,他知道,這一去就會成為國家的罪人,如果不去,就會成為瘋子的异己,所以十分的猶豫。
  瘋子見狀,當然不需要他再回答,便對他說:“你的話很有道理,這件事我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就在這天晚上,另外一名將軍接受了任務,以閃電之勢將鄰國占領,鄰國政府被迫逃亡,當然是跑到國際社會去了。這所謂的國際社會,也只不過是几個軍事大國所把持,于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間,多國聯合部隊組建完畢。
  瘋子總統原是想在占領了鄰國以后便著手處理駙馬爺的事,但國際社會的聯合部隊來得太快,而且裝備超一流,雙方一接触就將瘋子總統的部隊打得稀里嘩啦。瘋子總統顧頭顧不了尾,讓駙馬爺多活了些時日。
  駙馬爺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所以趁亂之中,跑到了一個中立國家避難。但他似乎忽略了一點,一個极權總統既然可以在毫無來由的情況下推翻一個鄰國,也同樣不會將國際社會的那些游戲規則放在眼里,他手下那個秘密組織的鷹犬可不是吃素的。中國古話中有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的話,瘋子總統不惜龐大的國庫開支養著這樣一批人,當然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瘋子總統對待駙馬爺的手段也极其殘忍,那個秘密組織的人不斷出現在駙馬爺周圍,卻并不對他動手,只是一次又一次將他身邊的人殺死,并且讓他知道這是誰干的,同時也讓他知道,要殺死他,簡直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駙馬爺不斷地換地方,不斷地改變外貌,可是任他怎么變,那個組織總能找到他,并且將他的保衛殺死。
  駙馬爺知道無處藏身了,只得向瘋子總統投降,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最心愛的女儿份上饒過自己。瘋子總統似乎非常大度,當即表示意見:歡迎回來,只要從此不再過問軍政大事,安心過日子,保證一切無事。駙馬爺雖然知道他的話是不可信的,但因為躲無可躲,只好打道回府。
  回家的第三天,几只不知從何而來的鱷魚襲擊了駙馬府,駙馬當然是死了,完全是死于意外,与瘋子總統沒有任何關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像駙馬府那樣的地方,怎么可能意外地出現鱷魚?瘋子總統當然也清楚人們會想到這一點,但這對于他來說并不重要,或許,他正是希望人們知道,鱷魚可以非常意外地出現在任何地方,誰都無法保證這一點。
  這樣一個總統,怎么會對付不了一個已經成為自己瓮中之鱉殺手?這种事傳了出去,豈不會惹得天下人笑話?安伊姆對此的回答是二十三個字:我們試過,可是不行,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他處死。
  所謂的沒有任何辦法,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試過了許多辦法,這許多辦法之中,用刀用槍當然只能算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了,他們甚至用過毒气、細菌、原子輻射等等駭人听聞的手段。我相信他們是會這樣做的,如果用了這些手段而不能令其死亡的話,那么,這個人究竟是一個什么人?
  人的确可以制造出极其复雜的殺人手段,但真正要殺死一個人,那也极其的簡單,簡單到就像是折斷一根樹枝,或者踩死一只螞蟻,或者撕破一張紙。若論生命之脆弱,与一張紙相比,确然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安伊姆見我有半天沒有說話,便有些急了:“衛斯理先生,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們是真的什么辦法都試過了,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說:“既然連你們都對他無可奈何,我又能幫你們什么?”
  他很肯定他說:“不,你能有辦法,那個人對我們說,我們不可能處死他,除非你們將衛斯理請來。所以,我們總統親自下令,讓我來請你。”
  我听了這話,真想將他和他的那個什么狗屁總統罵個狗血淋頭,請我去干什么?他們殺的人難道還少嗎?還要請我去當他們的殺人工具?如果他稍稍了解一下我的為人的話,一定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像他這樣的獨裁者,真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是不會与他這种人打交道的,更不會去替他當殺手。
  想到這里,我几乎是要立即拒絕他。但是……
  就是這個但是,這個但是在我的腦中一冒出來,我那時的想法就起了非常微妙的變化,這种變化實在是令我的好奇心大起。
  當時,我的想法其實是任何人都可能想到的,我想,這事也實在是太令人詫异了,我衛斯理并沒有三頭六臂,也并不比別人高大威猛,那個极權獨裁者集中一國的力量都不能處死某一個人,這有可能嗎?如果這可能是真實存在,那么,我又能有什么辦法?雖然我決不承認我比別人低能,可也很有自知之明,所謂除非你們將衛斯理請來之類的話,也實在是太抬舉我了。
  這就是我所說到的但是了。但是,真有這樣的人嗎?
  真有這樣的人嗎?我這樣問自己,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是否定的。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具備這樣的能力:在沒有任何反抗的情況下,地球上种類繁多駭人听聞的殺人武器對他無能為力。
  是的,的确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別說是地球之上,就是將外星人算在內,我相信得出的這是這同樣的答案。
  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是外星人,在《算帳》那個故事中,我第一次与他相識,那時,我原是去找另外几個相識的朋友的,但那些朋友都已不在勒曼醫院,接待我的就是這位外星人亮聲先生,我向他問起那些相識的朋友,他很坦率地告訴我,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死亡這一最終結局,即使外星人也一樣。我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話意,他是在告訴我,我所認識的那些外星人朋友,已經死了。
  而在另一個故事《電王》之中,文依來兄弟是一個外星人与地球人結合的產物,他們的父親因為一次宇宙航行事故而來到地球,与他一起參加這次航行的其他外星人全都死了,他是唯一幸存者。不久以后,他与地球人相愛并最終孕育了文依來兄弟,可他本人仍然是沒有逃脫死亡的結局。
  外星人的壽命或許比地球人長,但一樣擺脫不了死亡。
  我甚至相信,如果用地球人研究制造出來的那些殺人武器對付外星人,同樣是极其有效的。
  可是,安伊姆卻告訴我,有一個人,他竟能對抗這些武器,這樣的事誰能夠相信?我不信。
  雖然不信,但是(又是一個但是),我想到了一些別的事,那些別的事中,最關鍵一點是白素的假設,當時我甚至認為她的想法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只不過因為這种想法是從白素的口中說出來,才沒有受到我的攻擊。
  白素的設想是:那所有的怪事全是一個人所為。
  那些怪事前面已經講過,包括槍擊白宮事件、英國四號高速公路交通大慘禍、七十八層樓跳樓自殺案、日本大地震幸存者、東方大國原子爆炸案等,除此之外,至少還有十几件相類似的事情。
  這些原本毫無關聯的事,全都由不知是什么人將剪報寄給了我。正如自素所說,這些不相關的事都集中到了我的手上,本身就說明這些事有著某极其特殊的聯系。對她的這一推測,我也無法表示不同意見,但我們都無法知道,這种聯系究竟是什么。
  那么,現在,有一個海灣地區极權國家的獨裁者派出一名工具告訴我,他們抓到了一個人,卻無法將這個人處死。
  如果說,這個名叫安伊姆的人所說是千真万确的話……
  我由此想到了一個對所有事件的解釋,這個解釋實際上早已被白素提到過,只是那時我覺得這种解釋极為荒唐,根本就不相信。
  我相信,讀者朋友一定也想到了這种解釋:在這所有的事件人出現的那個怪人,其實全都是一個人。但即使是有了這种假設,也不能解決最根本的問題: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以此告訴人類?他是一個超人?是人類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戰胜的?
  但是(又是一個但是),這可能嗎?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怪人,沒有任何辦法讓他致死?以我所掌握的理論,我知道,就算所有外力方法不能讓他死去,卻還應該有一個自然的方法,時間會殺死他,數千年來,人們一直致力于研究殺人武器,其實人們所研究出的所有殺人武器全都比不上時間這件武器。
  世界上役有人能夠逃脫時間的追殺。有名字的,因為它們不需要識別,也不需要交流,可人不一樣,如果人沒有名字,你要喊某一個人的時間,就只能說:“哎……”那么,前面就算是有一万個人,也會同時轉過頭來看你,以為你是在喊他。就算其中某一個知道你喊的是他,那么,他怎么与你講話:“哎,你叫哎嗎?你哎什么?哎?”
  看看,多么麻煩,完全是不知所云。“一個人怎么可能沒有名字?”
  安伊姆也說:“是啊,我們也這樣認為,所以我們一直審問他,真正是用盡了辦法。最后他說,如果你們一定需要我有一個名字的話,那么,你們就叫我裘矢好了。”
  听到這兩個字,我真正是惊得差點跳了起來。
  裘矢,我明明知道這并不是一個人的名字,但對這兩個字我是已經非常熟悉了。那么,這個怪人真是那個人了?
  安伊姆顯然已經听出我對此事產生了興趣,所以在電話的另一端對我說:“衛斯理先生,我們總統已經派出了一架專机,現在就在邁阿密机場。這架專机是以外交名義降落的,享受外交轄免權。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啟程?我們到邁阿密的時間雖然不長,我們總統已經打了几個電話過來,他非常迫切地想見到你。”
  在我的眼里,他的那個獨裁總統一錢不值,我感興趣的是那個自稱叫裘矢的人。或許,為了這個人,我會同意去見那個狗屁總統。但是,現在卻不行,我還有更為重要的事要辦。
  我于是告訴他,我可以答應他去見那個裘矢,但不是現在,現在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辦,等我的事辦完,我會去他的國家。
  安伊姆似乎顯得非常為難:“可是,我們總統……”
  他們的那位總統當然會因為沒能完成任務而處罰他,但那与我何干?他們既然心甘情愿臣服于极權之下為奴,就是受到再大的凌辱,也都是自找的。
  我于是說:“安伊姆先生,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我衛斯理并不是你們那位總統的臣民,對不對?”然后,我便挂斷了電話。
  電話剛剛被挂斷,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我大吃一惊,剛才因為听到的事太奇特,以至于忘記了自己目前所處的險境,現在這敲門聲一響,我才想到說不定有什么可怕的事發生。就在我這一猶豫之中,轟然一聲響,那門被人撞開了。
  原以為,這闖進來的一定是我的敵人,我正要有所動作,卻看到來人竟是小郭。
  他是手中端著槍闖進來的,闖進來后便往旁邊一靠,背向牆,手中的槍在前面掃了一個半弧,然后將槍收了起來:“你在搞什么鬼?”
  我對他這話感到莫名其妙:“你這是搞的什么鬼?”
  他道:“我在樓下給你打電話,打了几十分鐘都打不通,我坯以為你這里出事了。”
  我走過去,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遞到他的手上:“沒什么事,原來是一場虛惊。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他接過酒,卻迷惑不解:“一場虛惊?”
  我于是將安伊姆的事告訴了他。
  他還是一臉不解的表情:“可是,他們又是怎么知道你在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你的房間號碼和電話號碼的?”
  這倒不勞他提醒,我早就已經想過,我知道世上的一种极為奇特的功夫,叫做天眼通。
  從古至今,練成這种功夫的人极少,有一本奇書上記載了一個奇人,就練成了這种功夫,這可能是有文字記載以來最早練成這种功夫的人。
  這本書名為《封神榜》。如果有人沒有看過這本奇書,我也不可能在此作大多介紹,只用一句話概括這本書的內容:這本書寫的是姜子牙助周滅紂的故事,練成天眼通的人正是姜子牙。有關《封神榜》這本書,沒有必要多介紹,但關于天眼通這种本事,多說几句倒是應該的。
  据說,人原是有三只眼的,兩只是人眼,就是我們人類用來看東西的那一雙眼睛,除了這一雙眼睛之外,還應該有第三只眼睛,在兩眼之間的額頭部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天庭,這是一只天眼(既然是天眼,位置當然就應該在天庭)。利用這一只天眼,既可以与天交流,也可以看到几千甚至几万公里以外的事物。但是,天眼是一直關閉著的,普通的人,絕對無法將天眼打開,歷史上的姜子牙是因為得到了神助才打開了天眼的。
  現在見他問起,我便說:“或許,安伊姆的一伙中,有人已經練成了天眼通,他們既然要找我,只要這個人打開天眼,當然就能看清我的情況。”
  小郭倒不反對,只是笑著說了一句:“這個人還必須有极好的辯人識相本領,不然,他怎么可能找得到經過易容的你?”
  他見我不答,似在沉思,就趁机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我早應該想到,他對這件事一定也充滿了興趣,世上沒有人會不感興趣,他既然想去,倒也沒有什么不行,到那种极權統治的地方,多一個人總會好一些。再說,我相信小郭相識滿天下,那個國家也一定有他的朋友,如果我不答應他,他也一定能有辦法過去。可我畢竟不想太快地答應他,所以對他說:“這件事并不由我安排,他們邀請的只是我一個人。”
  小郭立即將酒杯往茶几上一放:“去他媽的,我想去,誰也阻止不了。”
  我玩笑地說:“我倒是忘了,我們的郭大偵探可是今非昔比了。”
  他將手一揮,情緒顯得非常激動:“你不要拿這种話譏諷我,總之我是為了你好,才要跟你一起去的。”
  他明明是自己想去,卻一定要說是想幫我,這樣的理由,我看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想得出來。“說說看,我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幫的?”
  他在房間里踱了几步,應該是在想怎樣回答我,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好答,我去了以后,身份就會是他們的國賓,當然會是一級保護,除非是那個獨裁總統震怒要將我怎么樣,否則誰都不敢對我有絲毫不敬,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有什么需要他幫助的?
  他的确是想了好几分鐘,然后對我說:“第一,就算你是他們總統的客人,但在那樣的國家,總統就是法律,法律僅僅只是某個人的意志,所以誰都難以肯定會發生什么樣的事。”
  這倒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么,第二呢?”
  他見我認同的他的說法,似乎增加了不少的信心:“第二,你提到的那個叫裘矢的人,什么4亂七八糟的名字。我不管他是叫求死還是求活,總而言之,這里面有問題。”
  我呷了一口酒:“這里面會有什么問題?我倒是沒有想到。”
  他將那杯放在茶几上的酒端了起來,一飲而盡:“問題可大了。你想想,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如果真有的話,強大的國家机器都無奈其何,你能有什么辦法?我承認你衛斯理絕非普通人,但就算你是超人又怎么樣?國家机器做不到的事,你也同樣不可能做到。”
  我說:“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早就已經想到了。”
  他自己又去倒了一杯酒:“我當然知道你早已想到了,否則,你也就不是衛斯理了。可是,我敢說,一定有你沒有想到的。你所沒有想到的問題是,既然他們不可能辦到,你也同樣不可能辦到,他們還費盡周折來找你干什么?”
  接著,他說了一句令人极為不安的話,他說:“我甚至敢肯定,這里面一定有著什么重大的陰謀。”

六、皇恩浩蕩

听了他的話,我的确有點吃惊:“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那么,你說他們到底有什么陰謀?”
  小郭將兩手一攤:“你看你看,被我說中了吧?總會有事情是你所未能想到的,這也正是我要跟著你去的原因,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個大腦就多一种分析,你說對不對?”
  我說:“不錯。”
  他可是得意了:“再說吧,現在我雖然可以肯定他們有著什么特別的陰謀,但我也不能肯定這到底會是什么陰謀,所以,你必須与我一起去。如果你不同意的話……”
  我連忙問:“那又怎么樣?”
  他往沙發上一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為了白素不至于為你守寡,我也有責任保護你。如果你一定不讓我陪你去的話,那么,我只好打電話將這件事告訴白素,我相信,她一定會同我一起去找你。”
  他那神情,逗得我笑了起來。我舉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你的狡辯能力是越來越精進了。”
  小郭不以為意,知道我是已經同意了,呷了一口酒后,竟大言不慚他說:“多謝夸獎。”
  一個星期后,我和小郭完成了邁阿密之行,准備去那個海灣國家。
  我原計划誰都不通知,一切等去了之后再說,可小郭有不同的看法,他說:“那是一個我們并不熟悉的國家,也是一個沒有法制的國家,我們就這么闖去,如果一下飛机,人家將我們當作了國際間諜給抓了起來,事情就會非常麻煩。再說,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想在那樣一种環境中呆太長時間,我們自己去,費盡周折,呆的時間一定不會短。不如先通知他們,讓他們做好安排,你就享受一回獨裁統治的好處,我們也就可以少受一份心理上的折磨。”
  這話的确很有道理,那個國家的人,全都謹言慎行,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錯招致殺身之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甚至連空气都會讓人感到壓抑,多呆一分鐘,當然就會多一份心理煎熬,能盡可能縮短此次行程,确然是一件好事。
  我听了小郭的話,按照安伊姆留給我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電話。
  我原以為,要找安伊姆不會是一件難事,其一,這個電話號碼是他留給我的,第二,原本就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第三,這件事是他們的那個獨裁總統欽命的事。
  但是,我想錯了,要找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邊在接到電話之后,第一句話就是:“請問,你是誰,要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
  原來安伊姆是個上校,要找一個上校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果他是個少將的話,我該怎樣做才能找到他?听了這樣的話,我當然也怒會有好口气:“請你弄清楚,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如果他并不想找我的話,我大可以將電話挂掉,這种國際長途是很貴的,我可沒有民脂民膏供我任意揮霍。”
  在說這話的時候,我原也有几分擔心,如果對方一怒之下,將電話挂斷了,我再去找誰聯系?万幸的是她沒有這樣做,而是說了一聲請稍等。
  這一稍等就等了差不多一分四十秒。我每次給勒曼醫院打電話是,稍等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三秒鐘。可見在一個极權國家,時間或者效率對于他們來實在是不值得認真的事。
  稍等了一分四十秒鐘之后,如果我能夠直接与安伊姆上校通話,那也還說得過去,但那邊接電話的卻是另一個小姐,這個小姐倒似乎懂一些禮節,她在電話中說:“請問先生,我該怎么稱呼您?您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
  我可沒這份耐心听她囉嗦,直接說:“我要找安伊姆。”
  那位小姐的性子倒是极好,絲毫不動聲色他說:“很對不起,安伊姆上校現在正忙,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或者,您可以直接与上校的秘書談?”
  我一听,心中就暗叫,老天,轉了半天,竟還沒有到達他的秘書這一層,如果到了普通秘書之后,還有一個机要秘書什么的,那么,我今天還能不能找到他?這樣的官僚机构,真是讓人頭疼。
  我當即改變了想法,對那位小姐說:“不必了,你可以轉告安伊姆,就說有一個名叫衛斯理的人,明天乘机到達。”
  那位小姐說:“衛先生,還有需要轉達的嗎?”
  我本來想就此挂斷,想一想,又加了一句:“小姐,不是我想威脅你,這是一件极為重要的事,你如果不能將這件事立即轉達給安伊姆的話,我相信你會惹很大的麻煩。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只能說非常遺憾。”
  那位小姐非常肯定他說:“請放心,衛先生,我馬上就轉告上校。”
  我懶得听這些囉嗦話,不待她說完,就挂斷了,然后對小郭說:“你可真是有先見之明,打一個電話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此周折,如果我們自己闖了過去,真不知道會遇到一些什么樣的事。”
  小郭听我這樣說,顯得非常得意:“怎么樣?我早就已經說過,你需要我的幫助。現在,事情還沒有開始,我的重要性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我們剛剛了結那件大事,緊張了許多天的精神這時松馳下來,人都仿佛輕了許多。“走,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洗個桑拿浴,讓自己徹底放松一次。”
  小郭叫了一聲好主意,站起來就往外走。
  桑拿浴也叫蒸汽浴,源于泰國,因為有強神去疲、促進新陳代謝的作用而風靡全世界。桑拿浴的洗法是將人置于一蒸汽室中,蒸汽和具有的溫度以及壓力使得人身体大量出汗,体內血液循環加快等,在蒸汽室中“蒸”過之后,再由專門的按摩師對全身進行按摩,按摩本就可以起到舒筋活血之功效,所以,洗過桑拿浴之后,人是渾身通泰,說不出的舒服松馳。
  我們离開酒店的時候,只不過下午一點左右(當然是美國時間),現在從桑拿浴室出來,一看表,到了晚上七點,這時,我們似乎才感到肚子早就已經餓了。
  我道:“應該去小酌几杯。”
  小郭頓時大為高興:“對,我們去找一家中國餐館,好好地嘗一下家鄉小菜。”
  就像桑拿浴室遍布世界各地一個,几乎所有的大城市之中全部有中國餐館。
  我們并不太難就找到了這樣一個所在,要了几樣小菜,和一瓶地道的中國白酒,小酌淺飲,不亦樂乎。
  到這里來的,大多是中國人,至少也是在有中國人陪同的情況下來嘗一嘗中國風味,中國人最重鄉情,無論在何處飄泊,心中記挂最深的。還是那一片鄉土,那一种方言。餐館老板似乎很清楚這一點,在人們吃著中國菜的時候,就有一位小姐,扎著一對很中國式的長辮,手執一把京胡,走到台前,唱起古老的中國小曲來。
  小曲一開,所有中國人的思鄉情緒就被煽起來了,各种人流露著各种表情。
  我和小郭大概也可以算是海外游子,這時候吃著純中國風味的小吃,品著中國美酒,听著中國小曲,那心中真難以說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這家餐館中呆的時間极長,長得我們都認為荒唐,离開餐館時,竟已經到了第二天零時。
  我和小郭都已經有了年紀,雖然一件大事之后,人會顯得格外輕松,畢竟我們也是太忘形了些,所以都有些疲態,想早點回酒店睡覺。但是,等我們回到酒店的時候,卻怎么也不會想到,竟有三個人在那里等著我們。
  我和小郭走進酒店大堂,立即就有三個人從坐著的沙發上站起來,雖然我們已經有了几分醉意,但那份警惕始終都是有的。我們發覺那三個人顯然是向我們走過來的,心中一凜,暗中就做了一些准備。
  那個陰謀集團是被我們鏟除了,但我們并不能保證,他們是否還有其他同党,如果有的話,要找我們報仇,也是不可不防的事。
  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是個瘦小的中年人,他在离我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問道:“請問是衛斯理先生嗎?”
  這人一上來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著實是讓我和小郭大吃了一惊,這時,我們早已經站定,暗中運气,准備應付一切不測,听他這樣問,我便反問了一句:“閣下是誰?”
  那人道:“我是安伊姆,我在這里等你兩個小時了。”
  我和小郭對望了一眼。我們早已知道,他們之中有高人,是練成了天眼通的,知道我們住在這里也不算難,可他們竟會赶到這里來接我,卻讓我大感意外。
  我道:“我原以為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明天,在机場。”。
  安伊姆似乎非常誠懇他說:“你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我的确有事在身,后來他們將此事告訴我,我立即就与總統通了電話,總統于是下令派了一架專机。”
  我暗叫了一聲,心想,我可不愿享受獨裁統治的恩惠,便對他說:“我們已經訂了明天的机票,而且,我還是認為,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比較自由。”言下之意也是再清楚不過。
  安伊姆說:“航空公司的机票,我們已經幫你們退了。”
  我听了這話,大感憤怒,這些人在自己的國家為所欲為慣了,到了別的地方也是我行我素,竟作起別人的主來了,這樣的事,真是太讓人難以忍受。我可不是那個瘋子獨裁者的奴隸,并且,我一定要讓他們清楚這一點。
  小郭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似乎准備做點什么來制止我,但我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對不起,我決定取消這次行程,三位請回吧。”
  說完,我便向電梯間走去。
  安伊姆听了我的話,大惊失色,連忙跑到我的面前,將我攔住,几乎是以一种乞怜的口气在說:“衛斯理先生,你可不能開這樣的玩笑,這會害死我們的,請你一定改變剛才的決定,請你務必幫幫我們。”
  怎么說,他安伊姆也是一名上校,這樣的職銜可以指揮數千人的軍隊,而此刻,他竟像是一只乞討恩賜的狗,這實在讓我覺得胃液翻涌。我冷冷地哼了一聲,抬腳便要向電梯中走去。
  安伊姆見我要走,便一把將我抱住了,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衛斯理先生,衛斯理大爺,求你救救我的命,求你。”
  我沒有料到一個堂堂上校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大大地惊了一下,心中當然是說不出的厭惡。
  小郭當然也是异常吃惊,但他似乎比我隨和一些,所以才會問安伊姆:“這件事与你的命有什么關系?”
  安伊姆連忙說道:“這位先生有所不知,衛斯理先生說好了明天去,我就將這件事報告了總統,總統非常高興,做了許多安排,其中包括派了一架專机來接衛斯理先生。如果……如果我不能將衛斯理先生接去的話,就是欺君之罪,總統如果怪罪下來,
  我的小命能保住嗎?這位先生,請你幫我勸勸衛斯理先生,請求他收回剛才的話。”
  俗話說,人生不滿百,常為千歲憂。序言中我曾經提到那個不知自己确切年齡的婦人,充其量也只不過一百二十歲,就我來乃,這已經是极限了,她活得不知道自己是誰,所有的儿女全都离她而去,可算是已經夠悲慘了,可她卻仍然活著,并且想一直活下去。
  這才是人,任何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許多的但是連在一起,我就對這件享有了极其濃厚的興趣。
  在我看來,既然那個獨裁者無法將那個要殺死他的人處死,我也一定沒有辦法,那么,就算我答應了那個獨裁者,也是完全幫不上他的。而我卻可以因此接近那個怪人,所以我表面上雖然不露聲色,內心中其實早已作了決定。
  當然,還有一些問題是我想弄清楚的,安伊姆剛才似乎說,他之所以找到這里,是因為那個殺手對他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就是除非是衛斯理,你們任何人都無法將我處死。先不說我到底有沒有方法將他處死,假設我有的話,他實際就是給那些迫切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指明了一條路。
  這就有另一個問題冒出來了:他為什么要這樣干?
  他真的想讓我去幫助那個獨裁者處死他?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我立即就自我否定了,沒有任何人想死,這是千古不變的大前提。那么,他很可能是想見我,于是才想出這樣一個奇特之至的辦法?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見過一面,或者有某事求助于我的話,這樣的方法也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我問安伊姆:“你說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
  安伊姆的回答讓我詫异莫名:“我們也反复問過這個問題,他一直都說他沒有名字。”
  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沒有名字?地球上有五十億人,如果每個人都沒有名字,怎么識別怎么交流?豬是沒有名字的,狗也是沒
  其實,我說了剛才的話,并非真的要放棄明天的行程,只是我不能容忍有人代替我作決定,所以我要以此表明我的立場。但是我絕對沒有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我在听了他的那一番話之后,心中就起了一個念頭:像他這樣的軟骨頭,少一個說不定倒是一件好事。
  那一刻,我已經下了取消行程的決心,但小郭這家伙极其可惡,他竟站出來對安伊姆說:“你知道他為什么要取消計划嗎?因為你們犯了一個大錯誤。”
  安伊姆一臉的迷惑,根本就不知道所犯何事,繼而,他又說:“我們犯了什么錯誤?請這位先生指出來,我一定盡我的能力補救。”
  小郭于是說:“你們侵犯了我們的人權。”
  他更是一臉的不解:“侵犯了你們的……人權?”
  我此時特別的不憤,對小郭說:“對一個從完全沒有人權自由的國家出來的人談這些,他們哪里能懂?”
  他們的确是不懂,臉上倒是极其誠懇:“衛斯理先生所說不錯,我的确是不懂,請這位先生賜教。”
  小郭這家伙可惡就在這里,他竟然不厭其煩:“乘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或者是乘坐你們的專机,那是我們的選擇自由,你們在沒有經過我們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假借我們的名義將票退了,這是侵犯了我們的自由選擇權。”
  三個人的臉上全都是不解。
  在他們看來,誰會不愿坐專机而去赶班机?總統能派出專机,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天大的榮耀,就像中國古代皇帝給某個大臣題了一塊匾,這個大臣會做一間牌坊將這塊匾高高供起一樣,這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對于他們來說,一輩子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机會,誰有了這樣的大幸會不三呼万歲?可時代畢章是大大地進步了,早已有許多人知道,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比什么都重要。
  小郭此時竟自作主張,對安伊姆說:“行了,你知道這點就行了,世界上并不個個人都心甘情愿屈膝于強權之下的,有更多的人在追求自由平等。你們那一套獨裁統治,你們自己樂于接受,我們也無可奈何,但如果你們將那一套照搬到國際社會來,那是肯定會四處碰壁的。”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簡直就忍不住要為他喝彩了。可就在這時,他的話鋒一轉:“行了,你們去吧.我勸勸衛先生,你們明天早晨來听消息吧。”
  三個人听了這話,千恩万謝,唯唯諾諾走了。
  他們一离開,我就忍不住朝著小郭叫了起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當一個獨裁者?你是不是也准備強奸他人的意志?”
  他的神情有些不尷不尬:“你說得太嚴重了,哪里會像你說的那么嚴重?”
  我當然不依不饒,我知道,他在心中已經替我作了決定(雖然我也承認,這种情況,即使在文明社會,也一樣存在著,比如他小郭,他的手下有著許多人,他在支派那些人去干某一件事的時候,算不算是違背了他人意志?替別人作了決定?就算是那些自認為最尊重人權的國家,有沒有上級和下級?既然有,那么,上級命令下級,算不算是侵犯人權?這個世界,絕對的人權自由似乎是沒有的,所謂侵犯人權,只不過是一個輕重的問題),我對他說:“你一定已經替我決定去了,對不對?那很好,這個決定是你作出的,你去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小郭听我這樣說,一下就跳了起來:“是的,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你衛斯理是一個极其偉大的人,是一個徹底的人權衛士,我是什么?我只不過是個獨裁者,是一個人權的破坏者,我每天都要指揮著各种各樣的人,他們如果艇敢不听我的指揮,我馬上就要炒他們的就魚,我不是慈善家,我經營的是一家企業,我要維護我在這家企業的絕對權威,所以我就得運用我的權力。是的,你了不起,你可以視錢財如糞土,視權力如糞土,視禮遇為糞土,視你所有看不慣的一切為糞土,可是,我沒有你那么崇高,沒有你那么偉大,我做不到。你清高,你孤傲,我豬狗不如,好了吧?”
  我還真沒有見過他如此發脾气的時候,更沒有想到,像他這种人,發起脾气來也真是夠嚇人的。
  小郭在發完這一通之后,納頭便睡,不再理我。
  而我卻在想,我這一輩子,有沒有替別人作決定的時候?或者說,我是否曾設法讓別人按照我的決定行事?
  仔細檢視過后,我認為在這方面我确然算是做得問心無愧的,可是,在一個曾与我一起出生人死的朋友向我發了如此一通脾气之后,我也決定讓步了。
  由此可見,有許多時候,所謂的原則,也是极其脆弱的。

七、神秘失蹤

第二天早晨,小郭醒得很早。他醒過來是因為外面有人在說話,那些講話的人將他吵醒了。
  小郭听到一位小姐說:“你們是不是約好的?”
  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的,他讓我在這里等他。”
  小姐又道:“你可以到樓下大堂去等的。”
  男人知道站在走廊上可能會讓酒店不高興,于是向小姐一次又一次道歉,卻仍然堅持要在這里等。
  小郭听到這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覺得那個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于是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見果然是安伊姆。
  安伊姆看見小郭,簡直就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拉著小郭的手:“衛斯理先生同意了沒有?他如果不同意,我這回就死定了。”
  小郭這家伙倒也有几分幽默:“中國有句古話,上天有好生之德,衛斯理是上帝派到人間來的使者,他怎么會忍心讓你死呢?”
  安伊姆听了這話,知道是同意了,高興得叫了一聲。那一聲很大很突然,將那個還沒來得及离去的小姐嚇了一大跳,跟著也惊叫了一聲,叫過之后就來教訓安伊姆,那么漂亮一個小姐,教訓人來可老實不客气,口气十分嚴厲。安伊姆解決了一件大事,連命都保住了,被人罵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他當即從身上掏出錢來,也沒有看那是多少,塞到了小姐手上,說是給她的小費。
  錢這東西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小姐接到錢后,臉色立即大變,竟當場摟著安伊姆,在他的頰上親了一口。
  讀者已經知道,我名義上是向小郭妥協了,實際上是向強權統治妥協了,這是我此生中少有的事。后來我將這事向白素講出來,心中還非常的痛恨自己。
  白素笑了笑:“中國話中有一句,大丈夫能伸能屈,我看你倒真是修煉成了這种功夫。”
  我沒弄清她這話是譏諷或者是稱贊,這在我們之間達到情感默契以后,倒是极少見到的現象。我自己心里其實是非常難受,所以就對她說:“這都因為小郭那家伙,如果不是考慮到我与他之間生死与共的友誼,我才不會理那個什么上校是死還是活。”
  白素于是道:“這個借口倒也是充分得很,不過,我覺得小郭的話更有道理,難怪有那么多人想當极權統治者,原來獨裁是一种非常特別的享受。”
  她提到的這句話也是我告訴她的,這句話是小郭坐上了那個獨裁者的專机以后說的,不過原話有點不同,小郭說:“難怪世界上极權統治難以滅跡,原來手中有權辦起事來可真是方便极了。”
  我當時就反唇相譏:“做一只被人馴養的狗固然比做一只野狗好,野狗必須要自己去找食,所以常常餓著肚子,但馴養狗卻有主人扔給吃剩了的骨頭,主人越富,那剩骨頭中的油水也就越多。”
  小郭顯然是气了,叫起來:“衛斯理,你不要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
  我當然不會有好語气:“對人我倒是一向寬容,不過,狗本來就是人豢養的寵物,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知道再說下去,我會有許多難听的話扔給他,所以干脆靠在椅背著,裝著睡起覺來。
  一路之上,唯一值得記的就是這么一件事,直到飛机在那個海灣國家的首都降落,安伊姆除了對我极盡討好地笑之外,倒也沒有任何多話。
  飛机剛剛降落,就有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在十几輛摩托車護衛下駛向飛机。當時我還在机艙里面,看到這樣的陣式,心中是暗地里一凜。那樣的一輛勞斯萊斯房車,當然不會是普通人坐的,而且我知道,勞斯萊斯公司的車是极講究的,不同身份的人在購買他們的車時,絕對沒有選擇顏色的自由,比如像亞洲超級富豪陶啟泉也有一輛勞斯萊斯,那輛車是純金色的,如果他想買一輛別的顏色,勞斯萊斯公司宁可不做這筆生意。現在駛過來的是一輛黑色房車,能擁有這种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地位极其顯赫,而且旁邊又有著如此龐大的護衛儀仗隊,我當時的想法是,難道是那個獨裁者親自到机場來了?這有可能嗎?
  當然,我很快就知道,這輛車倒的确是那個獨裁者的專車,不過刻車上除了司机之外,再沒有別人,這車是那個瘋子派來机場接我的。可見在他的心中,這件事有著多么的重要。后來我才知道,他這樣做是以為我能夠幫助他除掉心腹大患,如果早知道我的殺人手段不會比他手下那個秘密組織更多,一定是不會如此興師動眾了。
  一路之上,安伊姆的兩名同伴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下机后他們走到那輛豪華車的兩邊,替我和小郭拉開車門,我們坐好后,安伊姆上了車,坐在司机席旁邊,然后那兩個人才坐在了我們后面。
  汽車和摩托車一同起步,駛出机場,竟不需任何驗關手續。
  來到机場外,我看到廣場上竟站了兩排荷槍實彈的軍警,前后各有一輛警車將我們的車夾在中間,我們就在這些軍警隔開的通道上駛過。我原以為,這种陣式僅僅只是在机場廣場,役料到從机場一路到達總統府,全都由軍警戒嚴。
  這時我才想到,安伊姆說如果我不來,他是死定了的話确然是真話,那位瘋子總統勞師動眾,擺開如此陣式,一方面當然是想以此向我表示友好,另一方面,大約也多少會有一些在我面前擺一擺獨裁者威風的意思。獨裁者費了如此心思,結果卻沒有接到要接的人,當然會惱羞成怒,將這口气出在安伊姆頭上,就是极可能的事。
  車子駛進總統府,在一幢大房子前面停下來,這時就有几個人走上前來,安伊姆和他一起的那兩個人連忙下車,向那個走在最前面的人敬禮。我和小郭因為沒有得到明确的指示,所以干脆以靜制動,老實不客气地坐在車上。
  我想,他們之間的交接一定非常繁复,我可不愿像傻瓜一樣站在下面等著他們。盡管如此,我也還是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竟是一個我极熟悉的人,當然是因為他的上鏡率极高的緣故,真正相識,這應該是第一次。
  那個人和另外兩個人坐到了我們的后面,第四個人坐在安伊姆剛才坐的地方,車子繼續向前開。
  后面有一個人向我說:“你好,衛斯理先生,請讓我向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副總統。”他當然說到了這位副總統的名字,其實,就算他不介紹,我也知道此人,那次對鄰國用兵,就是由他親自指揮的。原本這個副總統的位置是該那個被鱷魚吃掉的駙馬爺的,駙馬爺拒絕了,所以死無葬身之地,他接受了,雖然在國際社會臭名昭著,卻也因此平步青云。我在這里不介紹他的名字,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必要,更因為我不屑。
  副總統非常討好地伸過手來,我故意裝著沒有看見,向他們介紹小郭:“這位是我的好朋友,世界著名的私家偵探,曾經多次与我同生共死。”
  我知道小郭喜歡這一套,便干脆也給他抬了一次轎子。
  小郭听到我如此介紹他,心里高興,再見副總統的手已經伸地來,我是擺明了要給這位高級奴才一點難堪,所以他就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副總統相握,及時地救了他。
  事后,我在公開場合多次以此事笑小郭,說他沒有當成奴才真是暴殄天物,就當奴才這件事來說,他可真算得上是個天才。
  車行不久,便停在一個大廳前,副總統領著我們走進去,我看到這里是一個很高規格的宴會廳,當時就想,這里大概有過許多達官顯貴坐過,与那個瘋子獨裁者一起商談國際大事。中國人講究道不同不相為謀,可這些道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卻要表現出极為融洽的气氛,真正是各怀鬼胎,簡直虛偽之至,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能夠受得了。
  我和小郭坐了,除了副總統以外.還有七個人相陪,無非是某某部長某某將軍之類,午餐极其豪奢,那些陪同的官員似乎正可趁此机會大吃大喝一通。人家的胃口极好,我自然也不愿太掃了他們的興,雖然我心中對如此豪奢浪費大為反感,知道這吃下去的就該是民脂民膏了,也只好耐著性子坐了几個小時。
  (讀者當然可以体會到,在這种极權統治國家之中,如此吃法,浪費的不僅僅只是錢財,這些錢財之中,所包容的實在太多了,其中有創造這些錢財者的血汗。甚至是生命,甚至還包括了我們的時間,他們對自己的時間倒似乎毫不在意,或許他們認為時間用在吸民脂民膏之上,才真正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這些因為与本故事沒有半點關系,所以就此略過。
  吃過午餐之后,副總統帶我們來到一個精雅的會客廳。剛才吃飯時,副總統就已經向我們介紹過安排,下午是由一名中將給我們介紹情況,晚上總統表示要親自見一見我。
  介紹情況是非常必要的,至于是否一定要由一名中將介紹,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他們既然要堅持,我也就只好客隨主便。而晚上的總統接見——我听到這樣一項安排的時候,想到了中國人的一句粗口:脫褲子放屁,整個就是多此一舉。再說,我心中其實對那個瘋子總統有著很大的抵触,這种人想起來就讓我惡心,真要面對面坐著,就更別說有多么讓人不舒服了。
  這時,我就怪小郭多事,如果我們不是先聯系,不得不由他們來為我們作安排,我們就可以直接去找那個名叫裘矢的怪人。現在,一切全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就是我想有自己的決定,看來也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不過,我暗中想,我總不能如此輕易就讓他們支派我,我總要做一點什么,讓他們知道我衛斯理并不是他們的奴才走狗。
  主意拿定之后,我就安下心來,听那個中將介紹整件事的經過。
  這件事發生總是有時間的,那個中將也曾介紹過這一時間,我卻認為沒有必要記,只是約略知道,那是日本那場大地震之后几天的事。
  事情的整個經過并不复雜,但是极奇特。
  那天,應該是下午,瘋子總統忽然興致大發,要去檢閱他的軍隊。我們知道,一國之尊做事都有著极為嚴密的安排,什么時間至什么時間會見國賓,什么時間至什么時間開會等等,全都由下面的一個辦公室安排得有條不紊,但也會有某种時候,既沒有國賓來訪,也沒有什么重要的會議,總統當然需要這樣的時候來看一些文件或者做些別的什么。這一天,正是這樣一個時候,總統原在他那大辦公室中看著一些有關的文件,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他想突然襲擊,去檢閱他的軍隊。
  瘋子總統將這個想法用電話通知了他的辦公室,要他們立即安排。
  辦公室負責人接到這個電話,惊得目定口呆,同時,他們對總統常常會做出一些瘋狂的決定早已熟視無睹,所以僅僅只是五分鐘之后,一切便安排妥當。
  瘋子總統于是在几名將軍的陪同下非常突然地來到了一個快速行動部隊。
  由于總統的要求,事前這件事并沒有通知這個部隊,部隊之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下午會有這樣一次不同尋常的檢閱。當時,總統一行几十輛各种豪華車魚貫而入營房,那在門口站崗的士兵并不知道這一行是什么人,按照常規將這些車攔住。
  從最前面一輛車中跳下一位中將,沖著那名士兵罵道:“混蛋,沒有看見這是總統的車隊嗎?你還要命不要?”
  那名士兵見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名中將,當即惊了一大跳,趁著這跳的功夫,就擺出了一個立正動作,敬了一個禮,他敬禮的手并沒有放下來,听到中將說的那句話,頓時嚇得靈魂出竅,他知道,總統大人予取予奪,完全憑著自己的興趣,如果此時他覺得自己攔了他的車破坏了他的興致,一聲令下,自己的腦袋就要搬家,吃飯的家伙就沒有了。此時的情景可想而知,站崗的士兵手沒有放下來,人仍然畢直地站著,身体卻已經開始發抖。
  總統坐在中間的一輛車上(就是我曾坐過的那輛勞斯萊斯),此時興致极好,見那個士兵果然忠于職守,心中非常高興,便對旁邊的一名貼身保衛說:“這名上士表現很好,你去告訴他,我提升他為少尉,讓他馬上通知他們的長官,全体列隊,我要檢閱。”
  總統非常特別,他的貼身護衛全都是极其年輕漂亮。功夫极高的女性,而衛隊長正是總統夫人。
  那位貼身護衛雖然年輕,卻有著少將軍銜,下車走到那名士兵旁邊,那名士兵敬禮的手還沒有放下來。他當然也知道,走過來的這名女人,雖然是少將軍銜,但因為是總統的貼身護衛,所以真正是見官大三級。在這樣的一個群体之中,似乎每個人都要學會一种本領,就是見風使舵。這個土兵的這种本領不弱,他在見到這名女少將之后,敬禮的手仍然沒有放下,人已經向左轉了四十五度,右腳先分開后并攏,再做了一個立正動作。不過,因為此時他的全身在發抖,這個動作做得有些變形。
  女少將向他說:“總統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提升你為少尉。”
  新少尉一听,大喜過望,連忙大聲地、一字一頓說:“感-謝-總-統-栽-培,誓-死-效-忠-總-統。”
  女少將听了,表示滿意,于是進一步下達總統的命令:“馬上通知你們的長官,全体列隊,接受總統檢閱。”
  新少尉應了一聲,跑步進入崗亭之中,給長官打電話。僅僅是十秒鐘之后,營房之中便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總統車隊魚貫而入,停在營房前面的空地上。
  一分鐘后,營地最高指揮官(一名少校),跑到總統隊前報到。五分鐘后,全体列隊完畢,少校喊過几聲口令,然后跑到總統同前,向總統進行報告,請總統檢閱。
  總統對此非常滿意,于是走下車來。
  在總統下車之前,他的差不多二十個貼身護衛已經從前后的几輛車上下來,向總統座車靠攏,將總統圍在中間。
  她們准備前后簇擁著總統完成這次檢閱。這樣做當然有著多方面的考慮,一是顯得總統极其威風,同時,即使是有什么意外,她們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對總統進行保護。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极其意外的事,這件事之后,總統大為震怒,曾下令將總統辦公室的所有人員全都槍斃。
  這件事是有一名士兵端著手中的沖鋒槍向總統射出了一梭子子彈。
  非常幸運的是,總統的貼身護衛,全都身手不凡,在槍聲響起時,已經有几個護衛擋在了總統面前,另几個護衛將總統按倒在地,壓在自己的身下,還有几個護衛沖向了那個暗殺者。
  那一梭子于彈是橫掃過來的,最先射中的是靠總統右邊的几名高級官員,而并非直接射向總統本人,這才使得貼身護衛有了保護總統的机會。盡管如此,這一梭子子彈還是令許多人喪身,其中包括一名中將兩名少將,總統的貼身護衛中有好几個受了重傷。
  殺手在射出那一梭子子彈之后,槍中空了,被他身邊的士兵按倒在地,捕獲。
  事后查明,此事极其奇特,因為殺手并非該營地的士兵,既不在冊,更沒有任何人認識他,誰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混進營地來的,此其一;其二,也正是總統遷怒于總統辦公室的原因,因為總統的這次檢閱,完全是一時興起,除了這個辦公室之外,沒有人知道總統要去哪里,干什么去,很顯然,總統要到這個營地的消息,只可能是總統辦公室透露出去的。于是,總統認定這個辦公室中有人想置他于死地,震怒之下,要將這個辦公室全体正法。
  听到這里,我便揮手制止了那名中將:“請等等,你們查過沒有,總統辦公室有几個人知道總統此行的去向?”
  中將道:“只有一個人,此人跟著總統去了營地,后來中槍受了重傷,三天后死亡,他在死之前,我反复問過他,他一直都說不可能不可能,他沒有將總統此行的目的告訴任何人,有關總統此行的安排,全都是他一手完成。”
  我再問:“通常情況下,這些士兵列隊接受檢閱的時候,他們是否帶槍?槍中是否有子彈?”因為我知道,像這一類檢閱,槍中是不會有子彈的,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教練彈,打不死人。
  中將回道:“原則上不應該有子彈,事后我們對所有的槍進行過檢查,除了那一支槍之外,其余的槍中都沒有子彈。”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消息當時就進行了极其嚴密的封鎖,外界沒有任何人知道,內部卻是极其緊張,誰都不知道瘋子總統會怀疑由誰指使,由此引起一次大清洗也是完全可能的。于是,由總統親自點將,成立了一個調查此案的專門小組,組長是總統本人,副組長是這位中將。
  但是,他們怎么都沒有料到,在對殺手進行審訊的時候,殺手說沒有任何人向他透露消息,他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功能,知道某些人有想法。當時,他知道總統要去那個營地檢閱,所以就搶先一步做了准備。
  這种話總統當然不相信,于是親自對他進行審問,當時有几名高級軍官在場。總統問:“你知道我當時的想法?那么,你說一說,我現在想的是什么?”
  總統審問的時候,与殺手是隔著防彈玻璃的,那是為了防止殺手真有特异功能,再一次向總統下手。他們之間說話,全都是通過擴音器進行。
  殺手說:“我知道,你在想,你早就對几名高級官員不放心,正可以趁此机會將他們除掉。”
  這話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听到,所以嚇得面無人色。
  總統當時并沒有說任何話,臉色是极其的難看,他在想些什么,身邊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卻沒有料到,殺手又說:“現在,你想的是這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不用再審下去了,立即將他處死。”
  總統當時真正是被嚇得跳了一下,几乎從他坐著的椅子上摔下來。
  殺手又說:“我決不說大話,只要我能從這里出去,我就一定要殺死你,隨時隨地,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我要想殺死你,那其實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就算你有再多保鏢也沒用。”
  總統在那張椅子上坐了有五分鐘之久,這五分鐘里,他什么都沒說。
  中將擔心殺手再次胡言亂語(因為他們曾試過,他确然能夠知道這些人心里在想著什么,如果他將這些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告訴了總統,那么,這些人就死定了),所以就將他帶走了。
  總統坐了五分鐘之后,站了起來,對中將下令說:“此人是個瘋子,不用審了,立即處死。”
  在這樣一個极權國家,總統就是法律,總統說立即處死,那就一定會立即處死,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個決定。
  這個命令在十分鐘后被執行。
  (我當時就知道,十分鐘對于這些各怀鬼胎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長了,他們其實想一秒鐘都不耽誤地將此人殺死,因為他們誰都不能保證,此人在下一分鐘,會將誰腦中所想的事說出來。)
  (此時我也已經知道,我原以為他們的組織中有人練成了天眼通,實際上是錯了,用天眼通這种极其罕見本事的人正是那個殺手。但有一點我不明白,此人要找我來干什么?這种事与我半點關系沒有。)
  中將接下來介紹的事更加奇特,以至于我和小郭全都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此之前,我一直都非常自信,我見多識廣,天下什么樣的奇事都已經見過,可這件事我別說是見,簡直連想都沒有想過。
  殺手被拉到了法場,中將親自監刑。
  劊子手用一支步槍向殺手的心髒部位開了一槍。這一槍是近距离射擊,而且子彈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即人們通常所說的開花子彈,子彈是從背部射人的,從左胸穿出,在那里炸開一個大洞。
  我原來設想,他們一定會對這個殺手多方折磨,現在才知道,他們不敢,倒不是怕殺手會以什么特別手段對付他們,而是怕耽誤了時間,使得殺手有机會說出他們每個人心中所想,因而,他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殺手處死。
  受此一擊,沒有人還能不死。
  這時,讓人大為惊駭的事情發生了,那名劊子手行刑之后,拖著槍离開,卻听到后面有冷笑聲傳來,他忍不住向后一看,見那個人的胸口皮開肉綻,那個大洞足可以塞進一只排球。本來,劊子手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杰作,因為被殺者應該是背對著他的,但在此時,那個殺手已經轉過身來,就變成了面向行刑者,所以看了個真真切切。
  殺手在受到那顆開花子彈的襲擊后并沒有死,他甚至轉過身來,看著中將和所有參加行刑的人,并且說了一句話,看起來,這句話實在是對他們的威脅,也是對他們的嘲諷。
  他說:“你們殺不死我。”
  劊子手從沒有見過如此令人心悸的事,嚇得當場慘叫了一聲,昏了過去。
  發現此人未死,當即就有几名驗刑的劊子手提著手槍跑過去,几個人一起對著他開槍,于彈在他的胸部射人,將那一具身体打成了蜂窩狀。
  槍聲仍然在響著,可那個人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停過,他所說的僅僅只是一句話。他一邊大笑,一邊說:“你們殺不死我,你們誰都殺不死我。”
  中將惊駭莫名,渾身發軟,可他仍然沒有忘了下令:“射他的頭部!”
  劊子手全都嚇得發抖,根本就拿不住槍了,槍相繼掉到了地上,他們也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是被嚇昏了。
  中將到底是經過世面的人,一生可以說殺人不眨眼(否則他也不可能身居要職),盡管他也是极其惊駭,卻較別人要冷靜得多,他當即就掏出槍來,對准那個不死人的頭部,猛地扣動了槍机。他扣動槍机時,手一直都沒有放開,直到槍膛中的子彈全部射完,震耳欲聾的槍聲停了下來。
  他的耳邊,槍聲是沒有了,可那個人的聲音還在,那個人不斷他說:“你們殺不死我,你們誰都殺不死我。”
  有一點我极佩服這位中將,在那樣一种讓人恐怖到极點的情形之下,他竟還能下令,將殺手押回去。
  中將命人將殺手關押之后,立即來見總統。
  總統正坐在他的大辦公室里,等待著部下來報告已經執行他的命令的消息,這樣一個危險人物不死,他是不可能有片刻安心的。
  中將走迸總統辦公室,身体有些發抖,總統甚至還与他開了一句玩笑:“好一個我的將軍大人,殺一個人比殺一只雞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怎么會把你嚇成這樣?”
  中將在繼續發抖,他也知道在總統面前絕對不能發抖,這一抖說不定就將自己的前程給抖掉了,可他又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努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任他怎么努力,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所以只有抖著身体向總統匯報:“報……報告總……總統,我……我們無法殺死他。”
  總統听了這話,當即大怒,拍案而起,指著中將,咬牙切齒他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中將知道總統惱怒了,總統惱怒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理智的,這時候,他想殺誰就殺誰,只要命令一出,沒有任何人還能夠保證腦袋還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中將深知這一點,他如果將剛才的話再重复一遍,總統定會下達另一個死刑令,那么,他就永遠不會再有時間和机會了。
  他的确是夠精明,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在來這里向總統報告之前,早作了充分的准備。這個准備就是行刑現場的錄像帶,這盤錄像帶并不是人工錄制的,如果當時有一個人扛著攝像机站在附近,一定不可能錄下全部場面,因為他一定嚇得倒在了地上,而攝像机也早被扔開了。實際上也根本不需要一個扛攝錄机的人,因為全套設備都是自動的,正因為有這樣的自動設備,才可以讓瘋子總統相信,他手下的人沒有瞞著他放走任何由他下令處決的人。
  中將當時說:“總統請息怒,請您看看現場的錄像,就一切都清楚了。”
  總統當時又坐了下來,很有耐心地看著錄像,但看到一半的時候,中將就听到轟然一聲,總統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他們連忙跑過去,將總統扶起來。
  這時,總統已經面無人色,面無人色的總統仍然可以下令,總統的這個命令是一定要將他殺手,可以使用任何方法。
  第二次繼續執行總統的死刑令,不再是用槍,而是用上了電椅。
  正如安伊姆所說,他們用盡了所有方法,沒有任何效果。這些方法一种比一种殘忍,在此我也就不多描述,因為那可能讓人惡心得許多天吃不下飯且不斷做惡夢。
  在所有的方法試過之后,他們几乎是絕望了,這時,殺手告訴也們說:“你們可以去找一個人,如果連他也殺不死我的話,那么,這個地球上就沒有人能夠殺死我。”
  中將听了這話,就迫不及待地問:“這個人是誰?”
  殺手說道:“衛斯理。”
  中將听說過我的事,所以問:“我們用了如此之多的辦法都無法殺死你,那個衛斯理真能做到這一點?他有什么特別的手段嗎?”
  殺手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說他有可能,如果他也無法殺死我的話,你們就更不能了。”
  中將重重地歎了一口气:“唉,看來我是無法執行總統交給我的這個任務了,罷罷罷,那我就回去等死吧。”
  殺手听了他的話,似乎大為奇怪:“我告訴你們,衛斯理說不定會有辦法,你們為什么不設法將他請來?”
  中將原本就知道衛斯理其人,所以才說:“我當然想去請。可這里有几個問題,第一,衛斯理這個人我知道,是一個极其傲慢而且自負的家伙,我們去請他求他,他根本就不會答應。”
  殺手以一种譏諷的語气對他說:“你們不去試一試,又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肯幫你們?你剛才的話中還有第二,第二是什么?”
  中將是再歎了一聲:“第二,這個人一生的奇特經歷無數,本人也是神出鬼沒,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在哪里,我們怎么去找?”
  殺手于是說:“非常巧,我剛好知道怎么与他聯系。”于是,他將我所在的房號碼和電話號碼告訴了中將。
  中將請示過總統,總統立即下令安伊姆去邁阿密找我。
  安伊姆給我打電話,我拒絕承認我就是衛斯理,他只好再次打電話去找中將。
  中將又來找到了殺手,將安伊姆的話告訴了殺手。
  沒料到,殺手說:“衛斯理正在處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你們的電話引起了他的誤解,他以為你們是另一伙人,所以換了地方。”不久以后,他再次告訴中將我新的房間號和電話號,并且說:“只要有人接听電話,你們就告訴他兩個字:裘矢,他就會見你們。”
  中將問:“我們如果說出這兩個字,他仍然不肯見呢?”
  殺子說:“那么,你們可以說另外一句話:日本大地震的生還者。”
  在中將介紹整個事件的經過時,我早已將我所認識的人全都想過一遍,我認定這個殺手并不是我認識的人。我實在不清楚,這個殺手為什么如此抬舉我,說整個地球之上,如果我不能將他殺死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能置他于死了。我之所以答應來這里,完全是因為對此事极為好奇,而不是來替這些劊子手當殺人凶手。
  中將講述到此處時,我真正是駭异之至,實在想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讓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個為什么要將我找來,難道是要我來殺死他?他向他們提到了裘矢,難道他是裘矢的同伙?甚至是裘矢本人?
  我不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荒唐的事。
  在中將講完這件奇事之后,為了不与那個瘋子總統見面,我提出立即去見那個殺手。副總統顯得非常為難,他說已經作了安排,總統馬上就要來了。
  我就是要給那個瘋子一點教訓,所以就對副總統說:“你們不是希望我能夠給你們提供幫助嗎?我必須聲明,我不是你們的臣民,我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有權利決定我自己干什么,不必別人安排。你們要做奴才,那是你們的事,我不做。如果你們一定要我違背自己的意志接受你們的安排,我將取消此行的一切活動。”
  我的話沒說完,几個的人臉色极其難看,那個中將甚至一臉悻色,似乎想對我進行處置。他們的表情,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要的也正是這种結果。
  但是,忽然有一群人前呼后擁而來,當中一個正是那個誰都認識,有些像殺豬佬的獨裁總統。他一進門就說:“衛斯理,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冥頑不化的所謂民主斗士,現在,你是不是又在我這里販賣你那些破爛玩意?”
  將民主說成是破爛玩意,這种話,也只有像他這种絲毫沒有民主這种概念的瘋子狂人才說得出來。
  他來了,我想給他一個教訓的計划也就流產了,不得不表面敷衍一下。
  (這是一段极其無趣的經歷,雖然与此故事有一定關系,卻并沒有仕何新的東西,為了避免再惡心一次,就此略過,相信讀者朋友也一定能夠理解。)
  當時,我只是想早點結束這种類似于苦役式的“接見”,可這次接見仍然拖至晚上九點才結束。結束以后,他們原安排了許多活動,比如看演出什么的,我卻堅持去見殺手,他們無可奈何,只得同意。
  然而,讓我和在場所有人詫异至极的是,此事又發生了變故。他怎么死了?
  我們几個人在中將的帶領下來到監獄。
  說那間監獄壁壘森嚴一點都不為過。那是一間建在地下的監獄,地面之上,僅僅只有一幢极不起眼的建筑,在那場多國部隊的懲戒戰中,這座監獄顯然受到過攻擊,能夠看出重修的痕跡。這樣一個地方,表面上看去,誰都不會想到是一間關押重要犯人的監獄。
  在建筑的里面,有一個极不起眼的梯口,由此而下,便到了一間小小的地下室,然后改乘升降机,也不清楚下行了多少米,停下來時,見面前是一扇极厚重的門。我相信,這扇門一定由极其精密的電子儀器控制,普通人要想打開這扇門根本就不可能。
  果然,被中將喊來帶路的監獄主管從身上拿出一個特殊金屬片,插進旁邊的一個裝置中,那個裝置下面有一個小顯示屏,這時以极快的速度顯示著一組又一組的數字。
  通俗他說,這應該是一种新型的電子鎖,這种鎖的保密性能特別好,只有一种极為特別的“鑰匙”才能打開它,這种鑰匙就是那個金屬片,金屬片上有一些密碼,將金屬片插進去后,電子計算机的識別裝置就開始工作。這种鑰匙几乎無法偽造,如果有誰想利用其他辦法將此門打開,那簡直可以說是痴心妄想。連炸藥都只可能炸毀這個電子識別裝置,卻根本無法炸開這扇門。可見,被關進這里以后,如果不是被特赦,根本就不可能重返生天。
  那扇門慢慢地開了,我們一起走進去,見里面是一個很大的空間,里面是全副武裝的獄警,那些獄警見到我們這一行人,全都立正敬禮。中將等人根本不理他們,隨著監獄主管走向旁邊的一扇門(在這個空間四周有著四扇這樣的門),主管走近那扇門,拿出那個金屬片(是否是另一個金屬片,我沒有注意到,因為這無關緊要),插進裝置中,將門打開。
  門開之后,我見到的是一條很長的走道,走道的兩邊有著許多的門(這些門全都是一樣,只有那种特殊的金屬片鑰匙才能打開,可見那個獨裁總統為了建這樣一座監獄,花去的民脂民膏一定不少)。走道兩邊坐著許多的獄警,他們也都一齊站起來敬禮。這里到底關著多少“犯人”,根本就無法知道。
  我們沿著這個走道走了很長時間,我估計走道的總長度在五百米以上,甚至我還有一种感覺,在這座地獄(這實在是一座真正的地獄)之中,同樣的走道還至少有三條,可見,這是一間多么大的人間地獄。我們終于走到了走道的盡頭,那里有一扇門。
  我原以為,這扇門被打開,我們的目的地就到了,但在門開了以后,我見到的卻是一個旋轉向下的樓梯,我們走下去,又開了一扇門,見到前面又是另一走道,這走道比上面的短,兩邊的門也要少得多。此時我才知道,這里面關的犯人,恐怕就是那些“欽命立斬,殺無赦”的。
  一個人被扔進了這個人間活地獄,一定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生還的机會了,任何人都別想從這里出去,就是有能力調一支軍隊來都不行,沒人能劫這座監獄。
  在走進這座監獄之后,我原就非常認真地留意過監獄的牆,那是用鋼筋水泥澆灌的,我估計普通的炸藥根本無法將這牆炸開。到了這一層之后,我發現這里更加堅固。若想知道生活在极權統治之下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那也不難,只要看一看這座監獄就知道了。
  當時,我和小郭全都感到毛骨森然,小郭甚至輕輕碰了我一下,小聲說:“真是無所不用其极。”
  我也小聲回道:“現在,你還為极權統治唱頌歌嗎?”
  他听了我這話的,全身一凜,我非常明顯地感到了。
  由于見到這樣的一座監獄,我那天馬行空的思維就頓時飄得很遠,我想到了人類,或者簡單地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樣的動物?千万年來,人類一直都在追求解放自己,這是一种徹底的解放而不是一种口號上的,但是,人們在追求這一點的時候,實際行動卻是囚禁他人。于是,世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弱肉強食、占山為王、為虎作倀、阿瘐餡媚、奴顏卑膝,行行色色。其實,除此以外,人類完全可以由另一條路進入這一境界,可是數千年來就是沒有人肯走,現在,有人已經找到了新的道路,可仍然有那么多人(如瘋子總統者流)卻要沿著老路固執地走下去。
  人們為了鞏固自己的絕對統治地位,于是想出了許多的辦法,在身体和思想兩方面囚禁他人,這种囚禁手段如果有人將其整理付梓的話,那簡直就是一本血淋淋的大書,二十四史算得了什么?如果有關人類被囚禁史這本書寫成問世,所有的歷史全都會變得极其蒼白而又虛偽。
  那個殺手的出現,是否對人類這种行為的一大諷刺?
  至少我可以肯定一點,人類研究了千百年的囚禁身体最嚴厲的手段——處死,對他毫無用處,數千年苦苦研究的結晶原來竟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這不僅僅是對人類的一种嘲諷,還應該是一种警示,我相信,人類如果將用在研究置人于死地之法上的時間和聰明才智用來研究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發現生命奧秘或者有關生命的一切而不是扼殺生命的話,人類會比現在先進多少年?五千年?一万年?
  那個殺手是什么人?正是這樣一個智者?
  似乎又不像,真正能夠超越生死的人,我是見到過的,像天湖老人,他是我所認識的一個可以達到不生不死境界的超人。但是,他所能達到的境界也只不過是靈魂不死,卻無法超越身体的局限,他的身体同樣會衰老然后死亡(他們稱為圓寂)。是的,像他這樣一個智者,一個參悟了生命真諦的人,最后仍然不能逃脫身体的死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選擇永不轉世,他不希望自己的靈魂再一次被那一副皮囊所制。
  而那個殺手是個已經超越了人類身体規律的人嗎?如果說他不是,那么,為什么人類苦心孤旨研究了几千年的數不清的殺人手段對他無能為力?
  正是在這种极自由的想象之中,我們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扇門前。
  主管將那扇門打開,然后告訴我們,先在外面稍等,由他進去看一看。
  他向里面走去,我不知他去干什么,竭力向里面看,卻是什么都看不到,因為里面是一個狹小的走道,這里的光線雖然照了進去,但往前延伸,走道卻拐了個彎,那里面顯然是黑暗的。
  我們站在外面,看著主管一直向里面走,到了走道盡頭,拐進去,然后就有燈光從那里面傳出來,接著,就听到一聲大叫。
  那一聲叫的确十分奇特,最初,我們都以為他受到了被囚禁殺手的攻擊,所以才會發出那樣一聲惊叫。我一直認為,殺手一定是個具有目前我們還完全不清楚的能量的超人,像他這樣一個人,即使是如此森嚴的一座活地獄,也完全不能囚禁他,他如果真想离開這里的話,那是一定可以來去自如的。
  正因為有了這种想法,所以我才會想到那一聲惊叫是因為主管被殺手襲擊。
  可是,在這一聲惊叫之后,大約是三秒鐘之后,我們看到主管從那里面跑了出來,神情极端异樣。
  中將連忙問道:“什……什么事?”他的聲音有些發抖,顯然對殺手的神秘力量有著极端的恐懼。
  主管說:“他……他……他死了。”
  死了?他們曾經用過那么多方法卻無法讓他死去,現在,僅僅是關在這里,什么方法都沒有用,他會死?
  主管的這話,顯然沒有人相信。
  中將當然就更不相信:“你看清楚了?他是真的死了?”
  主管听到上司如此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語言變得极猶豫:“我看見他躺在地上,像是已經……死了。”
  中將和主管等還在門口討論這個問題,我卻有些不耐煩,撇開他們向里面走去,不親自去看一看,誰能确定生死這樣的大事?
  小郭見我行動了,他也跟了上來。
  中將等人見我們要去看,便在后面喊:“小心他耍詐。”
  我頭都不回他說:“你們放心,他根本用不著。”我這樣說當然有我的道理,像殺手這樣的人,如果想离開這里的話,沒有必要使出詐死這樣普通的手段,他有大把的机會,比如在刑場上,無數的子彈都無奈其何,他如果要离開的話,誰又能阻止?
  我走過了那個拐彎,見里面是一間大約十平米的房間,靠我們這面是一排鋼制的柵欄,房間的另外五個面,全都是用非常堅硬的花崗石砌成,這是真正的牢籠。就在這間牢籠之間,我看到了一個人的尸体。
  我相信那是尸体,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一個人的身体經受了如此摧殘之后還會是活著的。那确然是一具极其讓人惊駭的尸体,那尸体簡直就已經完全不成形。當然,我可以將那尸体的詳細情形描述出來,但那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對死者是一种殘忍,對活著的人也同樣是一种殘忍,因為任何人,只要看了這具尸体之后,立即就可以知道,這個死者曾經受過何种非人的折磨。那的确是一個鮮血淋淋的場面,為了不讓諸位閱讀時覺得太過恐怖而又對當時的情形有一個大致了解,我僅僅只是說出我所見到的其中一部分,實際上,那也是我非常肯定地認為那是一具尸体的原因。
  前面我已經介紹過,他曾經被執行槍決,當時,到底有多少顆子彈射到了他的身上?沒有人統計過,我想那一定不會少于四十顆,四十顆子彈全部射在他的頭上和胸脯上,那會留下一种什么樣可怖的傷口,可以去想象。除此以外,他們還使用過其他一些手段,比如電椅。施行電刑的時候,電擊點是在他的手上和腳上,實際上,我當時看到的,已經不能算是人的手和腳了,那种情形簡直就難以形容。后來小郭在出來以后有一個形容,我以為還有點形象。
  小郭說:“我看到那手和腳的時候,想到了那种還沒有完全燃燒的樹木。”
  相信所有人都見過尚沒有完全燃燒或者說燒了一半的樹木,黑色或者用更加科學一點的詞是高度碳化。
  在這同一具尸体之上,還有其他一些极其可怖的痕跡,我不想一一列出。
  僅此,我相信极富想象力的人類,一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樣的情形,同時也會認同我的想法:那絕對是一具尸体,而不會是一個活著的人。
  即使如此,中將仍然不肯讓人進去檢查一下。
  我知道他們擔心什么,在我看來,他們竟對這樣一具尸体充滿了畏懼,實在是一件极荒唐的事。“你們將門打開,我進去看一下。”
  他們不敢。
  我些煩了:“是他叫我來的不是?他本人告訴你們,我有辦法對付他的,對不對,你們還怕什么?如果你們連這樣一具尸体也怕的話……”后面的話,我便沒有說出來,而是改口說:“你們將門打開,我進去后你們就立即鎖上,這總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主管拿眼去看中將,中將或許以為如此僵持下去也終不是辦法,便點了點頭。
  那鐵柵門被打開一條縫,我擠了進去。主管正要將門鎖上,小和卻突然將他推了一下。主管原是防著前面,當然沒有料到進攻來自背后,所以向前扑了一下,同時也慘叫了一聲,門就被完全推開了。
  中將發現小郭的行動后,當即大喝了一聲:“你要干什么?”他的動作也真夠敏捷,這句話出口時,槍已經從身上掏了出來。或許,他一直都在意念上做著掏槍的准備,所以動作才會如此之快。
  小郭不理他,走了進去,然后對主管說:“行了,你現在可以鎖上了。”
  主管躲了出去,鎖上了門,他們便站在外面看。
  無論是我還是小郭,我們都是見過各种各樣尸体的,但卻從未見過一具如此讓人心悸的尸体,我們進來后,竟有那么几秒鐘,站在离尸体一米來遠的地方,不知該怎么辦。
  小郭說:“顯然,他已經死了。”
  我道:“如果已經成了這樣還活著的話,那簡直就是天下奇聞。”
  可是,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事實是,他們都證實,這個人正是在受過如此之多的殺戮之后仍然活著,那么,他到底是死是活?我們既然進來了,自然就應該看一看。
  我在尸体前蹲下來,小郭跟著也蹲了下來。
  中將在背后喊:“小心。”
  小郭用腳將尸体翻了個身,讓他臉朝上,我們看到了他胸前的那個大窟窿,鮮紅的肉向外翻開,甚至能夠看到他那被子彈擊穿的心髒,心髒沒有任何跳動。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他的腦袋,那的确是人的腦袋,不過,這個腦袋早已被子彈打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紅紅白白的東西。
  誰能夠相信,這樣一個人還會是活著的?
  我伸出手去,放在他的鼻子前面(那實際已經不能說是鼻子,因為有一顆子彈正好從那里穿過,隆起的部分早已不知去向),感覺不到有任何呼吸。
  小郭站了起來:“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如果誰說他還是活著的,我將我的腦袋賭給他。”
  中將在外面問:“真是死了?”
  我道:“据我所知,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活。”
  中將還不肯相信,對身邊一個人說(那人可能是他的護衛):“你進去看看。”
  那人明顯面露畏懼,卻又不敢不听命令,在主管打開門后,戰戰兢兢走進來,進來后卻不敢靠近。
  主管喊:“踢他几腳試試。”
  那人就真的壯著膽子上前踢了一腳,然后跳了開去。見沒有動靜,似乎還不敢相信,又上前踢了一腳。
  尸体沒有任何反應(既然是尸体,當然不會有反應)。
  中將等人這才大著膽子進來,看了半天,确認是死了,才發出一聲歡呼來。
  中將立即從身上拿出了手提電話,我知道他是打給那個瘋子總統的,為了向主子效忠,他當然會將這個消息第一個報告給主子,說不定主子正為無法將此人致死寢食難安,得到這個消息之后,至少今晚是可以睡個好覺了。
  果然,他在電話中說:“報告總統,那個人死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激動得都在發抖。
  而正在這時,主管忽然就惊叫了一聲,指著一面牆,說不出話來。
  我們于是向那面牆望去,也全部猛地吃了一惊。
  剛才我們的。注意力全都被尸体吸引著,所以誰都沒有去看那面牆,現在,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了,所以主管才向那面牆掃了一眼,卻看到一個极其讓人詫异的場面。
  那面牆上,有几個字。
  牆上有几個字當然不會讓人如此惊詫,只是因為這几個字太特別,太匪夷所思。
  特別的并非那几個字的字意,實際上那是五個字,而且是五個中國的方塊字,在場的,除了我和小郭,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懂。那名主管看到一些完全不懂的字,當然不可能發出惊叫,讓他嚇得雙腿發軟是另有原因。
  前面,我已經反复介紹過這座監獄的建筑結构,走道是用鋼筋水泥澆灌而成的,這間監號的面壁是由硬度极高的花崗石作牆的。我如此強調,當然是一种小說做法,因為后來有重要交待。
  主管看到的那五個字,正与花崗石的硬度有著极大的關系。
  那五個字并非寫在牆上的,而刻上去或者更准确一點說是被雕上去的。雕和刻當然有著极為本質的區別,刻或者也可以說成是划,只是一种淺層次的,雕卻是由表及里的,深層次的。
  我這樣說,相信諸位都清楚了,那五個字被雕在花崗石的牆上,而這間監號之中,又是沒有任何雕刻工具的。
  實際上,我們在看了那五個字之后,立即就知道,那是被一個人用自己的手雕上去的。這樣說還不是非常准确,因為這個在牆上雕字的人,那手已經不能算是手,而不是兩截木碳,也正因為已經成了木碳,所以我們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正是手的杰作,因為那些字上,還有著一些黑色。
  一只已經成為木碳的手,竟能在花崗石的牆上雕出五個字來,這的确夠惊世駭俗了,難怪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惊了一下。
  中將不認識那是什么字,所以問我。
  我當然認識,那是五個极為普通的中國方塊字:我將去找你。
  大家知道了那五個字,一定也知道了我和小郭比他們的惊駭更深一層的原因了。這個人已經死了,我相信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辦法能夠證實他還活著。
  可就是這個死人,卻在牆上留言与我約會,說在將來的某一個時候去找我。
  這字當然是留給我的,他費盡千辛万苦將我找來,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想告訴我;現在,他又留下這樣几個字,且是除了我以外別人(小郭是意外而來,不能算在其列)都不懂的字,那么,這字當然是讓我看的。
  他毫無疑問是死了,那么,他將怎樣与我約會?靈魂去找我?
  中將見我半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又問了一句。
  我知道對不對他說都一樣,待我們走后,他們一定會找會懂得中國字的人來看,那時一看就知道了。知道后他們或許會認為這字是留給那個獨裁總統的,那就讓他們去認為好了,那樣的一個人,如果讓他在世上活得太舒服太自由,真正是天理不公。
  我于是對他說:“這几個字對你們沒有什么意義,你們也不必去深究。總之,這個人已經死了,你們的心腹之患已經沒有了,你們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搞你們的一統天下了。”
  話我是說了,信不信,那完全是他們的事。

八、讓我死去

回到家,我自然會將這些事告訴白素。
  將這次的經歷說完后,我和白素之間有一場對話,當然是有關這個故事的。
  我對她道:“那五個字當然是留給我的,但我有些不明白,那個殺手為什么要來找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白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我這樣問,正是想听一听她的意見,有時候,她的意見會很有見地,甚至會在我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給我啟發。
  她想了想:“我覺得,在弄清這個問題之前,首先必須搞清楚另一個問題,這個殺手到底是什么人?”
  我喝了一口酒:“這個問題我早已想過,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是地球人,或者并不是我們所熟悉的生命形態,在我們所熟悉的生命形態中,沒有任何一种生命是可以經歷如此之多,仍然不死的。”
  白素看了我一眼:“如果說這個殺手是外星人,他經過如此之多的殘殺手段而不死,可能就會好理解一些。”
  這一點,我跟白素的看法不同:“但即使是外星人,也一樣會死。”
  她這次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与我對接了一個眼神。我們之間,早就已經有了心靈相通,交流的方式也早已突破了人類普遍使用語言交流方式,除了語言以外,我們還可以用眼神直接對話,也可以使用普通人极難掌握的唇語。
  這一次眼神對接只不過几秒鐘的事,但我卻讀到了許多信息。
  她的意思是:“就算你是目前地球上對外星人了解最多的人,可那又怎么樣?整個宇宙之中,到底有多少生命形態存在,別說你不清楚,就是那些以研究生命形態為己任的外星人如勒曼醫院,他們一樣不清楚。遠的當然就不用說了,上次在天一庄園遇到的那些骷髏人,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后來,勒曼醫院弄了一個骷髏人回去研究,至今也不知他們有沒有結果。”
  我知道她所說是對的,對于生命形態,我們所知實在是太少,或許,宇宙之中真的有著一种生命形態,超越了生命的生死界限,可以長生不老?這個想法似乎太大膽了一些,連我自己都覺得暗吃了一惊。
  不過,既然提到了勒曼醫院,了解一下他們對那個骷髏人愛琳的研究情況,倒也是必要的。再說,我這次接触到的所經歷的事,正是比他們所研究出的复制人更進了一步,同樣是可以向他們提一提的。
  我當即給勒曼醫院打了電話,直接找亮聲先生。
  亮聲先生接過電話以后便對我說:“衛斯理你好,我們听說你最近接触到一种克隆人,你是不是准備同我談一談這件事?”
  我暗中吃了一惊。我第一次与勒曼醫院接触,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丘倫十分神秘地死在意大利勒曼鎮的一家療養院旁,而在死去之前,他曾托人給我打了一個十分奇怪的電話,說他在那里見到了一個無論如何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大人物齊洛將軍。當時,我們通過新聞了解到齊洛將軍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所說的地方,所以沒有當回事。誰知五年后,丘倫的尸体在勒曼鎮被發現,為了查清丘倫的死因,我去了一趟勒曼鎮,卻非常意外地見到了因心髒病被醫院宣判“死刑”的好朋友陶啟泉,而陶啟泉看起來似乎完全不認識我。后來,我才了解到,勒曼醫院對生命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他們已經可以复制任何一個人,就像汽車一定要有后備輪胎一樣,他們為人也制造了后備。
  在勒曼醫院的觀念中,那些后備只不過是實驗室產品,可我仍然認為那是人,是生命。當然,那种生命有著极大的缺陷,只是具備人的身体,卻沒有人的靈魂。當時,他們一直都在研究一种具有人的靈魂的复制人,卻二直沒有突破(這件事記在《后備》這個故事中)。
  而這次我的經歷之中,有一點与此有著极大關系,有人已經突破了他們,研制出了一种嶄新的复制人,這种复制人被他們稱為克隆人,這种克隆人除了与被复制對象外型一模一樣之外,還有著其他一些更為偉大的突破,這本來是人類生命研究上難得的巨大進展,但卻被一伙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這個故事不僅僅是离奇,而且极為惊險,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大陰謀》,本与此無關,但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不知從何得知了我這一段奇特經歷,現在又問起,為了与他談話的方便,自然不免介紹一番。)
  在談過克隆人之后,我自然就問起了上次那個骷髏人的事。
  亮聲醫生對我說:“進展不大。”
  進展不大,但說明還是有一定進展:“你的意思是否說有了小小的進展?”
  亮聲似乎有些猶豫,也許是不知該怎么說,過了片刻,他說:“我們發現她的遺傳基因經過了改變。但卻不知道,這种改變到底是怎樣進行的,也無法估計這种改變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我想了想,說道:“當時,那個骷髏人不是說,每過五年,她們就要經過神仙給她們打一种針,不然她們就會死嗎?我想你們一定注意到了這一點。”
  亮聲很坦率:“我們當然不會放過這一點,但是也沒有用。我們發現,她的身上,實際上同時存在著兩种完全不同的基因,一种當然就是她作為人本身的基因,另一种基因我們卻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樣的基因。這种基因本身的生命力极強,但對來自外界的攻擊卻又似乎毫無抵御能力。据我們估計,這种基因是被移植到人体中來的,最初,這种被移植基因可能占著极大比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种基因被人体內原有的基因慢慢消滅。五年之后,這种外來基因就會被全部消滅。”
  亮聲說到這里,我不得不打斷他,請他等一等,這的确是一种我從未接触過的奇事,他這樣說,我還不能完全理解,我需要時間進行消化。
  我想了想:“這种情形是否就像某种我們常見的情形,比如將一些泥土混人水中攪拌,就成了泥水,水中有泥,泥中有水,但是,時間一久,泥就會沉淀?我們再看的時候,水和泥就完全分開了?”
  亮聲說:“簡單他說。有些類似于這种情形,但實際上要复雜得多。外來基因不是与原有基因分离,而是被消滅,或者應該是說被排斥,或者……我很難找到一個准确的詞來表達。總之,外來基因會漸漸地非常神秘地消失。”
  他這樣說,我多少能理解一些:“你是否說,當這种基因被植入的時候,哪怕是瀕死的人,因為有了這种外來的基因,他就活了。可是,這种外來基因并不能長久地占領,所以,五年之后,如果沒有新的外來基因被植人,這個人仍然會死?”
  亮聲說:“的确如此,而且,這种外來基因的植人是有限的,不可能無數次進行,到了一定的時候,人体基因對這种基因的排斥就會越來越強烈,那時,這种基因不能再被植人,人就會死。”
  听到這里,我雖然還只是一知半解,卻也想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問題:“你剛才還說你們沒有非常重大的突破,這种突破已經夠大了。如果你們能有辦法將這种基因植入人体內,人類的壽命就可以延長百年以上,那將會是你們勒曼醫院對生命研究上的又一大貢獻。”
  亮聲听我如此說,就歎了一口气:“理論上是可以這樣說。但這里還存在一個無法突破的障礙,這种障礙就這种基因從何而來?為了對這种基因進行培植,我們嘗試過几千种方法,但目前全都宣告失敗。”
  關于這些事,我也不可能提出更多,只是因為我對骷髏人這种生命形態有著极大的興趣,且与骷髏人接触時,我心中又有著极多的疑問,所以才會打這樣一通電話,我希望他們能給我一些答案。
  亮聲說了這一切之后,我當然就知道,這种答案,他們也沒有找到。
  這以后許多天,我都几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那個与我有預約的奇人前來拜訪。但一直等了十多天,仍然沒有這樣一個怪人前來。在這些天中,小郭和溫寶裕一天數次或者打電話或者親自跑來,問我有沒有那個殺手的消息。
  又過了半個月,仍然沒有消息,這時我就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他多半是不可能來了,因為他實在是已經死了。那五個字,是他還活著的時候寫下來的,那時候,他并沒有想到自己會死,但后來,卻出了什么意外,使得他不可能再有机會赴約。
  對我的這种推論,白素不以為然:“我倒是認為,他原是想在那里等你去的,但是有了意外,他不得不离開,所以才會留下這樣的話与你預約。”
  白素的話极有道理,可那個人沒有來,也是事實。
  時間一長,我也就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正好手頭上又有了些事,便基本上將這次預約放棄了。
  忽然有一天,我回到家時,老蔡的神色顯得非常惊慌,欲語又止,一直跟在我后面,走進了書房,站在一旁,卻是什么都不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老蔡有著這樣的神情,心中也是暗惊了一下。
  我在旋轉椅上坐下來,問他有什么事。
  他猶豫了又猶豫,最后說:“衛哥儿,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吞吞吐吐不是老蔡的性格,我于是說:“有什么事,你直說好了。你在我家這么多年,我從來也沒把你當外人,你的事當然也就是我的事。”
  老蔡說:“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事。”
  老蔡极少求我的時候(除了那次為了他的侄儿殺人的事,那件事記在《眼睛》這個故事中),他只要開口,我當然會全力以赴:“是你的朋友的事?你放心好了,我能幫得上,一定會幫的。”
  老蔡急了,猛地揮了一下手:“是你的事,有一個怪人,他說讓你明天在家里等他,他要來找你決斗。”
  听了老蔡這樣說,我也不很放在心上,決斗這种事,在今天的社會實在是太不合時宜,還會有誰會做這樣的傻事?我想,一定是那人來找我,老蔡怠慢了人家,人家才會拿這樣的話來嚇他一嚇。
  正在這時候,白素回來了,一進門就問:“誰要跟誰決斗?”
  老蔡就對她說:“有一個怪人,這几天都來,他說是要找一個叫周昌的人,我說我們這里沒有姓周的。他說我知道他住在這里,我是費盡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這次,他再也躲不掉了。我說看你這個人長得還人模人樣的,說話卻瘋瘋顛顛,你要找人先打听清楚,我們這里是衛府,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姓周的人。他說不錯,我知道他改名換姓了,但他無論怎么改,我知道他就是周昌,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見他說話不正常,就將他赶走了。但是,第二天,他又來了,還是說那些瘋瘋顛顛的話。我當然又把他赶了。今天,他又來了,一來就說:你跟你家主人說,不管他是叫周昌,還是改叫什么衛斯理,我明天這個時候來找他決斗,了斷一樁千年恩怨。如果他明天還要躲著我的話,我就一把火將這個漂亮的房子燒掉。”
  他將這些話說完,我和白素同時想到了一個人,我們想起的,當然就是那個与在監獄里留下哧人字跡的殺手。
  白素甚至比我想得更深一層,那個人是個不死人,他要跟我決斗,那將會是一种什么樣的后果,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的決斗結束,現在就可以知道。道理非常簡單,既然我無法將他置死,那么,最終死的就一定是我。
  這個殺手干下了如此之多的事,難道就是為了与我決斗?這之中似乎沒有任何聯系。那么,我們之間,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恩怨?我當然注意到了他所說的千年恩怨這個詞,我甚至特別問過老蔡,老蔡說:“不錯,他就是這樣說的。”
  對這個詞應該有兩种理解,一种是字面上的,但我并沒有活到一千歲,這字面上的理解當然就不存在,另外一种理解就是這恩怨非常之深。可是,讓我不明白的是,我与誰結下了如此之深的仇怨?而且,我衛斯理堂堂正正做人,何時改過名的換過姓?我何時叫過周昌這個名字?
  白素當時感到非常緊張,便對老蔡說:“明天,我不出去,就在家里,如果那個怪人來了,你先通知我,讓我去會一會他。”
  我對白素此舉大不以為然,因為我認定這一切只不過是誤會,那個人要我的絕對不會是我,很可能是一個相貌与我极相近的人,這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到時候,只要見了面,一解釋,什么都清楚了,何須如此緊張?
  第二天,我和白素都沒有出門,紅綾听說后也一直守在家里,她甚至對我說:“爸,等那個怪人來后,你根本不用出面,我去會一會他,我倒是要看一看,他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口气竟那么大。”
  我當然不肯听她們母女的。當老蔡上來說那個怪人在門口時,我便說:“請他進來說話。”
  白素在我說出這話的同時,卻已經站了起來,向紅綾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眨眼間就已經下了樓。
  當時,我們誰都沒想到,由此會引出一個非常特別的故事來,這個故事竟与我的前世有著极大的關系。這個故事雖然极為奇詭,但畢竟是另外一個故事。
  有一點我總算是弄清楚了,來的怪人并不是并不是我要等的人。
  由此而始,我不得不陷入解決這件所謂的千年恩怨之中,甚至到這件事最終得到了圓滿解決,卻仍然沒有見到那個殺手前來踐約。小郭和溫寶裕對此事也完全沒有了興趣,從此不再提起。
  而我的事也實在是太多了,后來完全就將這個約會拋到了一旁,甚至連想都沒有再想起。
  有一天,我在書房里一邊品著酒,一邊看書,卻听到老蔡在門口大聲与人說話,我們這個管家非常特別,對那些我熟悉他也熟悉的人,完全是愛理不理,如果是完全不認識的,想讓他打開讓,那科比登天還能。我听到他這樣大聲与人說話,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人來找我,被他擋在了門外。
  果然,老蔡對來人說:“衛哥儿不在家,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好了。”
  那人似乎說了一句什么,老蔡說:“年輕人,你看看我活了多大年紀了?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什么事沒見過?你這种小把戲,竟還拿來騙我?”
  來人說話的聲音不大,所以我根本听不清他在對老蔡說些什么,但老蔡因為上了年紀,听力不好,就以為別人的听力也不好,說話時聲音特別大,每一句我都能听清。
  來人又說了一句什么之后,老蔡說:“那你倒是順著,我現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听起來,老蔡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緊接著,就听到老蔡的一聲惊叫:“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听到這里,心中就打了一個突,走近窗前向下看,見老蔡正一臉恐怖之色,而他的面前,站著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至多也不會超過三十歲,卻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這個年輕人我從未見過,則老蔡一臉的惊恐之色,我知道時年輕人身定是有著什么怪异,就沖老蔡喊:“老蔡,請客人進來講話。”
  我邊說邊向樓下走,老蔡已經將門打開,引客人進來。臉上的惊恐之色竟絲毫沒有減退。
  這是一個典型的東方血統的年輕人,身材很高大魁梧,也很帥气,當然,還有几分憨態,似乎与曹金福有些相似。大概是因為喜歡曹金福的緣故,見到這個年輕人,就覺得有一种親近感。
  年輕人見了我,拱了拱手,大大咧咧他說:“衛先生,你一定要幫我。”
  他這話來得好突兀,而且,他似乎也缺乏一點最起碼的禮貌。盡管如此,我還是不以為意,有些年輕人,因為生活環境的特別,往往會有一些令人不解之處,与人交往之中,關鍵是要看是否投緣,如果每一個細節都要計較的話,那也活得太累了些。
  我做出一個請坐的手勢:“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說。”
  年輕人坐下來,還是那句話:“衛先生,你一定要幫我,如果你不肯幫我的話,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這种話我听得很多,所有想我幫助的人,全都這句話,只是這個人比別人更特別,他是硬闖進來的,而且一見面沒有任何客套,開門見山。
  我很有耐心地對他說:“不要緊,慢慢說,將話說清楚一些。”
  他听了這話,似乎大惑不解,很激動地站了起來:“我的話難道沒有說清楚嗎?我希望你能夠幫我,如果你不幫我的話,就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這時候,我心中產生了一种想法,覺得這人的智力很可能有點問題,要應付這樣一個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開始后悔,一時沖動,竟讓老蔡讓他進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自找苦吃的是我自己。
  他盯著我看了一眼,似乎非常吃惊:“什么?你覺得我智力有問題?你真的認為我智力有問題嗎?”
  他這話一說,我差點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認為他智力有問題,只不過是我心里想的,可他僅僅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將我心里想的話說了出來,這個人難道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与人的思想直接溝通?我与白素几十年的感情,才達到了可以用眼光交流的地步,可這個人……
  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又說:“不,你不了解我,你了解以后,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我的智力不僅沒有問題,而且讓你大吃一惊。這其實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沒有人會不吃惊,是的,沒有人,這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難道你真的沒有想到?”
  我真有點啼笑皆非,這個人說話顛三倒四,我一開始對他的好感立即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先生,你能不能按照一定的條理,慢慢說?”
  他又一次顯得非常吃惊:“你認為我說話沒有條理?”
  他說這話時,是盯著我的眼睛的,我知道他可能有一种特別的能力,所以不敢与他的目光相交。盡管如此,他似乎還是捕捉到了關鍵所在:“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先介紹一下我自己?介紹我自己?你要我介紹我自己?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不熟悉我?”
  我心中好笑,他這口气,似乎他是天下第一名人,我一定應該知道似的。
  在這种時候,我是一种什么樣的心情,我不說,相信大家都能夠体會得到。我于是再次向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又被他捕捉到了:“啊,你原來是真的不知道。對不起,這都怪我,我是太高地估計了你的智力,實在對不起。”
  我衛斯理是什么人,知道的人可以說是太多了,我何時受過這种窩囊?竟然有一個年齡比我至少小二十歲的人會對我說:“我是太高地估計了你的智力。”這是對我剛才想到他有智力上的毛病的一种報复?如果說他的智力有什么問題的話,那么,似乎的确讓人難以置信,他報复的時候,來得也實在是太快了。
  他似乎并不理會我的惱怒,自顧自他說:“是的,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誰,我應該告訴你,我一開始就應該告訴你。不過,現在告訴你也不遲,你說,衛先生,我現在告訴你遲嗎?”
  我心中暗叫:天啦,這個人的思維紊亂至极,我怎么會不留神將這樣一個人放進了家里?
  他見我沒有回答,就又問了一句:“衛先生,你說,遲嗎?”
  我站了起來,准備向他下逐客令,如果他不肯走的話,我將讓老蔡轟他走。當然,我也想到,要將這樣一個神志不清的人弄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甚至想到必要的時候,通知我的朋友、高級警官黃堂來將他帶走。
  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他終于說出了他是誰,他說過之后,我惊得差點跳起來,我相信,那時我臉上的惊愕与剛才站在門的老蔡是一時不差。
  他說:“我是裘矢。”
  我當然听清了這句話,要我還不肯相信,所以又追問了一句:“你說你是誰?你說清楚一點。”
  他于是再說道:“我是裘矢,就是那個在監獄里留字要來見你的人。”
  天,他就是日本大地震中那個不死人裘矢,他就是被那個瘋子總統想盡辦法要殺沒有殺掉的人?為了見他,為了弄清他不死之謎,我等了許多個月,原來,他竟是這樣一個人?
  我知道,世上凡是有些异能的人全都是不能以常理來看待的,既然他說他是裘矢,是那個殺手,我對他的看法當然就有了改變。我重新坐下來,在知道了他是一個思維不太清晰的人之后,我決定盡可能有耐心一些,雖然我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對待有异能的人,這种耐心我還是有的。
  我對他說:“現在,我弄清楚了一個問題,你是裘矢。那么,裘矢,我問你,你剛才一進門就說,要我幫助你,如果我不幫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再能夠幫你,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想我幫你干什么?”
  他答:“求死。”
  我沒听明白他的話,不過,我畢竟已經知道他是一個說話缺乏條理的人,這是典型的答非所問,但既然他是這樣一個人,答非所問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實際上,他已經回答了我,只不過是我有了誤解。上面,我已經將正确的答案寫了出來,讀者諸君當然就不會与我有同樣的誤解了。事后,我弄清楚了,也知道,原來他這個名字,果然与求死有著极大關聯,只是當時,我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這一點。再說,他是那么年輕,我怎么會想到他會活得不耐煩了,要求死呢?
  我和白素分析的時候,倒也想到他可能是想求我幫他做什么事。但幫忙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是舉手之勞,必不會求人,自己就可以做了;如果這件事特別難辦,僅憑自己的能力根本達不到,當然就要求人了。但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難就難在你所求之事,人家能不能夠辦得到,即使能夠辦得到,還有一個能不能辦的問題,比如你是求我去幫你殺一個人,就我的能力而言,當然可以辦到,但這件事違背了地球人的法律,不能辦。即使是既能辦得到也能辦的事,還有一人我是否愿意去辦的問題。
  在答應是否替人家辦事之前,最要緊的是知道人家所求的事是什么事:“請你說清楚點,你到底想讓我幫你做什么事呢?”
  他很認真地答:“請你想辦法讓我死去。”
  這次我是徹底明白了,第一次他并不是答非所問,而是我誤解了,他并非名叫裘矢,只是因為他的目的是求死,所以才取了這樣一体名字。我弄清這一點后,當即惊得張大了口,猛吸了一口气。果然是要人命的事,雖然不是要他人的命而是要他自己的命,可也同樣是命,不說他目前還是一個年輕有活力的人,就是那种病人膏育,活著痛苦,死又死不了的人,就算他給你簽了合同,讓你幫他安樂死,你如果這樣做了,在几乎所有的國家都是以謀殺同罪。
  除了此一問題之外,我還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是那么年輕,活著不好嗎?為什么要想死去?再說,他既然想死,自殺好了,何必要將別人拉下水?

九、沒有年齡的生命

現在我終于弄清楚了,他找我的目的是求我幫他辦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設法讓他死去。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許多有關他的事,所以對他充滿了興趣,便也很想弄清楚,他年紀輕輕,究竟為什么想死。但我与他之間的談話,确然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但將這些吃力的談話弄清楚之后,倒也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為了不使讀這個故事的朋友長時間耽在這种沒有條理的談話中,我在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盡可能地進行了整理,使得讀起來順暢一些。
  因此,我想提醒讀者注意,下面的記述讀起來雖然還顯得流暢,實在是卻是极囉嗦的,這一點對了解裘矢這個人极其重要,所以我才要特別提醒。
  當時裘矢說他來找我的目的是求我想辦法讓他死去,我立即想到他這是給我出了一個极大的難題,即使我能有這樣的辦法,也是定不能幫他的。同時我也想到了他的年齡問題,似在他這樣的年齡,應該是根本不會想到死的年齡,死對于這种年齡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遙遠的事。
  我正要將我的想法說出來,卻被白素搶了先。
  白素不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回來后就一直在听裘矢講話,并沒有出聲,而我大約正在全身心听著裘矢的話,所以沒有發現她已經站在了身邊。
  白素揮了揮手,說出的正是我想說的話:“死是年齡大了的人才會想到的事,裘先生這樣年輕,怎么會想到死呢?”
  她一出聲,我當然就看到了,所以正要向裘矢介紹。裘矢已經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說道:“衛夫人,你覺得我很年輕嗎?”
  他這話一出,我和自素互望了一眼,在這一眼中,我們交換了許多信息。
  首先,我們都對他的預知能力感到吃惊,他并沒有見過白素,我也還來不及介紹,他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衛夫人;其次當然是他所說的話,那似乎表明他早已不再年輕,但事實上,他看起來的确是夠年輕的,至少比我和白素都小。
  接下來他說了一句話,卻讓我和白素目瞪口呆,任是我們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這句話似乎是對我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年輕嗎?我年輕嗎?像我這樣的,還能算是年輕嗎?我活的時間已經太長了,長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年紀,還能算是年輕嗎?”
  我原想說你當然是年輕的,至少比我年輕,可轉而一想,他既然這樣說,一定是有緣故,我知道有些人有一种非常特別的能力,他們已經超越了生死界限,雖然無法突破身体必須死亡這一大難關,但他們的靈魂已經可以自由選擇轉世,轉世后,前世的記憶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腦中。裘矢如果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那就很難說清他已經歷了几世輪回,看起來,他現在只不過三十來歲,而實際上很可能已經有三千歲了。
  我想,他大概正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即使他真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他的話中,也還有不可解之處。像他這樣的得道高人,我也認識几個,一個是五散喇嘛,他圓寂以后,轉世到那魯島上,進入了一個女嬰的身体。一個得道高僧,轉世后變成了一個小女孩,那情形的确是夠讓他無奈了。但后來,此事有了极大的變化,在另一個得道高人天湖老人的幫助下,實現了靈魂的自由轉世。天湖老人也是這樣一個高人,他的靈魂可以自由离体,漫天邀游,瞬間万里。他更有自由選擇轉世的能力,可在最后一刻卻放棄了靈魂轉世,引得他的几個弟子,几乎要把這個世界鬧個天翻地覆。這些事全都記在《生死鎖》和《解脫》兩個故事中,我的好朋友陳長青正是在前一個故事中“入山修道”,將他的那個大房子交給溫寶裕代管,卻在后一個故事中追隨天湖老人的靈魂,尋求永恒的解脫,至今不知所蹤。
  像這樣一些人,他們掌握了打開生死之鎖的鑰匙,所以可以生死自如。如果裘矢能夠有許多次的自由轉世,一定也是一個掌握了打開生死鎖之鑰匙的得道高人,這樣的人,當然很容易掌握自己的生死,就像天湖老人一樣,可以自由選擇不再轉世,誰又能奈其何?
  而今,他卻來找我,要我幫他死去,此事的确可以說是极之荒唐。
  裘矢的道行果然遠非我所能想象,他竟完全知道我心中的想法,所以才會對我說:“衛先生,你想錯了,有關我的情形,要比那些得道高憎复雜得多。那些人生活在地球之上,卻能得悟人生生死的大奧秘。然后超越生死,的确是极其了不起。但是,我的情形与他們剛好相反,雖然也是一個有關生死的問題,尋求解決的途徑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這話實在是讓人不解,怎么說是完全相反的呢?人生不滿百,常為千歲憂,正因為人生苦短,于是有人尋求長生不死,這就是天湖老人等所追求的。現在,裘矢說他的情形剛好与他們相反,相反是可以理解的,并非尋求長生不死,而是求死,求快點死,這一點他早已經說明了。但人生終究是要死的,何須要求?時間是世界上最大的殺人凶手,如果想死,那其實也是一件极簡單的事,什么都不要做,安靜地等待時間這個超級職業殺手到來就行了。
  我的想法雖然沒有說出,裘矢早已知道,所以苦笑了一聲:“我們當然等過,等了許多許多年,可是,時間這個超級職業殺手,卻一直沒有出現。”
  白素此時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不起,裘先生,雖然問一個不是很熟悉的人的年齡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不過,我仍然想問一問,你到底有多少歲了?”
  裘矢想了想:“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和白素再次對望了一眼,我們有著一樣的想法,面前這個人竟然連自己有多大年齡都無法回答,那么,這個人究竟是個什么人?或許他是不知道自己出生的确切日期?亦或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記憶?或者,他原本是生活在一個与世隔絕的孤島之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記載?除此之外,還會有什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年齡呢?
  裘矢苦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們說。”
  我脫口而道:“這有什么不好說的?一歲就是一歲,兩歲就是兩歲,就算是兩歲半,通常情況下,說成三歲也不為錯。”
  這原是一個极其簡單的問題,可裘矢似乎被這個极簡單的問題難住了,想了又想,最后說:“我真的不好說,不過,我可以按照你們的數學理論打一個比方。你們的數學理論有整數和小數之分,整數是有序的,可以分出大小,正如你所說,一歲就是一歲,兩歲就是兩歲,兩歲肯定比一歲大。”
  听到這里,白素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們是以小數來計算年齡不成?”
  裘矢說:“這的确是一個非常難以說得明白的問題,我們當然不是以小數來計算年齡,不過道理上有些相似而已。”
  “怎么個相似法?”我問道。
  裘矢說:“你們的數學理論中,有一個無窮大和一個無窮小的概念,這兩個概念的确是非常超前。零點一可以說是夠小了,但還有零點零九、零點零八更小,一直排下去,就根本沒有盡頭,所以就成了無窮小。而在大的方面,一万一億都可以說很大了,但在這些很大的數字上,仍然可以加上一,甚至可以無限止地加下去,于是就有了無窮大的概念。”
  我不明白原本是說著年齡,他為什么要扯上了無窮小和無窮大,這根本就是沾不上邊的兩回事。就算他們是以秒來計算年齡,總也該有個出生數是零,然后還有個死亡數,這就是极限,不可能扯上無窮大。
  白素說道:“但也總該有個极限,實際上,無窮大和無窮小,那只不過是理論上的兩個概念,實在上根產就不存在,比如說光傳播的速度,如果用米或者公里來計算,那确實設法算清,但用光年來計算,總是可以算得清的,畢竟有一個极限。世界之上,根本就不存在無窮大或者無窮小的事。”
  裘矢立即提出了反對意見:“不,是存在的,這也是我們對你們极其不解的地方,你們所接触到的一切,全都是有极限的,但是在這种极限之中,你們卻提出了兩個超极限的概念。提出這兩個超极限概念的人,其偉大之處并不在于他們提出了他本不可知的東西,而在于這种不可知是真實的存在,而且這种存在至少在一万年之內,你們并不可能真實地認識到。”
  白素的思維轉得极快,我還覺得腦中是一片混沌,她卻已經有了想法:“你有意思是否說,你本人就是這种存在?”
  “是。”裘矢非常干脆地答。
  白素于是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那也就是說,你的生命是一种超极限的生命?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她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后,我原想阻止她,因為這是一個非常外行的問題,簡直就可以說外行之至。裘矢与我們的談話,一開始就是如此的玄妙高深,當然說明他是一個有著极高學問的人,而且,我在這時多少也已經想到了他的与眾不同,或者應該說与人不同。既是在這樣一個人面前,當然就不應該將一些顯得十分外行的問題提出來。
  我想制止白素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裘矢卻已經很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我能夠理解這种情形,因為我曾經認識几個得道高人,如果說裘矢就是這樣的得道高人,那么,他所說的年齡問題就很容易理解了,他的年齡究竟自何時始?或許因為他所有關于前生的記憶中,并沒有确切的出生年月日這件事,所以根本就不知准确的起點,而他又因為可以實現自由轉世,所以根本就沒有死亡一說,也就不會有所終了。用無窮大和無窮小來形容這种情形,倒是极恰當不過。
  但是,即使他能自由轉世,也不至于會想死而不得。像天湖老人,他的靈魂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竅神游,瞬息万里,如果他不想活的話,只要靈魂不回來歸竅就成了,陳長青追隨天湖老人而去,實際就屬于這种情況。
  也就是說,哪怕是那些靈魂可以隨心轉世的高人,真正要想死的話,也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眼前的這個裘矢,又何必求死于我?
  當然,這些想法,寫出來有長長的一段文字,但在當時,只不過是一轉念間的事。不僅我有此想法,白素也有,而且,她搶在我的前面提了出來:“裘先生,請恕我直言,你是那种已經超越生死之得道高人,掌握了開啟生死之鎖的鑰匙,生死對于你們來說,原應該是運用自如的事。可是現在,我不明白你還有什么需要求教于我們的,在我看來,這實在是有點問道于盲。”
  白素的話說得有點嚴厲,裘矢卻不以為意,說:“我原以為你們已經明白,現在看來,是因為我沒有將有些事介紹清楚。”
  “你以為我們應該明白什么?”因為确實不明白,白素才這么問了一句。
  裘矢說:“這全都是我的錯,我原以為,在我寄出了那些剪報,并且向衛先生發出了那樣的邀請,然后又給他留言之后,你們對我就有一個基本的了解了。我實在是對你們估計……”
  他說到這里,后面的話就沒有再說,我知道,那一定是又一句:“對你們的智力估計過高。”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异人,所以對他有這句話,倒也不會再在意,一個地球上的智者,何以与外星人比較智力?
  他這樣一說,我立即就恍然大悟,不錯,有許多事,當時我就應該想到,甚至我与白素討論的時候,多少也挨到了一些邊,卻沒有更深一步探究。
  裘矢似乎還想說什么,我連忙伸出手來,希望他暫時停止一下,我需要時間將許多的事連貫起來想一想,或者說消化一下。
  裘矢具有极其不可思議的預知能力,他當然知道我的意思,于是不再說話。
  我站起來,從他手中接過酒杯,將兩只杯子酌滿,又給白素倒了一杯酒。我一邊呷著美酒,一邊陷入深思之中。
  在這之中,白素与裘矢之間有過一些簡略的對話,話題正是酒,他對酒的看法与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极為一致,認為地球人极注意感官享樂,也正是這些看起來极其奇怪的東西,給生命帶來一种非常特別的感受。
  這個話題,我与亮聲醫生早已經討論過,所以并沒有加入他們的討論,何況我的心中,還有著許多的事情必須思考。
  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那些剪報,現在我已經知道,那些剪報是裘矢寄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我知道某些事,但我至今還沒有完全知道。當時,我和白素曾非常認真地討論過這件事,她認為,這些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這里,本身就說明了其中大有關聯。當時,我甚至笑過她,認為她的想象力是太丰富了,現在看來,她的感覺果然比我高出不少,她是對的而我是錯的。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剪与眼前這個裘矢大有因果,但到底是一种什么樣的聯系?我不得而知。
  前面我曾想到,他之所以知道我在邁阿密的住址,是因為他練成了天眼通的神功,這一點是完全可以證實了,他既然有這种靈魂出竅的本事,具有天眼通的神功,也就不是一件什么特別的事。
  可是,有關不死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所能想象的是,他既然可以非常自如地掌握靈魂自由轉世這种超越生死的本事,那么,被那個瘋子總統下令槍殺的人,當然只不過是裘矢所選擇的一具皮囊。對于那些掌握了生命异能的人來說,身体只是他們的一件袈裟,或者說得直接一點,是他們身上的一件衣服。与天湖老人那些人比起來,裘矢對于穿衣脫褲這一類事似乎更得心應手運用自如一些。
  但這里還是有一個不可解的問題,身体雖然是他們的一件衣服,這件衣服破了,他們可以選擇另一件。但是,也得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這件衣服必須是“好”的,也就是說,這具身体必須是机能健全的。但裘矢似乎還有些更加超然的本事,他甚至可以對那些机能不再健全的身体同樣運用自如。或者說在這些身体不再健全之后的某一個時間之內,他仍然能夠進行控制。
  正因為如此,他的身体在被子彈穿了几十個孔、四肢被電流燒得高度碳化之后,仍然活了很多天,希望能夠与我見面,甚至在那面牆上留字与我約會。
  這是否說明,他在對生命的探索上,比天湖老人更進了一步,已經到了可以在一定時間內駕馭身体的地步?
  我想到這些,覺得思緒有些清晰了,于是喝干了杯中的酒,將酒杯放下,准備繼續進行剛才的談話。
  裘矢對我的思維洞察秋毫,他見我放下了酒杯,便說:“你想到了某些要點,但還是沒有触及事情的關鍵。”
  白素見我們重拾舊題,她心中當然也是有許多疑問的,所以搶先問道:“請告訴我們,事情的關鍵是什么?”
  裘矢在一開始便表明他是來求我的,所以態度极之誠懇,或許因為這件事太過复雜,或許正如他剛才所說,對我們估計過高,以為我們對整件事早已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或者正如他所說,他實在是太老了,老得連自己都無法知道自己的年齡,所以,前面的談話是非常零散的,同時也是跳躍的。當然,后來我們才知道,這些談話极之關鍵,如果沒有這一番聊天似的閒談,我們簡直就難以理解他后來所說出的一切。
  在白素問過這句話之后,他有一個很簡單的回答,這個回答卻讓我和白素惊詫莫名,當時就有一种非常特別的感覺,覺得我們真正是有眼不識泰山。
  裘矢說那番話時,語气非常平和,對于我們來說,卻是字字惊雷。他道:“衛夫人剛才問起我的年齡,我說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你們還覺得奇怪。但這是事實,按照你們地球人計算年齡的方法,我也許有一万歲,也許有十万歲,也許還要更老。我們是宇宙之中一种非常特殊的生命形態,我們的生命沒有年齡這個概念,也就是剛才衛夫人所說的,我們不知我們何時生,更不知何時死,所以也就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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