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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衛斯理系列 - 地底奇人 [C+]

第01部:奇异的盲者和紙摺的猴子

天气十分悶熱,炎陽灼人。我坐在寫字樓的辦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見途人匆匆,大城市就是這樣,几乎每個人都沒有空,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夠用。
  但我在這几個月來,卻是一個例外。
  從巴斯契亞回來之后,我一直想忘記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卻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來。她伴著鑽石花,長眠地下,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直到這個月,我才稍為振作點精神,每日上午,來寫字樓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中,我有一間私人的辦公室,我只是來坐坐,因為對于出入口的業務,我一竅不通,一切自有我的經理負責。
  這一天,正當我望著街中的時候,桌上的傳話机,突然響起了女秘書蔡小姐的聲音,道:“衛先生,有客人要見你。”
  “客人?”我反問:“我沒有約過任何人來見我啊?”
  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燭處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絕了一切交際,當然更不會約人來公司見我的。
  “衛先生,你是沒有約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卻說非見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樣的人?”
  “是一個應該是兩個……”蔡小姐的聲音非常猶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几封情書?”我開玩笑地問她。蔡小姐是這幢大廈之中有名的美女,全大廈中寫字樓的職員,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請到她去吃飯而為榮。
  她說得那樣含糊,甚至連客人是一個人或兩個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的約會,令得她無所适從,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臉紅了起來一樣,為了不使她太難堪。我立即道:“請客人進來吧!”
  “全都進來?”她猶豫著。
  “究竟有几個人?”我也有點不耐煩了。
  “衛先生,要見你的,只是一個,但是我怕他們兩人,一齊要進來。”蔡小姐如此回答,她簡直有點語無倫次了!
  在那一剎那,我陡地想起,她這樣說,是不是來人正威迫著她呢?我的警覺性立時提高,沉聲道:“請他們一齊進來!”
  對這件事情作出決定后,我關掉了傳話机,立即拉開抽屜,抽屜中放著那柄象牙柄的手槍,同時,我按動了辦公桌上的一個鈕,原來舖在桌上的一塊玻璃,豎了起來,擋在我的面前。
  這是一塊不碎玻璃,可以當得起點四五口徑的手槍近距离的射擊,它也曾救過我一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語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尋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備,將那塊避彈安全玻璃,豎在我的面前的,這塊玻璃,因為室內光線巧妙的布置,如果不是仔細看,是很難發現的。如果來人心怀不軌,一進門,就拔槍向我射擊的話,那么,他的槍彈射不中我,而只是擊在避彈玻璃上,我就可以從容還擊了。上一次,避彈玻璃救了我的性命,就是在這种情形之下所發生的事。我准備好了沒有多久,門上便響起了“卜卜”的聲音,我沉住了气,道:“進來。”我看著門柄旋動,門被推了開來,一時之間,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緊張。可是片刻之間,我卻感到面上一陣熱辣辣的發燒!我的生活,令得我的神經,太過似病態地緊張,進來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時,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小姐的話。
  進來的是兩個人,可是要見我的只是一個人,而兩個人又必須一起進來。
  這一切,全都非常簡單,因為兩個人中,有一個是盲者,沒有另一個人的帶引,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環境中走動!那盲者是一個老年人,大約已有六十歲以上年紀,穿著一套純白色的唐裝,手中握著一根雕刻得极其精致,鑲著象牙頭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條金表練,還扣著一小塊翡翠的墜,這一切,都表示他是一個非常富有的人。他一進門,便除下了黑眼鏡,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校服。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這樣的兩個人,當然不會用暴力來對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彈玻璃又平舖在桌上,又關上了抽屜。
  那時候,我卻又不免奇怪起來:這個老者,他來找我做甚么?
  他進來之后,手杖向前點了一點,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請坐,請坐。”
  他坐了下來,從口袋中摸出了一張名片,交給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給了我,我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印著三個字:于廷文。
  這三個字,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我從來也未曾听說過這樣的一個名字。
  我又仔細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著,一面在猜度他的來意。
  我剛才的緊張,也并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因為我從科西嘉回來之后,除了滿怀悵惘之外,甚么也沒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卻以為我已然得了寶藏,正要想向我分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隨時都有大戰的可能。
  客套了一陣之后,我單刀直入地問:“于先生,你來見我,究竟是為了甚么?”
  于廷文順著我聲音發出的方向,用他顯然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睛望著我,徐徐地道:“有一筆大買賣要找你談一談”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錯人了,你不應該找我,而應該去找經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經又緊張了起來。他笑了好一會,才道:“衛老弟,這筆大買賣,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才能夠做成功!”
  他對我的稱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絕不是尋常的人物,我的手輕輕在寫字台的另一個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极好的錄音机,已然開始了工作。
  我會意地笑了笑,同時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你既然來找我,當然應該知道,我有的時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于懲戒一些法律所無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過份的事情,我是絕不會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邊的小女孩道:“給我一支煙。”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煙盒中,取出了一枝煙出來,他接了過來,點著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道:“衛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語調。十分懶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條,各國的紙幣,”他的聲音急促起來,道:“還有許多,那實在是太多了,而且,這些完全是無主之物,我們可以……”
  我不等他講完,便大聲地叫了起來,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是甚么寶藏么?于先生,對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來,又呆了一會,像是在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找錯人了?”
  我經過了尋找隆美爾寶藏這一連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向我提起甚么寶藏的話,我都會同樣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那使他膠東口音更濃,他道:“老弟,你甚至于不愿意听我說一說?”我道:“對不起,我不愿意。”他歎了一口气,道:“好!”他并沒有再耽擱下去,一轉身就出了門。
  我在他走了之后,將錄音帶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間,我閃過了一個念頭,因為我在于廷文的聲音之中,不但發現了极度的失望,而且,還發現了相當程度的恐懼!
  我連忙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對方听電話的,是一個一心希望做偵探的年輕人,他就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著极其靈活的頭腦,他的名字叫郭則清。
  我一等電話接通,立即道:“小冰,是我,剛才從我辦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注意到了沒有?”
  “當然,那個年老的,可能是一個退休了的財閥,但是他的出身,不會太好,因為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不等他再詳細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蹤他,不要讓他發覺。”郭則清興奮地答應著。我收了線,從窗口向外望去,只見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對面馬路,他們在對面馬路站了一會,像是無所适從一樣。接著,我便看到郭則清也穿過了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著,郭則清跟在后面,不一會,他們三人,已然沒入在人的哄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個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我走出了辦公室,向蔡小姐道:“小冰來找我,叫他打電話到我家中去。”
  蔡小姐顯然還記得剛才的話,紅著臉點了點頭,她的确十分美麗,而且很端庄,難怪整座大廈中的男于,都為她著迷。
  沒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約好了約三個朋友,玩著橋牌。我根本已經將于廷文的事,完全忘記了。等到我三個朋友告辭,看了看鐘,已然是將近下午五點了,可是郭則清卻還沒有打電話來。我立即打電話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還沒有回來。
  我想了一想,覺得事情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于廷文是財迷心竅的瘋子,他和我講的話,絕無意義。另一個是,他講的話,實有其事。當我派小冰去跟蹤他的時候,當然我心中認定于廷文是第一類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來,我的估計不對了,我使郭則清投入了一個极大的危險之中。
  我開始為小冰耽心起來。而這种耽心,越來越甚,一直到午夜,電話鈴聲才大震起來,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冰么?”“不是小冰,小冰出事了!”那正是我經理的聲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他如今在那里?”“在醫院中,他受了重傷,你快來!”“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來,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來不及更換衣服,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駕著車,在午夜寂靜的道路上飛馳著,二十分鐘后,我已然到了醫院。
  兩個警方的人員,已然在等著我,一個是李警官,我們很熟的。我立即問:“小冰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見他么?”因為我當時委實是人緊張了,所以顧不得甚么禮貌,就這樣气急敗坏地追問。
  他尚未回答,一個醫生已然走了出來,道:“恐怕你不能夠。”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沒有勇气將“死了”兩個字說出來。因為,如果郭則清死了的話,那么,這個有頭腦,有前途的年經人,便等于是我派他去送死的!醫生想了一想,道:“他還沒有脫离危險期,他的傷非常奇怪,像是被人放在打樁机上,用力壓過一樣:內髒、骨節,都受到損害,有內出血的現象……”
  我不等醫生講完,便知道小冰是受了甚么傷的,他當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樁机下壓傷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中國武術的人打傷的!
  小冰雖然也跟著我練過几天拳術,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絕技的高手,他能夠不立即死亡,已然是十分僥幸的事了。我立即問道:“照你看來,他不妨事么?”
  醫生遲疑地搖了搖頭,道:“很難說,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況還沒有惡劣的變化,那么便算是脫离了危險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問話,因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見。”“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來越不尋常。醫生道:“我看至少在一個月內,你這個目的,不能達到,而且在一個月后,能不能達到目的,還成疑問。”
  我和李警官齊聲問道:“為甚么?”
  醫生道:“他傷得非常重,他能夠活下來,几乎是一個奇跡。即使脫离了危險期,他在一個月之間,絕不能開口,而在一個月之后,他是不是會因為腦都震湯過劇而失去一切記憶,他沒有辦法預料,根据醫例,像他這樣重傷的人,被救活之后,成為白痴的,占百分之四十,失憶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醫生說到這里,攤了攤手,不再說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道:“我們出去再說吧!”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根据醫生的說法,即使經過一個月的治療,小冰完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這么少!
  我和李警官一齊來到警車上,各自點著了支煙,靜默了好一會,他才道:“郭則清是你公司中的職員?”我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又問道:“他平時為人怎么樣?”我道:“很好,聰明、有頭腦、動力,有時不免有點童心,但不失為一個有前途的好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當真一點不錯,你看,這是我們發現他時,他抓在手中的東西!”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公事皮包,遞給了我一樣東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這……這是甚么意思?”李警官聳了聳肩,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誰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細地看那東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紙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學三四年級學生的玩意儿,約莫有十公分長,四公分寬。郭則清雖然有童心,但是卻還不至于到這地步,我翻來覆去地看著都只紙摺的猴子,當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緣由,但是我卻想不出來是甚么道理。
  我不想將那紙摺的猴子立即交還,我只是問:“你們是在那里發現他的?”李警官道:“在郊外,一條非常冷僻的小徑旁,九時左右,附近的鄰人,打電話投訴听到救命的叫聲,天下著雨,搜索很難進行,直到近十一時,我們才發現他,和另一個体。”
  “另一個体?”我一面用心地觀察著那只白卡紙摺成的猴子,一面問道:“是誰?”
  “我們沒有法子辨別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脫去了,他是一個瞎子。”
  “一個瞎子?”我几乎叫了起來。“是的,約莫有六十上下年紀,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線索,但郭則清的衣袋中,卻有著他的名片,使我們知道他是誰。”“那只紙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緊緊地抓著,我們要用力弄開他的手指,才能取下來……”他見到我不斷地在翻來覆去地看著那紙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講話,道:“怎么,這猴子中有甚么秘密么?”
  我將那紙摺的猴子還了給他,道:“抱歉得很,我發現不出甚么,或許將它拆開來,可以有點線索。”我在將那紙摺的猴子還給他的時候,大拇指在一邊上,用力地捺了一下。
  這又是我“非法的舉動”之一,因為實際上,我已然發現了一點線索,我的舉動,是消滅了這一點線索!因為我想憑我自己的力量,來懲戒傷害小冰的凶徒。
  我所發現的線索,是在那紙猴子上,有著指甲划過的痕跡。
  那些痕跡雖然很淡,但是已足夠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個英文字,和兩個阿刺伯數字。當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跡,便消失去了。那個英文字,是一個人名“湯姆生”,而那兩個阿刺伯字,則是一個“2”,一個“5”字,我記得,兩個字离得很遠,那當然是郭則清還清醒的時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蹤于廷文的過程之中,曾經遇到過一些甚么事。而這個經過,可能至少在一個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遠是一個謎。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已然死了,而郭則猜留下了“湯姆生25”几個字,我就要在這一些線索中,去發現這個可能永遠是一個謎的真實都分!
  這當然是一件极其困難工作,我捧著頭,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兩個字是甚么意思,而對于整件事的經過,仍然是一團糟。
  我開了一瓶凍啤酒,作為早餐,打電話到醫院中,謝天謝地,小冰的傷勢,沒有惡劣的變化,也就是說,他已然渡過了危險期。困扰了我半夜的“湯姆生25”究竟是甚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來。
  當然,我還有一個線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線索,那便是那個帶領于廷文來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記得她是穿了校服來的,而且我更記得她繡在校服上的徽號是甚么學校。
  我洗了一個凍水浴,靜坐了二十分鐘,一夜未睡的疲勞,立時驅散(這絕不是甚么“神話”,二十分鐘的靜坐和調勻內息,也就是“內功”的修練,在內功有了基礎的人而言,是足可以抵得上八小時的睡眠。)
  然后,我再在書桌之前生了下來,計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沒有多久,便已然出門,首先我到醫院中去看小冰。小冰仍然像正常人那樣地躺著,全身也仍然扎著紗布,甚么線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個電話,和一個便衣偵探,一起到了那家學校,用了半小時的時間,我便找到了昨天來到我寫字樓的那個小女孩子。我們作了如下的几句談話:“昨天你帶來我辦公室的那個人,是你的甚么人?”“甚么人?”她睜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認識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鬧市中過馬路是有危險的,我領他過馬路,他又請我帶他上來,反正我考完了試,有的是時間,我就答應了他。”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話,只好离開了這家學校,又到發現小冰的地方,徘徊了將近一個小時,仍然一點收獲也沒有。中午,我頹然地回到家中。
  我絕不是一個好偵探,一個仔的偵探。必須要受過系統的訓練,而我所懂的,卻只不過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慮著要請那几個私家偵探朋友,來幫我忙查明這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從我祖父時代起,就在我們家當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電報給我,道:“十一點鐘送來的。”
  我接過電報來一看,電報發自紐約。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來。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愛斯基摩村中,也有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絕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紐約,會有緊要到這樣的事情。而必須拍電報給我!
  我想了并沒有多久,便拆開了信封,電文很長,只看稱呼,我已然一楞。那稱呼是這樣的:“親愛的斑鳩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頭怒火,這是我最感心煩的一天,但是卻有人打了一封電報來給我,稱我為“親愛的斑鳩蛋”!我手一揮,想將那封電報,順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電報將要脫手的一剎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鳩蛋”三個字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遠到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來了,但是卻還有人記得。那大概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吧,那時,我們還住在平靜的鄉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野中找斑鳩蛋,卻被一條大蜈蚣在臉上爬過,腫著臉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樂膏,從那個時候起,一直到我脫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鳩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討厭這個稱呼了,反而感到一陣親切的感覺。我展開電文,看下去,那電報就像信一樣,可見發電人是如何地有錢而且不重視金錢。電文道:“你想不到我會打電報給你吧,我是誰,你猜一猜。猜不到,請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最喜歡這一套!你猜我是誰啊?誰耐煩猜呢?我立即看電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長也不能長的一串:“不懂事的小貓、八音鐘的破坏者、‘珍珠鱗’的屠殺者和八哥儿的解剖者。”我几乎立即叫了出來:“老蔡!”老蔡傴著背,走了進來,我揚了揚手中的電報,笑道:“老蔡,你猜這是誰拍來的?”
  老蔡眨著眼睛。我道:“老蔡,你可還記得,將阿爺八音鐘拆成一個個齒輪的是誰?將阿爹的八哥儿的舌頭拔掉的是甚么人?將那對名貴的珍珠鱗金魚殺了的是誰?”
  “紅紅!”老蔡拍手叫道:“她打電報來干甚么?不是要來吧,我的老天!”
  紅紅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歲,父母都是美國留學生,有他們的“新法教育”,在那种教育之下,紅紅就成了直到如今,連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當然不是三頭六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記憶當中,她實是十分可愛。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腦袋和雙手。你永遠不能估得到在她腦細胞活動之后,會有甚么結果,你也永遠不知道她的雙手,在將舉世罕見的各种金魚用水果刀割開之后。又會去做甚么。那年夏天(就是我成為“斑鳩蛋”的那年),她曾和我一起,在鄉下渡過一個夏天,鄉下的女孩子,都只敢遠遠地站著望她,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遠!
  我笑道:“讓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備吧,她今天下午四時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訴她,我沒有空,你去吧!”老蔡捧著頭,叫道:“老天,紅紅要來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著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立時要闖進來一樣,我忍不住笑道:“老蔡,紅紅如今已長大,你還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著:“甚么人都會改,紅紅,到了八十歲也是一樣。”
  我道:“沒有法子,她來,我們不能不理,你到時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會晚一些回來。”
  老蔡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我匆匆地吃了飯,又駕車來到了辦公室。我再一次開動了錄音机,于廷文和我的對話,又在我耳際響了起來,我确實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話中,不但失望,而且,還含著极大的恐懼。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無論如何,和我對他的建議一口拒絕,甚至連問也不問一句有關的。我捧住了頭,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沒有用的了。我在辦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時間,已然到了昨天于廷文來找我的時候,我的心中,陡地閃過一個念頭: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設想一下,昨天郭則清跟蹤于廷文所經過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則清是從這里出發的,他受傷的地點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會有甚么發現的!我一打定了主意,立即便离開了辦公室,棄車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區,才截了一輛街車(因為在想像中,于廷文可能一直步行的)。在將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車。可是,一直到了目的地,還是一無發現,那地方我已然來過一次的了,這一次,我更詳細地檢查著,這里很荒涼,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踐平,那當然是他們動武的所在。可是我仔細地看了一下,卻發現比較深的腳印,只有一种,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的軟底鞋。
  其余的腳印,都很淺,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來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于廷文死于內傷,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較淺的腳印來?我背負雙手,不斷地徘徊著,忽然間,我陡地停在一棵樹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細的樹身上,以一枚棗核釘,釘著一件東西。那件東西,在茂密的樹葉中,不是仔細尋找,的确不易發現。我立即竄向前去,那東西乃是一只用白卡紙摺成的猴子,長約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見過的那一只一模一樣。
  而那枚棗核釘,正釘在紙摺子的頭部,烏光閃閃,极之鋒銳。我看了沒有多久,正想伸手將之取下來之際,突然間,我感到有甚么不對,那是一种突如其來,几乎是下意識的感覺。
  這一种感覺,是很難說得出所以然來的。而受過系統的中國武術訓練的人,對于這一种感覺,也來得特別敏銳,就是武俠小說中所寫的“耳听八方”。在剎那間,我感到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壓來。可能那只是一片落葉,也有可能,那是一只大鐵,總之,是有東西,悄沒聲地向我背后,擊了過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橫掌當胸,准備反擊。可是當我轉過身來之后。我卻呆住了。
  暮色籠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東西也沒有!我絕不認為剛才那种難以言喻的感覺,乃是幻覺,我呆了一呆,正想發話將剛才存心偷襲我的人引出來,突然間,我覺出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輕微的微風。那一絲微風,是來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轉過身來時,背上一陣劇痛,已被甚么東西,在我背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發燒,向前一個踉蹌,我并不立即站穩身形,反而就勢向前扑倒,當然,我立即回頭看去。暮色益濃,我眼前仍是沒有任何敵人!這地方,實在荒涼得可以,雖在盛暑,但是我卻生出了寒意!罷才那一擊之沉重,若不是我也不是普通之輩的話,只怕早已昏了過去!可是,同我發出那一擊的人,卻影蹤全無!我明白小冰何以會身受重傷的了,因為剛才那一擊,若是擊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他昏迷不醒,像如今一樣!我仍然躺在地上,仰著頭,只有這樣,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在背后偷襲。四周圍靜到了极點,我吸了一口气,運气鎮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說臥虎藏龍,閣下剛才這一下偷襲,也确是出類拔萃!”我一面說,一面用銳利的目光,四面搜索著,可是卻并無絲毫發現。
  我的話,也得不到絲毫的回音,几乎要以為剛才那一擊,是來自甚么鬼怪的。
  我又接連說了几句話,想將對方激出來,但是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天色越來越黑,我小心地站了起來,我剛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見一條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樹上掠出,一點聲息他沒有,又已然向我襲了過來!我連忙打橫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條黑影的來勢,實是快到了极點!我剛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際,重重地砸了一下,我連忙伸手去抓時,那條黑影,已然向樹上縮了回去,我正待向樹上扑去之際,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風,不待我轉身,背心又重重地著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亂迸,胸口發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這時候。我已然毫無疑問,可以肯定,四周圍伏有本領高強的強敵,而且,還不只一個!
  他們當然是隱伏在樹上,而他們用來擊我的東西,可能是极長的長鞭,從我連中三鞭的力道來看,這些人,每一個人,武術上的造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文和郭則猜的后塵!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頭,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來,這一次,對方的攻擊,來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頸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頭骨折斷!我又再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剎那間,我已想出了應付的辦法,我倒地之后,呻吟了几聲,便屏住了气息,一動不動。我裝成昏了過去。實則上,我那時与真的昏迷,距离他不很遠了。四周圍仍是靜得出奇。我把眼睛打開一條縫,留心地看著。至少過了半小時,才听得三下,极其輕微的聲音,從我三個不同方向,躍下了三個人。那三個人全都十分矮小,在黑暗中看來,簡直像是三個小子,他們一落地之后,便向我身旁滑來,其中一個,手一伸,“刷”地一聲響,一條長鞭,已然揮出,卷住了我的雙腿,再一抖手,將我的身子,整個倒提起來,向外面揮了出去!這時候,我的心中,實是矛盾到了极點!當然,我可以就著揮出之勢,一躍而起。
  但如果這樣的話,則不免要和他們,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敵手,因此,我決定仍然一動不動,只有這樣,我才有可能知道這三個人的來歷,和那紙摺的猴子中,究竟包含著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著我在著地的時候。頭都不要碰到石塊。我被揮出了丈許,幸而只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腳地躺著。
  那三個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過來,其中一個,又揮出了長鞭,再將我揮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腦,碰在一個樹根上,腦中“嗡”地一聲,几乎昏了過去。我拚命支持著,保持我頭腦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揮起,這一下,我被揮得更遠、更高,跌下來的時候,一根樹枝,在我腰際,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聲來!
  我額上的汗珠,點點而下,我希望他們不要發現我在出汗,因為他們一發現這一點,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過去。

[ Last edited by crap on 2005-6-4 at 12:43 AM ]
第02部:神秘莫測的女郎

我在期待著第四下、第五下的被揮起,但是卻沒有繼續,看來他們三人,每人出手一次,便認為足夠了。
  我在半昏迷的狀態中,覺出他們又來到了我的身邊,各自發出了一聲冷笑。
  他們三人,在冷笑了一聲之后,并未出聲,便又掠了開去,我心中不禁大是著急,因為他們如果一句話也不交談的話,我等于是白白地捱了一頓打!但是,我又不能出聲,再將他們叫回來!
  我睜開眼來,只見他們已將沒入黑暗之中,這才听得一人道:“就在十六晚上么?”另一人道:“是,听說人已快到齊了。”又是一個人道:“白老大還在人世,倒是想不到的。怎么樣,我們除了听他的話以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么?”
  其余兩人一起道:“到時候再說吧,只怕沒有一個,是好說話的!”他們一面說,一面已然向外掠了開去,后面還有几句話,但是我卻已听不真切。
  本來,在他們三人,离開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已經几乎要真的昏了過去,可是我一听得“白老大居然還在人世”這一句話之后,心頭怦怦亂跳。精神為之一振,在他們三人走后。我一骨碌地躍了起來。躍起之后,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老大!這几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白老大怎會還在人世?他如果沒有死,那么這些年來,他在什么地方?白老大是一個絕不肯安份守己的人物,他能夠這么多年,不讓人听到一點信息,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雖然白老大一直是一個极其神秘的人物,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一直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因為在后期的青幫中,他是老大,所以不論是青幫還是其他江湖上的人物,都叫他“白老大”。
  剛才將我痛擊一頓的那三個人,當然也不是善類,他們要爭執些什么,“十六晚上”又是什么意思?于廷文為什么要死在他們的手中?
  問題實在是人多了,我感到骨節隱隱發痛,正當我想离開這里的時候,突然听得一陣嬌笑聲,傳了過來,稍過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三位伯伯,你們也太不小心了!”另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怎么?”
  我一听那個男子的聲音,便認出正是剛才襲擊我約三人之一,他們竟已然去而复轉!
  我連忙重又躺在地上,才一躺下,已然听得一陣腳步聲,漸漸走近。那個女子聲音道:“這里昨天晚上,剛出過事情,今天又有人傷在此處,給警方知道了,難免生疑,當然要將他移開去。”
  那三人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可謂虎父無犬女了!”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道:“三位伯伯別逗我了,我算得什么?”我偷偷地睜開眼來,只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十分修長的女子,一頭長發,几達腰際,更顯得她嫵媚到极。
  我無法看清她的臉面,因為那天十分陰暗,星月無光,我等到他們來到我的身邊,又閉上了眼睛;只覺出身子被兩人抬了起來,走了一段路,我不斷地睜開眼睛來偷看,發現他們正抬著我,向公路走去。不一會,已經來到了路上,路旁早有一輛汽車停著,那是一輛那一年最新的美國車,顏色是嬌嫩的苹果綠,那女子搶前一步,打開了行李箱的箱蓋,抬著我的兩個人,便將我放了進去,又將行李箱蓋關上。
  在他們關上行李箱蓋的時候,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腳。我迅速地摸到了一只鉗子,放在箱蓋下,所以蓋子其實并沒有合上,他們以為我早已傷重昏迷,并未曾注意到這一點。
  接著,我便听到四個人上車聲,車子開動了,馳出了并沒有多遠,車子又停了下來。我听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見了!”
  那三人道:“再見,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紙猴為記。”那三個人各自笑了一聲,腳步聲便遠了開去,車子繼續向前開動。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興。將行李箱蓋,托開了一些,只見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駕車的,只是那個女子了……
  我攀住了車身,從行李箱中,爬了出來。那女子顯然沒有發覺她要棄去的人,已然爬了出來,我不知道她要怎樣炮制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車子正向市區馳去。
  我手足并用,沒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車窗。然后,我握住了門把,突然將門打開,等到那女子回過頭來時,我已然坐在她的身邊了!
  在那一瞬間,那女子顯然大吃一惊,她回過頭來,向我望了一眼,整輛車子,突然顛簸起來,車胎在路面,發出難听的“吱吱”摩擦聲。
  “小姐,”我說:“小心駕駛!”
  不等我把話講完,車子的行駛,已然恢复了正常,她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她。
  她約莫二十三歲年紀,十分美麗,我只能這樣說;因為她的确十分美麗,如果不是她面上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种不應該有的太過堅定的神采的話,我一定可以給予她更多的形容詞。
  我們對視了好一會,她才道:“你是誰?”聲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繼續地和她對視。她再一次問:“你是誰?”她一面望著我說話,一面熟練地駕駛著車子。已然接近市區,車輛也多起來了。
  “我?”我給了她一個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時候,下顎卻在隱隱作痛,“我就是給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個人,小姐,你准備將我怎么樣?”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個一閃即逝的訝异神情,道:“我准備再過去些。將你放在路上。用車子在你身上輾過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我竭力表示輕松,聳了聳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簡單地道:“看來像是意外傷人,不顧而去。”我突然一轉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們不必再做戲了!”
  她并不掙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轉過頭來。冰冷地望著我,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開五指的一剎間,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然發出了几下冷笑,將車駛入了一條冷僻的街道,停了下來,道:“衛先生,請下車吧!”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愛而又值得紀念的一件飾物,我戴著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見這戒指,便可以認出我的身份來。
  可是,眼前那個富家小姐一樣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字,使我對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當然不肯就此下車,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卻不知道你的身份,這未免有點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發現她笑的時候,更加美麗,令人如沐春風,我几乎忘了自己,衣衫破爛,滿臉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沖動。
  當然,我并沒有那樣做。可是,她大約是在我熱切注視著她的,有一點异樣的眼光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轉過了頭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陣嬌笑,道:“衛先生,這不公平,你并沒有告訴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實是毫無可資作為辨別身份的東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還籠罩著一層無形的神秘的濃霧,將她真正的身份,隱藏了起來,使得她變成一個神秘莫測的女子。我聳了聳肩。道:“好,在這一點上,我承認失敗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難過。”
  我眼睛在車廂中仔細的搜索著,看到了她身邊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煙。”她又是一笑,將手袋向我拋來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煙,我之所以向她要煙。那是因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內容,想不到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訕訕一笑,道:“听說女人的手袋,是一個秘密,我能打開?”她只是報我以一陣嬌笑。
  我打開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紙摺成的猴子!
  當時,我雙手震動了一下,几乎將手袋掉了下來,我找到了香煙,又將手袋合上,在這些動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紙摺子,貼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沒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點著了兩枝煙,遞給了她一枝,已然趁著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將偷來的紙摺子,放入了袋中。
  我們默默地抽著煙,她突然一笑,將煙湊到紅唇上,她的一切動作,完全只像是要深深地吸一口煙,可是,就在香煙將要湊到她的唇旁之際,她卻一揮手,香煙被燃著的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彈了過來!
  這一下變化,是來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預防,眼前紅影一閃,我連忙閉上眼睛時,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覺得一陣劇痛,我哼了一聲,雖然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時候,我雙目閉著,看不清什么,只覺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聲,我胸前突然又受了兩下重擊,身子向后一仰,后腦正好撞在車門之上,整個人,已然向車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車外,連忙睜開眼來。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見!并不是因為黑暗,而是因為光亮!她打著了車頭燈,直射在我的身上,強烈的燈光,令得我的雙目,加同對准了太陽一樣,同時,我听得馬達的吼聲。我知道她仍然在實行她原來的計划,要將我輾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滾出去,“嗚”地一聲響,車子在我身旁擦過!
  我眼前一黑,從亮到暗,在剎那間,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躍而起,我剛躍了起來,閃電也似的車頭燈,又向我直射了過來,那輛大型的、顏色嬌的美國車,此際看來,像是一頭上古時代的怪獸一樣,發著怒吼,又向我疾沖了過來,我想不到她在片刻之間,已然掉轉車頭,腳步尚未站穩,又向旁滾去。但是她的駕駛術,實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滾去,車胎和地面摩擦,發出极其難听的,惊心動魄的吱吱聲,又向我沖了過來。那條路,极其僻靜,這時候,一個行人也沒有,而那條路的一面走出,另一面,卻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滾下山坡去的話,她自然不能再駕著車子來追我。但是我剛才滾出之際,急切之間,卻是向著山那一面滾去的,跟著車頭离我越來越近,我已然再無退路,只得奮力躍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縫中橫生的小樹,整個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樹上。
  在那一剎間,我不免有點可惜,因為她駕車的來勢,是如此急驟,只怕難免撞在山石之上,車毀人亡!可是,事情的發展,證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躍起,車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處,陡地轉了彎,我只見她的手臂,從車窗中伸了出來。
  那時,我雖然迭受創傷,但這份警覺性卻還在,我見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團黑漆漆的物事,連忙身子一移,藉著濃密的樹葉,將身子隱藏了起來。
  也就在此際,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輕微聲響過處,我身旁石層四散,有的,還濺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無聲手槍,同我射擊!
  我身上并沒有槍,除了隱伏不動之外,別無他法可想,只見車子駛出了十來碼,便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她已然下了車,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間,又是“拍”、“拍”兩聲,我感到左臂被一顆子彈擦過,一陣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樹,本來就不是十分結實,給我壓在上面,已然彎曲得十分厲害,這時候。再一顫動,“格”地一聲。樹已然斷跌了下來。
  我連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卻已經全然沒有掩護的物事,我离地只不過五六尺,而离她只不過丈許遠近,她手中,套著滅聲器的手槍,正對准著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麗的面容。我沒有法子避得過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樣可以擊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結果也是完全一樣,因此,我索性一動不動,只是背貼著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動不動,只是槍管在作輕微的擺動,像是在選擇,將子彈送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來得恰當些一樣。
  我只是望著她,她冷冷地道:“衛先生,我的小手槍射擊成績,是九百三十五環。”
  我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听來不至發抖,不至于像一個懦夫,道:“不錯,這已是接近世界第一流射擊手的成績了。”
  此際,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車子經過,令得她不敢肆無忌憚的行事。可是所有的汽車,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這樣的距离中,我可以射中蒼蠅!”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頭殘忍的貓,當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她突然揚起手槍“拍”地一下,子彈正在我耳際半寸處掠過,擊在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一般的槍都是七發子彈,她已然發射了六槍,槍膛之中,至多還有一顆子彈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發一槍,而這一槍卻又打不中我的話,那么,她將是老鼠,而我則是貓了!我立即道:“小姐,這一槍懲戒我,十分好,剛才,我那一掌,擊中了你的什么地方?”這句話,實在是十分輕薄的。
  因為我剛才那一掌,触手處軟綿綿地,分明是擊中了她的胸前,而我還特意以這樣的語調提出來,當然是輕薄得很。
  而且,這一句話,也說得十分危險。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給我以死前的极端恐懼,一槍向我鬢邊擦過之類,那么,她槍膛中的子彈,就射完了。
  但是,卻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將子彈直接地送入我的心髒之中!我是將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擲的賭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從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則,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我剛講完了那一句話,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來。
  徼天之幸,“拍”的一聲。一顆子彈,在我右額旁邊掠過,我右額上,還感到了一陣灼痛。和聞到了頭發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顆子彈,是在我右額如何近的地方掠過的!我立即大笑起來,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槍了!”
  我話才一講完,手一松,已然飛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靈巧,連忙向外,閃了開去,我一沖前,伸手便抓,雖然未曾將她抓中,但是“嗤”地一聲,卻將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塊來。她一個轉身,便向汽車掠了過去。
  我連忙追向前去,她手揮處,手中的槍向我,拋了過來,我一伸手,便將槍抓住,也就在那一個耽擱間,她已然上了車,我再赶前一步,車子已然向前,疾馳而出!
  我當然追不上汽車,定了定神,正想將抓住手中的槍,向外拋去之際,陡然之間,我呆了一呆。就著橙綠色的路燈,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點四五口徑,可以放八發子彈,性能极佳的手槍!我呆了好一會,才按動了槍柄上的机鈕,“拍”地一聲,子彈殼彈出來,在子彈殼中,果然還有著一顆子彈!存在槍膛之內!憑這顆子彈,她只消手指一鉤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卻沒有那么做!罷才,我還以為我總算反敗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徹頭徹尾地失敗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路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腦中一片混亂,像是電視机沒有校好的時候一樣,腦中所泛起的畫面雜亂地、迅速地移動著、變換著。
  在這些畫面中,有著她柔長的黑發的盤旋,也有著在誘人的紅唇的微笑,更有著她明澈的眼睛的對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為當一陣腳步聲惊起我的時候,向下望去,一幢一幢的大廈中所露出來的燈火,已經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個人,同我走來。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個阿飛,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手一晃,彈開了彈簧刀。惡狠狠地指著我,道:“手表,快除下來!”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無處去出,那三個阿飛還來撩撥我,當真是自投羅网。
  我冷冷地望著他們,只見另外兩個,只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站在那里,身子在不斷地擺動,口在嚼著香口膠,沒有一點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頭畜牲,我霍地站了起來,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飛的手腕,大阿飛殺豬也似地怪叫起來。另外兩個小阿飛,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掃出,“砰砰”兩聲,他們已然跌倒在地!
  我順手一揮,將大阿飛揮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飛呻吟著,倒在地上,想要爬起來,我拾起他手中的彈簧刀,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身子縮成一團,篩糠也似地抖了起來,我感到作嘔,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腳,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滾了下去,將那柄彈簧刀,“拍”地一聲,折成了兩截,拋在那兩個小阿飛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開去。
  不一會,我已然來到了另一條街上,等了沒有多久,便有街車駛來,上了車,看了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點鐘了。
  到了家門口,我付了車資,下了車,一抬頭,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燈火通明,向前走了兩步,忽然看到門口,坐著一個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細一看,只見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頭來,我更加奇怪,因為老蔡的頭發,已然剃得清光,而他的面上,也泛著极其憤懣的神色。
  我連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還坐在門口干什么?”老蔡哭喪著臉,道:“你自己進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辭工了!”我更加詫异,老蔡簡直已是我們家中的一份子,“辭工”兩字,出自他的口中,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際衣衫破爛,面上、手臂上,全是血跡,他也不問一問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發生了极大的變故。
  我連忙問道:“什么事?老蔡,發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動得講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紅紅!!我心情一松,道:“紅紅怎么了?”
  他攤了攤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老蔡,你為什么突然剃起光頭來了?”
  老蔡苦笑道:“紅紅說,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納……”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連納!”老蔡道:“對了,那該死的尤伯……連納,紅紅說,我很像那個尤伯連納,所以我應該剃光頭,是她動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紅紅也太胡鬧了!”
  老蔡道:“胡鬧的事還有哩,你進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辭工了,誰像什么尤伯……我又不姓尤!”我扶著他,推他進了屋,道:“別胡說,我去教訓紅紅,我要……”
  我才講到此處,便陡地楞住了。這時,我已然來到了客听之中,一時之間,我實是雙眼發直,差一點暈了過去。
  我連忙用雙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頭子受不住了!你看,這像什么樣子?”
  老蔡說他受不住了,當然有理由的,因為,我也受不住了!
  客廳正中牆上所挂的四幅,陳半丁所作的花鳥條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邊牆上,我最喜愛的,可以說是無价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畫家,雪舟等揚所畫的一幅山水小斗方,也已不見了。
  原來挂著四幅條屏的地方,則挂著一幅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東西。那是印象派圖畫,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卻是,這幅印象派的圖畫,正是那四幅陳半丁的條屏,和一幅雪舟等揚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邊!”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見一對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爺的唯一遺物,也已然成了碎塊,而被奇形怪狀地疊成了一堆,我實在忍不住,几乎像人猿泰山一樣地怒吼道:“紅紅!”
  樓上傳來了她的聲音,道:“理表哥,你回來了么?”蹬蹬蹬一陣響,從樓梯上跑下一個人來,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頭看老蔡時,他更是轉過頭去!我承認天气非常熱,也以為在家中,衣著不妨隨便一些。可是紅紅,唉,她簡直是沒有穿什么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滿的曲線。她沖下了樓梯,我想要責罵她的話,卻都縮了回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來,甚至准備提起她來,狠狠地打她一頓屁股的,可是。你能夠打一個十歲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個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紅紅完全長大了,她絕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麗的少女。她的身材,更是美滿到了极點,我只是歎了一口气,道:“你來了!”
  她卻突然惊呼一聲,道:“表哥,你怎么了,有血!!受傷了!”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道:“不錯,我受傷了,你……”我指了指牆上和屋角,道:“你還有什么破坏么?”她臉上現出一個极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坏?表哥,那一幅畫,和那一座雕塑,是現代美術的精品,我得意的杰作!”我無力地道:“你可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么?”她攤了攤手,道:“那有什么關系,你知道,一個藝術家的靈感來了之后,是怎么樣的,我一進這里,就回憶起了童年的种种,靈感來了,那一幅畫,我題名為童年的歡樂,那雕塑題名為……”她的面上,突然紅了一下,續道:“叫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气無力,道:“好!!!不過我看名字還得改一改,“童年的歡樂”,應該改成“魔鬼的歡樂”,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稱之為‘表哥的眼淚’!”紅紅嘟起了嘴,道:“原來你一點也不懂現代藝術!”我無力地站了起來,道:“是的,我不懂!”她眼中几乎是孕滿了跟淚,道:“理表哥,我……損坏了你心愛的東西了么?我以為你會稱贊我的杰作的。”我苦笑著,道:“你的杰作,只有這兩件么?”
  紅紅道:“本來,我還想在你的書房中……”我捧住了頭,大聲叫道:“紅紅”紅紅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讓我進你的書房。”我心中對老蔡感激得難以名狀,道:“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無可奈何地笑著,我道:“好了,紅紅,以后,別再弄他媽的現代藝術了。”紅紅睜大了眼睛,大感興趣地問道:“他媽的?是什么意思?”我因為一時气憤,沖口而出,怎么也料不到紅紅竟會查根究底,我只得歎了一口气,岔了開去,道:“紅紅,我受了傷,你是看到的。你該去睡了!”
  紅紅道:“不,表哥,我幫幫你扎傷,表哥,我在美國的雜志上,讀到了一段有關黑手党之間的糾葛,你為什么受傷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險行動?下次和我一起去!”我嚇了一大跳,紅紅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我連忙道:“不!不!只不過是手槍走火。”她攤了攤手,道:“手槍走火?那沒有什么刺激可說的。”我向我的臥室走去,紅紅要跟著進來,我不得不將她拒之于門外,道:“紅紅,我要洗澡,換衣服,你還是在外面等我吧!”紅紅老大不愿意地扭著身子,走了開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搖頭歎息,她以為自己是什么人?是瑪利蓮夢露么?不然為什么要這樣走路呢?從美國回來,學現代藝術、再加上紅紅,我有被成千成万的火星人沖進了家中的感覺。
  我將門關上,先將臂上的傷里扎好,子彈只不過是在手臂外擦過,傷勢并不太重,我又洗了一個澡,換上睡衣,然后,將那只紙摺子和那柄裝有滅聲器的槍,取在手中,悄悄地開了門,向著書房走去,我准備再花一夜的時間,詳詳細細地思索一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是,我才來到書房門口,紅紅一聲尖叫,又將我嚇了一大跳。我回過頭去,只見她向我做著鬼臉,道:“表哥,你叫我睡,為什么你自己不睡?”
  她已經披上了一件長睡衣,看來實是十分美麗,我道:“我有事情……”不等她開口,我就道:“你別來打扰我!”
  紅紅調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進了書房,將門關上,開了燈,將那柄槍放在抽屜中,取出那只紙摺的猴子來,立即,我便發現,那紙摺的猴子,也有著指甲划出的痕跡。我一看便認出,那也是“湯姆生25”等字樣!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湯姆生25”!本來,我以為在郭則清手中那只紙摺子上的那几個字,是小冰划上去的,現在,我才知道不是。“湯姆生25”,究竟是代表著什么呢?是一個軍火走私團的暗號。代表著二十五枝湯姆生槍么?有可能但是,紙摺的猴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著,突然,窗口傳來了“嗨”地一聲,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漆也似黑的大頭,正在我的窗外窺視!我看見嚇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滾,已然滾到了一張皮沙發的背后。可是也就在此際,忽然听得一陣嬌笑聲,那是紅紅,我連忙站起身來,紅紅已然從窗中跨了進來,道:“表哥,你忘了陽台是可以通到你的書房的么?”
  她手中拿著一只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剛才看到的怪臉,我站了起來,道:“紅紅,你再要胡來,我真要打你了!”紅紅卻一笑置之,來到了書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只紙摺的猴子,向我揚了一揚:“表哥,這是什么玩意儿?”
  我沒好气地道:“我也不……”我才說出了三個字,突然听得“嗤”地一聲響,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巨響,那是台燈燈泡破裂的聲音,同時,晶光一閃,似有什么東西,從窗外飛射了進來,我心知已然發生了巨變,連忙一躍向前!向紅紅扑了過去,將她抱住,滾了几滾,立即又听得“叭”地一聲,有什么東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即向窗外看去,只見黑影一閃,尚未看清是什么樣人,便已然不見,我連忙站了起來,開著了另一盞燈,先向紅紅望去,只見她絲毫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滿了興奮,道:“表哥,你生活中時時充滿這樣的刺激么?”
  接著,她又低聲道:“表哥,你剛才抱得我太緊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長約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道:“紅紅,剛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頭上了!”
  紅紅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么?”
  我只得點了點頭,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說,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還穿著一張小小的白卡紙,上面寫著几個字,道:“衛先生,聰明人是少管閒事。”就是那么一句簡單的話。紅紅挨在我的身邊,道:“表哥,要管!”
  我回過頭來,几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將她輕輕地推開了一些,道:“紅紅,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別墅中去住!”
  紅紅几乎是毫不考慮地道:“我不去!我要參加你的冒險活動。”
第03部:一個通靈會

我大聲道:“紅紅,這可不比在鄉下摸魚搗鳥蛋,你隨時可能有生命的危險的!”她搖了搖頭,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么差錯,姨媽和姨丈不將我罵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話,明天,你离開這里。”
  紅紅倔強地道:“我不离開呢?”我道:“你不离開,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紅紅呆了半晌,道:“表哥,原來你那樣討厭我,我,我還當你會歡迎我來的啦!”她一面說著,一面眼圈當然紅了起來。
  我連忙道:“紅紅,我怎么會討厭你,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這几天,我正處在一件极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紅紅忙道:“什么事?”我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楚,但至少已有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昏迷不醒,可能成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死里逃生!”
  紅紅默言不語,我知道她又在動腦筋,想玩什么新花樣,卻想不到她道:“表哥,我不來打扰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別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運動健將,跑車選手,現代藝術的愛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過一個有意義的假期的!”紅紅不再說什么,向門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來。
  直到凌晨五時,我紊亂的腦中總算已經理出了一個頭緒來。第一點,我肯定,事情和白老大有關。當然,更和大量的財富,有著關連,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岳的人物,只怕都在參与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當然是日子。今天是陽歷十三日,陰歷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陰歷還是陽歷呢?大概是指陰歷,因為像白老大這种青幫頭子,都帶有濃重的中國气息,很少以陽歷計算日子的。
  其三,我決定不顧一切恐嚇,繼續“管閒事”,而且,還希望再有人來恐嚇我,至少,可以再給我一點線索。
  我索性擬了兩段稿,明天送到報上去登廣告,稿是這樣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難照辦。衛。”在旁人看來,這一點也代表不了什么,但白老大(我相信送匕首來的人和他有關)可以知道,另一段則是:“湯姆生:25之約,毋忘。”那是我的“花招”,希望人家以為我已然知道了那几個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后,我才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十一點左右醒來,才一打開房門,便見老蔡哭喪著臉,站在房門口。他顯然已等我許久了,我忙問道:“又怎么了?”老蔡道:“紅紅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走了?什么意思?可是一個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她將行李什么都帶走了,我問她上那里去,她說既然沒有人關心她,她上那里去,都沒有必要說的。”我呆了一會,問道:“她旁的什么也沒有說?”老蔡道:“什么也沒有說,但是我卻記得她截住的那輛的士的車牌!”
  我松了一口气,說:“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机問一問,紅紅去了什么地方,將她接回來。”老蔡欲言又止,終于點了點頭,道:“好。”這一件事情,算是解決了(當時我是如此以為的),在這几天中,我實在不能再添多什么麻煩,因為麻煩已經夠多了。
  我漱洗之后,匆匆吃了東西,又到醫院去看小冰,小冰雖然未死,但是情形卻毫無好轉,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會,心中又感到無限的內疚。同時,我的腦海中,也迅速地盤旋著“湯姆生25”這几個字的意義,因為這几個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么都解決不了。
  至于那紙摺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開了一些,那是從少女的一句話中得來的。那少女對那三個揮鞭擊我的人說:“紙猴為記”,可知那紙摺的猴子,乃是一种信物。
  我知道,憑我一個人的智力,只怕難以解決這一個問題,因此我決定去找我一個當私家偵探的朋友。這位朋友在偵探學上的成就极高,可以稱得上大名鼎鼎,他說在這里,如果寫出他真姓名的話,會有“做廣告”的嫌疑,因此,我為他取了一個假名,稱他為黃彼得。
  我到了黃彼得的事務所,他卻出去了,我等了他整個下午,也未見他回來,只得留下了條子,告訴他我有一件他极感興味的事,請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中。
  老蔡仍是哭喪著臉,在門口等我。我不經意地道:“紅紅回來了么?”老蔡道:“沒有。”我又不禁冒起火來,道:“她不肯回來么?”老蔡搖頭道:“不,我找到了的士司机,他說他載了紅紅。到了一家酒店門口,紅紅下了車,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卻看到紅紅在門口等了一會,又截了另一輛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我歎了一口气,麻煩,再加上麻煩,這几天不知交的是什么運?
  我一言不發,也沒有心思吃飯,只是坐在陽台上,等黃彼得來,一直到了九點左右,才听到門鈴聲,接著,便是黃彼得的聲音,叫道:“斯理!斯理!”我連忙道:“你快上來!”
  黃彼得向樓上而來,他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人,學識相當淵博,興趣也极其廣泛。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個洋行的普通職員,絕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偵探。他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道:“還是我先說我的事。對你來說,一定是有趣味的。對我來說。卻頭痛之至!”他點頭道:“好,你先說。”我便將從于廷文來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講給他听。
  黃彼得听完之后,冷靜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聯帶關系。”我道:“什么聯帶關系?”黃彼得的聲音,更變成了懶洋洋地,道:“就是湯姆生25這几個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別賣關子,那几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黃彼得一笑,道:“說穿了,一點也不稀奇,就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我呆了一呆,道:“你何以如此肯定?”黃彼得望著天空,道:“我本來已經知道,事情定有蹊蹺的了,如今听得你那樣說法,我更可以肯定,這是一件非比尋常的大事!”
  我并不發問,雖然我心中的問題,多似天上的繁星。因為我知道他的脾气,你越是發問,他便越會將事情扯得更遠,令你越發心急。
  他點著了煙,吸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對靈魂學很有興趣……”
  我心中暗歎了一口气。果然,他從十万八千里之外談起,不知要多少時間,方可談入正題!以解決我心中的疑問。
  我只得點了點頭,黃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來證明……”我不禁大聲道:“什么事,莫非是鬧鬼么?”
  黃彼得道:“是鬧鬼。”我連忙道:“我沒有興趣。”
  黃彼得道:“你非得有興趣不可,因為鬧鬼的便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
  我實際上,在他第一次說出了“湯姆生25”的意義之際。已然相信他的判斷的了,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說下去。”
  黃彼得道:“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是一所已有七十年歷史的巨宅。”我譏笑道:“這才有鬧鬼的條件哩!”
  黃彼得并不理會我的嘲笑,道:“如今,這所巨宅之中,只住著兩個老人,他們的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東和他的太太。”
  我點了點頭,道:“這是大富翁,我當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們的獨生儿子,不是在几年之前汽車失事而死的么?怎么樣?可是那寶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個大富翁有一個寶貝儿子,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那個寶貝,前几年駕車墜崖而死,已經到陰間去尋快活去了,莫非是他變了鬼?黃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們的外甥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為未曾听說田利東有什么外甥女。“是的,”黃彼得道:“她叫做蘿絲,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儿,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養著,兩老夫婦十分疼愛她,將她當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樣。蘿絲是一個十分好靜的女孩子,几乎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點興趣,道:“突然死去,你這是什么意思?”黃彼得道:“當時,我也曾和警局一齊調查這件事,但是卻沒有結果。她死得很平靜,面上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身上也沒有一點傷痕,作了解剖之后,只發現她的心髒机能阻塞而死,這是嚴重心髒病者常有的現象,但是蘿絲卻一直沒有心髒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個謎。”
  我伸了伸身子,道:“這倒不奇,据我知道,有几种不常見的毒藥,就可以令一個人死亡之后,使全世界的解剖醫生,都找不出原因來。”
  黃彼得點了點頭,道:“我也相信蘿絲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中,誰會毫無動机,毫無目的地去害一個像蘿絲那樣可愛的少女呢?我足足調查了三個月,才放棄了這件事,想不到蘿絲居然冤魂不散,顯起靈來!”
  我哈哈大笑起來,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職員吧,我用你!”
  黃彼得愕然道:“為什么?”
  我笑道:“每一個被害的人,都顯靈說出凶手的名字,你們當偵探的,還有什么事情做?”
  黃彼得有點薄怒,道:“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說正經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為我深明黃彼得的脾气,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會那么認真的,我點頭道:“對不起,你說下去。”
  黃彼得又點著了一枝煙,道:“從半個月前開始,每到午夜,田利東兩夫婦,總听到客听中那架鋼琴,發出清脆的聲音,所彈奏的,是蘿絲平時最喜歡彈的樂曲,田利東夫婦,有几晚上,甚至看到鋼琴旁有人影子,一見他們出來就飄了開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一言不發,只是听黃彼得說下去。
  黃彼得道:“一個星期以前,田利東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蘿絲生前所睡的那間房間,一交子夜,我就听到有鋼琴聲,和女子的歎息聲,我悄悄地走出房門,見到黑影一閃,便自沒有了蹤跡,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轉念,想著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黃彼得繼續道:“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間,傳了開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人來往。直到昨天,才有一個人,來毛遂自荐,說他精于百靈之術,能使死去的蘿絲,和田太太通話,并且,還可以由人旁觀,時間就在今晚。”“地點呢?”我說:“當然是在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了?”黃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几步,道:“降靈會這种事,我倒很感興趣,但是我想不通湯姆生道二十五號鬧鬼,和我所遭遇到的事,會有什么關系?”黃彼得道:“很多事,在一開始的時候,好像是絕無關系的,但是發展下去,很可能兩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后的發展,證明黃彼得的話是對的,但當時,我卻是將信將疑。
  黃彼得道:“那召靈專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蘿絲的靈魂,我們不妨早一點去,可以對那里的環境,作進一步的觀察。”
  我點了點頭,正要說什么時,忽然,听得我的臥室之中,傳來“拍”地一聲,像是什么東西跌落地的聲音,陽台是既通臥室,又通書房的,這時候,我和黃彼得,正坐在靠書房的那一端,并看不到臥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么?”
  可是,卻沒有人回答,我連忙又一步竄到臥室的門口,臥室中一片漆黑,我橫掌當胸,向前跨出一步,開著了燈。
  只見衣櫥的門開著,一只衣架,跌在櫥外,那分明是剛才“拍”地一聲的來源,而櫥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亂。
  黃彼得也立即跟了來,他一著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櫥之中!”
  我兩步跨到了衣櫥之前,黃彼得也跟了上來,道:“躲在你衣櫥中的,是一個女子。”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黃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裝衣上,拈起了一條長長的頭發,道:“這就是證明。這個女子,身高約在一七○公分左右。”,在中國女子來說,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起那個令我几乎死去的少女來。
  那少女,有著頎長的身材,本來我已然疑心,昨晚飛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來,躲在我衣櫥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齊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
  黃彼得笑了起來。道:“你知道躲在衣櫥中的是誰了么?”我尷尬地笑了一笑,道:“別胡說!”我們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十點鐘出了門,十時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是一所极其宏偉的巨宅,連仆人在內,只住了六個人。加上建筑物已然上了年齡,連燈光都顯得有點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陰森的气氛。一個仆人將我們引到了客听中,那客听大得出奇,放著七八組沙發,在一個角落中,有一架大鋼琴,水晶燈的光芒,顯然不能顧及整個客廳,我發現客听中只有一個人,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上,在看著一本雜志,見到我們,只是略為抬了抬頭。那人既坐在這樣陰暗的角落,卻又帶了一副黑眼鏡,還戴著一頂插有羽毛的帽子。真不知他是怎么能看到東西的,他身材很纖細,若不是上唇留著一撇小髭,几乎使人疑心。這是一個穿上了男人衣服的女子,在一瞥之間。他立即以雜志遮住了面。
  剎那間的印象,只使我覺得這人,有點面熟,但是卻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如今是在田利東的家中,我當然不便冒昧地去問人家是什么人。我只是向他多望了几眼,便和黃彼得在大廳上踱來踱去,又走到鋼琴面前,仔細地看了几眼,卻看不出有什么异樣來。
  到了十一點多鐘,又有几個人前來。兩個是很有名的作家,一位金先生。一位董先生,還有一個大胖子,一進客廳,便大聲自我介紹,說是公司的董事長,一向不信有鬼,接著,也沒有什么人睬他,便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坐在陰暗角落,留著小子的那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覺察到我在注意他,一直捧著雜志,不肯放下來,這更引起我的疑心。
  接著,警局中有兩個高級警官也來了,黃彼得于是站起來和他們交談著。
  到了十一時三十分,主人田利東夫婦,才陪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人,一齊來到了客廳。
  那中年人的一雙眼,幽幽地像是在閃著綠光,大廳中便增加了一層神秘的气氛,各人都靜了下來,個個都臉帶惊奇地望著那人。
  我仔細打量著那個“召靈專家”,發覺他眼神之中,确乎有著一种奇异的光彩,那种光彩,使得他看來,本身就像是一個幽靈!
  那“召靈專家”确實的年齡,很難估計,大約總在五十歲上下,面肉十分瘦削,這個人的面型,是屬于一看便不容易忘的那种。主人夫婦和召靈專家一出現。神秘的气氛,越來越濃了。
  主人點頭,向眾人招呼著,眾人也都站了起來,作為回禮,只有在屋角的那個留著小子的人,仍是大模大樣地坐著,臉上的黑眼鏡也不除下來。
  田利東面上現出了一個不滿的神色,以他的社會地位而論,确是很少受到這种不禮貌的對待的。但是他卻并沒有出聲。這些情形,都仔細地看在眼中,使我對那人,更加留意。
  田利東咳嗽了一聲道:“各位,我向大家介紹杜仲先生。”那“召靈專家”欠起身來,使我注意的是,他向人抱了抱拳。這是一种几乎已被人遺忘了的中國禮節,我再向他望一眼,他面上仍是籠罩著神秘的气氛,可以說毫無表情。
  田利東按著又道:“杜先生是召靈家,嘿……召靈這件事,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杜先生聲言可以做到,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他講到這里,不由自主,又向那留著小子的人看了一眼。
  在他的行動中,我可以肯定,田利東一定是不認識那個人的。那個人,可能是知道這里會有很多客人來,而藉詞混進來的。
  我雖然已經勘破了那人的身份,可是在這里,我既不是主人,當然也不便出面干預,只有多加注意。田利東接著道:“這次事情,還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向外宣揚!”
  田利東話才講完,那位胖董事長,一連講了七八聲“一定照辦”才罷。
  我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五十分了。只見田利東坐下之后。杜仲召靈專家,他的名字,分明是杜撰的,那是一味中藥的名稱站了起來,緩緩地從一個皮包中,取出了兩根指頭粗細的香來,一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將香點著。
  我推測那姓杜的,可能是一個高級催眠術的專家,而絕對不是什么召靈專家。
  此際,看了他突然點著了兩根粗香,我又不禁怀疑起他不知是否另有目的來。
  但是,我仔細地嗅了嗅香味,卻又不覺有异狀。
  杜仲將香點著,平舉著,慢慢地來到鋼琴旁邊,將香插在一只小瓶中,緩緩地舉起手來,道:“關燈!”
  無論是一舉一動,甚至聲調神情,那位召靈專家都顯得异常神秘。
  在一旁侍立的二人,向田利東望來,田利東道:“照杜先生的吩咐去做。”“拍”地一聲,水晶吊燈熄了。就算那盞水晶吊燈亮著,因為大客廳實在面積太大,光線也不是十分強烈。如今,大吊燈一熄,客廳之中,更是一片黑暗。好一會,我什么也看不到,直到眼睛适應了黑暗,我才看到那几點香火,剛好將那架大鋼琴,籠罩在一層深紅色的光芒下。杜仲就站在那几點香火的旁邊,幽紅的香火。映著他的面龐,使他看來,像是非洲腹地的巫師,神秘怪异到了极點。
  大廳中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向各人看去,當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面,但是卻可以意識地覺出,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仲的臉上。我深信杜仲的行動,一定有著目的,但我卻想不出他究竟是為了什么來。或許他只是設計一個騙局,來騙田利東夫人的錢吧?可是,盤桓在我腦中的另一些事,卻不容許我將問題設想得如此簡單。
  我相信“湯姆生25”,就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也就是目前在舉行著這個充滿神秘气氛的降靈大會的地點。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未能夠在這兩者之間。找出什么聯系來。杜仲的雙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頭微微的昂著,嘴唇掀動,發著听不出聲音的話。
  突然間,“當”地一聲響,沖破了靜寂,接著,又是一連十一響。那是一座自鳴鐘在報時,已然是午夜了?鐘聲引起了一陣耳語,黃彼得也對我低聲道:“當心,時間到了!”
  黃彼得的話,才一講完,鐘聲兀自悠悠未絕之際,杜仲突然以夢游人一樣的聲音叫道:“听!”
  客廳中立即又靜了下來。
  一陣清脆悅耳的鋼琴聲,陡地響起。
  那一陣琴聲,分明是從鋼琴中傳出的,但這時,鋼琴面前,卻并沒有人,而且,琴蓋也仍然緊緊蓋著。
  黃彼得輕輕地磁了一碰我,道:“你怎么解釋?”
  我低聲道:“很容易,一座小巧的錄音机,便可以達到如今的目的了。”
  我還听到田太太的啜泣聲,突然間,杜仲踏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更加嚴肅了,他來到了空無一人的鋼琴椅上,微鞠了一躬。道:“蘿絲小姐,你回來了,讓所有的客人,仔細欣賞一下你的琴聲。你為什么不將這個鋼琴蓋揭了開來呢?”
  在杜仲講那几句話的時候,我几乎笑了起來,因為他的言語以及態度,委實是太滑稽可笑了,簡直就像是個瘋子一般。可是,在他那几句話一講完之后,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只听得像是有一個少女,輕輕地歎了一口气。
  老實說,在這樣的境地之中,听到了那樣的一下幽幽的歎息之聲,的确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緊接著,鋼琴的蓋已然慢慢地自動地揭了開來。
  在鋼琴旁邊,只有杜仲一人。
  而杜仲的雙手,正放在胸前,人人可見,揭開琴蓋的,莫非當真是蘿絲的靈魂?大廳中增加了不少濃重的呼叫聲,我正在設想。杜仲可能是一個魔術師,利用黑暗的光線,用黑絲將鋼琴蓋提了起來。這樣做法,對于一個能干的魔術師來說,絕非什么難事。
  可是,另一件費解的事.又突然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琴蓋被揭開后,琴鍵正在跳動著,完全像有兩只手在上面按動一樣!
  叮冬的琴聲,本來是十分悠揚動听的,可是此際,卻籠上了一种鬼气,令得人呼吸急促,使人遍体生寒,如臨鬼域!
  琴鍵的自動跳動,這當真是難以解釋的事,大約過了十來分鐘,琴鍵停止了跳動,琴聲也停了下來。
  杜仲又向著空無一人的凳子道:“蘿絲小姐,你可愿和你的姨媽,說上几句嗎?”
  田利東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蘿絲,有什么話,快對我說啊!”
  杜仲接著,便后退了一步,道:“田太太,她有話要和你說,希望你走近來。”
  田太太的身形,顫巍巍地來到了鋼琴旁邊,她雙手微微發抖,向前摸索著。
  杜仲立即阻止她的行動,道:“田太太,靈魂是摸不到的。”
  就著幽紅的香火,我可以看出田太太已經滿面淚痕,道:“蘿絲,你有什么話,快說!”杜仲伸出一只手來,道:“田太太,蘿絲的話,一定要通過我的掌心,才能使你听得到,你將耳朵貼在我的手掌上來。”
  田太太點著頭,依言而為,把耳朵貼在杜仲的掌心,一動不動地傾听著。
  她側著頭,面部恰對著我,我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神情變化,忽憂忽喜,最后,變得十分嚴肅,道:“蘿絲,一定要這樣么?”
  在這些時間中,我們什么也沒有听到。
  但是,看田太太的情形,她顯然是听到了什么的,她發出了一句話之后,又點了點頭,道:“蘿絲,既然你如此說法,我自然照你的話去做……好……好,我答應你,不講給任何人听。”
  她講完了那几句話后,又失聲叫道:“蘿絲!蘿絲!”杜仲將手慢慢地放了下來,道:“她的靈魂,已然遠去了!”
  田太太重又流起淚來,叫道:“利東!利東!”
  田利東立即道:“開燈!”
  大吊燈又亮了起來,田太太走到田利東的面前,道:“利東,蘿絲說……”她才講了三個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我自始至終,只是盯著那個召靈專家,黃彼得低聲道:“你信了么?”
  我立即道:“不,我一點也不信,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陰謀!”
  我的話可能說得大聲了些,每個人都向我望了過來,杜仲的面上死板板的,毫無神情地瞪著我。田太太道:“不對,杜先生的确將靈魂召來了,我親耳听到她對我說了話!”我聳了聳肩,道:“彼得,我們走吧!”
  這時候,我也發現那個一直戴著太陽眼鏡的人,也已經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黃彼得和其他人几句寒暄,使那人比我們先出門。
  等到我們出去的時候,只見那人已然登上一輛街車,幸而我眼尖,還能看出那輛街車的車牌。
  在歸途上,黃彼得問我:“我也同意這其中一定有陰謀,但是杜仲所做到的一切,不是太神秘些了么?”我答道:“乍看,像是十分神秘,其實有許多,都是容易解釋的。”黃彼得道:“不錯,琴蓋可以用黑線吊起,琴音可以用小型錄音机達到目的,甚至田太太听到的話,也可以由小型錄音机,通過杜仲的手掌,以极微的音量,送入田太太耳中,但是,琴鍵怎么會自己跳動呢?”
  我想了一想,道:“只怕那架鋼琴中,另有我們所不知的古怪。彼得,我決定今晚,再到田家的大廳中去查勘一番。”
  他轉過頭來望我,道:“你准備不經過主人的同意就行事么?”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黃彼得半晌不語,道:“可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你首先要弄清楚,田太太在杜仲的掌心中,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話!”
  黃彼得道:“我盡量去設法。”說話之間,車子已經到了我家的門口,迎面駛來了一輛街車,我一看那車牌,不由得震了一震,連忙打開車門,一躍而下,用手將那輛街車攔住。
  因為那正是我适才看到那個留著小子的人登上的那輛,居然會在我家的附近出現,我現在是不能不問上一問。
  我立即問司机,道:“剛才你的客人,可是一個留著小子的男人?”
  司机點點頭道:“不錯。”我立即道:“他是在那里下車的?”司机望了我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黃彼得走了過來,替我解了圍,他道:“我是私家偵探!”司机順手向前面一指,道:“在那里下車的!”
  我循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心中不禁“怦怦”亂跳,的士司机所指的,正是我家的門口!我連忙又問了一句:“你沒有弄錯?”
  的士司机不耐煩地向我望了望,道:“當然不會弄錯!”我回過身來。對黃彼得道:“在田家的時候,你可曾經注意那個留著小子,戴著黑眼鏡的人?”黃彼得道:“我未曾注意,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決定還是不多說的好,因為事情茫無頭緒,要說也無從說起,我只是道:“沒有什么了,明天,我將今晚再到田家去的結果告訴你!”黃彼得叮囑道:“小心些,私自進入人家的住宅是犯法的!”我笑了一笑,道:“只要你不通風報訊就行了!”我們兩人分了手,我取出了鑰匙,准備由前門進出,可是一轉念間,我卻轉到了后門,推了一推,后門鎖著,仔細地看了看鎖孔,又沒有撬坏的痕跡”后門的鑰匙。一向是由老蔡保管的。當然,如果有百合鑰匙的話,要將門弄開,也并非難事,可是,那個家伙,他從田家出來之后,逕自到了我的家中,是為了什么事情呢?我在后門口徘徊了半晌,總覺得事情非比尋常,我決定先偷入我自己的家中,看個究竟,我退后了几步,抬頭看時,二樓有一扇窗打開著,要從那扇窗爬進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到兩分鐘,我已達到了目的,推開了門,在黑暗中仔細傾听。這時,已經是午夜了,照理,老蔡早就應該睡了,可是,我卻听到,他像是在對人講話,由于他的聲音不高,我又在樓上,因此,我只听得斷斷續繽的几個字,那像是他向一個人在哀求著什么,道:“我……實在……不能……再……不能…”
  我心中一凜,身形飄動間,已然下了樓,老蔡的聲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又听到老蔡歎了一口气,我悄悄地向他的房間掩去,到了房門口。才道:“老蔡,你在作什么?”我那句話才一出口,就听得老蔡的房中,傳來“砰”地一聲響。
  我心知事情有异,連忙抓住了門把,可是門卻下著鎖,我連忙道:“老蔡,你沒事么?”老蔡的聲音顯得很不自然,道:“我已睡了。”我道:“那剛才和誰在說話?”老蔡道:“沒……沒有啊,怕是我在講夢話吧。”
  我道:“你快將門打開來!”過了一兩分鐘,老蔡才開了門,我一步踏了進去,四面看了一看,只見一張椅子跌倒在地上,其他并沒有什么异狀,我望定了老蔡,開門見山地道:“老蔡,你有什么事在瞞著我?”老蔡神色一孌,道:“沒有,阿理,我怎會有事瞞……著你。”他的態度,令我更是心中大為起疑,可是老蔡是看著我長大的,他實在不應該有什么事情要瞞著我的!
  我不再多說什么,只是望著老蔡,他的態度,顯得十分忸怩不安,道:“阿理,你……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老蔡,有一個留著小子的男人,進了我們的屋子,你沒有見到他么?”老蔡的面色,變得更加白了,他的聲音甚至在微微發抖,道:“沒……有。”
  他口中雖然在說“沒有”,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已表明他見到了那個人,但是,他為什么又要代那個人隱瞞呢?如果說老蔡竟會和什么人串通來害我,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但是如今,這不可想像的事,已經擺在我的眼前。我“嗯”地一聲。故意道:“那也許是我弄錯了,你快睡吧,我還有事要出去。”
  老蔡唯唯答應著,我裝著疑心已然消解的神態,走出去了,在客廳中坐了一會,熄了燈,放重了腳步上樓梯,可是一上樓梯之后,又立即走了下來,隱身在黑暗之中,望著老蔡的房門。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蔡的房門,慢慢地打了開來,他的光頭,探了出來。左右看了一回,又縮了回去。我清晰地听得他在說:“快走!”緊接著,一個人鬼鬼祟崇地從他的房中,走了出來,一看那人身形,我已經可以料定,那正是在田家惹我注意的那個人!我心中暗暗冷笑,仍然不動聲色。那人出了老蔡的房間之后。輕輕地向前走著,我看他走出的方向,乃是向通向地窖的一扇門走去的,就悄沒聲地跟在后面。
  果然,來到了通向地窖的門旁,那人取出了鑰匙,將門打了開來。
  我只感到一陣痛心,因為地窖的鑰匙,也是由老蔡保管的,如今竟落在那個人的手中,那么,那人的行事,當然是全部和老蔡串謀好了的!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歎:連老蔡也不能相信了,我還能相信什么人?
  我一等那人,推開了地窖的門,立即一個箭步,竄了前去,在他剛要將門關好的時候,赶到了門前,伸手將門推住,冷冷道:“朋友,不必再玩把戲了!”
  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惊,立即向下躍了下去,我只听得一陣“乒乓”之聲。
  地窖中漆也似黑,我站在門口,無疑是暴露了身形,因此,我也立即一躍而下,屏住了气息,厲聲道:“這里并沒有其他的出路,你還想能逃得出去么?”
  我听得一陣喘息聲,在我丈許開外,傳了過來,我繞了一個半圓,雖然看不見什么,可是我根据聲音的判斷,已繞到了那人的身后,正當我要向那人扑去的時候,“拍”地一聲,地窖中的電燈立即完了。
  這一下變化,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首先向前,“呼”地擊出一拳,立即抬起頭來看時,只見站在地窖門口的,正是老蔡。我后退一步,以背靠牆,准備迎接老蔡和那個人對我的攻擊,可是當我看到了那個留小子的人時,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雖然我眼前沒有鏡子,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是滑稽到了极點!那個留小子的男人,唇上的胡子已經不見了,黑眼鏡跌在一旁,帽子也滾在一邊,一頭長發,雖然還穿著西裝,但分明是一個女子。而且,這正是我的寶貝表妹紅紅,她正在用力地搓她的小腿,想是剛才摔了下來,跌得著實不輕!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大發脾气,可是我看到了兩樣東西,又將我的火气,消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地窖中紅紅的行李,和一張帆布床。接著,我接触到了紅紅充滿幽怨、含著淚水的眼光。
  我歎了一口气,道:“紅紅,你這算是什么呢?”
  紅紅不回答,反倒“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望向老蔡,老蔡苦著臉,道:“紅紅一定不讓我告訴你,她說,我一講出來,她就跳海去。”我搖了搖頭,道:“那么,她根本沒有离開過這所屋子?”老蔡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我走到紅紅的身邊,將她扶了起來,她穿的是我的西裝,我立即又明白了,紅紅,在我和黃彼得講話的時候,躲在衣櫥中的是你?”
  紅紅不望我,倔強地道:“是又怎么樣?”
第04部:夜探巨宅見奇人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紅紅,今晚你已經有了冒險的經歷了,以后還要怎樣?”
  她倏地轉過頭來,道:“你今晚還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几乎跳了起來,今晚我再進田宅,是犯法的勾當,黃彼得都不要他去,紅紅要去,這成甚么話?我沉著臉道:“不行。”
  紅紅掙脫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邊,坐了下來。道:“不行就罷。”
  我當然知道她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試想,她如果出了甚么事,我能夠不理會么?
  我只得強忍了气,道:“紅紅,你听我說。”紅紅一擰頭,道:“我不要听,我甚么都知道了!”我大聲道:“既然你甚么都知道了,你難道不明白事情的凶險么,你為甚么還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聲反問我:“你為甚么要生事,你是警官么?”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只啤酒箱上,將那只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么?”她冷笑了一聲,道:“我會用腦筋,比你一身蠻力有用得多!”
  我聳了聳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腦筋,用到印象派杰作上面去吧!”她瞪著眼睛望走了我,面上還帶著淚痕,可是那樣子倒像她是胜利者。
  “你知道那紙猴子有甚么用處?你說!”她問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么?”她冷笑了一聲:“告訴你,那是一种‘通行證’,是某一种人的身份證明。”
  我呆了一會,覺得她的推測,倒也不是胡來的,但我總不能承認她已摸到了事情的門路,反問道:“你怎么知道?”紅紅笑了,道:“我當然知道,從你對黃彼得所說的那些話中,我知道了整個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線相通!”好家伙,她倒反而一本正經地教訓起我來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來,道:“好,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見。”紅紅呶了呶嘴唇,道:“第一,瞎子于廷又,對你說的,全是真話。”我笑了起來,道:“第二?”
  紅紅道:“你不要笑,瞎子說有一大筆無主的財富,我說是真的,那是因為瞎子死了,當然是因為有人不想這件事密的緣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紅紅道:“第二,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今晚的鬼把戲,拆穿了說,十分簡單,只不過是有人想田利東夫妻,不要再在那里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點吃惊了,這一點,我也曾想到過,我當真未曾想到紅紅還有那么強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么呢?”
  紅紅更是神采飛逸,道:“目的當然是有人要利用這所大宅,那筆財富,就在這所大宅中!大概那筆財富,有几個人要分享,他們議定了一齊發動,所以相互之間,才用紙摺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點著頭。紅紅又道:“至于那個剩下一顆子彈,而不將你擊斃的少女,我看,她是愛上了你。”
  “胡說!”我第一次對她的話。提出了抗議。紅紅歎了一口气,道:“我但愿我是胡說,表哥,你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來,踱了半晌方步,道:“紅紅,這不是鬧著玩的!”
  她攤開了雙手,道:“我并不是在鬧著玩啊!”我硬了硬心腸,道:“好,那你就跟我一齊去吧!”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扑向我的身上歡叫著,跳著,我卻和老蔡兩人,相視苦笑!
  半小時后,我們已經來到了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門外。鐵門緊閉,靜到了极點。我握著紅紅的手,道:“紅紅,現在你要退卻,事情還不遲。”她堅決地搖了搖頭,正在此際,我突然著到一條人影,自遠而近,閃了過來!
  我一見那條黑影來勢如此快疾,便知道絕非普通的夜行人,連忙一拉紅紅,兩人緊貼著牆壁而立,只見那人影,來到了田家的外面,停了下來,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嘯聲來。緊接著,只听得田宅中,也響起了一下相同的聲音,那人一聳身,已經躍過了丈許來高的圍牆,到了田家。我和紅紅,正隱身在牆下陰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動,又像是十分匆忙,他顯然未曾發現我們。
  我低聲道:“紅紅,你看到了沒有,這些人,全都高來高去,連我也未必是他們的敵手,你還是快回家去吧!”紅紅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人都身怀絕技。但是他們能敵得過這個么?”她一面說,一面一揚手,我定睛一看,以見鎖在抽屜中的那柄象牙的小手槍,不知在甚么時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著老蔡所干的好事,我歎了一口气,道:“紅紅,你當真想將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興么?”
  她低聲道:“你得原諒我,我在美國,有几個好朋友,大家都約定在暑假之中,要做一件最惊險的事,回到了美國之后,再相互比較,其中大家公認經歷最惊險的人,立即可以成為英雄,我有几個好朋友,已經聯袂到新几內亞吃人部落中去了,我這樣做,算得了甚么?”
  我呆了半晌,不禁無話可說。
  的确,紅紅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礙我的行事,而且對她本身來說,也极其危險。可是無論如何,總比逼得她到新几內亞吃人部落中去探險好得多!我低聲道:“那你一切行動,都得听我的指揮!”紅紅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會亂來的!”
  她不會“亂來”!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們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沒有甚么動靜,便悄悄地來到了大門口,大門鎖著,但是卻容易攀上去,我雙足一頓,已然躍進了門內,紅紅則攀著鐵枝,爬了上來,她行動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遲緩,不一會,我們已經在院子中了。我們以最輕的腳步,向大廳的門口走去,門鎖著,我繞到了窗前,取出預先准備好的濕毛巾來,將濕毛巾舖在玻璃上,輕輕一拍,玻璃便碎了,雖然在靜寂之极的夜中,但用了這個方法,玻璃的碎裂,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我用毛巾里起了碎玻璃,拋向一旁,探手進去,拔開了窗栓,向紅紅一招手,便已從窗口,爬進了漆黑的大廳中!
  几個小時以前,還在這里,親眼看到過神秘的“靈魂出現”的現象,如今,四周圍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懼然之感,紅紅也緊緊地靠著我,我等了一會,不見有甚么動靜,才從怀中摸出小電筒來。
  紅紅靠得我更緊,身子在微徵發顫,不知她是害怕,還是興奮。
  我向她附耳低聲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學。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話,那你的經歷,一定可以得冠軍。”
  她低聲道:“快用電筒照照看,大廳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听得紅紅這樣說法,心中不禁一動。照理說,如果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話,我應該首先能夠覺察得出來,因為我是學中國武術的人,而中國武術注重“神”,就是心意上的敏銳反應,要有過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夠在武學上有較深的造詣。
  可是,我在那時候,卻絕對沒有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感覺。
  本來,我已經立刻要打亮電筒了,可是一听紅紅的話,我立即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万一有第三個人的話,我一亮電筒,豈不是等于暴露了目標,只得被人攻擊?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道:“你為甚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紅紅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道:“你……在我的右邊,可是剛才,我……我好像覺得有人緊靠著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膽子极大,可是一听得紅紅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別亂說。”紅紅道:“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我卻并不是在……亂說!”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緩緩地移動著,同時,我右手不斷向外摸索著。
  不一會,我便摸到了一張沙發的靠背,只費了几秒鐘,我已經知道那是一張長沙發,我憑著記億,想起了那一張長沙發的地位,便低聲道:“我們先蹲在這張沙發背后再說。”
  紅紅點了點頭,我們兩人,一齊在沙發背后,蹲了下來,我這才在沙發背后,探出半個頭來,按亮了小電筒,向外照射。
  小電筒的光線,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夠使我看清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我緩緩移動著電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張又一張沙發上照射著,一個人也沒有,當我將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畢,正想下結論。說大廳之中,并沒有人時,突然覺出紅紅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時,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變得那樣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間,也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窒息了一樣。
  我正想問她是為了甚么時,小電筒一揚,光柱一側,射到了我們背后的一張單人沙發上,霎時之間,我只感到全身一陣發熱,呼吸也不由自主,緊促起來。
  我睜大雙目,呆呆地緊盯著那張單人沙發,一動不動,嘴里更是說不出話來。
  那張單人沙發,离我和紅紅兩人所藏身的長沙發背后,只不過几尺遠近,剛才,我照射著大廳,只是注意遠處,卻并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會有人在!一點也不錯,那個小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在人字,加上了一個引號,那是因為,在我藉著小電筒的光亮,看到這個人的一剎那間,我起了一种那并不是人,而是一個鬼的感覺!
  當然,我當時并沒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過三秒鐘,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將紅紅整個人,揮過了沙發,然后我陡地站了起來。我發覺紅紅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連人都軟了。這實在是很難怪她的,我一生經歷如此之多,那時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亂跳。
  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是一個女子。她穿著一身雪白雪白的紗衣服,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重白色的煙霧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樣蒼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際,根本來不及去辨別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心中便生出了一陣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的,還是她的一對眼睛,在電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動的,死的一樣!我站了起來之后,左掌當胸,電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頭來,面上仍是一點神情也沒有,眼珠也仍是一動不動,發出极低聲音來,道:“請坐啊!”
  我身子緊靠著沙發,紅紅則已經爬了起來,跪在沙發上,道:“你……是人是鬼?”那少女仍是用那种听來令人毛發直豎的聲音道:“你說呢?”
  紅紅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沉聲道:“小姐,你當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嚇人?”這時候,我已經定下了神來,我以為我一言揭穿了對方的面目,對方一定會難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無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轉動一下,道:“你們到這里來,是想和我作伴么?”我凝神望著她,突然之間,小電筒向前,疾伸而出,同她肩頭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頭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話;會在雙臂,產生一陣劇痛,即使是一等一的硬漢,也不免呻吟出聲的。
  可是,在我的小電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際,卻只感到軟綿綿地,像是撞在一團棉花上面一樣,她仍然坐在沙發之上不動,宛如完全沒有事一般。
  紅紅低聲道:“她是鬼,說不定就是蘿絲!”那女子忽然道:“誰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涼意,在逐漸增加!
  紅紅道:“你真是蘿絲么?”那女子道:“人家這樣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頭,眼前這個女子,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她是鬼魂,雖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類,但是我卻不愿相信這是事實,另一個可能,她是一個在中國武術上,有著极其深湛造詣的人,因此,才能夠在連身子都不動一動之際,將我攻向她的力道化去。
  我覺得第二個可能,更其接近事實。因為,自從瞎子于廷文,揭開了這一連串神秘事件之事以來,我已經遇到了不少武術高強的人,再遇上一個,當然并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裝得很像,但是你卻實是弄錯了,我們兩人,非但不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話,我們兩人,還會感到极大的興趣哩!”
  我這句話一說,那女子的身子,開始動了一動,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嚇不走我們!”
  那女子道:“好,那么,我便赶走你們。”
  我低聲一笑,道:“小姐,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惊動主人么?”那女子陡地站起身來,手一揮,兩只手指,發出輕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間,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四面傳了過來,我立即轉頭看時,只見四個黑衣人,已經走了近來,每個人都蒙著面。我感到了處境的危險,但是我卻維持著鎮定。紅紅的面色,异常激動,她已經舉起了手槍,可是,她剛一揚起手來,只听得“刷”地一聲,一條又細又長的軟鞭,斜刺里飛了過來,鞭拍在槍身上一卷一抖,槍已脫手飛去!紅不由得大吃一惊,低呼道:“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來,道:“不錯,小姐,我只不過是為了滿足好奇心,究竟是甚么事情,你和我說清楚了,我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來,我心中立即一動。
  她坐在沙發中,我根本不可能認出她是誰來。可是她一站起來之后,頎長的身形,長發披肩,分明就是我几乎死在她車下的那個少女!
  只見她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頓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心想:取下了那層极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听得她道:“我們已經不只一次地警告過你,我也已經可以有過一次取你性命的机會,你不應該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沒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則清,只怕從今以后,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聳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這件事的話,那么,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成為白痴!”老實說,這時候我心中,實是十分怨恨紅紅。如果不是她在側,我一定已經和他們動起手來了,可是如今有紅紅,我如果与他們動手,那么,誰來照顧紅紅呢?我又向紅紅瞪了一眼,紅紅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顯得十分委屈,那少女頓了一頓,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們也不必多說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你身旁的四個人,他們的名字,你大概也曾听到過,崇明島神鞭三矮子,你听到過么?”
  我向旁一看,那三個矮子,就是曾在郭則清遇狙之處,向我進攻過的三人。
  崇明島神鞭三矮,出鞭如電,那是長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幫在長江下游的頭子,我抽了一口气,道:“幸會,幸會。”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這位乃是地龍會的大阿哥……”
  她只講了一句,我不由得失聲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獨戰薄刀党,令得黃金榮刮目相看,待為上賓的那位么?”
  那是一個方面大耳,神態十分威嚴的人,大約五十上下年紀,他向我拱了拱手,那少女道:“衛先生,你知道你是闖不出去的了?”我不愿認輸,但是我卻不得不面對事實,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紅紅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來歷,是代表了甚么,她只是大感興趣她听著,甚至忘了惊恐。
  那少女又道:“衛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條漢子,因此盡可能不愿与你,十分為難。”
  我連忙道:“令尊是誰?”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無人知,人人稱他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幫在中國大陸上,最后一任的總頭目,多年來,生死未卜,我也是直到几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說是奇人中的奇人,有關他的傳說之多,是任何幫會組織的頭子所沒有的。
  中國民間的秘密幫會,本來就是一种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議的异樣社會形態,白老大便是在這种社會形態中的第一奇人。
  (我要請讀者注意的是,我所提到的中國幫會組織,絕不同于現下的一些黑社會人物。那樣專門欺負擦鞋童、舞女、向弱小的人敲詐,他們只是一些人渣而已,和中國幫會的組織精神,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個人,像是兩個人一樣。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白老大會“一气化三清”,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我是說白老大一方面,是青幫最后一任的首領,而且是中國幫會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卻又是好几個國家的留學生。据我所知,他不但有電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學博土、海洋博士等銜頭,而且還曾經出過好几本詩集,和在美國學過交響樂,充任過一個大交響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卻面對著他的女儿,而且,老實說,听得她說白老大稱我是一條漢子之際,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為這是一個不易得到的榮譽。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們离開這里,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們手中之際,我們就不客气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像打死于瞎子,打傷小冰,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徑!”白小姐略頓了一頓,才道:“不錯,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這你不必多管了,剛才我所說的,你可能做得到?”
  我向四周圍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應?”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麗的少女,這一笑,更顯得她動人之极。
  我本來已經拉著紅紅的手,向外走去,這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道:“白小姐,敢問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會發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點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宁愿多在大廳中耽上一會,而不愿驟然离去,白素望著我的眼色,也有點异樣。
  紅紅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經完了。”
  我向白素點了點頭,道:“白小姐,再見了。”
  白素的聲音,十分惆悵,道:“衛先生,我們最好不要再見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絕對不再去管他們的事。在當時,我心中也的确已經決定,不再去管他們了,你不能設想和白老大作對,會有甚么后果的。可是,在半個小時之后,因為一件意外的事,卻改變了我當時的決定,終于使我不得不卷入這個漩渦之中。
  白素講完了話之后,已經轉過身去,神鞭三矮將手槍還給了紅紅,和地龍會的大阿哥,也立即悄沒聲地,向后退了開去,我和紅紅,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來到了大鐵門附近,我回過頭去,見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紗衣服,映著星月微光,看來十分顯眼。
  我和紅紅,從鐵門上攀了出去,紅紅落地之后,第一句話,便對我說道:“我的判斷沒有錯。”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么沒有錯?”紅紅幽幽地道:“那個美麗而又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确在愛著你。”我立即道:“不要亂說。”紅紅道:“你其實早已同意我的話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無話可答,只是道:“我們快离開這里吧,別多說了。”紅紅道:“你難道真的不再理會他們的事了么?”我點頭道:“不錯,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樣人,我實在不想和他作對。”紅紅道:“原來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白老大也不是甚么坏人,他講義气,行俠事,是中國幫會中的奇才,我相信他們如今在做的事,必与社會無害。”紅紅冷笑了一聲,道:“我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禁一怔,道:“為甚么?”紅紅道:“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极有可能,成為白痴,這難道和社會無害么?扮鬼騙人還有那位無緣無故死亡的蘿絲。甚至那位飛車而死的花花公子。只怕都有關系!”
  我正待出聲回答時,忽然听得一個聲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佩服!”那聲音突如其來,我和紅紅兩人,都嚇了一跳,這時候,我們正在一條十分靜僻的街道上,在路燈之下,有著几張供人休息的長椅,就在一張長椅之上,一個人以十分傲然的姿態坐著。
  他穿著一身白西服,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面在說話,一面正在拋動著一頂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裝束,使人會誤會他是一個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絕不是那類人,因為他的面上,帶著一股英悍之气,絕不是滿面病容,無所事事。整日徵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紅紅,立即停了下來。
  紅紅問道:“你是什么人?”
  他仍然坐著,像是大感興味地向紅紅上下打量了几眼,那种眼色,就像紅紅是他手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紅紅,道:“我們走吧!”那年輕人卻懶洋洋地道:“衛先生,你何必老遠地赶回家去?就在這儿休息吧!”我一听他這句話,面色便自一沉,道:“朋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那年輕人突然揚聲大笑了起來,手一拋,那頂草帽落到了他的頭上,他一手插在褲袋之中,驕不可言地站了起來,道:“我是說,你不妨就在這里休息永遠地休息。”我一听得那年輕人如此說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气。我從來也末曾遇到過一個人,態度如此之狂,講出話來,挑的意味如此之濃的,即使是以前的對頭,“死神”唐天翔,也不見得這樣驕狂!
  當下我干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誰令我能達到永遠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雙肩抖動,不但驕狂,而且顯得他十分輕浮,我開始更不喜歡他起來,只听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們不必說話繞彎子了,你想將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經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塵埃,若無其事地道:“正是。”我回頭向紅紅望丁一眼,只見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們兩個人,我連忙示意,叫她向后退開去,紅紅還老大不愿。
  等紅紅退開几步之后,我才道:“那么,你就該下手了!”
  他又聳了聳肩,道:“衛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誰的手中,豈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這年經人,有著极度的自大狂,自以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問他是何等樣人。如今,他那一句話,分明是要我向他詢問他的身份,我因為心中對他的厭惡,越來越甚,所以連這一點滿足,都不讓他有,只是冷笑道:“什么人都一樣,還不快下手么?”
  那年輕人濃眉一揚,面上現出怒意,“哼”地一聲,道:“你當真不知死活么?”我也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該知道衛某人是怎樣的人,想我對你叩頭求饒么?別做你的大夢了!”
  那年輕人更是滿面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听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際,全身骨節,發出了一陣极是輕微的“路格”之聲。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惊歎道:“這家伙在武術上的造詣好深!”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形徵矮,左掌當胸,掌心向下。這乃是寓守于攻之勢,我知道我們兩人之間,惡斗難免,但是我卻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勞。他跨出了一步之后。身形一凝,陡然之際,我只覺得眼前白影一閃,他已經向我扑了過來!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閃,避了過去,但那年輕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閃身避開之際,手臂上一陣疼痛,同時,“嗤”地一聲,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現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輕人的動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傷勢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閃開之際,他整個身子,強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轉了過來,又已向我扑到。我一上來便已被他制了先机,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扑過來之勢,身子微微一側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攔腰抱去!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這一抱,絕無可能將他抱中,而且,就算將他抱中了,他只要一用力,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斷!
  但是這一下,卻有分散對方注意力的好處,無論對方如何精靈,也不免一呆。像這樣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師伯因為感謝我救了他恩人的儿子,“死神”唐天翔,特地授我的。我大師伯武術造詣极高,那三招,乃是他經過了無數次惡斗之后所創出來的,叫作“幻影三武”,這三式中,所有的怪動作,都只不過是眩人耳目,分散對方的注意力而已。
  當下我見對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過,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后,拍了下去!
  那年輕人的身手,實是十分矯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經陡地轉過身來,揚掌相迎,我左手左腳,一齊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后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聲,已經擊中了他的腰際!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极大,擊得他一個踉蹌,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贊大師伯這“幻影三式”之妙,而對方攻出一掌一腳,卻全是虛招,待對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之際,右掌卻已經趁虛而入!中國武術,不是只憑蠻力,最主要的,還是無上的机巧,在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證明!
  當時,我一掌將那年輕人擊出,心中十分高興,只當對方,雖然趾高气揚,但是卻只是無能之輩,所以并沒有立即追擊。
  要知我這一自滿,卻是犯了錯誤,那年輕人一退出之后,面上的神色,變得獰厲之极,咬牙切齒,雙足一頓,身子立即彈了起來,我眼前人影一晃間,他已經向我,一連攻出了三四掌!我連忙搖身以避,一連退開了四五步,方始將他那一輪急攻,避了開去,他縱身一躍,追了上來,我身子陡地蹲了下來,左手支地,整個身子橫了過來,雙腿一齊向他下盤、疾掃而出!
  這一招,類似“枯樹盤根”,果然,使得他雙足一蹬,向上躍起了兩尺。可是,這卻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雙腿掃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雙掌拍下,我頭頂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肮!
  我這一撞,不是我自夸,那年輕人口中發出了一下极是痛苦的怪聲,整個身子,立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武學造詣极高,因為他經我如此重擊,在跌翻出去之后,竟然并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面色鐵青,眼中殺机隱射,心中實是怒到了极點!
  中國武術,講究一個“气”字,雙方動手之際,一不能气餒,二不能气散,三不能气躁,而在狂怒之下,則容易气躁气散,所以我有心要將他激怒,一聲長笑,道:“朋友,我甚至沒有躺下,更談不上永遠的休息了!”
  我只當我這句話一說,他更會立即大怒,狠狠地扑了上來。怎知我的估計,完全不對,我并不知道他性格的陰鷙深沉的一面,他一听了我的話后,面上的怒容,反為斂去,換上了一副极其陰森的面色。
  我的話,反倒提醒了他,我并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樣容易對付的人物!只听得他道:“衛斯理,你的确名不虛傳!”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聲,道:“拳腳上已見過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凜,本來,我以為他連吃了兩次虧,應該知難而退了!而我也的确十分希望他知難而退,因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轉移對力的注意力取胜,一次使過之后,并不能反覆施為,第二次就不靈了。
  而那年輕人,被我一頭撞中了小肮之后,片刻間,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有來歷之人,武術造詣,也是极高,再要拼斗下去,不知誰胜誰負,而我卻不只一個人,還有紅紅,需要我的保護!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擺手向后,向紅紅示意,叫她取出手槍來。
  紅紅十分聰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槍,對住了那年輕人,道:“好了,別打了!”
  那年輕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來,向紅紅彎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個“姐”字剛出口,手一揮間,那頂草帽,“嗤嗤”有聲,向紅紅直飛了過去!
  我連忙叫道:“快讓開!”
  紅紅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來,飛過來的,只不過是一頂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傷人?
  所以,她對我的警告,并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個側身,待向她扑去時,眼前晶光一閃,“霍”地一聲,急切間也看不到對方使的是什么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時,我也听得紅紅的一聲惊呼!
  我听得紅紅的一聲惊呼,心中更是慌亂!不錯,那年輕人所拋出的,只是一頂草帽,但紅紅也有可能受傷的。
  紅紅受傷,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鑲有銳利的鋼片;其二,如果草帽恰擦中她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損。
  武俠小說中的所謂“飛花傷人、摘葉卻敵”,那是經過了藝術夸張,小說家的想像力之外的說法,當然不能想像一片樹葉,向人拋去,便能制人于死命。但是!這并不等于說,如果力道運用得巧了,极其輕巧的東西,便可以使鉅大的力量消失。我們可以舉一個例,一個体重二百磅,渾身是肌肉的大漢,力道自然是十分強的,但是如果能令得他身子一部或全部發痒的話,那么他全身的力道,也會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還要有用。當時,我并不知道紅紅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的傷害,但從她那一聲惊呼來看,她毫無疑問,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當我心中一慌,連忙向后避開時,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際,我左肩之上,已經感到了一陣熱辣辣的疼痛!我當然知道已經受了傷,在當時的情形之下,我實是自保無力,實在沒有法子,再去照顧紅紅,我身形疾晃,向后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際,那百忙之中,向紅紅看去,只見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脈門,那柄手槍,落在她的腳旁,面上現出了惊訝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間,我已經放下心來,因為我知道,紅紅并沒有受什么傷,帽沿上,并沒有鑲鋼片,只不過是在草帽疾飛而出之際,帽沿恰在她右手脈門上擦過,那一擦,已足夠令得她右臂發麻,棄槍于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為之一振,將手按在腰際,身子再向后退了開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間,已經將我一直纏在腰際,備而不用的那條軟鞭,揮了出來,向前揮出了一個圓圈,將自己全身各個要害護住!
  這時候,我才看清,那年輕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劍。但是劍身卻是只不過兩尺長短。他那柄劍,分明是西洋劍中的上品,劍身柔軟之极,在揮動之際,也可以彎曲得如同一個圓圈一樣,极之靈便。
  他見我揮出了軟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劍,劍劍凌厲無匹。
  那三劍,卻被我揮鞭擋了開去,我們兩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間,已然各攻出了十來招。仍然是難分難解。
  我心中正在設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出奇制胜之際,突然听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一听得腳步聲,心中還在暗忖,如果來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話,我和他的打斗,可能就此不了了之,因為誰都不會和警方惹麻煩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來,將我們這一場打沖散,可是,腳步聲迅即來到了近前,我回頭一看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疾奔而來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簡直就像是三個小子一樣,不是別人,正是神鞭三矮!那年輕人一見神鞭三矮赶到,出手更是狠辣,劍光霍霍,每一劍,都是攻我的要害之處。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聲,三條長鞭,揮了起來,向我頭頂,直壓下來!我本來就不知道那年輕人的來歷,神鞭三矮赶到之際,我還只當他們會顧及江湖規矩,不會出手對任何一方,加以幫手。
  可是如今,看他們毫不猶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輕人一夥!我心中這一惊,實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條神出鬼沒的長鞭,挾著“呼呼”風聲,將要鞭到我身上,而我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絕無可能再去對付他們之際,那年輕人突然喝道:“你們不要動手,由我來收拾他!”神鞭三矮答應了一聲,道:“是!”那三條軟鞭。本來离我頭頂,已不過兩尺,可是隨著那一個“是”字卻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們三人,長鞭一收之后,立即身形一晃,已閃開丈許,將紅紅圍住。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連忙側頭去看紅紅時,只覺得頸際一涼,那年輕人的劍尖,已經遞到了我的咽喉!我連忙上身向后一仰,一鞭橫揮而出,總算勉力避開了這一劍,但是一條領帶,卻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開了這一劍之后,我身形疾退,只見神鞭三矮一圍住紅,并沒有什么動作,心中才略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勢,已經十分明顯,神鞭三矮一旦出現,實是有敗無胜了!
第05部:七幫十八會的隱秘

因為,即使我能夠胜得過這個年輕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輕輕放過我。
  從剛才,那年輕人一句話,神鞭三矮立即听從的情形來看,我對那年輕人的身份,已經略為猜到了一些,他极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儿子,將郭則清打暈的凶手!
  我軟鞭霍霍抖動,盡展生平所學,兩人又斗在一起,片刻間,又是十七八招。
  只听得那年輕人厲聲道:“去了他手中軟鞭!”那年輕人一言甫畢,“刷刷”兩聲,兩條長鞭,已經向我的軟鞭上,壓了過來,當真是其快如風,其疾如電,來勢凶猛之极。這一下變化,實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尚不容我轉念去應付,手上一緊,我的軟鞭,和另外兩條疾揮而至的長鞭,已經纏成了一齊,一股大力,將我軟鞭,扯了開去。
  我的右臂,當然也跟著向外一揚,也就在此時,那年輕人手中西洋短劍向前一伸,已經抵住了我的胸口!劍尖刺透了衣服,触到了皮膚颼颼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脅!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是已經沒有再還手的余地,索性右手一松,棄了軟鞭,雙手垂了下來。
  那年輕人一聲冷笑,道:“姓衛的,怎么樣?”紅紅在一旁,想赶了過來,但是她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個,一揮長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槍,另一條長鞭,又已將槍卷出兩三丈開外!
  紅紅大叫道:“表哥,這算什么?你常說你們動手,總是一個打一個,為什么他們這許多人,打你一個?”我冷笑一聲,道:“紅紅,我和你說的,是行俠仗義的人物。”我并沒有多說,只是這一句,已足夠令得眼前這個占盡优勢的年輕人難堪了!他居然還會面上略為一紅,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紅紅望了一眼,紅紅已經爬了起來,向我走了過來,紅紅的帽子,早已跌了下來,露出了長發,她柳眉倒豎,滿面怒容,并無懼色,我早說過紅紅十分美麗,這時候看來,更有一股英气。
  那年輕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紅紅看上几眼,紅紅昂然來到了我的身邊,和我并肩而立,向那年輕人道:“你好不要臉!”
  那年輕人面色一變,我連忙喝道:“紅紅!”
  紅紅“哼”地一聲,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這樣的厚臉皮,敢將這一劍刺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劍尖已經刺破了我的皮膚,我又立即松气,劍尖又向前伸出了几分,始終緊緊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聲道:“紅紅,你根本不會武功,快离開這里吧!”紅紅一昂頭,道:“我不走!”那年輕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際,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白老大的儿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毀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輕人一听得我如此說法,面色又自一變,立即冷笑一聲,道:“你倒聰明得很,但卻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認命了吧!”
  紅紅一听得他如此說法,突然之間,尖叫起來,可是,她才一出聲,神鞭三矮之一,立即一躍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長江下游,聲名如雷,紅紅怎能掙扎得脫那矮子之手?
  那年輕人向紅紅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別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輕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劍,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時,突然听得一聲嬌呼,道:“哥哥,住手!”
  那年輕人一听那一聲叫喚,面色一變,立時縮手后退,緊接著,人影一閃,白素已經赶到,她一到就問道:“衛先生,你沒有事么?”
  我冷冷地道:“沒有什么,只不過領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轉過身去,道:“哥哥,爹已經說過不要難為他,你這是什么意思?”她一說,那矮子也立即將紅紅放了開來,紅紅奔到了我的身邊站住。
  那年輕人道:“這人留著,總是后患。”白素道:“我不管,爹說不要害他,他也答應不再管我們的事,你就不該那樣做!”
  那年輕人尚未再開口,我已經搶先道:“白小姐,你錯了!”
  白素愕然地轉過身來,道:“衛先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道:“剛才,我的确已不准備多管閒事,因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為人,絕不會做出什么坏事來,但是我領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后,我卻已經改變了主意,這是要請你原諒的!”
  老實說,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一聲不出。
  但如果那樣的話,衛斯理也不成其為衛斯理了!
  那年輕人立即道:“妹妹,你听到了沒有?”
  白素道:“衛先生,我相信你不致于那么蠢!”
  我冷笑一聲,道:“白小姐,有時候,人太聰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無比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好一會,才一聲不響地轉過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事情由爹決定。”
  那年輕人像是無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衛的,咱們走著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后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來,沒地使令尊丟盡了臉面!”
  那年輕人西洋劍一挺,又要向我刺了過來,但是卻被白素一晃身形攔住。
  他“哼”地一聲,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豈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聲,道:“你也不能高枕無憂!”
  他和我兩人,又對望了好一會,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們兩人,立時又可以拚斗起來。他將手中的短劍一彎,圍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揚手,道:“走!”四個人立時沒入黑暗之中。
  白素歎了一口气,道:“衛先生,我希望你能夠重新考慮你的決定!”
  我轉身向我軟鞭落地處走去,將軟鞭拾了起來,并不望她一眼,又將那柄手槍,拾了起來,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來,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敵人,是如何眾多,你一定會放棄你的主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道:“恐怕也不能夠吧!”白素呆了一會,才道:“好,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幫十八會的人作對么?”我一听得白素,竟然講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心頭不由得突然亂跳!
  要知道,沿著長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勢力的幫會組織,人人都知道,那便是七幫十八會。其中上海、南京兩地,便占了三幫九會,尚余的四幫九會,散處在其余各地。
  這七幫十八會的人物,倒并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不時爭斗流血,而是和平相處,兼且相互相助的,這本來是中國幫會組織的第一要旨。當年,國父孫中山先生,曾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門的大龍頭,鼓吹革命,這是孫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國幫會的團結、行俠、扶弱、鋤強的本質之故。
  而今,白素竟說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對,敵人便是七幫十八會的人馬,這人對天下之大不韙的罪名,老實說,我絕對擔當不起!當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著,出不了聲。
  白素歎了一口气,道:“衛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來的意思了吧!”
  我還沒有回答,紅紅已經“哼”地一聲,道:“什么七幫十八會?便是七十幫,一百八十會,又怎么樣?想欺侮人,就不行!”
  紅紅的話,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時,也使我下定了決心。
  我沉聲道:“我當然不會和七幫十八會的人馬作對,但是如果七幫十八會的人馬。被一個人操縱,而那人卻又品行极坏的話,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罷休!”
  白素向我緩緩地走了過來,在我面前三尺許站住,仰起頭來望著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麗的眼睛中,閃耀著一种异樣的,憂郁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個人的心中,對另一個人,有著极度的關怀的話,他的眼中,是無論如何,不會出現這种异樣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動,像是要講話,但是卻并沒有說出聲來,她舉起纖手,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襟。又頹然地放下手來,長歎了一聲,一言不發,輕過身去,身形晃動,白衣飄飄,轉瞬間,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沒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惆悵,怔怔地站在那里發著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紅紅“喂”地一聲,我才猛地惊起。紅紅呶著嘴,道:“天快亮了,你還站著不走干什么?”
  我抬頭看天,果然已經發出了魚肚白色,拉了紅紅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際,我們已經回到了家中,我連涼也不沖,就倒頭大睡。
  我實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覺,而且我的确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但是,我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這半夜功夫,重臨田宅,我究竟有一點什么收獲呢?我細細地想著,而且,迅速地對事情歸納起來,得出了如下的結論: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為了什么,雖然還不知道,但是卻已經可知,那是江南江北,七省幫會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會。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經不甚問事,實際上在指揮行事的,是他的儿子,那個狂妄狂性,陰險奸毒的年輕人。
  第三、集會的日期是“十六”,地點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我猜想那“十六”,是陰歷的十六,极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后一天,而集會則是以紙猴為記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么,召靈專家杜仲的行徑,可以說一點神秘也沒有了,白老大在這許多年來,當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蘿絲与那個花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學識,如此丰富,他要利用錄音机,電晶体操縱的玩意儿,實是易如翻掌,不要說琴鍵跳動這樣的小事,再惊人一點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听到的,一定是白素學著蘿絲的聲音,要他們搬家!
  我也作出了決定,和以后行動的步驟。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為了什么事和白老大的儿子作對?他究竟是怀著如何的野心。
  第二、這件事,已不是黃彼得的能力所能解決的了,我不准備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個原來是七幫十八會中,黃龍會中的頭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直在接濟他,我要向他去問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對。
  第四、在這几天中,我的行動要极端的小心,因為白老大的儿子,絕不會放過我的!
  想到了這里,我才蒙蒙朧朧地睡去,一覺就睡到了傍晚時分,才睡醒了過來,而且還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紅紅的尖叫聲及敲門聲所惊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來,只听得“砰”地一聲,臥室的門,已被撞了開來。
  門才被撞開,紅紅便跌了進來,她的后面,便是老蔡,兩人都几乎跌了一交,方始站穩,我向紅紅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變色!
  紅紅直趨我的床前,哭喪著臉,道:“我……我……”她話還沒有講完,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紅紅豈輕易會哭的人?我一見她進來時,便已經吃了一惊,那是因為她頭上的頭發,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清光,比老蔡的光頭更光!
  如今,她又放聲大哭,我怎能不吃惊,因為她還可能受了別的損害!
  我連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紅紅,究竟怎么一回事?”紅紅哭道:“我一覺睡醒,頭發就一根也沒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忙道:“沒有其他的事情發生么?”
  紅紅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臉上略略一紅,道:“沒有。”我直到此際,才松了一口气,老蔡在一旁道:“紅紅,沒有了頭發,哭什么?不是像那個尤什么納了么?”紅紅啼笑皆非,哭喪著臉。
  我道:“老蔡,別逗她了。紅紅,你平時可以戴假發,而且,你剃光了頭,我們行起事來,也可以方便許多!”
  紅紅一听我的話,喜得直跳了起來,眼淚還未干,就笑了起來,道:“我們?你是說,你允許我參加你的冒險?”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許你參加,也是沒有用的,你不怕連頭也在睡覺中被人割了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紅紅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儿子的“杰作”,他知道我不會如此渴睡,竟在紅紅的身上下手,這得人真可以說是卑鄙到了极點!這种卑劣的行動,非但不會嚇倒我.而且更令我憤恨!
  我們草草地吃完了飯,紅紅忙著打電話,找美容院送假發來,我則換上一條短褲,穿著一件背心,拖著拖鞋,神不知鬼不覺,從后門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發現三次有人跟蹤我,但是都被我擺脫了,一個小時之后,我已經來到了一個木屋區中,天色已經黑了,要在這樣的一個木屋區中找人,當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個小姑娘肯為我帶路,我才到了一間比所有的木屋更破敗的木屋面前。
  我在門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么?”
  叫了兩聲,才听得里面有人懶洋洋地道:“什么人,進來!”
  我伸手一堆門,几乎將那扇門推落了下來,木屋中并沒有點燈,一股腐味和酒味,中人欲嘔,在一個不能稱之為“床”的東西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正懶洋洋地轉過身來,一見是我,才“啊呀”一聲,跳了起來,道:“原來是你,什么風吹來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沒有出去?”
  那漢子破口大罵,道:“他媽的,上那儿去?咱們不肯做偷雞摸狗的事,在這里那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歡說實話,這几年來,要沒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經就死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酒气噴人,我知道他這一發起牢騷來,就沒有完。
  實際上,也難怪他發牢騷的。他是一個十分耿直的人,黃龍會原是在日本鬼子打進中國的時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幫會形式組織的抗日游擊隊,活躍在浙江山區,實在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也不知殺了多少日本鬼子。胜利了,他不會吹牛拍馬,不會欺善怕惡,自然當不了官,只是在山區,守著那十几畝薄田,黃龍會的會眾,也已星散。
  來到了這里,空有一身本領,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么用處,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不堪。這人也真有骨气,一不偷,二不搶,不是到餓极了,也絕不來找我,當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我當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秦大哥,是沒有出去,也沒有人來找你?”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么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來找過我。”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么人,找你什么事?我正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快告訴我!”秦正器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几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來,蒙你幫了不少忙,本來應該告訴你的,但是你并不是七幫十八會的人物……”他講到這里,便搖了搖頭。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這份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會告訴我的了!”接著,我便將這几天來發生的事情,全都講給了他听!他還沒有听完,便又大罵起來,將浙江土話中所有的罵人字眼,几乎全部說完,才一拍“桌子”,那張“桌子”木來就不成其為桌子,經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几片木片!我心中暗自慶幸他這一拍,不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他罵了半晌,气仍未消,道:“原來白老大生了這樣的一個儿子,兄弟,你猜得不錯,四天之前,有兩個人,打著白老大的旗號,為我送來了兩只紙摺的猴子,說是八月十六,七幫十八曾尚存的首腦人物,即使遠在天邊,也會赶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集會,除青幫、紅幫、洪門會、天地會、兄弟會之外,其他幫會,只准兩個人去參加。”我連忙又道:“是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罵道:“操他祖奶奶,還不是為了几個肮髒錢儿,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秦正器的話,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動,于廷文的話,立即又在耳際,響了起來:“有一筆財富,可以說是無主的財富……”我連忙問道:“什么錢,秦大哥,你說說!”秦正器道:“什么錢,我也不清楚,黃龍會本來就是一個窮會,不像人家那么有錢,來的人說要帶上那塊破鐵片,我便知道是為了那筆錢了!”秦正器的話,更令得我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什么破鐵片?”秦正器轉過身去,床板掀了起來,在一大堆破爛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塊鋼板來,“當”地一聲,拋在地上,道:“就是這個!”我連忙拾了起來,道:“秦大哥,你且點著了蜡燭!”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點著了蜡燭頭,我就燭火一看,只見那鋼板的形狀,十分奇特,根本說不上是什么形狀來。而在鋼板的兩面,都有字鑄著,字句無法連貫,是些毫無意義的單字。我看了一會,又問道:“這是什么意思?”秦正器道:“好多年了,時勢變了,七幫十八會的人,有過一次集會,大家都說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還要將錢帶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將所有的錢,一齊集中起來帶走,黃龍會本來沒有錢的,但總算承蒙其他的幫會看得起,也算有黃龍會的一份,准備時勢平靜了之后,再將錢運回來大家分開。”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中國的幫會組織之中,像黃龍會那樣的窮會,乃是絕無僅有的現象,大多數都是積存有巨量的金錢,每一幫都有司庫管理著這筆財富的,七幫十八會,這將是數目何等惊人的金錢,這樣大數目的金錢,的确可以使人犯任何的罪了!
  秦正器續道:“七幫十八會中,當然是青幫最有錢,大家當時便不記數目,將所有的積存,都交到了青幫的司庫手中。”
  我問道:“那和這塊鋼片,又有什么關系?”
  秦王器道:“兄弟,你听我說,你知道,各幫會的司庫,在幫會中地位既高,而且身份又极其神秘,那青幫的司庫,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他,嘿,真是一條好漢子,他當眾宣布,藏錢的地點,他已經找妥了,他將埋錢的地點,鑄在一大塊鋼板之上,當場將鋼板,擊成了二十五塊,分給七幫十八會的首腦,不是七幫十八會的首腦齊集。便不能找到地點!”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我說那司庫是好漢子,惊人的事情,還在后面哩!”
  我已經被秦正器的敘述所吸引,听得出了神,忙道:“還有什么惊人的事情?”
  秦王器道:“當時,由青幫的司庫去負責處理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幫的司庫才回來,他說,這筆錢,是千千万万幫會的兄弟的,因為數目太大,他怕會有人起异心,所以,將帶去的十個人,一齊殺了!”我听到此處,不由得低呼了一聲,秦正器道:“當時,大家也是嘩然。因為他所帶去的人,各幫各會都有。但是,青幫司庫卻立即道,他自己回來,并非偷生,只不過是為了要將這件事,向大家報告而已!當時,他便說連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殺那十人,原是為了七幫十八會的幫眾會眾著想,那里肯由他自殺?但是他卻執意要自殺,說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我點頭道:“不錯,确是一條硬漢,后來結果怎么樣?”
  秦正器道:“結果,大家不讓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雙目!”
  我尖聲道:“刺瞎了自己的雙目?”
  秦王器道:“是啊,他自從瞎了眼睛之后,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塊鋼板,一齊落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無法找到藏錢的所在了!”
  我听到了這里,已經明白于廷文是什么人了!
  他當然就是當年那個青幫的司庫!我不禁感歎金錢的誘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當年,的确絲毫也末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當然就可以帶著那些錢,遠走高飛,誰也奈何不得。
  但這許多年來,他一定連做夢都想著這一筆錢,終于禁不起誘惑,而決定偷偷地將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會在即,所以了心急起來,找到了我。
  他之死,當然是因為他的秘密被露了的緣故,我對他的死,絕不同情,而且還對他居然以這种事來找我合作而气憤。
  但是,我對于害死他的人,卻更具憤恨,因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上,拷打出這個秘密來,所以于廷又才會死得如此之慘。
  而郭則清是不幸作了犧牲品,卷入了一場他完全無關,只怕他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漩渦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著,秦正器自顧自地說著,道:“從那次大集會之后,不到半年,便什么都變了,走的走,逃的逃,誰知道誰在那里?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筆錢,一定是他那龜蛋儿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齊了,像我那樣,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個也死了,誰還會知道我那塊鋼片的下落?”
  我走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參加這一次的集會?”秦正器道:“自然去,不當著白老大的面,罵罵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連忙道:“我還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還不在于這筆錢能不能找得到,而在于白老大的儿子,得到了這筆錢后會來作些什么坏事!這件事,我決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當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經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當年大集會,至今已有多年,樣子變些,誰也認不出來,來找你的那兩人,當然是小角色,只見你一次,也不會將你的樣子記在心中,我化了裝后,你將紙猴子和那鋼片給我,我去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參加那次集會!”
  秦正器听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過了,我有一個朋友,是一國的外交官,前一個月,調到這里來了,你躲在他的領事館中再安全也沒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國人,可靠么?”
  我所說的那位朋友,就是“鑽石花”那件事中的G領事,因此我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兩只紙猴子來,連那片鋼片,一齊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錢,我如數交給你。”秦正器怒道:“你這是什么話,黃龍會本來是窮會,也不會稀別人的錢,你再說一個錢字,我將你從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當年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筆錢,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惊人已极的數字,但秦正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小心將鋼片和紙猴子藏好,連夜和他去找G領事,G領事自然一口答應。我知道將秦正器安排在那种地方,當然是万無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紅紅早已在門口等著我,她頭上已戴上了假發,但是那假發卻是金黃色的!
  她一見我便叫道:“可有什么進展?”我笑道:“金發美人,一點進展也沒有。”我不敢將我在這几個小時中獲得的成績,講給她听,因為冒秦正器之名,去參加七幫十八會的大集會,這豈是鬧著玩的事情?
  我看出紅紅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卻并沒有多說什么,反倒很高興地,一蹦一跳,走了開去。
  第二天,我看了報紙,果然田利東夫婦,已經离開了那一所巨宅,到歐洲去游玩去了。
  普通人看到這樣的一則“時人行蹤”,那里會想得到其中有這樣惊人的內幕?
  接下來的几天中,我每天到醫院去看小冰,小冰并無起色,到了第四天,陰歷已經是十四了,卻突然出了事。
  中秋節在當地來說,是一個十分熱鬧的節日。
  這几天,紅紅似乎將整件事情忘了,從十三開始,她便和老蔡兩個人。忙著在天台之上,張燈結彩,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几乎笑斷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像是什么東西的布置。
  當然我也很喜歡過中秋節,但是這樣的過法,我卻不敢贊同。
  紅紅叫我上天台去是七點鐘。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她來叫我的時候,我正在為鬧鐘上。
  等到七點半鐘,我听得老蔡在大聲地叫著“紅紅”,我并沒有在意。
  五分鐘后,老蔡推開了我的書房門,張望了一下,我回頭道:“紅紅沒有來過。”
  老蔡咕嘰著道:“奇怪,她上那里去了呢?”那時候,我仍然沒有在意,還是自顧自看我的書,實際上,我看書也看不進去,因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這一次,只怕是我曾經經歷過的冒險生活之中,最惊險的一次,我只是在盤算著如何應付,才能順利渡過難關。
  八點,老蔡叫我下樓吃飯,只有我一個人,我問道:“紅紅呢?”
  老蔡雙手一攤,道:“不知道她上那里去了。”我道:“你一直沒有找到她?”
  老蔡搖了搖頭,道:“沒有。”我開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天台。天台上,滿地是彩紙,有一張紅紙,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紙旁,顯然,紅紅离開得十分匆忙。
  我細細地想了一想,七點鐘我和紅紅見過,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鐘,便拉下嘟著嘴的紅紅,跑了開去,接著,便听得老蔡叫紅紅的聲音,到如今,紅紅不在這屋子中,已有將近一個小時了。
  這几天,我曾經特別吩咐她,叫她千万不能亂走,連出大門口也要和我一起。紅紅不是不知道這事情的凶險,她再淘气,也不會不听我的話。那么……我几乎沒有勇气想下去,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台上細細地勘踏了一會,除了一片凌亂之外,一點其他的線索都沒有。我回到紅紅的房中,也是了無跡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邊,道:“會不會你剛才笑了她一場,她生气了,又走了?”
  我道:“總不會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么,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們要想找她,也沒有辦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樓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飯。便再也吃不下,飯后不久,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拿起來一听,一個女人的聲音道:“衛先生么?”我立即感到這個電話,來得十分蹊蹺,道:“是,你是誰?”
  電話中那女人的聲音,“格格”她笑了起來,十分風騷而討厭,道:“你等一等,有人要和你說話。”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誰?”
  我的話才一出口,便听得話筒中,傳來了紅紅的聲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連忙叫道:“紅紅,你在哪里?”
  但是紅紅的聲音。立即听不到了,又傳來了那女人的討厭聲音,道:“怎么樣!”我又怒又急,厲聲道:“你們是什么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斷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么綁票者,而紅紅的失蹤,也不是尋常的綁票案,那一定是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丑事,所以才毫不客气地破口大罵了起來。怎想我這里才一罵,“得”地一聲,那女人已經將電話挂斷了。
  我放下電話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則,紅紅還活著,二則,他們一定也知道,紅紅如果有什么不測,我一定更不會甘休,他們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是在紅紅身上打主意,可見得他們不但行徑十分卑劣,而且對我也十分忌憚。
  而他們將紅紅擄了去,當然是有著要脅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們著急一會!我立即吩咐老蔡,道:“有電話來,你來听,不論是什么人,都說我出去了,請他留下電話號碼。”
  老蔡道:“紅紅,她究竟……怎么了?”
  我說道:“老蔡,你放心,她決不會有什么事情的,一點也不用害怕!”
  老蔡點頭答應,我點上了一支煙,細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會不斷地來電話,直到她將我找到為止,我如果及時和警方聯絡的話,當可以查到電話的來源,也可以找到匪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陳警官通了一個電話,請他幫忙,陳警官听說事情和郭則清受傷有關,便立即答應下來。我布置完畢,便任由老蔡坐在電話机旁。
  從八時半,第一次電話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時,每隔二十分鐘,那女人就打一次電話來,每當老蔡要她留下電話號碼,她立即挂上,十二時之后,我立即和陳警官聯紹,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電話。
  以后,仍是每隔二十分鐘一次電話,到一點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話筒。對方仍然是那女人,道:“衛斯理回來了沒有?”
  我沉聲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几聲,笑聲十分勉強,道:“你好興致啊,上那里去了?”我故作輕松,道:“到夜總會去坐坐,沒有什么事么?”那女人道:“你想不想見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討厭啦,有你們招待她几天,再好也沒有了!”我話一說完,立即放下電話。
  我在剛才的電話中,听出那女人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在“冷戰”中,我已占了上風,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們。
  果然,不到兩分鐘,電話又響了起來,那女人急急地道:“別挂上,衛先生,別逼我們撕票!”
  “撕票”!我几乎想笑了出來,她還在裝腔作勢!可是,緊接著,那女人的話,卻令得我暗暗吃惊,只听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國,很有錢,我們調查過了,衛先生你也是拿得出錢來的人,我們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問道:“要二十万美金?”我絕不是吃惊于這筆數目,而是我吃惊是那女人真的是一個綁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聲音立即道:“不錯,只不過二十万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請你們的首領講話。”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領。”我實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綁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試探地道:“原來是女首領,那么,在背后指使你的是誰呢?小白么?”
  那女人道:“小白,什么小白?”我不确定她是早有准備,故作如此,還是根本不知道我所說的“小白”是什么人,只得道:“好,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付款?”那女人道:“明天,你到清靜山去,我們會有人和你聯系,你要親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靜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赶不回來。那女人不住地道:“最好要小額美鈔,你是有辦法籌集的!”
第06部:高明插贓節外生枝

我連忙道:“喂,錢不成問題,可是時間方面,我卻有……”
  但是,我一句話只講到這里,對方已經挂上了電話!
  時間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怀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動,可能,對方的目的并不在于錢,而只是要將我誘開了去而已!
  我決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沒有電話來的話,便只好走一遭了,因為這是唯一的線索,除此而外,別無他法可想!我連忙以舊報紙扎成了方方的一包,看來像是一包錢,因為我始終不信,普通的綁匪,竟敢在我頭上討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還沒有電話來。中午時分,我已經借到了一艘快艇,我是有海上駕駛快艇的執照的,下午二時上了快艇,不到一個小時,已經上了岸,我不知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聯絡,只得在碼頭上大搖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個當地的鄉下小姑娘,向我走了過來,揚了揚手中的一封信,道:“先生,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寫著我的名字,忙道:“是。是,這信是誰給你的?”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卻將手一縮,道:“先生,那大姑說,這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給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還有小勒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張十元的紙幣,換到了那封信,那鄉下小姑娘歡天喜地的笑了,我拆開信一看,只見肩上寫得很簡單:山頂相會,紅花為記,不見不散。總共只有十二個字。我看完了之后,心中實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中秋節,到這里來的人很多,若是說綁票者神通廣大到竟能在眾目睽暌之下,將紅紅帶到山頂去,那除非紅紅是一個白痴!
  對方的面目已經很清楚了,到了山頂上,可能會有佩紅花的人前來和我糾纏,但是結果,一定是不能將事情了結,因為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想令我多滯留些時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裝得很像,但如果以為這樣就可以令我上當的話。那也未免將我看得太低了:我怒气沖沖,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時候,轉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剛才,我以為對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為冷靜一些地想了一想,卻覺得對方并不低能。因為我即使立即識破,要我到山頂去是一個詭計,但是我還是不能不去,因為事情到現在,對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儿子有關,我還是不确定。
  如果万一沒有關系的話,我的失約,便可能危及紅紅的性命!一個女子,要在山上“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對方并不低能,便是他們善于捕捉我的心理。到了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將紅紅的性命,去賭上一賭!
  我想了一會,覺得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赶回家中,還可以來得及化裝成秦正器,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口
  因此,我改變了初衷,決定上山頂去!我不循普通游客上山的那條山路,而從旁抄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兩個小時,已經到了山頂上,山頂上有著不少寺院,游人也不少,我剛一在山頂出現,便見到一個女學生模樣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紅花,向我走了過來。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一見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卻以十分老練的聲音道:“衛先生么?請跟我來!”
  我只得跟著她走去,她走的卻是下山的路,离開了山頂沒有多久,曲曲折折。轉入了一候小道,不一會,便來到了一片四面都為樹木遮住,只有丈許方圓的一塊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個三十不到的女人,濃裝艷抹,一見我,就轉過身來,道:“錢帶來了么?”
  我一听那聲音,便听出那正是電話中和我通話的那個女人。
  那少女已經离了開去,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兩個人,而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下來了。我拍了拍紙袋,道:“帶來了!人呢?”那婦人一笑,道:“人自然不在這里,你一將錢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婦人道:“那么,你的表妹,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凜,她說紅紅“再也見不到我”,而不說我再也見不到紅紅,這是什么意思?我連忙道:“你是說……”她不等我說完,便道:“不錯,你可以見到她,但她卻見不到你,她什么東西也看不到?你以為我們當真那么蠢,隨便殺人么?”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小姐,你听我說,今天,我沒有帶錢來!”她的面色一轉,轉身就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厲聲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頂上的人很多,我高聲一叫,便有人來了,吃虧的可是你!”我立即道:“小姐,你該相信,我絕不是不舍得那筆贖金,只不過因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錢,所以才沒有將錢帶來。”她面上露出了惊訝的神色,道:“不要錢要什么,笑話。”我道:“只要你們是要錢,問題就好解決,你立即通知你們的人,將我表妹,放回家去,憑我衛斯理三字,大約還不至于賴了你們二十万美金!”她考慮了一陣,道:“衛先生,你的大名,我也知道,你能這樣說,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我見她肯答應,心中十分高興,這時候,我已經信她是真的為了錢而綁架紅紅的,但是半個小時后,我才知道這個婦人,實是天才演員!當時,我的确為她的“演技”所惑,相信紅紅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為湊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儿子指使的結果。那女人的話一講完,便轉身走了開去。
  我連忙揚子叫道:“喂,那錢,我怎樣交給你們才好?”后來,我想起自己這一句話,實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因為我竟那樣地容易受騙!那女人站定了腳、想了一想,道:“我回去和党人商量一下,再和衛先生聯絡吧!”
  我點頭道:“好,最要緊的,是你們先將我表妹,放了出來!”那婦人作了一個令人作嘔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們不會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這塊空地上徘徊了一會,心想在這里過上一夜,倒也不錯,何必去冒夜航之險,反正時間有的是,一定可以赶得上十六晚的集會的。
  我踱了十來分鐘的方步,便离開了這塊空地,到了山頂上。在山頂上賞目的人不少,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從城市來的。有的還帶著收音机,開得十分大聲,唯恐人不知他有那么一個“寶貝”,真不懂得這些人要听收音机,為什么跑到山上來。
  我向一個寺院走去,准備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還沒有來到那寺院的門口,便發現有人在跟蹤我!
  我連忙轉過身去,跟蹤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細細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六七個人之中,有几個的腰間,顯然藏有手槍!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人會有那么大膽,公然怀械來跟蹤人?我停下來,點著了一支煙,一個跟蹤者,竟然直向我走了過來!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個跟蹤者,并不十分掩飾他們自己的行藏,已經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個,更公然地向我走了過來,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員了!
  來到我面前的,是一個頗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机,直視著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從袋中取出了證件來,道:“我是程警官,請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頭望去,約有六個便衣人員,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我實在毫無抵抗的余地。而且,我也根本用不著抵抗,因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道:“可以,但不知是為了什么事?”
  我這時候,還以為是紅紅的事情,警方已經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談一談,但程警官卻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聲,道:“老友,事情發作了!”
  這一句話,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情發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說什么,一揮手,道:“先將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個中年人卻道:“不好,天黑路遠,若是給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腳,我們便沒有了證据!”
  他們兩人的對話,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東西,難以解釋的,只有那一疊舊報紙,但是身上有一疊舊報紙,便算犯法么?我不由得理直气壯的道:“究竟是為了什么事?你們那么多人看著我,我還做什么手腳?難道你們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搜身么?”
  程警官和那個中年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愿在這里搜身,就帶上手銬,否則,我們不能放心!”
  我一听得他這樣說法,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連忙道:“我是衛斯理,我相信各位對我,有什么誤會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們早知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律卻是不能徇私的,你不愿帶上手銬也不行!”我道:“我當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中年人聳了聳肩,道:“到警局再說吧,在這里是說不明白。”
  我覺得無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問題,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絕對拒絕帶上手銬!”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換了一下眼色,才點點頭,道:“好!”片刻之間,我簡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后擁,將我挾在當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人馬,又將我押進一間光線十分明亮的房間中。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來,道:“仔細搜身!”我張開雙臂,任由兩個便衣人員,仔細為我檢查。可是經過了半個小時之久,卻并沒有什么意外的發現。程警官霍地站起來,道:“將你的衣服脫下來!”我本來想抗議,但是為了本身的清白起見,我還是照他們的話做了。
  我首先將西裝上裝,脫了下來,交給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給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嗤”地一聲,撕破了我上裝的夾里。
  夾里一被撕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在夾里之中,跌出了十來包一寸見方,扁平細小紙包來,而程警官立即解開了一句,紙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將這一句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現在,你知道為什么被捕了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線人,線報正确,可以領獎。想不到一直緝而不獲的毒販,原來是你!”
  這時候,我實是百口莫辯!
  我當然已經知道了那些白粉的來源,一定是那個婦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划破了我的上裝夾里,放了進去的。
  而我卻相信她,并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今晚的這個筋斗,實在栽得不能再大了!室中的燈光,在片刻間,便集中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光線強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頭昏腦脹,不知不覺間,我已被推停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程警官的聲音,顯得十分嚴厲,喝道:“來家是誰,小拆家又是誰,快說!”我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道:“我被人誣害了,請允許我和律師聯絡。”
  程警官的聲音,仍是那么嚴厲,道:“你遲早要說的,如今人贓并獲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我仍是保持平靜,道:“那么,至少讓我和陳警官通一個電話,你們應該相信,我絕不會是毒販。”
  程警官的聲音硬得像鐵,道:“我們相信證据!”
  我固然竭力鎮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儿子所使的手段,不但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這樣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話,一定要判入獄好几年,不要說八月十六晚上,赶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了!我又道:“你們必須听我說,先別向我,發出問題。”
  程警官道:“好,你說吧。”
  我道:“先給我一支煙。”程警官將煙遞了給我,我連吸了几口,道:“在警方,即使在國際警方,我也有极其良好的紀錄。”
  程警官道:“我們知道,在今晚上,我們接到線報之際,已經詳細地研究過你的一切了,我們甚至還和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威爾遜先生聯絡過。”
  我急急地道:“他怎么說?”程警官道:“威爾遜先生說,你是一個非常能干的人,但是和警方,卻常常持不合作態度,你可以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极大的罪行來!”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并不等于說,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可是在你身上搜出來的那些證据,你又怎么解釋呢?”我心中迅速地在轉念,我當然可以解釋,但是一解釋的話,卻不免要將全部事實的經過,都說了出來,這是我最不愿意的。而且,事情說出來之后,能不能獲得對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預知的事,所以我決定不說,但是不說的話,又如何能洗脫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們難道就在這里審訊。”
  程警官道:“我們知道你神通廣大,上峰指示,一切在錄到了口供之后再說!”
  我听了之后,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來,我想如果他們將我解往城市去,那么我或許在茫茫大海之中,還有脫身的机會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時參加那次集會,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澄清之后,再作解釋之外,實是沒有第二個辦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問話,一點也不放松,道:“衛斯理,你是一條漢子,既然已經事敗,也就應該痛痛快快地將事情講出來了!”
  我一聲不出,程警官忽然問起我毫不相干的問題來,我一一回答了,他問了十几句,突然又轉到了販毒的事上來,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給人陷害的!”
  審訊一直持續了几個小時,刺眼的燈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練過中國武術的人,自然不會感到怎樣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損害,卻是极大,我一定要報這個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點也想不出辦法來,我甚至不能洗脫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燈光才熄滅掉。
  這時候,我才發現,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個人之多,有兩個人,一望而知,是警方高級人員。程警官站了起來,道:“你令得我們,非常失望,你雖然不肯供出口供,但是法官根据人證物證,一定會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气并不出聲。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對我,絕不是虛言恫嚇,即使是最好的律師,也不能令得我無罪。而我如果因為販毒罪而琅鐺入獄的話……唉,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銬,蒙上了頭,被兩個人帶了出去,走下了石級,又走了段路,才被人扶著上了一個碼頭。我知道警方要將我解到城里去了。今天,已經是八月十六了,如果不能脫身的話,連日來的計划,不但完全打亂,以后,我又將如何?白老大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心思很毒的儿子,這确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我這時候,雖然已經是斗敗了,但是我心中卻還有一點頗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白老大的儿子雖然用盡心机,但就算其余七幫十八舊的首腦人物,盡皆集齊的話,只怕以于延文當年設計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塊鐵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筆錢的。
  不一會,我已經覺出,我身在快艇之下,當然,我的身邊,仍然有著警方的人員。
  我苦笑了一聲,道:“將我頭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還怕我逃走么?”
  在我的對面.傳來了程警官的聲音,道:“不能,你只有暫時委屈一下!”當然,這時候我要硬來,也未始不可。但是,我一有异動,警方人員,豈會不采取措施。
  我考慮再三,決定不妄動,等到了再說。一個多小時后,我上了岸。我雖然看不見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覺得出,几乎一上岸,便被帶進了一輛汽車中,車子飛快地向前馳去,約莫二十分鐘光景,我又被人,從車中扶了下來。
  下了車之后,走了几分鐘,我便被按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同時,我頭上的黑布,也被揭了開來。
  我那時候的心情,頗有些像古時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時候,看一看決定自己一生的命運的人是怎樣地一樣,看一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因為這地方,也可以決定我的一生。
  那是一間很寬大的房間,窗子外面,裝著窗,而且窗子的開啟,也要在外面動手。顯然,這是專門“招待”要犯的地方!兩個警方人員,將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連一刻都不耽擱,立即行動,掠到了窗前,手掌貼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极其輕微的聲音過處,玻璃已經裂了開來。
  我手掌緩緩地提了起來,玻璃碎片,貼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將玻璃碎片脫掉,伸手向外,輕輕地撥開了窗,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气。
  好几個武裝警員,正在來回巡逡,我簡直一點机會也沒有!
  我頹然地在椅上,坐了下來,苦苦地思索著對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時分,程警官才走了進來。
  這一次,他的面色緩和了許多,我見了他第一句話便道:“我要和律師聯絡!”
  程警官卻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遠地戲弄的!”
  我一听之后,心中大喜,忙道:“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來回踱了几步,道:“現在還不能肯定你完全沒有關系,但是你卻可以离開這里回家去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慶幸,幸而未曾冒險行事!
  程警官繼續道:“但是,我們什么時候要見你,你卻必須和警方合作!”
  我點了點頭,道:“當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緝不獲的毒販頭子,我要解恨,我一定會將他捉住,交給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頭上拍了拍,解開我的手銬,道:“衛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你不必介意!”老實說,昨天我對警方的皂白不分,确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情之暢快,得所未有,立即道:“當然,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請問你的。”我道:“什么事?”程警官道:“最近,我們發現有几個遠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國的原來中國幫會的首要人物。來到了這里,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官不再說什么,便將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門口,已經是下午二時左右了。
  從昨天起,直到如今為止,我簡直就一直在被人撥弄著,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樣,這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
  我打開了門,只見老蔡坐在客廳中,愁眉不展,見了我,連忙站了起來,道:“阿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急得我差點去報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別多說了,紅紅回來了沒有?”
  老蔡道:“紅紅昨天晚上就回來了,但是听說你在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說是去救你,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再見到她!”如果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紅紅的話,我當真可能老實不客气地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白老大的儿子,行為雖是卑鄙之极,但是如果不是他要脅了紅紅的話,我怎么會弄到几乎身敗名裂?
  這當然不是紅紅的錯,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脫离了險境,卻居然想救我脫險,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极點!
  我的臉色,當時一定十分難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開去。我應該怎么辦呢?去找紅紅么?鬼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樓,并未休息,便開始化裝。
  雖然我知道,集會的舉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卻也不敢在化裝上有任何大意。我足足化了兩個多小時,才將自己樣貌,完全改了過來,變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別留心的話,看來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衛斯理。浙江山地的士語我是會說的,我又用了半個小時,來自言自語,以求熟練。等到我做好這些,天色已經漸近黃昏了。
  我吩咐老蔡開飯上來,然后,等著天黑,也存著微小的希望,等著紅紅的回來。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來,但是紅紅卻沒有回來。我心中對紅紅的怒意,已經消滅了,相反地更為她擔心起來。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沒有法子找到她的蹤跡!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兩三個鐘頭。一覺醒來,已經是十點鐘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儿子,會派人來監視我的行動,因此,在熄了所有電燈后,我才下樓,低聲吩咐老蔡,不必等我,從后門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橫巷,貼著牆根,向前走出,來到了大路上,我才將腳慢了下來。
  我決定步行前往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因為秦正器住在木屋,窮困不堪,白老大的儿子是知道這一點的,我不能讓他有任何啟疑之處。
  在將要到達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之際,就在那條前几天我和白老大的儿子,相遇之處,只見兩面的長凳上,各坐著四個人。
  那四個人一見我走了過來,一齊咳嗽了一聲,其中一個,忽然拉長了喉嚨道:“來者可人,連連通名!”他就像在念戲詞一樣。
  如果是普通的過路人,當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數,不會去理睬他的,但是我卻立即停了下來,道:“黃龍會秦正器!”
  那八個人立時一起站了起來,向我行了一禮,作出了一個請我繼繽向前行走的姿勢,我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只听得其中一人,低聲在說道:“白少爺,黃龍會秦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亂跳,心想難道白老大的儿子,也在這里?我連忙回頭看去,原來他是以無線電通話器,在向坐鎮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白少爺”報告!
  我看了一眼之后,立即繼繽向前走去,那條路确是靜僻,我將要來到那所巨宅面前了,仍是一個人還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門口,才又有兩人,迎了上來,道:“黃龍會的秦兄弟么?”
  我沉聲答道:“是。”
  我一面說,一面取出了那只紙猴子來,但是那兩個人卻搖了搖手,道:“不用,等一會才要”他說了這句話后,輕輕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兩個人,立即隱沒在黑暗之中,那個人向我略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來!”
  我道:“白老大可好么?”他像是愛理不理一樣,道:“等一會你便可以見到他了,何必多問?”
  如果是我自己,我當然不會与他這种人多計較,但是我如今所化裝的是秦正器,不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聲罵了起來,道:“混帳!你是什么東西?我好意問問白老大,要你來向我擺什么臭架子?”那人愕然然回過頭來望著我,我的聲音更大了,叫道:“請白老大出來,有什么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頭賠罪!”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別嚷!”我大聲道:“怕什么,咱們做賊么?黃龍會一不偷,二不搶,只知道殺日本鬼子,為什么講話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講越起勁,只見三條人影,從大宅之中,疾掠了出來!
  我一看到那三個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來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十分緊張,因為我和神鞭三矮,相見不只一次,而且,還曾經動過手,和他們相會,可以說是我的第一關!
  只見他們三個人一到,便叱退了那個帶路的人,齊聲問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見了,還是這等火爆脾气?可還認得咱們么?”
  我假裝看了他們一眼,仍然气鼓鼓地道:“原來是你們三個矮鬼,燒了灰也記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來,一個道:“秦大哥別生气,白老大很好,老惦記著七幫十八會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會,秦大哥請跟我們進來!”
  我點了點頭,道:“嗯!”接著又嘀咕道:“這几年,人窮了,連狗都向老子亂吠了!”
  神鞭三矮不說什么,來到了大門前,他們推開了鐵門,讓我進去,又將門關上,我跟著他們,走進了大廳,只見巨宅上下,盡皆是烏黑,不知究里,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中,會有這樣的大事!
  到了大廳中,我們向那架鋼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們弄些什么玄虛間,奇事突然出現了!
  當時,只听得蓋上琴蓋的鋼琴,突然發出了一陣“叮冬”之聲。我立即道:“矮子,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說笑話了!”他們一面說,一面使將鋼琴,向外推了開去,鋼琴滑開之后,地上,便出現了三尺見方的一個洞,隱隱有燈光傳了上來。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請你下去,我們還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的!”
  我答應了一聲,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几級石級,上面的鋼琴,便移回了原
  我抬頭向上一看,几乎笑了出來!那一個大鋼琴,根本只是一個琴殼子!在每一個琴鍵下面,有絲線系著。“召靈專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來,我還以為那召靈專家,是利用了半導体的設置以無線電波來控制琴鍵的跳動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個人蹲在下面,拉動絲線而已!我相信田利東夫婦,是做夢也想不到這一點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級石級,仍然一個人也沒有遇到。這時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起來。
  照我的預測,白老大召集會議的地點,應該就在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經下了七八十級之多,什么地窖有那么深的。莫非他們已經看穿了我是偽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錯路!我停了下來,大聲道:“怎么沒有人?”
  我的聲音,激起了陣陣回音,只听得有人的聲音,空空洞洞地傳了過來,道:“請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細觀察我所經的地方。我猜測這里,一定不是白老大所建造的,
  這當然是在日偽時期,這所巨宅,曾為日方高級人員所住,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個設備极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來級,來到了一扇門前,門的兩旁,都裝有電眼,我走了上去,經過電眼之際,听到了門內,響起了一陣鈴聲。
  接著,門打開了一個小洞,伸出了一只手來。道:“秦兄弟,你那只紙猴呢?”
  我立即將秦正器交給我的紙猴子,遞到了那只手中,那只手縮了回去,門上的小洞,也隨即關上。
  我在門外等著,過了大約三分鐘,門才打了開來。門一打開,我首先見到的,便是白老大的子女!
第07部:冒名頂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著心頭的怒火,因為憤怒,我甚至忘了偽裝可能被揭穿的恐懼,向他們兩人,望了一眼,白素先開口,道:“秦大叔,這位是家兄,白奇偉,我叫做白素。”我“噢”地一聲,向他們指了指,道:“你們莫非是白老大的儿女么?”白奇偉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老大不愿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么?”
  白奇偉冷冷地道:“好!”正在這時,一個人走了近來,我認得他,就是召靈專家仕仲!只听得白奇偉問道:“檢查好了沒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偉的身邊,低聲講了几句話,白奇偉的面色,微微一孌,道:“有這樣的事?”他一面說一面便向我望了過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亂跳,杜仲的手中,正拿著一只紙摺的猴子,我自然知道,白奇偉的那一聲“檢查好了沒有”,是問杜仲,是不是已經檢查了我的那只紙猴子!而杜仲的低聲談話,我未曾听到,但卻也可想而知,是那只紙猴子,出了甚么毛病!
  這時候,如果我偽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實是毫無生路,不由得我不惊!
  但是我卻立即鎮定了下來,因為我的紙猴子,确是取自秦正器,實在沒有出毛病的理由,我几乎和白素同時出聲,道:“甚么事?”
  杜仲道:“白小姐,經過了紅外光的試驗,紙猴子确是我們發出去的,但是……”
  我厲聲道:“他媽的,那有這么多事?但是甚么?”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紙猴子上面,卻有著第二個人的指紋!”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真料不到,白奇偉的辦事居然如此精細!
  那紙猴子上,當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記號,要經過紅外線的檢查,才能夠顯露出來,而且,他們還檢查了紙猴子上的指紋!
  到了這時候。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怒道:“甚么指紋不指紋的?要不要姓秦的參加?不要的話,秦某人轉身就走,誰稀來到這里?”白奇偉冷冷地道:“秦兄弟……”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張桌子上,“砰”地一聲響,那張桌子,几沒有被我拍碎,厲聲道:“你叫我甚么?”
  我知道當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幫十八會的大集會,与會的各幫各會首腦,都曾經結為兄弟,所以我實是可以理直气壯地申斥白奇偉。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你要我叫你甚么?”我冷笑一聲,道:“我叫你爹一聲大哥,你說你該叫我甚么?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儿子,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白奇偉被我說得面色鐵青,白素道:“秦大叔,別發怒!”我“哼”地一聲,道:“年紀輕輕,連老頭子的兄弟,都不服气了么?”
  白奇偉道:“我問你,你紙猴子上,為甚么有別人的指紋!”
  我更其大聲,道:“有又怎么樣?你這臭小子管得著秦大爺么?”
  這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圍在我們的周圍。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個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卻只有在門旁,放了一張桌子,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那七八個人全都沉著面色望著我,看來只要白奇偉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對我不利!
  照白奇偉的臉色來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發出了對我不利的命令了?當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個人的指紋,有甚么關系?或則秦大叔沒有放好,給別人拿過了!爹正等著和老朋友見面哩,別再多耽擱時間了?”
  白奇偉一聲冷笑,道:“旁人的指紋,當然沒有關系,但是這個指紋,卻是衛斯理的!試問我怎能將此事輕輕放過?”
  我一听得白奇偉如此說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來。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是為了避免露出破綻來。可是,你無論怎么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偉竟會檢查紙猴子上的指紋,而且,他們還存有各人指紋的檔案,連我的指紋在內,而立即知道,紙猴子曾經為我摸過!
  只听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嬌呼,失聲道:“衛斯理的?”
  我听得出她的話雖然簡單,但是語音之中,卻不知包含了多少复雜的感情在內!
  我也連忙道:“是衛斯理的,又怎么樣!”
  白奇偉“嘿嘿”奸笑了兩聲,道:“那就關系大了,他是七幫十八會的大敵,咱們這次集會,他就會設法來搗亂的!”
  他一面說,一面直視著我,他的眼光,极其厲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我面上的化裝的話,面色一定會變得很難看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我大聲道:“放屁,黃龍會算不算七幫十八會中的一會?我秦正器,就与他是好朋友!”白奇偉道:“他來找過你了?”我道:“當然,這許多年來,我住在木屋中,你這位好侄子來看過我一次么?”
  白奇偉又道:“你還給他看了這只紙猴子了?”我從袋中取出另一只來,道:!兩只他都看過了,怎么樣?”
  我早會料到,白奇偉會問我另外一只紙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來。白奇偉連忙接了過去,交給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門中。走了進去,我道:“怎么樣?”白素道:“秦大叔,請你原諒,怕有人會混冒進來,坏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還有几分像你父親,是我們之中的人物!”我講到此處,冷笑了一聲,望了白奇偉一眼,白奇偉面色,難看之极!
  不一會,杜仲又已走了出來,道:“白少爺,上面也有衛斯理的指紋!”
  我這時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們如果要我按下指紋來檢查的話,我就無所遁形了!杜仲講完之后,又頓了一頓,道:“指紋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我听了杜仲的這句話,心中更是駭然!
  杜仲說得如此肯定,那當然是因為他有著最新的,未為世人所知的檢查儀器方法之故,如果他進一步地指出,衛斯理的指紋,只不過是五分鐘之內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連忙道:“不錯,我來到這里附近的時候,還碰到了衛斯理,他要我將兩只紙猴,再給他看一看,我為甚么不給?”
  白素一听,又是“啊”地一聲,道:“他……他就在這里附近?”
  我道:“不錯。”白素花容變色,白奇偉忙回頭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個人,答應一聲,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卻叱道:“給我站住!”
  那七八個人,又站住不動,白奇偉厲聲道:“妹妹,你這是甚么意思?”白素道:“你不能派人去害衛斯理!”我也立即大聲道:“誰想害衛斯理?誰敢?白老大就不會做這种事!”
  白奇偉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轉頭對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衛斯理想和我們搗蛋,我只不過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气,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偉愣了一愣,隨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見了衛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白素面色立即一變,道:“哥哥,你這是甚么話?我和衛斯理有甚么私?我不依,咱們見爹,評評理去!”白奇偉對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憚,忙道:“算了算了,講笑話都不該么?”
  白素的俏臉,仍然怒气不息。
  我深信白奇偉也知道,白素之所以發怒,一定是白奇偉的話,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的緣故!一時之間,我心頭不禁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沒有再想下去,并非是我不愿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動身形,离了開去!而白奇偉已經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沒有白素在旁,他的態度,頓時凶狠了許多,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識趣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如果你識趣,這個他講到這里,從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張紙來,交了給我一讀道:“這就是你的!”我將那張紙,接了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面額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么時,有一個沖動。便是想破口大罵,將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隨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坏他的行動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和他正面為敵,因此,我又想將支票收了下來。只不過我立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是絕不會接受這張支票的,我不能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坏了秦正器的名譽!
  我雖然接連轉變了三個念頭,但那卻是一瞬間的事,我立即一聲冷笑,“嗤”地一聲,將那張支票,撕成了兩半,又是“嗤”地一聲,將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甚么地方?如果見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偉怒极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經知道我今晚要來的話,早已被他一槍打死,他笑了几聲,道:“好,看你強橫到几時!”我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知道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為甚么神鞭三矮人,會听憑他的驅策。那當然是他以金錢收買的結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樣的手法,去收買別人,据我所知,七幫十八會,在失去了根本活動地區之后,都像是鯨魚到了淺水的地方一樣,除了是有錢出名的之外,多年來,首腦人物的日子都不會好過,金錢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种极大的引誘,連當年青幫的司庫,也為之喪生,受他收買的人物,一定已經不少!
  那也就是說,我要和白奇偉作對的話,實是一場力量懸殊,絕不公平的斗爭!當下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強橫到几時!”
  白奇偉疾轉過身去,一揮手,便有兩個人,向我走了過來,道:“秦兄,請跟我們來!”
  從白素剛才的話,我听出白老大正在等著和當年七幫十八會的首腦重逢。也就是說,在未見到白老大之前,白奇偉就算再恨我,我也不會有甚么危險的。因此,我坦然跟著兩人,向前走去。我們在一扇門處走出之后,又經過一條极長的隧道,出了隧道,我發覺竟已到了一個海灘邊上!那海灘邊上,石嶙峋,碎浪拍岸,极其荒涼!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道:“兩位,這是甚么意思?”那兩人道:“秦兄弟,你放心,由這儿坐船,就到了集會的所在了!”
  我向那兩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眼,只見那兩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訕道:“兩位是那一幫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兩人道:“我們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們兩人其中一個,取出了一只強力的電筒,一明一暗地亮著,另一個望著我,忽然道:“秦兄弟,剛才,你實在是危險得很哪!”
  我心中一動,假裝不明白,道:“危險?甚么危險?”他向身后望了一眼,見沒有人,才壓低了聲音,道:“這几年來,白老大將事情都交給了儿子,唉,我也不用多說,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么樣的了!”另一個打亮電筒的人回過頭來,道:“別多說了,給別人听到了,又是禍事!唉,秦兄弟,不滿你說,連几年來,吹牛拍馬的人,都飛黃騰達了,咱們這干人成了廢物,倒是販毒頭子……”
  那人講到此處,像是自覺失言,立即住口。
  我听得“販毒頭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問下去之際,只听得一陣馬達聲,一艘小快艇,已經駛了過來。那兩人不再說甚么,和我一齊上了小艇,小艇向海中駛去,我根据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駛出的,約莫過了大半個小時,快艇才在一個小島的旁邊,停了下來。
  我和那兩個人一齊上了岸,只見四個人迎了上來,道:“黃龍會的秦兄弟來了么?只等你一個人了,白老大正等著你哩,快來!”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個小島看了几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來,我以為白老大這次召集眾人的集會地點,就在湯姆生二十五號。
  怎知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卻只是一個站口,實際上,會議是在這個島上舉行!
  我這時自然已可料到,在這個小島上,白老大一定有著极現代化的建筑,因為在這里,平時是絕不會有人來到的。
  當下我答應了一聲,跟著向前走去,沒有多久,我們三人便進了一個洞口荒草迷封的山洞。
  可是,在進了山洞之后,只見燈光明亮,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机!
  我們几個人,進了升降机,升降机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約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下來。
  我心中對白老大的行徑,更是佩服之极。
  雖然這里是一個荒島,但是要設置升降机,這工程也是十分鉅大的,我仍然怀疑,這里是日軍留下來的設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發現,那架升降机,是日本一家很著名的株式會社的出品。
  但是那電梯,顯然曾經白老大改裝過,因為它有著最新的電眼設備。
  電梯一停之后,門打了開來,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見眼前,乃是一個寬敞到极點的大廳,只怕有五十尺見方,大廳之中,地上舖著厚厚的地氈,頂上的光線,也十分柔和,放著好几張沙發,已經坐著不少人,我一走出電梯,便有几個人哈哈大笑著,迎了上來,叫道:“秦兄弟!”
  我實在并不認識他們,但是可想而知,他們都是七幫十八會中的人物,便也照樣打著“哈哈”,道:“又見到了,你們還沒有死哇!”
  大廳之中,響起了一陣哄笑聲中,在哄笑聲中,只听得一個十分綿實深沉的聲音道:“秦兄弟,你怎么那么遲才到?”
  那聲音才一傳入我的耳中,大廳中的哄笑聲,立即靜了下來。我心中一凜,循聲看去,只見在一張單人沙發之上,坐著一個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雙眼神光炯炯,一身淺灰色長袍,手中執著一個煙斗,气勢非凡,神態懾人!
  我雖然從來也未曾見過白老大,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不問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大了!我連忙搶前几步,到了他的身邊,道:“白老大,多年不見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許多年過去了!”他一面說話,一面雙眼望著我,可是忽然之間,面上的笑容,突然斂去!他笑容一,更是顯得威嚴無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亂跳,白老大冷電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掃了几掃,道:“秦兄弟,這几年來,你變得好厲害啊!”我一听得他如此說法,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關于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記憶力,我早有所聞,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瞞得過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能否瞞得過白老大。我卻絕無把握!
  當時,我只得硬著頭皮,道:“白老大,別提了,這几年來,當真是山窮水盡,如果早知道你仍有這樣的局面,我早就來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异常高大,坐在沙發上,并未欠身,一伸手,已經將我約右手,緊緊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惊,白老大在武學上的造詣,當然遠遠在我之上!
  如果我這時候,讓他看出了破綻的話,可能連辯白的机會也沒有。便自橫死此處!
  其時,大廳中其余的人,也已經看出了白老大對我的態度有异,一齊靜了下來,向我們這面望來。
  我強自鎮定,道:“白老大,各幫的兄弟,都到齊了么?”白老大道:“到齊了!”一面說,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見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對白老大,佩服到了极點,同時,我也放下心來!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時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著一條五爪金龍的刺花,我也以藍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認真檢查,看上去,的确是和真的刺花一樣的。
  我對白老大佩服,是因為傳說中這位奇人的記憶力并沒有夸大。
  秦正器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見我,便覺得和秦正器有所不同,而且,他竟還記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條龍!
  我手臂上的龍,既然可以亂真,自然地放下心來,不怕被他識穿。
  白老大一眼著到我手臂上的藍龍,定了一定,松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樣子變得太厲害了,但手上的龍,卻還仍是那樣,張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個“哈哈”,道:“白老大當真記性好得惊人!”
  我渡過了這一個難關,身上實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几條四腳蛇,正在緩緩地爬行一樣!
  白老大一揮手,道:“請隨便坐!”
  我道:“人到齊了,還等甚么?”
  白老大向電梯處望去,電梯門恰在此時,打了開來,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一齊走了出來,來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聲。
  白老大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齊站起,大廳之中,气氛頓時嚴肅起來!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請到那面。”眾人你推我讓,進了一扇大門,里面又是一個大廳,但是有六七公尺見方,大廳之中,放著一張老大的圓桌,桌旁放著二十五張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紅木的,對住門的那幅牆上,挂著一幅老大的結義圖,圖旁一聯,上聯是“日月齊心”,下聯是“天地一德”。
  在圖前,點著几支老粗的香,煙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肅穆。眾人一進了來,就有人“啊”地一聲,道:“白老大,這就是當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錯,我知道總有一天,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弟兄,又會用到了它的。我們仍照當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气了!”
  眾人答應一聲,紛紛上前就坐!
  這一下,卻難倒了我,因為我根本沒有參加過七幫十八會當年的集會,黃龍會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著不動,只得跟著眾人,轉來轉去,又踱到了畫旁,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只听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該就坐了?”
  我這才回過頭來,二十五個座位,只有一個空著,不問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的了,我連忙繞過了几個人,在那個位子上,坐了下來。
  坐定之后,便見白奇偉和白素兩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后。
  白老大緩緩向眾人望了一眼,眾人也都挺胸而坐,靜了好一會,白老大才歎了一口气,道:“青幫不幸,差點出了丑!”他這句話一說,眾人的面色,盡皆為之一變。
  白老大立即道:“當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條好漢的于司庫,竟然臨老變節,想要獨吞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寶藏,但我們發覺得早,他已死了!”
  座間響起了一陣嗟歎之聲。當然,這些人全都記得于廷文當年,何等慷慨激昂,但如今,卻在各幫各會之中,落得個臭名!
  白老大頓了一頓,道:“事隔多年,這一大筆錢,長埋地下,也不是辦法。是以我才作了半年多的准備,總算二十五人,盡皆齊集,我們不妨將這筆錢,取了出來,照原來所議,將之分開,不知各位兄弟,可有异議?”白老大的話說完之后,靜了好一會,才見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沉聲道:“敢問白老大,當年咱們存儲這一筆錢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歎了一口气,道:“不錯,如今將這筆錢分了,确是有違當年的目的,當年,我們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這一筆錢,發揚幫會的仁俠之義的,但現在。世人對于幫會組織的觀念,已經改變,就算局面有變,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達到了!”
  我立即大聲道:“我們自己人之中,出了敗類,實也難怪世人!”白老大面現惊訝之色,連:“秦兄弟此言,可是實有所指?”
  我向白奇偉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么證据,若是公開指責,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發,黃龍會本就一個錢也沒有,我也實無資格說話。”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這是什么話?當年各幫各會兄弟,既然稱你們黃龍會,曾為國出力,你如此說法,豈非自絕于眾弟兄?”
  白老大這几句話,說來聲色俱厲,我自知失言,連忙站了起來,道:“白老大,這几年來,人窮了,自然難免有牢騷,尚祈白老大見諒。”
  白老大緩緩地點了點頭,道:“秦兄弟,你是一條好漢,直腸直肚,但如果再這樣說法,未免有負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來之后,對于白老大的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沒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難有的各种卓絕的才能,便足以成為一個极好的領袖了。他之能在中國的幫會組織之中,得享如此盛譽,确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來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我确以為,如今大家分贓,實是不合昔年宗旨!”
  我一面說,一面望著白奇偉,只見他的面色,十分難看,同時。也看到他對几個人,在使著眼色,那几個人立即嚷道:“我說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樣,反正是埋在地下,為什么不分?”
  他們一面叫,一面各自從袋中,取出鋼板來,“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來。
  片刻之間,桌子中央,已經有了十三塊鋼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聲,一抖手,緩緩地將手中的一塊鋼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手之后,靜了片刻,又有七個人,將鋼板推了出來。桌子中央,已經有二十一塊鋼板了!
  我向其他三個,未曾有所動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個便是最先開口的那個瘦長中年人,另外兩個,一個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頗像是傳說中的飛虎幫大阿哥宋堅,另一個則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細看去,卻有一股剛毅之气。本來,我怕的是,二十四個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實是難以堅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個同道,心中為之寬了一寬,只听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宋某人有一事相詢。”白老大道:“請說。”
  那胖子自稱“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飛虎幫的宋堅了。
  飛虎幫也不是大幫,幫眾大多是皖北一帶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窮兄弟,在飛虎幫勢盛的時候,相濡以沫,确曾救過不少人命。那時,淮河流域一有災,便是最看得出飛虎幫力量的時候,人們對宋堅的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為他家中本來財富盈万,皖北蕭縣境內的山頭,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產,歷年來,都用在飛虎幫幫眾身上了。
  當下,只見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齊集在此約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財也十分可觀。但如果咱們將這筆錢,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言,每一份的數目,仍超過任何人的家財之上!”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試問我們這几個人,憑什么能接受那么大的錢財?”
  宋堅的話剛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說得好,要分,這筆錢,便仍要用在各幫各會,千千万万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樣。”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塊鋼板,又望了望我們四人。
  我注意到,在剎那之間,他的臉上,現出了极其疲倦的一种神態。
  那种神態,雖然一閃即逝,但是卻逃不過我的眼睛。剎時之間,我心中明白了不少問題。
  本來,像這樣的事,七幫十八會中的人,能夠贊成的,絕不會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偉收買的那几個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們便也照做如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的發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白奇偉的意思。白老大對白奇偉的寵愛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點,只怕也在這里。當然,白奇偉是用著种种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騙著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竟會栽了筋斗,這無論如何,是他的污點。
  靜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說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講到這里,竟停了下來,沒有了下又。眾人心中,盡皆惊愕不已。只听得白奇偉道:“爹,可容我說几句話么?”白老大揮了揮手,道:“你說吧。”
  白奇偉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同意,這件事,實在用不著多加討論了!”白奇偉那几句話,听來雖是不著邊際,但實際上,卻极是厲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眾人,根本不必理會我們四人,而要眾人來強逼我們,取出鋼板來!我看到其余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樣應付才好,我立即一掌,擊在桌上,道:“放屁!”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莫非二十位大叔,連家父在內,全在放屁?”
  白奇偉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向我,望了過來,有几個,已是滿面怒容,我立即霍地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說,根本不必听我們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將鋼板,取了出來!”
  宋堅也道:“秦兄弟說得是。白老大,青幫弟兄,散處海外的還很多,尚且可以分得開來,但像飛虎會那樣,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無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個人分享了么?”
  我沉聲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為一時錯念,誤了一世英明!”
  我不顧一切地講出這樣的一句話來,舉座盡皆愕然!因為可以說,從來也未曾有人,對白老大講過這樣的話,本來七嘴八舌的爭論,立時又靜了下來。只見白老大托著頭,并不望眾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慶得計,因為只要說服白老大,白奇偉的陰謀,便難以得逞。好一會,在鴉雀無聲中,白老大才抬起頭來。
  每一個人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決定。但白老大卻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剛才只當老眼昏花,原來并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盡皆愕然,連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話一講完之后,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剛才話說得极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白老大請說。”
  白老大一字一頓,道:“敢問閣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听得白老大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一時之間,不由得如同五雷轟頂一樣,頭皮發麻,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而座間也變出了一陣喧嘩之聲,白奇偉道:“大家靜一靜,听家父說下去!”
  我也在這時間,略為定過神來,道:“白老大,你怎么啦?秦正器你都不認得了么?”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連手臂上的刺龍也有,你學得很不錯,但是你卻太能干了,秦正器要像你那么能干的話,黃龍會又何致于局處浙西山區,毫無發展?”他講到此處,陡地提高了聲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來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個人,离座而起,閃到了我的身后。
  我回頭一看,四人已將我包圍住。
  我自頂至踵,生出了一股涼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這是什么話?”宋堅也站了起來,道:“一經白老大提醒,閣下該是表現得太能干了!”
  我知道,即使在處理那筆財富上,我和宋堅的意見,完全一樣的話,但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宋堅也決不會和我站在一邊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么你說,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開了椅子,站了起來,道:“不論你是什么人,你絕不是秦正器。兄弟,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几乎連我也瞞過了,但是你卻忘了一點,秦正器只是一個粗漢子,我看你卻是极其能干的人!”
  在白老大講那几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离座而起,將我圍在中心。
  白奇偉更趨眾而前,待向我扑了過來,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偉停了下來,离我不過五六尺遠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沉聲道:“他是什么人?”白奇偉面上,現出得意無比的神色。道:“他一定是衛斯理!”
  白奇偉的話,才一出口,便听得白素道:“哥哥,你別亂說!”白奇偉冷笑一聲,道:“妹妹,你放心,我還不致于連這一點都料不到,你何必到處幫著這個与我們七幫十八會作對的人?”
  白素怒道:“這是什么話?我憑什么要幫著衛斯理?”白奇偉得理不讓人,道:“妹妹,當著那么多叔伯,說出來就不好听了!”白素又气又急,几乎哭了出來,白老大喝道:“住口!”
  他“住口”兩字,出口之后,整個大廳之中,都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白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膽,冒充別人,混進我們中來,難道連承認自己是誰的勇气都沒有么?”
  我在這時候,心中的焦慮,實是難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間,心念急轉,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脫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說這時候,圍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個之多,又是個個身怀絕技。就算我只是面對著白老大一人,只怕也是難以脫身!
  我竭力鎮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將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衛斯理!”
  我話才一講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聲惊呼,眾人也是一陣嘩然,白奇偉一個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鈞,伸手向我當胸抓到。我身形一側一矮,反勾他的手腕,以三只手指之力,向外輕輕一帶!白奇偉絕想不到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還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偉身形一個踉蹌,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偉一向外跌出,圍著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許多,白老大擺了擺手,眾人又停下了來。白奇偉在地上,一個翻身,跳了起來,狠狠地瞪著我。白老大望著我,道:“衛兄弟,這几年來,我雖然沒有在外走動,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卻也知道不少,你為人行事,我也大有所聞,頗敬你是一條漢子!”
  我立即道:“多謝白老大這一句話。”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衛兄弟,可是你今日此舉,卻是犯了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大忌,你有什么話,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說,一面已經緩緩地揚起手來!
  白老大一揚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紅一只瑪瑙手鐲來。我一听得白老大的這几句話,已經知道白老大今晚,絕不肯放過我,一時之間,几乎已經絕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只火紅的鐲子,立即想起紅紅來,忙道:“不錯,我的确有話要說。”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說,就算有一些什么事,你必須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做到!”
第08部:絕處逢生情義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遺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鎮定,道:“我有一個表妹,在美國讀書,渡假回來,卻為令郎派人綁去,尚祈令郎,將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變,兩道嚴厲無匹的目光,立時向白奇偉掃去,白奇偉想是心中發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紅紅早被他們,放了出來。而我之所以要對白老大提出這個要求,便是要由奇偉在倉惶之間,講出這句話來!
  我一听得他如此說法,心中暗暗高興。道:“白老大,我表妹一點也不會武功,只是一個學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難為了她!”
  這時候,白老大的面色。鐵也似青,眾人之中,也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議之聲。我知道,至少在這件事上,眾人的同情,是在我這一邊。好一會,只听得白老大道:“奇偉,這位小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偉的態度,狼狽之极!
  他此際,心中一定對于剛才的失言,感到后悔之极!因為,如果他一口否認的話,我也絕無證据,可以說那是他們的事。
  而我之所以說他還沒有放人,而不指責他綁人,也是這個緣故,因為我如果指責他綁人的話,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否認。如今,我指責他沒有放人,他下意識的反應,仍是否認,但是他否認了沒有放人,便等于是承認了曾經綁過人!
  當下,白奇偉低著頭,說了一個“是”字。
  白老大回過頭來,道:“衛兄弟,這件事,确是小犬之錯,我一定會重重處罰他的。但是,你卻仍然不能生离此處!”
  我一聲長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闖了進來,自然是冒著奇險,死而無冤,但是,我卻要將話講完才行!”白老大點頭道:“你說。”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庫曾經來找過我,而我沒有答應他!”白老大道:“這個我們知道。”我又道:“于司庫之死,自然是罪有應得,但是他死得极慘,死前,只怕受過极重的拷打!”白老大一怔,道:“沒有這种事,他是中毒而死的。”我一笑,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庫死情的詳細紀錄,這并不是我能夠憑空捏造的事,而我相信,一定有人,以极其殘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將藏這宗財富的地點,講了出來!”
  白老大默不作聲,有人叫道:“白老大,還听他胡謅作什么?”我立即又道:“還有,我的一個朋友,是全然不會武的,也被打成了重傷!”
  白老大轉頭,向白奇偉望了一眼,仍然不說話,我又將所有的事,約略地講了一遍,只是隱起了我和秦正器的關系不說。白老大緩緩地點了點頭,道:“衛兄弟,我知道了,你的确是好漢行徑。”
  我一听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幫十八會的這個秘密,卻絕對不能外,念在你是一條漢子……”他講到此處,一抖手,晶光一閃,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七寸來長,寒光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將匕首柄向我,遞了過來,道:“接住了!”我茫然地伸手,接了過來。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殺好漢,你以這柄匕首,自盡了吧,這是上海小刀會大阿哥的遺物,用來自殺,也不辱沒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發抖來。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了多少出死人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關頭,都是決定于俄頃之間,事后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當時,卻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全無感覺。
  像如今這樣,要以一柄匕首來自盡,而且還是出于為人所逼,卻還是頭一遭!
  白老大歎了一口气,道:“衛兄弟,你不必猶豫了,就算我肯放過你,其他弟兄,也必然不答應,你可以問一問,只要有一位弟兄,說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离開這里!”
  我抬起頭來,向眾人望去,每一個人,都像是石頭雕出的那樣,都一動也不動的站著。
  有几個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几個人,面上漠然毫無表情,有几個人,面色像是對我,十分同情,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動一動,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我強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論如何,我對你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后,也難以瞑目!”
  白老大道:“這件事,你盡可放心!”
  我低下頭來,望著那柄鋒利已极的匕首。我看了并沒有多久,一橫心,手腕一翻,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窩剌出!那時候,我實是自知必死,因為我絕無法逃生的可能!可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間,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那變故雖是突如其來,可是我几乎連發怔都未曾,便向側疾躍而開!
  而在我疾躍而開之際,我覺出身旁,有一股強風掠過,那當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躍開之后,立即站定不動。因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那里,我必須利用這個机會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机會是多少,是几秒鐘,還是几分鐘!
  黑暗之中,只听得白老大的聲音道:“誰也不要走動!”我剛想身形一矮,藏入桌子底下,但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說法,我卻不敢再動。
  因為這時候,人人都听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動彈,我只要一動的話,雖然在黑暗之中,白老大一樣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國武術上的造詣而論,我就算再小心,他也必然听到一點聲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襲擊的!
  在那几秒鐘寂靜無比的時間之中,我經歷了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焦急,我身上已經汗出如漿,只听得白老大又道:“衛兄弟,想不到你在我們這里,竟然還有內應!”白老大的聲音,在黑暗中听來,更加庄嚴之极,我屏住了气息,不敢出聲。
  白老大說我在這里有內應,他卻是料錯了!
  這里的電燈,如何會突然熄滅,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話,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离我足有兩丈開外的地方,響起了“我的”聲音!
  那的的确确是我的聲音,連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聲音和我口中所發的,有什么不同,我當時心中的奇怪,實是難以言喻!因為我分明站在這里,如何,我的聲音會在兩丈之外響起呢?只听得“我的”聲音道:“白老大,你猜錯了,我并無內應……”
  “我的”聲音才講到此處,突然听得白老大“哼”地一聲,緊接著,“轟”地一聲,和“乒乓”之聲,不絕于耳!
  在那剎那間,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個极善模仿他人聲音的人,模仿了我的聲音,在另一隅發聲,他的目的,是在轉移白老大和眾人的注意力,好給我以逃走的机會!在黑暗之中,我沒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怀著對這個不知名的恩人,极度感激的心情,根据記憶力,身形一閃,閃到了門旁,我一到門旁,室中因為白老大發掌循聲擊出,已經十分混亂,我的移動,也沒有人發覺,我立即打開了門,閃身而出。
  我剛一出門,便听得有人叫道:“衛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門,喘了一口气,四面一看,身形一伏,已經來到了一張沙發的背后,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際,我又听得室中,“我的”聲音叫道:“姓衛的在此!”我連忙又閃身而起,到了電梯旁邊,電梯門恰開著,我一閃而入,按動了電鈕,電梯門自動關上。在電梯門將關未關之際,只听得白老大一聲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這一聲怒叱,是什么意思。事實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大的怒叱,是什么意思,因為電梯的門一關上,便已經向上,升了上去。
  沒有多久,電梯一停,門打了開來,我立即閃身而出,只見兩個中年人守在電梯之旁,道:“咦,秦兄弟,會散了么?”
  我道:“還沒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兩個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兩個中年人一伸手,道:“拿來!”我又向前走出了一步,雙臂一振,倏地出手,那兩個中年人立即后退時,我已經拿住了他們的脈門!那兩個中年人面色一變,道:“秦兄弟,這……是什么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見窗戶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對不起,暫時要委屈你們一下!”那兩個中年人厲聲道:“你絕逃不開這個島的!”
  我雙手向怀中一帶,將那兩個中年人,一齊向我怀中,扯出了一步,他們兩人,手腕被我拿住,實是沒有掙扎的余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后,他們兩人一跌,“砰”地一聲,頭和頭相撞,立時昏了過去!
  我不再耽擱,雙手一松,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滾,滾出了兩三丈。向海灘邊上,一直奔了出去,來到了海邊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邊上,海水茫茫,映著星月微光,并沒有船只,我若是不离開這個荒島,可以說是必死無疑,既沒有船只,我只有試一試游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聳,已從一塊石之上,向海中躍了下去。
  “扑通”一聲,我沒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來。也就在這時候,我看到海邊的一個洞中,突然有手電筒的光芒,閃了一閃,同時。听得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叫道:“是衛先生么?快過來,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見岸上已有人影閃動。
  如今,我必須面臨抉擇,是听那個中年婦女的話,向她游過去呢,還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脫白老大等人的追蹤,是否能夠游到陸地,也還有疑問,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可能是誘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來救我出險的。
  我只是考慮了极短的時間,我想到了會場的電燈,突然熄滅,又有人模仿了我的聲音,轉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邊,可知在這里,一定有著同情我的人在!因此,我立即向電筒閃耀之處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個洞,已經听得有几個人,跳落水中的聲音!我爬上了洞,只听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快進來!快!”我向前走去,道:“你是什么人?”那中年婦女道:“禁聲!”
  她手中的電筒,不住地一閃一閃,引著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樣,但是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見她穿著一套黑色的衫褲,身形佝僂,看來年紀,比我想像中還要大。約莫向前,走出了十來公尺,那中年婦女停了下來,道:“你在這里,千万不要出聲,更不要出去,我會再來看你的。”
  我低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且容我謝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婦女道:“救你的不是我,你何必謝我?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她話一講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去。
  我略為松了一口气,坐了下來。時間一久,我已經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是一個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張床,卻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來,發現床旁邊,還有許多洋娃娃之類的儿童玩具,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實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個來鐘頭,不見有什么動靜,便脫下了身上的濕衣服擰干了,重又穿上,當然那令得我极其不舒服,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离開,已經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張床上,躺了下來。
  我發現那張床很短,只能給儿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會夠長的。我忽然想起神鞭三矮子來,只有他們,才會要這樣的小床。難道竟是他們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神鞭三矮,只不過是生得矮小,像是儿童而已,他們卻已經是几十歲的人了。絕不會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這個地方,看來曾像是作為一個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時候,也有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間祠堂的后屋,從來也沒有人到之處,我每逢什么人也不想見的時候,便一個人在這個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么,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個孩子么?
  這似乎更其不可思議了!我心中不斷地思索著,雖然我已經十分疲倦,但是卻沒有睡意。
  因為我雖然暫時逃脫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蹤,但究竟還身在荒島之上,他們是不是永遠不曾發現我的蹤跡,而我又能不能安然离開此處呢?
  我想了許久,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凌晨四時光景了,也正在這個時候,我听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我整個人緊張起來。几乎成了僅在那張床上一樣,一動也不動。不一會那腳步聲,已經來到了近前。
  我正想發問時,那人已經開口,道:“他們沒有找到這里來么?”
  我一听,正是那中年婦人的聲音,才松了一口气,道:“沒有人來過。”
  那中年婦女道:“你跟我來吧,我已經為你准備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么人之命,來救我的?”
  那中年婦人見問,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气,道:“不必……說了!”我听出她的語音之中充滿了悲傷,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覺,我一伸手,奪過了她手中的電筒,將之打亮。
  電筒的光芒。直沖上洞頂,我已經可以看清對方,約莫六十上下年紀,滿面淚痕,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為了什么?”
  那中年婦女默默地搖了搖頭,道:“別說了!”她一伸手,按熄了電筒,道:“跟我來吧!”她一面說,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后面,來到了那洞口子上,向下望去,只見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邊。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轉過頭來,道:“大娘,你一定要告訴我,救我的是誰,我要謝他!”
  那中年婦女又歎了一口气,道:“只怕你已經不能向她道謝了!”
  我吃了一惊。道:“為什么?”
  那中年婦女,又流下淚來,道:“她問我……你是不是已經脫了險,唉,她自己已到了這等地步,但是卻還念著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誰,你說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那中年婦女抬起頭來,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么人,那么,真的枉她救你一場了!”我呆了半晌,心念電轉,陡地失聲道:“難道……難道是她?”
  那中年婦女們望著我,不出聲,我補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剛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么人之際,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個孩子的秘密地方,在這個荒島上長大的孩子,除了白奇偉和白素兩人之外,還會有什么人?
  而救我的,當然不是白奇偉,那就不問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見那中年婦女,點了點頭。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忙道:“那么,她如今怎么樣了?”
  那中年婦女道:“你……別問了,快走吧!”
  我發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講給我听!她如今怎樣了?”
  那中年婦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怜的孩子,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如今……只怕她反倒要比我先离開這個世界了!”我一听得她講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如同五雷轟頂,呆若木雞!
  中年婦女抹了抹眼淚,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离去,還算是什么人?你帶我去看她!”
  中年婦女忙道:“衛先生,你在胡說些什么?”
  在我知道了,將我在這樣的險境之中救出來的,竟是白素的時候,我心情的激動,實在是難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机會离去的話,可能永遠沒有机會离開這個荒島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并不是易于沖動的人,但卻是极重感情的人,我的決定,實已不可改變!當下我道:“你放心,白小姐并沒有救錯人,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婦女呆住了不出聲,好一會,才道:“衛先生,小姐如果見到了你,她會永遠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說明,不關你的事!”
  我一面說,一面已經一個轉身,又向島上掠去!
  我只听得那中年婦女,發出了隱隱她一聲長歎,已經看到前面,三條矮小的人影,疾閃而至,喝道:“什么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衛斯理!”來的三人,自然是神鞭三矮,他們一听我報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見神鞭三矮在猶豫,立即又道:“快帶我去見白老大!”
  神鞭三矮齊聲道:“你在弄些什么花樣?”我冷笑一聲,道:“我本來已可從容离去,如今又來自投羅网,還有什么花樣可弄,快帶我去!”
  神鞭三矮道:“請你走在前面。”
  那時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見到白素之外,實是沒有其他的愿望,而且我也根本沒有心神去想到“害怕”兩個字。
  我一听得神鞭三矮叫我圭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兩三丈,前面迎面而來的人,已越來越多,個個見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訝异的神色,我連看都不向他們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會,已進了山洞,來到了電梯之前,等電梯升了上來,神鞭三矮和我,一齊走了進去。
  一進電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電梯的一角,用心戒備,我向他們望了一眼,道:“你們放心,我絕不會与你們動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們只當你已經逃走了,卻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來。”
  我心中一動,道:“你們怎么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說的,她說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离開這里了!”
  我心頭一陣難過,道:“如今,她……怎么樣了?”神鞭三矮,面上閃過了一片黯然的神色,接著,又各自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聲道:“你還好意思問起她么?”我知道白素平時,极得人心,這些人見了我,心中一定恨极!
  我也不再出聲,不一會,電梯的門打開,神鞭三矮擁著我走出電梯。
  一出電梯,便是那個大廳,只見七幫十八會的頭子,除了白老大之外,個個都在,但人人皆是一聲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見我進來,人人向我望了過來,有几個,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見白老大,待白老大來了再說!”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張沙發之上,坐了下來,只听得有人道:“這小子,不將他鯊魚,也難咱們心頭之恨!”
  那人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語意,卻是堅決之极。我這時,根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听了也根本不覺得什么害怕。
  神鞭三矮离了開去,不一會,便听得一陣十分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立即轉過頭來,只見白老大背負雙手,面色鐵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過來,我等他來到了近前,便站了起來。
  這時候,大廳之中,實是靜到了极點。
  白老大來到了我的面前兩三步處,方始停了下來。
  我和他分手,只不過一夜,如今,他面色鐵青,威嚴無匹,但是我卻也看到了他雙眼浮腫,在這一夜之問,老態又呈!他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好一會。他坐了下來,道:“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還等什么?”白老大卻揮了揮手。
  我頓了一頓,道:“白老大……”但是我只叫了一聲,白老大卻一聲咳嗽,打斷了我的話頭,道:“奇偉可能和毒販有勾結,我已將他扣起來了。你明知逃不脫,又回到此處,可知你不失為一條漢子,那二十一塊鋼板,你交出來吧!”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說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卻不立即辯白,只是一聲長笑,道:“白老大,你以為我是逃不脫才回來的,這可料錯了,我如果不回來,你們絕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聲道:“那你回來作甚?”
  我歎了一口气,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离荒島之際,得知救了我的,竟是令媛,我……要見她一面,所以才回來的!”
  白老大抬頭向上,半晌不語,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潤濕,好一會,他并不低下頭來,道:“你要見她作什么?”
  我強笑一下,道:“听說她因我受了傷,實是難以就此离去,棄她不顧,所以非回來見她不可!”
  我在講那几句話的時候,因為心情激動,講得极其慷慨激昂。
  本來,大廳中所有望著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這几句話一出口之后,大多數人,面上已經聳然動容,換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實說,我實在可以逃走的時候,不离開險地,反倒自投羅网之際,絕未曾想到自己的行為,會使得眾人對我的印象改觀。
  我只是要見一見白素,那是一种极其強烈的沖動,令得我不顧一切!白老大又呆了片刻,才低下頭來,道:“我想,你不必去見她了,她一心以為你已經逃了出去,所以雖然身受重傷,心中仍是十分快樂。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离開此處的時候,心中反而難過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傷得很重么?”
  白老大“嗯”地一聱,道:“當她發聲之時,我循聲進擊四掌,她一腿一臂,骨頭斷折,還斷了兩條肋骨、內髒也受了傷!”我急道:“她受傷這么重,還不送她到醫院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這里有最好的內外科醫生,我對于接骨,更是在行。”
  我歎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傷勢無礙,心中也寬慰些,她見了我或則會傷心,但是只讓我見她一見可行么?”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帶衛朋友去。”飛虎幫的宋堅,答應一聲,便站了起來,帶著我,從一扇門走了出去。
  我剛一走出門,便听得大廳之中,人聲嘈雜。想是眾人在商議如何對付我。
  我們經過了一條走廊,來到了一扇門旁,只見那個叫我進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婦女,恰從門中,走了出來。她望了我一眼,宋堅道:“大娘,老大吩咐,讓這位兄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婦女歎了一口气,將門推開了寸許。
  我從門縫中向里面望去,只見那是一間非常整洁的房間,正中一張床上。正躺著白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扎滿了綁帶,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約已上了石膏,在床旁,坐著兩個老者,看樣子似是醫生。
  白素星眸緊閉,面上了無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樣。我越看心中越是難過,不由自主,將門掩了開來,一步跟了進去!
  但是,宋堅立即跟了進來,一伸手,便將我拉開了一步,將門關上,道:“衛兄弟,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義,此時實是不應見她!”
  我歎了一口气,只听室內傳來微弱的聲音,道:“外面……誰在說話,是宋大叔么?”宋堅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么事?”
  宋堅連忙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心中會意,向旁退開,宋堅打開了門,走了進去,故意將門開著,道:“各幫弟兄,托我來看看你的傷勢。”我悄悄地從門縫中望進去,只見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張了開來,眼中一點神采也沒有,道:“我……覺得好多了,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堅呆了片刻,點頭道:“是。”
  我見白素在這樣的關頭,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陣發酸,不禁落下淚來。
  我真想立即沖了進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進去,白素見她費盡心血,我仍然未能逃脫,一定會急昏過去,令得她傷勢加劇,可能因此,鑄成難以彌補的大恨!只听白素道:“宋大叔,你別騙我!”
  宋堅轉過身來,面正向著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當然,他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絕不會說半句謊話的,但是這時候他卻不得不說謊了,只听得他說道:“你放心,他已經安全了!”
  白素長長地歎了一口气,道:“宋大叔,爹准備將他怎么樣?”
  宋堅默然不語,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應我一件事?”宋堅道:“你說,什么事?”白素喘了几口气,她身旁的兩個老者,皺了皺眉頭,道:“不要再說話了!”
  白素道:“不,讓我把這句話……講完,宋大叔,你可能設法通知他,叫他立即遠走高飛!”宋堅呆了好一會,才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白素吁了一口气,又閉上了眼睛,一個醫生立即為她按脈,另一個揮手令宋堅出去,宋堅悄悄地退了出來,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在我們將進大廳之際,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沉聲道:“衛兄弟,可惜我們相見太遲,又是在這樣的場之下相識。”我道:“宋大哥,你的為人,我心儀已久了。”
  宋堅道:“衛兄弟,你只要將那二十一塊鋼板,連同秦正器的那一塊,交了出來,我以性命擔保你不會再与七幫十八會作對,保你平安离開此處!”我心中對宋堅,實是感激之极!試想,我和宋堅,相識不過半日,他只不過根据了我自動回來這件事,看出了我的一點長處,便自与我肝膽相照,肯以性命擔保我不再生事,這是如何難能可貴的友誼!但同時,我心中卻也不禁吃惊!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塊鋼板,不見了么?”宋堅面色一沉,道:“衛兄弟,你這樣問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擔保我不再与七幫十八會作對,自然應該相信我并未曾將那二十一塊鋼板取去!”
  宋堅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卻一閃即逝,立即又變得十分剛毅,道:“好!”
第09部:誰是內奸?

我一時之間,也弄不懂他那一個“好”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經相信了我的話。
  同時,我心中對于那二十一塊鋼板失蹤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當時,室內燈一黑,情形混亂之极,我逃走尚且不及,怎會再顧及桌面上那二十一塊鋼板?但就算有人要覬覦那二十一塊鋼板,卻也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就算情形混亂,二十一塊鋼板一齊取起,也不免“叮當”有聲,室中全是奇材异能之士,也不可能不發覺。
  如今的事實是,那二十一塊鋼板,已經不見,當然是落入一個人的手中,雖說當年于司庫的設計,极其精密,少一塊鋼板,也難以發現出藏埋錢財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塊鋼板在手,總已經掌握了极大的線索。也就是說,這一筆屬于七幫十八會,千千万万弟兄的財富,可能落在一個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著,宋堅已經伸手推開了門,我和他一齊走了進去。
  白老大手托著頭,也不抬起頭來,道:“你見過她了!”我一挺胸。道:“見過了。”
  白老大道:“你走之后,我們已經商議過,連我在內,共有七個人,愿意保你不生事,可以令你平安离開此處。”
  宋堅大聲道:“白老大,連我一共是八個人!”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好,但是衛朋友,你將那二十一塊鋼板,交出來吧!”
  我應聲道:“白老大,我并沒有取那二十一塊鋼板!”只听得一人叫道:“白老大,我說他是逃不出去,才裝模作樣的,我們對他仁至義盡,他卻如此狡猾,如何能放過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哼”地一聲,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鐵梁會大當家,劉阿根!”
  那“鐵梁會”乃是江南兩省,鐵匠兄弟的會社組織,勢力頗是雄厚,而且打鐵的工人,大都膂力惊人,所以鐵梁會的人,每每向人尋是惹非,但是卻還沒有什么越軌的行動。他必欲將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偉的收買了。我立即道:“原來是劉大哥,照劉大哥的說法,那二十一塊鋼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劉阿根大聲道:“當然!”
  我一聲冷笑,道:“我与白小姐,事先絕無約定,電燈一熄,白小姐仿我的聲音,在屋角發話,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劉大哥那樣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鋼板,像我那樣,已經只顧逃命了!”劉阿根一聲冷笑,道:“扯蛋,說到我頭上來作什么?不是你取去的,這里盡是七幫十八會的弟兄,還有誰會取?”
  劉阿根的話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錯,不是你是誰?”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財物,何不當時也將鋼板取出,分了這一份,也足夠我用了,為什么我還要不贊成分開這筆財富而致露了破綻?”
  我這几句話一講,那些人個個瞠目不知所對。
  但也就在此時,只听得“嘿嘿嘿”三聲冷笑,一個人站了起來。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惊,只見那人,獐頭鼠目,一臉奸猾之相。穿著一件晨衫,卻扣了老粗的一條黑表,道:“衛斯理,你是想獨吞!”
  我真難想像,七幫十八會中,還會有這樣的人,充任首腦,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雞幫的大龍頭,石看天。”
  我“哼”地一聲,道:“胡說,誰不知金雞幫的大龍頭,乃是鎮江蔣松泰,那里跑出你來?”石看天冷笑道:“難道我也是冒充的?蔣大龍頭三年前身故,將大龍頭之位,傳了給在下!”
  我歎了一口气,不再出聲。
  石看天道:“衛朋友,白老大對你,實是仁至義盡,只要你將二十一塊鋼板交出,便可离去,生死兩路,由你自己選擇,如果你定要選擇死路,那么,是你自己決定,誰也不便再來勉強你了!”
  石看天的話,講得极其陰濕,輕輕巧巧,几句話之間,已經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塊鋼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著他,冷冷地道:“那張二十万元的支票,你兌現了沒有?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變。
  尚有几人,面色也微微一變。
  我立即道:“白老大,當令郎還當我是秦正器之際,曾給我一張二十万元面額的支票,囑我听他的話,我相信這种支票,在場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一搜!”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見約有十一二人,面色為之大變。
  白老大面色,也難看之极,但是他卻立即叱道:“這是七幫十八會之事,不要你多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會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后,令郎必有意代他而起,成為販毒、走私集團之首腦,雄心确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雖然不才,但是卻還不至于像閣下所說,那樣不堪。”
  我知道,要一個英雄蓋世的父親,相信他的儿子,是一個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十分困難,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餅這二十一塊鋼板,秦正器的那塊,在我這里,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給你了!”我摸出那塊鋼板來,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衛兄弟,那二十一塊鋼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誰?”我立即道:“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聲,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塊鋼板,我焉有不知之理?這里許多人,個個都已為了表明心跡,而相互搜檢過了,除你一人而外,還有誰?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實在是太可惜了!”大廳之中,顯得十分寂靜。我站在眾人的當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過了四五分鐘,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這樣,那么照此看來,這二十一塊鋼板,只怕還在會議室中!”白老大冷笑一聲,道:“你找吧!”我一個箭步,向會議室的門口走去,眾人都跟在我的后面。
  我雖然已經揭發了白奇偉的許多丑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离開這里的人,也都以為那二十一塊鋼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脫身,非找到這二十一塊鋼板不可。我心中毫無疑問地肯定,鋼板是白奇偉所做的手腳。但當時,我一進電梯,便听得有人追出來之聲,可見會議室中的混亂,恢复得极快。
  而白奇偉多半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那二十一塊鋼板,運到遠處去,我更可以料定,在他的同党之中,絕沒有敢于將二十一塊鋼板,藏在身邊的人,那么,鋼板實在可能還在會議室中。
  我一馬當先,走進了會議室,一個箭步,來到了那張圓桌旁邊。
  眾人將我團團圍住,我俯身細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來,仰頭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記起有一套魔術,是可以將放在桌面上的東西變得不見的,那是桌面上有著机關的緣故。
  白奇偉可能料到,眾人會將鋼板,擺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机關,我相信如果不是白素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電燈的話,當二十五塊鋼板,一齊集中在桌面中心之際,電燈也可能神秘熄滅一分鐘或半分鐘,而當電燈复明之際,鋼板也會不翼而飛。
  但是,我細細檢查桌面的結果,卻是毫無發現。
  眾人都冷冷地望著我。石看天道:“衛朋友,咱們別做戲了!”
  我立即道:“白老大,你若是不讓我找下去的話,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繼續找吧!”
  我退開了兩步,細細地打量那張桌子,約有五分鐘的時間,才逐張椅子,仔細找了一遍,也沒有什么异狀。我心中暗暗發急。又呆了一會,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塊鋼板,失蹤之際,誰也沒有听到聲響。
  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因為時間,和室內的混亂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絕不可能使取鋼板的人,小心地一塊一塊拾起來,而不發出一點聲音。
  就算是用一條极厚的毛毯,將那二十一塊鋼板,裹了起來,也不可能不發出聲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塊鋼板,突然失蹤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這一點?”
  白老大道:“想到過了,我正想問你,你所取的是什么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當我們找到那二十一塊鋼板之際,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你不妨慢慢地找,我們一定奉陪。”
  我在會議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個來小時,卻是一無結果,我額上不禁冒出了汗,站定了下來,閉上了眼睛。鋼板的失蹤,不是白奇偉親自下手,便是他的党羽下手的,但就算是他的党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偉的號令。
  白奇偉是怎樣發出號令的呢?
  我假設,白奇偉原來,便有一個計划,是准備攫取二十五塊鋼板的,那么,最适宜于發施號令的地方,當然是他所站立之處。
  白奇偉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后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處,立即一躍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躍去。白老大冷冷地道:“這是我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与其他二十四張,略有不同,那是其余的人特別尊敬他的緣故。
  剛才,我逐張椅子檢查的時候,也因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沒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個假想,需要在這張椅子上證實。”白老大道:“請便。”
  我蹲了下來,來檢查椅子的左邊,那是一張圓靠手的紅木椅子,靠背處,鑲著一幅大理石的山水畫,手工十分精細,所有的木枝,都不過寸許直徑粗細。
  我极其仔細地檢查一遍,仍是一無所獲。
  在我几乎要放棄的時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雙子舉起了那張椅子,向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余人尚未阻止我這一行動之際,那張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白老大沉聲道:“這是什么意思?”
  我尚未來得及回答,便已發出了一聲歡呼!
  因為我發現,在一段寸許來長的紅木上,有著金屬的亮光,我連忙將這一段東西,拾了起來,只是那一段東西,外面的顏色,和這張紅木椅子。一模一樣,絕對分別不出來。
  但是,那段東西,卻是空心的,里面有几粒半導体,還有几個線圈,和几片銅片。我將那東西遞給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對無線電方面的知識不夠,敢問這東西,有什么用處?”
  白老大面上,也現出了疑惑之色,將那東西,接了過去,看了一眼,道:“這是最簡單的半導体裝置,如果以金屬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個地方,如果有著接收裝置的話,便會有所反應。”
  石看天道:“白老大,問他二十一塊鋼板,在什么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么?白老大,你是不是有辦法,測出那個接收裝置的所在?”
  白老大點頭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興。道:“那就請你試一試,接收裝置,是裝在什么地方?”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宋兄弟,你去請杜兄弟來,叫他帶著無線電波近距离測問器來見我!”宋堅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便和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走了進來,那人,正是“召靈專家”杜仲。他手中捧著一只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個扇形的表,表上有一枝指針,那樣子就像一般電工必備的“万能電表”差不多,表上還有著刻度,表明著數字,在扇形的表下面,還有一個圓形的表。有著一指針,像是指南針一樣。
  杜仲一進來,便走向白老大的身邊,道:“白老大。有什么……”他才講到此處,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東西!他面上陡地為之變色,竟連下面的一個“事”字,都講不出來!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覺出杜仲的神態有异,立即道:“你怎么了?”
  杜仲道:“沒有……什么,側問器已帶來了!”
  白老大道:“靈敏度怎么樣?”杜仲道:“很……很好!”他雖然力充鎮定,但語音竟在微微發顫!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獲大赦,立即一個轉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几步,白老大又道:“回來!”
  杜仲站住,轉過身來,面色已自慘白!
  白老大緩緩地道:“你別走,在這間室中,竟有人裝置了半導体的發訊机,你知不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別走,和我們一起看看。收信號的地點,是在什么地方!”
  杜仲宛若待決的死囚一樣。只是唯唯以應,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白老大以我剛才交給他的那一片鋼片,在那只圓筒形的半導体裝置上,碰了几碰,只是側向器上兩只表的指針,全都顫動不已。白老大將鋼片貼定在那半導体的裝置上,測向器表上的指針,都定了下來。
  眾人一起看時,只見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針指著“十八”這個數字,而那圓形的表上,指針指著東北方,正是門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聲,道:“好,竟然离此,只有十八公尺遠!”他放開了鋼板,指針回到了原處,又將鋼板放了上去,指針仍是和剛才一樣。他抬起頭來,道:“接受訊號之處,在東北方向,离這里只有十八公尺。”我點了點頭。道:“我們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們一齊來,其余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么樣啊?”白老大厲聲道:“你也跟我們一起來!”
  杜仲面如土色,點了點頭,我們四人,齊向門口走去,由宋堅捧著測向器,白老大則一直將鋼片貼在那半導体的裝置之上。
  我們來到了門口,方向的指針,仍然指著東北。但是數字的指針,卻已成了“十六”,那表示我們,已經接近了兩公尺。
  我們出了門,來到了大廳,指針的方向不變,數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逕自向一扇門走了過去,等他來到了那扇門之際,測向器上,指針的數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將門推開,宋堅、杜仲和我,一齊走了進去。
  只見那間房間中,擺滿了各种我所不懂的儀器,有一個十分龐大的裝置,看來竟像是一具電腦一樣,一到了這間房間中。指針終于在一張鋼台面前指向“零”字,而測向器旁的一盞紅燈也亮了起來,測向器發出了“吱吱吱”的聲音。白老大凌厲無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掃了一掃,立即看到,一只如墨水瓶大小的東西上,有一盞小燈,也正在閃著光亮!白老大轉過身來,道:“杜兄弟,你收到了這訊號,有什么作用?”杜仲道:“這……這……”“這”了半天,仍難以為繼!
  白老大將語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認了吧,事情与你無關,你也只不過是听人指使罷了,縱使受罰,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爺裝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會有這樣的一個答案,因此听了之后,神色不動,道:“裝了這樣的玩意,有什么用處?”杜仲道:“白少爺怕有什么事要呼喚我,一發訊號,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聲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見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興。忙道:“白老大,這間屋子,是什么所在?”
  白老大道:“這是我的實驗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說實話。你看看,實驗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裝置,我怀疑杜仲一接到訊號之后,一定另有動作,來奪取那些鋼板的!”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見我越往下說,杜仲的面色,越是難看,我說完之后,他汗如雨下,不复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聲,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兩步,來到了三架電視机旁邊,道:“杜兄弟,本來只是一架電視,為何多了兩架?”
  杜仲向前錯出了一步,整個人軟了下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白老大歎了一口气,道:“我只不過兩個月來,未曾踏進這間實驗室,原來你們已在暗中,做下了這許多手腳!”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第一具電現机,一會,螢光屏上。便出現了許多凌亂的線條,白老大略一調整,螢光屏上,便出現了一處海灘的情形來。我認得出,那海灘正是這個荒島上的一島,也就是我來的時候,快艇靠岸之處。
  白老大關掉了這具電視机,又打開了第二具。
  第二具,螢光屏上所現出的乃是一間极其寬大的書室,陳設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書齋主人,不是等閒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聲,道:“杜仲,這是誰的主意?竟在我的書室之中,裝了電視攝取設備?”
  杜仲道:“少……爺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頭,道:“宋兄弟,你將這畜牲帶到這里來見我!”
  宋堅答應一聲,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顯見他心中,已經怒到了极點!
  我看到了這种情形,心中倒覺得十分抱歉,因為若不是我,白老大斷不能發現,他的儿子,竟然在暗中監視他的行動!白老大接著又開了第三具電視,螢光屏上出現的,竟是整個會議室!劉阿根正在指手划腳,說些什么。
  白老大忙又扭動了一個掣,只听得劉阿根的聲音,傳了出來,道:“白老大怎么了?姓衛的是什么東西,何以听他指使?”
  其余眾人,議論紛紛,身在此處,和置身于會議室中一樣!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轉過身來,道:“杜仲,你該說了!”他那四個字,沉聲而發,當真具有雷霆万鈞之勢,杜仲忙道:“我……我說了!”
  白老大閉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虛言!”杜仲道:“是……這一切,皆是少爺的主意。”白老大道:“別說這些,說你收到訊號之后,作些什么?”
  杜仲膝蓋相碰,“得得”有聲,道:“全是少爺的吩咐,他親手在會議桌上,裝了一塊電磁板,我一接到訊號,便按動按鈕,電燈熄滅,電磁板落下,我再通電,發出磁力,將桌中心的鋼板,一齊吸住,電磁板便隱沒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睜開眼來,道:“衛兄弟,原來是電磁板壓到了鋼片之上,再發出磁力,將之吸住,所以才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看出白老大雖然竭力地裝出若無其事,但是他心中卻是痛心之极!我點了點頭,道:“白老大,令郎年輕,難免一時誤入歧途,你……不要太難過!”
  白老大長歎一聲,道:“杜仲,當晚的情形如何,你說一說。”
  杜仲道:“當晚,我根本未動,忽然看到電燈熄滅,我接到了訊號,便立即依命施為。”
  白老大道:“如此說來,那二十一塊鋼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爺被老大扣起,他沒有机會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鋼板仍吸在電磁板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按一下掣,將電磁板露了出來,給我看看。”杜仲手指,簌簌發抖,伸手按在書桌之上一排按鈕中的一個之上,只听得會議室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惊呼之聲,我和白老大,向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去,已見會議室的對准圓桌中心的天花板上,約有三尺見方的一塊,向上縮了進去。而會議室中眾人,也已發現了這一件事,人人抬頭上望,面上神色,盡皆惊訝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后,一塊三尺見方的薄板,連著如同油壓器也似的四條鋼條,立即落下,剛好壓在桌面之上,壓了一壓,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際,白老大厲聲喝道:“鋼片呢?”
  只听得“咕冬”一聲,杜仲連人帶椅,跌倒在地,道:“鋼片么?應……應該在電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沒有拿過!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絕子絕孫,不得好死!男盜女娼。烏龜王八蛋……”
  他一口气發了六七個毒誓,几乎已經語無倫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電磁螢光屏上望去,只見天花板上,已經了無痕跡。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确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鋼片,而白奇偉又立即被扣了起來,那么,這二十一片,本來應該在電磁板上的鋼片,到什么地方去呢?
  杜仲道:“沒有了,一切都是少爺和……我動手的,絕無第三人知!”
  我還想再問時,只听得“砰”地一聲,宋堅闖了進來,而且提著一個人的后頸,將那人先推進了室來,跌在地上,然后才跨進來。
  我們一齊向那人仔細一看時,卻不禁盡皆一怔!心里暗暗稱奇。
  原來那人,并不是白奇偉,而只是一個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兩人,都不禁一呆。宋堅是奉命去帶白奇偉的,如何帶了一個中年人來?我們兩人尚未發問,宋堅已經道:“白老大,我到的時候,奇偉已經不在了,這人正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問一問他,當可以明白的了!”
  我听了宋堅的話,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惊。
  要知道,白奇偉在近兩年來,借著白老大的名義,在外面招搖,羽翼已經是丰滿,他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惡,難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顯得极其難看,他并不出聲,只是冷冷地望著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過了好一會,白老大才歎了一口气,道:“程兄弟,怎么你也跟他們胡鬧起來了?”
  那中年人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那中年人的面色,并不恐懼,只是顯得無可奈何,而白老大似乎也沒有嚴厲責備他的意思,看來他們的關系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頭來之后,道:“老大,我有什么辦法?偉哥兄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求我放他出去,我……實是難以拒絕。”
  白老大道:“他走的時候,你可曾看到他帶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那中年人搖了搖頭,道:“沒有,他說老大你近几年來隱沒地底,胸無大志,他很不以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頭不語,顯然他心中已經承認。
  白老大又道:“他上那里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搖了搖頭,道:“我确是不知。”
  白老大一揮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白老大以手支頷,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鋼片,究竟是誰拿去了呢?”我也正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那二十一片鋼片,被吸在電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偉和杜仲兩人知道。我敢相信,杜仲到了事情完全敗露之后,即使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隱瞞事實了。而白奇偉雖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鋼片的所在,他卻沒有机會取到。
  當然,鋼板是不會自動損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個人,得知杜仲和白奇偉的秘密,趁兩人未能取到鋼板之際,將鋼板盜走。對白奇偉和杜仲而言,正可謂“強盜碰到賊伯伯”,但對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鋼片,卻倍增困難了!
  白老大自言自語了几句,才道:“衛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容我在這里,我們設法將那二十一片鋼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堅已道:“衛兄弟,你還是离開此地吧,別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絕不是對這筆財富有興趣,而是不想這筆財富落在任何一個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們一起到會議室去吧,杜仲,你在這里听令!”他一面說,一面“叭”地一掌,擊在第三具電視机上,將那具電視机,擊得向側一撞,兩具電視机火花四冒,濃煙驟噴,已經被他一掌之力毀去。
  杜仲面色發青,答應了一聲。白老大、我和宋堅,一齊走了出去,回到了會議室中。一到會議室,便有好几個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講述剛才天花板上發生的奇事。
  白老大揮了揮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說。”接著,他便將杜仲和白奇偉兩人的計謀,說了一遍。講完之后,頓了一頓,又道:“他們兩人的計划,因為素儿的行動,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電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塊鋼板。”人叢中立即有人道:“可是我們未見有鋼板啊!”
  白老大沉聲道:“是,他們兩人,并未曾取到鋼板,鋼板已到了第三個人的手中!”
第10部:再生意想不到的波折

眾人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白老大又道:“我相信,取到鋼板的,一定是我們之中的一人!”
  他此言一出,會議室中,更是靜到了极點。
  我也相信白老大的判斷是正确的,但是,二十五人之中,誰是取了鋼板的人呢?除了自己之外,只怕沒有人知道了。
  白老大道:“這件事,必須查清,各位且在此間,暫住几日,我已請衛兄弟、宋兄弟兩人,与我一齊偵查,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方肯罷休,各位兄弟,尚請勿怪!”劉阿根道:“白老大,衛斯理并不是我們七幫十八會中的人啊?”
  白老大道:“不錯,但如果不是他,這一次二十一塊鋼板,都落入一人之手,后果如何,劉兄弟可曾考慮過么?”
  劉阿根無話可說,面上的神色,卻是大大地不以為然,白老大手一揚,將我給他的那塊鋼板,放在桌上,道:“宋兄弟,將你的鋼板取出來!”
  宋堅答應一聲,將鋼板取了出來,白老大又目視另外兩個,當晚不同意取出鋼板之人,那兩人一聲不出,便將鋼板交出。白老大將四塊鋼板,抓在手中,叮叮地響了几下,道:“如今,我們二十四人,只有四塊鋼板。另一人,卻有二十一塊,我們必須在這四塊鋼板之中,找到于司庫當年藏寶的線索,這件事,由我一人來辦,各位兄弟請自去安息,但千万不要离開!”
  眾人也覺得事情十分嚴重,答應一聲。
  白老大背負雙手,緩步踏了出去,我連忙跟在他的后面,叫道:“白老大”
  白老大并不回過頭來,只是將腳步放慢了一些,道:“什么事?”
  我道:“如今,我的事情已了,令媛的傷勢,一定也已好轉,我……我想去看看她。”
  老實說,我一定要留在這里,一則,是為了想知道那二十一塊鋼板,是誰取去的,二則,也是為了不想离開白素!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好。”
  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會議室。
  白素的寢室,已由宋堅帶我,去過一次,我還記得路途,一出了門,便急步向前走去,來到了白素的門口,我心頭不禁怦怦亂跳。
  我在門口,呆呆地站著,心中在思索,我要如何出現,才能令得白素看到我,心中不吃惊,我正在想著,突然听得身后,似是響起了一陣极輕的腳步聲!
  我在听到那陣腳步聲的時候,心中并沒有在意,還以為恰好有什么人走過而已。可是,那陣腳步聲,卻突然靜止了下來。在那一瞬間,我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怔。
  因為那腳步聲极輕,而且,靜止之際,已經离我非常之近!也就是說,有一個人,已經悄悄地來到了我的身后!我立即轉過身去,但是,卻已經遲了一步,在我身子剛轉了一半,還未曾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人之際,頭上一股風生,我后腦上,已經被什么重物,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一下的力量,极其猛烈,而且,又正擊在我的后腦之上,我立時感到滿天星斗,身子搖晃,向旁一倒,便自跌倒在地。
  但是,我還勉力抬起頭來,想看一看,在背后襲擊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不過我的眼前,金星亂迸之中,看到了一條頗為高大的身形,又狠狠地向我扑了過來,在我并未辨明他是什么人之際,胸前又重重地挨了一腳!
  我悶哼一聲,也不多去辨清他是什么人,猛地一彎身,右手疾抓而出,只听得“嗤”地一聲,那一抓,正抓在對方的小腿上,將褲腳撕了下來。
  而那人的身手,极其了得,我才一抓中,他左足又已飛起,這一腳,卻踢在我的下頷,我頭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后腦又砰地一聲,撞在地上,這一撞,我再想支持不昏過去,卻已難以做到,只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便已人事不知了。
  在我將昏未昏之際,我似乎听得有人的吆喝之聲,和一陣急促离去的腳步聲。等我再醒過來時,我已一個人躺在床上,那是一間陳設非常簡單的屋子,燈光柔和,呻吟了一聲,見床旁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白老大,一個是宋堅。
  我搖了搖頭,翻身坐了起來,白老大立即道:“衛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么?”
  宋堅道:“我听到的時候,只見到你跌倒在地,昏了過去,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我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想了一想,揚起右手來一看,我指甲上,還有著血跡,可知我昏了過去之前的遭遇是實在的,并不是做夢。那人雖然出其不意,一連三下,將我擊昏,但是他的小腿。卻也被我抓了一下,一定已經受了傷,因為我的指甲上,還有血跡。
  我道:“白老大,有人暗中襲擊我,我想,若不是你們赶到,只怕他要將我置于死地。”
  白老大面色沉重,道:“那人是誰,你看清楚了沒有?”我搖了搖頭,道:“沒有,可是他小腿上被我抓了一下,一定留有傷痕的。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我去查一查,你休息一會,素儿正在沉睡,你明天再去看她吧!”
  我點了點頭,又躺了下去,白老大和宋堅兩人,也退了出去。
  連日來,我心力交瘁,此際躺在軟柔的床上,神經一松,沒有多久,便沉沉地睡去。正在我睡得香甜之際,突然听得門上,“得”地一聲,接著,像是有人,走了進來。我心中雖然略有所知,但是還以為,那是我在睡中做夢而已。
  我翻了一個身,又自睡去。但在動了一動之后,神智清醒了一些,略為睜開眼來一看,忽然看到,有一條影子,蓋在我的身上!也就是說,在我背后,站著一個人!
  我心中驟然一惊,片刻之間,睡意全消!
  我一動也不動,并且還作出勻稱的微鼾聲,注視著那條人影,只見那影子慢慢地舉起手來,手中似乎還握著一件什么東西。
  我看清楚了些,才看出那是注射器,連著針頭的注射器!針尖已漸漸接近了我的手臂,我出其不意。猛地一個翻身,翻下床來!
  翻下床來之后,我一躍而起,可是剛一躍起,勁風扑面,整張床,已向我壓了過來。
  我右臂一揮,“砰”地一聲,將床揮了開去,床單卻罩在我的頭上,我一把扯開了床單,室中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連忙追出房門,只見門外,乃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呆了片刻,又回到了室中,將床放好,在床沿坐了下來。
  這已是第二次有人要制我死命了!
  從那條影子看來,那人身形,甚是高大,而且,來得又如此快疾,當然仍是第一次襲擊我的人,那人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想來想去,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那人是白奇偉,白奇偉的身形,也十分高大,他將我恨之入骨,自然有將我置之死地的理由。第二個可能,便是要害我的那人,便是盜取了二十一塊鋼板的那人,我怕我幫助白老大偵察,會使得他無所遁形,所以才要將我害死!
  我在明,他在暗,實是十分危險!我立即走出了房間,沿著走廊,來到了盡頭,迎面撞到了宋堅,“咦”地一聲,道:“你怎么起身了?”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宋大哥,快去見白老大,我險些難以和你們相見了!”
  宋堅的面上神色,也不禁為了一變,道:“這是什么話?”我將剛才在熟睡中所發生的事,向他匆匆地講了一遍,宋堅道:“有這等事?我們快去見白老大!”他帶著我,轉了几個彎。在那荒島的地底,白老大辟出了近百間房間,另具天地。轉了兩個彎后,在一扇門前站定。
  我們兩人剛一站定,已听得白老大道:“什么事?”宋堅道:“有緊要事,衛兄弟又出事了!”
  宋堅的話才一講完,門便自動地打了開來。
  那是一間書齋,正是我曾在電視中看到的一間,白老大正坐在一張大書桌前。我們一走了進去,門又自動關上,我回頭一看,不禁愕然。那扇門,在外面看來,作乳白色,但從里面看,卻是透明的!
  我只知道有一种鏡子,一面是透明的,一面是鏡子,白老大一定根据了這种鏡子的原理,作了改良,設計了這樣的一扇門,所以找和宋堅兩人,才一站在門口,他便已發問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只見書桌之上,正放著那四片鋼板,白老大正在埋頭細察。
  我問道:“白老大,可有什么結果?”白老大不抬起頭來,道:“衛兄弟,你只睡了一個小時,為什么不睡了么?”
  我尚未出聲,宋堅便將我的遭遇,講了一遍。白老大望了我半晌,道:“衛兄弟,會不會你是太疲倦了?”
  我不禁愕然,道:“這是什么意思?”白老大搓了搓手,連:“一個人如果太疲倦了,是會產生具有十分真實感的幻覺的。在心理學上,這种幻覺,叫作如實的幻覺。”白老大一面說,一面望定了我。
  我漲紅了臉,道:“白老大,如此說來,你是不相信我所說的一切了?”
  白老大站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并沒有如此說過,我只是說,你所感到的一切,事實上只不過是幻覺而已。”我伸出手來,道:“白老大,我第一次被人襲擊,還在那人的腿上抓了一下,我指甲上還有鮮血,難道你認為這也是幻覺的么?”
  我說話的語气,已經顯得十分激動。
  白老大在我肩頭上拍了拍,道:“衛兄弟,你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我几乎在嚷叫,道:“豈有此理!”白老大道:“既然你不信,我不妨把證据講給你听,本來,我早已想說了,但是我想你休息一下之后,便會好的,不知你卻越來越嚴重了,需知這种情形,如果發展下去。會成為心理上的自懼症,甚至對住鏡子,也會以為鏡中的是敵人。”
  我為著對白老大的尊重,耐著性子,將話听完,憤然地坐了下來,道:“你仍然未曾說出我指甲上的血跡,是從何而來的。”
  白老大將聲音放得十分柔和,道:“衛兄弟,你撩起你自己的右褲腳看看。”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將右褲腳卷了起來,一看之下,連我自己也不禁呆了。在我小腿骨上,赫然有著四條抓痕,一看便知那是指甲抓出來的!
  我坐在那里發呆,白老大道:“衛兄弟,我和宋兄弟,在扶起你來時,已經發現了這一點,但是卻沒有和你說知,怕你再受刺激……”
  白老大后面的話,我几乎未曾听得清楚,因為我腦中響起了“嗡嗡”之聲,混亂到了极點!
  我兩次受人偷襲,都几乎送了性命,難道這一切,全是幻覺?不可能!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但是,我自己小腿上的抓痕,又是從何而來的呢?難道事情真如白老大所說,我是因為發生了幻覺,因而自己在自己小腿上抓了一下,而以為抓傷了敵人?
  但是,當時的情形,卻太真實了,真實到令人絕難相信那是幻覺!我腦中亂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道:“白老大,你甚至于沒有查一查其他人?”白老大道:“衛兄弟,你將我看成何等樣人了?我人人都已查過,但是卻沒有一人腿上是有傷痕的!”宋堅道:“是我和白老大一起進行的,我們兩人的小腿。也可給你一看。”
  他一面說,一面就去卷高褲腳,我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因為我無論怀疑什么人,都怀疑不到宋堅和白老大兩人身上。白老大又道:“衛兄弟,你兩次都未曾看清向你襲擊的是什么人,可見那是幻覺,你需要休息!”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覺得我身子雖然疲倦,卻頭腦卻十分清醒。白老大固然言之鑿鑿,還用了三國的文字,說了一連串意思使我難以明白的心理學上的名詞,但是我只是不信。我的遭遇會是幻覺。我仔細想了一想道:“好了,白老大。這件事暫且不必說它,那四塊鋼板上,你可能有什么收獲?”白老大歎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能夠在那四塊鋼板上有所收獲的話,我的計划也行不通了。”我忙道:“白老大,你有什么計划?”
  白老大道:“衛兄弟,你不該再用腦,而要去休息了!”我固執地道:“不,我并不倦。”白老大忽然歎了一口气,道:“衛兄弟,我說一句話,不怕得罪你,如果,有你這么一個儿子就好了!”
  我听得出白老大話中傷感的意味,只得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白老大轉過頭去,過了片刻,才回過頭來,道:“我之所以要將這四塊鋼板,收了起來,乃是考慮到了得那二十一塊鋼板的人,一定也是難以明白于司庫寶藏的地點的,因為于司庫的設計,我相信一定是十分奧秘,如果差上一塊,或則可以明白梗概,但是差了四塊之多,卻也沒有用處,所以,這四塊鋼板……”
  他講到此處,宋堅便接口道:“這四塊鋼板,便是一种釣餌,等待魚儿上鉤!”我想了一想。道:“這事怕行不通,人人皆知鋼板在你手中,誰敢來捋虎須?”
  白老大道:“利之所在,只怕那人,拼命也會來博上一博,那四塊鋼板,我就放在桌面之上,我人則可以假寢片刻,誘人上鉤!”我仍然覺得白老大這個辦法,難以成功。而且,我還覺得,這位奇人中的奇人,在經過了許多年的地底隱居之后,和當年的白老大,和傳說中的白老大相比,已經是不复當年了!
  當時,我和宋堅一齊向桌上的四塊鋼板,看了一看,鋼板上的文字。看來了無意思義,全然不能連貫。而且,和寶藏与七幫十八會,也像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先告辭,退了出來,循著走廊,不知不覺間,我竟來到了白素的門口。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又細細地將遇擊的經過,想了一遍。在我昏過去之前,几乎每一個細節,我都可以回憶出來。
  我再次地肯定,自己的遭遇絕非幻覺。
  我伸手在門口,輕輕地剝啄了几下,只听得白素道:“進來。”我緩緩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我才跨進房中,白素陡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面上現出了惊駭莫名的神色!她身上,仍然里著綁帶,但是面色卻已經不如剛才那么蒼白了。
  我連忙跨前兩步,道:“白小姐,你不要吃惊。”
  白素頹然地又臥倒下去,道:“你……你原來沒有脫險,宋大叔騙我!”
  我忙道:“宋大叔沒有騙你。如今,我真的脫險了,令尊和七幫十八會兄弟,已和我盡棄前嫌了,白小姐,你听我說經過!”
  白素似信非信的望著我,我大著膽子。在她的床沿,坐了下來,她面上并無憂色,我便將她冒險熄燈之后的一切經過,和她詳細說了一遍,最后問道:“你說我最后的遭遇,是不是幻覺?”
  白素越听我向下說,面上神色,便越是高興,等我講完,她又掙扎著坐了起來,面上現出了兩團紅暈,襯著她略帶憔悴的面容。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美感!
  我不由自主,不及等她的答覆,便一欠身,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白素面色,更其嬌紅了,她望了我一眼,低下頭去,半晌不語,無限嬌羞。
  好一會,她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气。道:“我哥哥走了,只怕以后,爹還要生气哩!”
  我道:“白小姐,你何必多耽心?”白素抬起頭來,道:“爹近來喜歡看佛經,我也覺得他對一些事情的判斷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并沒有說白老大對事情判斷不對,但是白素絕頂聰明,卻說出了我的心中想說的話。
  我忙道:“白小姐,那么你說,我所遇到的,是真有人要向我襲擊了?”白素秀眉微蹙。思索了好一會儿。……道:“白小姐,我不多來打扰你了!”白素忙道:“你慢慢走,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在牆上,按那綠色的鈕。”我不知白素給我什么東西,依言走到牆上,將那綠色的鈕,按了一按,只見一幅牆,向外移去,露出了一個櫥來。
  她又道:“你在第三個抽屜中,將一只黃色的盒子取來。”我又依言而為,來到了床邊。白素道:“你開門看看,外面可有人。”我打開門來,走廊上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白素這才打開盒子,只見盒子中所放的,乃是一個一寸見方,极其精巧的不鋼盒子。約有半寸厚薄,還連著一條橡皮帶。
  她叫我伸過頭去,將橡皮帶箍在我的頭上,而那只方盒子,則安置在喉核之處,道:“這是根据自動表的原理而設計的自動活動攝影机,我相信是世界上最小的活動攝影机了。”
  我道:“白小姐,你是說,會有人再來害我?”白素點頭道:“是,這攝影机,一受到較劇烈的震撼,便會自動拍攝,別看它小,它可以紀錄七分鐘內所發生的一切,通過放映机,一切便無所遁形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拍攝,因為机內有最精巧的紅外光拍攝設備。”
  我撫摸著這具精巧無比的攝影机,道:“這也是令尊的發明么?”
  白素點了點頭,道:“不錯,這种攝影机的發明權,已經賣給了某一個國家的政府,這里的一切費用,全是我爹的血汗換來的。”我又輕輕地在她額頭,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我當然沒有睡著,因為我要等待敵人。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便听得一陣“嘶嘶”的聲音,從門下的那條縫中,傳了過來,我立即悄悄翻起身,循聲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突突亂跳。這時候,我并沒有開著燈,室中漆黑一團,但是走廊上卻有燈光,從門下的縫中,照了進來。就憑著那一點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一條“嘶嘶”作聲,頸部已經膨脹得寬如鍋鏟的眼鏡蛇,正迅速地向我床上游來。
  我連忙一躍而起,在一躍而起之際,只听得頸際的那具自動攝影机,發出了极輕微的聲音,我知道它已開始了工作。
  我才一蹤起,那條眼鏡蛇突然如脫弦之箭,向我射來!我早有准備,一見眼鏡蛇射到,手一揮,已將被子,整幅揮了起來,迎了上去,將蛇罩住,又一躍向旁,被子落在地上,蛇在掙扎著,我看得真切,用力踏了上去,踏了七八下。蛇才不動了。
  我身子一閃,來到了門邊。那條蛇顯然是受過訓練的,要不然,何以我才有一點動作,它便向我暴竄了過來?放蛇的人,當然是想來害我,他這時,可能就站在門外,而當他听到室內,沒有了聲息之后,是不是會打開門來看上一看呢?
  我希望他如此。因為這一次,我已經有了充分的准備,不但可以將之擒住,而且,至少可以將他容貌,攝了下來!
  我屏气靜息地等著,約莫過了三四分鐘,果然听得門上,“格”地一聲,緊接著,便是房門,被打開了半尺,一個人,探頭進來。
  房門打開,走廊上的光線,也映了進來。但是那人的臉面,卻是背光的,因此我仍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是覺得那人的身形,頗是高大。
  我立即身形一閃,如同一頭猛獸一樣,向那道門縫,沖了過去,才一沖刺,“呼”地一拳,已經當頭打下,那人的動作,實是快得惊人,立即一縮,“砰”地將門關上,我縮手不及,“蓬”地一聲響處,那一拳,重重地擊在門上!
  我在那一拳上,運了极大的力道,本來是想一舉而將屢次害我的那人,一拳擊昏過去的。卻不料那人,如此見机,一見我拳到,立即將門關上,令得我那一拳,在門上擊出了一個大窟窿!
  我連忙縮回手來,也未及去開門,就在被我擊出的大窟窿中,向外望去。
  可是那一個耽擱之間,卻已人蹤杳然,走廊上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
  我心中并不懊喪,因為那人雖然走脫了,可是剛才,我在一拳擊出之際,和他有一剎間相對机會,那一剎那的時間雖短,但只要我頸上的攝影机操作如常的話,便足可以將他的容貌攝下來了。
  我將這部攝影机取了下來,悄悄打開了房門,來到了白素的房門前,輕輕地敲了几下,白素立即道:“是衛先生么?”
  我一听到她的聲音,心頭便感到十分宁貼,立即道:“是我,我可以進來么?”
  白素道:“快進來!”
  我一推門,白素欠身坐了起來。我一揚手中的攝影机,道:“我已將害我的人,攝入机中了!”白素面色,頓形嚴肅,道:“他是誰?”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將軟片沖洗,就可有分嘵了!”
  白素向一扇門一指,道:“那面就是黑房,你快去沖洗。”我有一個時期,十分醉心攝影,黑房的技術,本來不成問題。但是,紅外光攝影的沖洗法,我卻并不在行。
  而且,那一卷軟片,要是沖坏了的話,再要尋找敵人,便難如登天了!白素看出了我面上的猶豫之色,笑了一下,道:“你扶我起來。”
  我忙道:“你傷未曾好,怎么又可以起床?”白素輕輕地歎了一口气,低聲道:“又不是做什么吃力的事?”
  我連忙伸手,慢慢地將她扶了起來,她整個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一將她扶下了床,我就將她扶了起來,向那房門,走了過去。
  我將白素緊扶在怀中,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极其异樣的感覺,白素也是雙頰緋紅,顯然她心中的感覺,也和我一樣。我來到了門口,矮了一矮身,將那扇門,打了開來。我將白素放在椅子上,開了紅燈,她動作十分緩慢,而且,面上時時現出十分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她傷勢极重,任何輕微的動作,都可以給她帶來十分痛苦。
  我竭力地幫她,兩人忙了大半個小時。軟片沖出來了。
  那軟片,卷成一卷,只有濾嘴煙的濾嘴四分之一那么大小,想從底片中,直接看到里面的形像,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捏住了軟片,道:“素,我要去見你父親,將這卷軟片,放出來給他看。”
  白素將纖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道:“我們先來看看不遲。”我點了點頭,白素指著一具放映机,告訴我上軟片的法子,我依言而為,將軟片裝好,一按鈕掣,放映机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在牆上,也立即出現了三尺寬,兩尺高的畫面來,首先,是我房間的房門,緊接著,那條眼鏡蛇便出現了。當時,我只不過看到一條蛇影而已,但此時,畫面上的眼鏡蛇,卻連蛇鱗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樣子丑惡到了极點,眼鏡蛇向我竄來之時,更是惊心動魄。
  接下來,畫面凌亂震動不已,那是我揮被扑蛇,踏蛇之故。
  而再向下,卻是极端的靜止,畫面上所現出的,乃是我的房門。這正是我在等待敵人現身之前的情形,然后,門被慢慢地推了開來,畫面突然震蕩起來,一個人赫然出現在畫面之上!
  白素一見有人出現,一伸手,“拍”地一聲,便將放映机的轉盤,停了下來。
  軟片停止了轉動,那人的面容,也就停在牆上不動,我和白素兩人,一齊定睛看去,只見那人,方頭大耳,面貌十分威武,但是卻有著一种极其猙獰的神情,我一時之間,几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住了瞪著牆上的人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素則輕輕地叫了一下,道:“是他!”
  我被白素一叫,才喃喃地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事實。”
  白素柔聲道:“別傻了,我們快想想對付的辦法吧,首先,要讓我爹知道這件事情!”
  我心中仍是一片迷惘,因為我實在不能相信,几次害我的,竟會是他。但如今,紅外線攝影,已清清楚楚地將他的面容,攝了下來,人人一看,便可認出,牆上的那人,正是飛虎幫的大阿哥宋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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