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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05-6-14 07: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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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房客 49
在這種壓力之下,柏彥當然沒辦法睡著。
但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搶下白癡比賽冠軍的柏彥,居然在郭力踏
進房間後就一直把自己的腳黏在馬桶蓋上,然後用膝蓋將自己的腦袋
夾在裡頭,兩眼半睜半闔的。
郭力戰戰兢兢地、非常緩慢地走著,兩隻手緊握成拳擋在胸前胡
亂護衛,眼睛好像直視強光般不停眨眼、瞇眼。
我知道那是恐懼突然撞見屍體的自然反應,儘管郭力正是為了這
個目的而來。
站在柏彥房間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動,慢慢將頭轉向右邊,
與浴室裡蹲在馬桶上的柏彥四眼交會。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
柏彥打了個冷顫。
久久,大約有兩分鐘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我將臉貼近螢幕,那畫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質低劣的舞台劇,兩個
演員不約而同忘記台詞,只好尷尬相互對視似的。
但是舞台劇又必須持續進行,我這個導演兼唯一的觀眾也只好無
奈地等著。
終於,前來談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沈默後先開口了。
「我...想請你......請你原諒......」
郭力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定認為蹲在馬桶上狼狽不堪的柏彥,
是為死去的情郎令狐傷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彥完全無法言語,絲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說些什麼。
郭力突然開始哭泣。
大哭,但一滴眼淚都沒辦法掉下,像棵枯萎凋零的老樹,了無生
機。
我明白,這哭泣並不是懊喪或懺悔,也不是想交易對方的憐憫,
而是精神崩塌。
完全的崩塌了。
所以,郭力一滴眼淚都沒流,但他的樣子卻比悲痛欲絕還要更深
的無望,他徹底的認輸,沒有底線的拋棄,除了......
「我只求你放過我,將令狐的屍體還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郭力沙啞地哀號。
柏彥先是震動了一下,隨即又陷入輸家的面孔。
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個我」殺了那個死同性戀......
柏彥機械式地指著床底下,什麼也沒有辯解。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另一個人格這種事,全世界只有美國好萊塢
裡的法官跟陪審團願意相信。
看到柏彥終於允許郭力接觸屍體,郭力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屍體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櫃子裡,如果屍體還沒被支解
的話。但沒有柏彥的允許,談判就不能獨斷地進行下去。
不知從哪出來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沒有進食的身體,他
連滾帶爬到柏彥床邊,將擋住屍體的雜物與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
令狐的屍體,這時可不是害怕屍體的時候。
冰冷僵硬的令狐被郭力拖出。
無孔不入的蒼蠅在他的嘴角、鼻孔、眼珠上跳躍產卵。
死去的令狐只不過是丟掉了靈魂,他還留下營養豐富的蛋白質供
亂七八糟的生物在上頭孵化,在內臟裡啃食。
遺愛人間,到底應該禁止遺體火化。
令狐的屍體,像一串斷斷續續的刪節號,要說不說的,將句子硬
生生斷在那邊。
令人難受的氣氛,卻又不得不替這個場景說句台詞將模糊的句子
給接下去,誰都好。否則一旁的靈魂都將失控。
「對不起。」
柏彥機械吐出這三個字,將整張臉深深埋在身體裡,就像找不到
殼的寄居蟹。
這是他言簡意賅的台詞。
郭力一愣,隨即明白柏彥在說些什麼。
柏彥在為他的橫刀奪愛道歉。
「不,我們......我們都錯了......要不是因為我平常太疏忽令
狐始終一個人的感受,今天就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郭力突然覺得
很悲哀,內疚的感覺從現在才開始真正反噬。
這種反噬,會咬出早已消失的良心跟種種具不良影響的正面人格
,我可不能放任他們繼續如此有道德意味的對話。預言會變得難以掌
控。
「已經做對的事,又何必改變?」我想起海倫仙度絲的廣告詞,
趕緊換了一雙布鞋走下樓。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毀了,都被我給毀了......無論事情怎麼發
展,我都不該做出這種事......」郭力懊悔不已,我聽見他一屁股坐
在地上的聲音。
柏彥無言以對,他大概覺得對方崩潰過頭了。
我輕輕旋轉開鑰匙仍插在門把上的房門,訝異地站在門口。
「啊!」郭力嚇了一跳,整個人跳了起來。
柏彥不知發生了什麼狀況,立刻從浴室衝了出來,但他剛剛蹲姿
太久的關係,一出浴室就踉踉蹌蹌地被屍體絆倒。
我兩腿發軟,慢慢扶著門緣蹲坐在地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瞠目結舌,指著地上明顯是一條
屍體的令狐。
他的胸口還插著那明亮的尖刀。
郭力大口大口喘氣,完全被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呆了,就跟我與
穎如起初交鋒時瞬間挫敗的情況一樣。
柏彥一看是我,立刻兩眼無神地頹坐在地上,一副「把我抓走吧,
別再折磨我了。」的疲憊表情。
這情景對他們來說,一定會用上「那時,整個時間彷彿都凍結住
了」這樣的老舊形容詞,但我,一個介入者,卻很實際地在心裡面讀
秒。
到了第十一秒,真正動手殺人的郭力終於試圖開口解釋什麼或承
認什麼,但所有的話都在他的腦袋裡錯亂掉了,我只聽到含糊不明的
發語詞在郭力的嘴巴裡咀嚼著,咿咿啊啊。
「等等!」我強打起精神,一鼓作氣站了起來,將還插在房門上
的鑰匙拔下、關上門。
郭力不明究理、往後退了一步,連自暴自棄的柏彥都忍不住抬起
頭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他們倆,雙膝跪地,三個響頭扣扣扣墜地。
「求求你們!不要將今天的事說出去,我一點都不想插手你們三
個人之間是怎麼談情說愛、是誰動手殺人還是出了什麼意外,我......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們也千萬別去報警......」我的語氣中滿了惶
急的懇求。
兩個兇手呆呆地看著我莫名其妙的舉動。
我繼續磕頭道:「你們也清楚,我這個人什麼專長都沒有,就只
有這一棟長輩留下的房子可以收租活口,要是這棟房子死過人的事給
傳了出去,以後誰還敢搬進來?我求求你們了,我這房子以後還要租
人,你們行行好,這件事大夥齊心一起將它給蓋了過去,別讓我下半
輩子喝西北風成不成!」
我不停磕頭,不停磕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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