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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滿紛 26FUN» 吹水版 » 【每日一篇好文區】 » [轉貼] [金庸] 天龍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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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大聲叫道:「你動不動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突覺身子一揚,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下,可是手足均被帶子縛住,帶子的另
一端仍是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譽便被黑玫瑰拉著,在地下橫拖而去。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腳步,問道:「你服了嗎?聽我的話了嗎?


  段譽大聲道:「不服,不服!不聽,不聽!適才我死在臨頭,尚自不懼。你
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說「我怕什麼?」但此時恰好被
拉過路上兩個土丘,連拋兩下,將兩句「什麼」都咽在口中,說不出來。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綵帶,將他提上馬背。段譽道:「
我是說『我怕什麼?』當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願給你牽著走!」那女郎中哼
的一聲,道:「在我面前,誰有說話的份兒?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來
,豈是『小小折磨』這麼便宜?」說著左手一送,又將他拋落馬背,著地拖行。

  段譽心下大怒,暗想:「這些人口口聲聲罵你小賤人,原來大有道理。」

  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罵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膽子便罵。我這
一生之中,給人罵得還不夠嗎?」段譽聽她最後這句話頗有淒苦之意,一句「小
賤人」剛要吐出口來,心中一軟,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了片刻,見他不再作聲,說道:「哼,料你也不敢罵!」

  段譽道:「我聽你說得可憐,不忍心罵,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那女郎一聲呼哨,催馬快行,黑玫瑰放開四蹄,急奔起來。這一來段譽可就
苦了,頭臉手足給道上的少石擦得鮮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
譽大聲罵道:「你這不分好歹的潑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潑辣女子,用
得著你說?我自己不知道嗎?」

  段譽道:「我……我……對你……對你……一片好心……」突然腦袋撞上路
邊一塊突出的石頭,登時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頭上一陣清涼,便醒了過來,接著口中汨汨進水
,他急忙閉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來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來他仍被縛在
馬後拖行,那女郎見他昏暈,便縱馬穿過一條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轉。
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幾步間便跨了過去。段譽衣衫濕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脹脹
地,全身到處是傷,當真說不出的難受。

  那女郎中勒住了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轉。其時晨光曦微,東方已現光亮
,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沖沖的瞪視著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
明明沒昏過去,卻裝死跟我鬥法。咱們便鬥個明白,瞧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說著躍下馬來,輕輕一縱,已在一株大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刷的一聲,在段譽
臉上抽了一記。

  段譽這時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見她臉上幪了一張黑布面幕,只露出兩個眼孔
,一雙眼亮如點漆,向他射來。段譽微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厲害。你這潑
辣婆娘,有誰厲害得過你?」

  那女郎道:「這當口虧你還笑得出!你笑什麼?」段譽向她裝個鬼臉,裂嘴
又笑了笑。那女郎揚手拍拍拍的連抽了七、八下。段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洋洋
不理,奮力微笑。只是這女郎落手甚是陰毒,樹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
所在,他幾次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終於強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見他如此倔強,怒道:「好!你裝聾作啞,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聾子
。」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匕首來,刃鋒長約七寸,寒光一閃一閃,向著他走近兩
步,提起匕首對準他左耳,喝道:「你有沒聽見我的說話?你這只耳朵還要不要
了?」段譽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兇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譽大急,叫道:「喂,你真刺還是假刺?你刺聾了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
嗎?」那女郎呸的一聲,說道:「姑娘殺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試試。
」段譽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試了。」

  那女郎見他開口說話,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馬鞍
,自己躍進上馬背,這一次居然將他放得頭高腳低,優待了些。段譽不再受那倒
懸之苦,手足被縛處雖仍疼痛,但比之適才在地下橫拖倒曳,卻已有天淵之別,
也就不敢再說話惹她生氣。

  行得大半個時辰,段譽內急起來,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雙手被縛,無法
打手勢示意,何況縱然雙手自由,這手勢實在也不便打,只得說道:「我要解手
,請姑娘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現下你不是啞巴了?怎地跟我說話了?
」段譽道:「事出無奈,不敢褻瀆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
豈不大煞風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於
是拔劍割斷了縛住他手足的帶子,自行走開。

  段譽給她縛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動彈不得,在地下滾動了一會,
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見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馴順,心想:「此時不走,
更待何時?」悄悄跨上馬背,黑玫瑰也並不抗拒。段譽一提馬韁,縱馬向北奔馳
那女郎聽到蹄聲,追了過來,但黑玫瑰奔行神速無比,那女郎輕功再高,也
追它不上。段譽拱手道:「姑娘,後會有期。」只說得這幾個字,黑玫瑰已竄出
二十餘丈之外。他回過頭來,只見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樹木擋住,他得脫這女魔頭
的毒手,心下快慰無比,口中連連催促:「好馬兒,乖馬兒!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許,段譽心想:「耽擱了這麼一天,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相救鐘
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飯,不睡覺,拚命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

  正遲疑間,忽聽得身後遠遠傳來一聲清嘯。

  黑玫瑰聽得嘯聲,立時掉頭,從來路奔了回去。段譽大吃一驚,忙叫:「好
馬兒,乖馬兒,不能回去。」用力拉□,要黑玫瑰轉頭。不料黑玫瑰的頭雖被韁
繩拉得偏了,身子還是筆直的向前直奔,全不聽他指揮。

  瞬息之間,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動。段譽哭笑不得,神色極
是尷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殺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還偷了我的
黑玫瑰,這還算是大丈夫嗎?」

  段譽跳下馬來,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僕,要走便走,怎說得上『私自逃
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給我的,我並沒還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殺就殺好
了。曾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縮,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什麼縮不縮的?你縮頭我也是一劍。」顯然不懂段譽這些引經
據典的言語,手握劍柄,將長劍從鞘中抽出半截,說道:「你如此大膽,難道我
真的不敢殺你?你倚仗誰的勢頭,一再挺撞於我?」

  段譽道:「我對姑娘事事無愧於心,要倚仗誰的勢頭來了?」

  那女郎中兩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譽和她目光相對,毫無畏縮之意。

  兩人相向而立,凝視半晌,刷的一聲,那女郎還劍入鞘,喝道:「你去吧!
你的腦袋暫且寄存在你脖子上,等得姑娘高興,隨時來取。」段譽本已拼著必死
之心,沒料到她竟會放過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說,轉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他走出十餘丈,仍不聽見馬蹄之聲,回頭一望,只見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著
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麼歹毒主意,像貓耍耗子般,要將我戲弄個夠,
這才殺我。好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那知他越走越遠,始終沒
聽到那女郎騎馬追來。

  他接連走上幾條岔道,這才漸漸放心,心下稍寬,頭臉手足擦破處便痛將起
來,尋思:「這姑娘脾氣如此古怪,說不定她父母雙亡,一生遭逢無數不幸之事
。也說不定她相貌醜陋無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個可憐之人。啊喲,
鐘夫人那只黃金鈿盒卻還在她身邊。」可是要回去向她取還,卻無論如何不敢了
,心想:「我見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學武功,爹爹自然會去救鐘姑娘,就算爹
爹不親自去,派些人去便是,這隻金盒也沒多大用處。只是我沒了坐騎,這般徒
步而去大理,勢必半路上毒發而死。鐘姑娘苦待救援,渡日如年,她如見我既不
回去,她父親又不來相救,只道我沒給她送信。好歹我得趕到無量山去,和她死
在一塊,也好教她明白我絕不相負之意。」

  心意已決,當即辨明方向,邁開大步,趕向無量山去。這瀾滄江畔荒涼已極
,連走數十里也不見人煙。這一日他唯有採些野果充饑,晚間便在山坳中胡亂睡
了一覺。

  第二日午後,經另一座鐵索橋,重渡瀾滄江,行出二十餘里後,到了一個小
市鎮上。他懷中所攜銀兩早在跌入深谷時在峭壁間失去。自顧全身衣衫破爛不堪
,肚中又十分饑餓,想起帽子上所鑲的一塊碧玉是貴重之物,於是扯了下來,拿
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這鎮上只有這家米店較
大,那店主見他氣概軒昂,倒也不敢小覷了,卻不識得寶玉的珍貴,只肯出二兩
銀子相購。段譽也不理會,取了二兩銀子,想去買套衣巾,小鎮上並無沽衣之肆
,於是到飯舖中去買飯吃。
  在板凳上坐落,兩個膝頭登時便從褲子破孔中露了出來,長袍的前後襟都已
撕去,褲子後臀也有幾個大孔,屁股角到凳面,但覺涼颼颼地,心想:「這等光
屁股的模樣實在太不雅觀,該當及早設法才是。」飯店主人端上飯菜,說道:「
今兒不逢集,沒魚沒肉,相公將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飯。」段譽道:「甚好,甚好
。」端起飯碗便吃。他一生錦衣玉食,今日光著屁股吃此粗餚,只因數日沒飯下
肚,全憑野果充饑,雖是青菜豆腐,卻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飯時,忽聽得店門外有人說道:「娘子,這裡倒有家小飯店,且
看有什麼吃的。」一個女子聲音笑道:「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

  段譽聽得聲音好熟,立時想到正是無量劍的於光豪與他那葛師妹,心下驚慌
,急忙轉身朝裡,暗想:「怎麼叫起『娘子』來了?嗯,原來做了夫妻啦。我這
一卦是『無妄卦』,『六三,無妄之災;或擊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這
位於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卻又遇上了災難。」

  只聽於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飽?」那葛師妹啐了一口,低聲笑道
:「好沒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飽了?」語音中滿含蕩意。兩人走進飯店坐
落,於光豪大聲叫道:「店家,拿酒飯來,有牛肉先給切一盆……咦!」

  段譽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一隻大手搭上了右肩,將他身子扳轉,登時與於
光豪面面相對。段譽苦笑道:「於老兄,於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首偕
老,無量劍東宗西宗合併歸宗。」

  於光豪哈哈大笑,回頭向那葛師妹望了一眼,段譽順著他目光瞧去,見那葛
師妹一張鵝蛋臉,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子,倒也頗有幾分姿色。只見她滿臉差愕之
色,漸漸的目露兇光,低沉著嗓子道:「問個清楚,他怎麼到這裡來啦啦?附近
有無量劍的人沒有?」

  於光豪臉上登時收起笑容,惡狠狠地道:「我娘子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快說
。」段譽心想:「我胡說八道一番,最好將他們嚇得快快逃走。否則這二人非殺
了我滅口不可。」說道:「貴派有四位師兄,手提長劍,剛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
走過,向東而去,似乎是在追趕什麼人。」

  於光豪臉色大變,向那葛師妹道:「走吧!」那葛師妹站起身來,右掌虛劈
,作個殺人的姿式。於光豪點點頭,拔出長劍,逕向段譽頸中斬落。

  這一劍來得好快,段譽見到那葛師妹的手勢,便知不妙,早已縮身向後,可
是仍然避不開,眼見白刃及頸,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於光豪仰天便倒,長劍脫
手擲出。跟著又是嗤的一聲。那葛師妹正要跨出店門,聽得於光豪的呼叫,還沒
來得及轉頭察看,便已摔倒在門檻上。兩人都是身子扭了幾下,便即不動。只見
於光豪喉頭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師妹則是後頸中箭。

  聽這嗤嗤兩聲,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滅燭退敵的發射暗器之聲。

  段譽又驚又喜,回過頭來,背後空蕩蕩地並無一人。卻聽得店門外噓溜溜一
聲馬嘶,果見那黑衣女郎騎了黑玫瑰緩緩走過。

  段譽叫道:「多謝姑娘救我!」搶出門去。那女郎中一眼也沒瞧他,自行策
馬而行。段譽道:「若不是你發了這兩枚短箭,我這當兒腦袋已不在脖子上啦。
」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將出來,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
」段譽道:「啊喲,我還沒給飯錢。」伸手要去掏銀子,卻見黑玫瑰已行出數丈
,叫道:「死人身上有銀子,他們擺喜酒請客,你自己拿吧!」急急忙忙的追到
馬後。

  那女郎策馬緩行,片刻間出了市鎮。段譽緊緊跟隨,說道:「姑娘,你好人
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連鐘姑娘也一併救了吧。」那女郎冷冷的道:「鐘
靈是我朋友,我本來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鐘靈,我就偏
偏不去救了。」段譽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經
求過了。」段譽道:「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漢
大丈夫,說過的話怎能不算?」

  段譽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稱大丈夫,她可見了怪啦,說不得,為
了救鐘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說道:「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我…
…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向他打量片刻,說道:「你對鐘靈這小鬼頭倒好。昨晚
你寧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哼,我不去
救鐘靈。」

  段譽急道:「那……那又為什麼啊?」那女郎道:「我師父說,世上男人就
沒一個有良心的,個個都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心裡淨是不懷好意。男人的話一
句也聽不得。」段譽道:「那也不盡然啊,好像……好像……」一時舉不出什麼
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師父說
,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難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

  突然間人影幌動,道旁林中竄出四人,攔在當路。黑玫瑰陡然停步,倒退了
兩步。只見這四人都是年輕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手中各持雙鉤,居中一人喝
道:「你們兩個,便是無量劍的於光豪與葛光佩,是不是?」

  段譽道:「不是,不是。於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個……那個了。」那女子
道:「什麼那個、那個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紀輕輕,結伴同行,瞧模樣定是
私奔,還不是無量劍於葛兩個叛徒?」段譽笑道:「姑娘說話太也無理。葛光佩
臉上有麻子點兒,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
:「把面罩拉下來!」
驀地裡嗤嗤嗤嗤四聲,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錚錚兩響,兩個女子揮鉤格
落,另外兩女子卻中箭倒地。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徵兆,去勢又是快極,居然仍
有兩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左足一著地,右
足立即跨前,刷刷兩劍,分攻兩名女子。兩女也正揮鉤攻上,一女抵擋黑衣女郎
,另一名女子挺鉤向段譽刺去。

  段譽「啊喲」一聲,鑽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萬萬料不到此人
竟會出此怪招,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背心上一痛,登時摔倒,卻是黑衣女
郎乘機射了她一箭。但便是這麼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敵人鉤中,嘶的一聲
響,拉下半隻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劃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淋
漓。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但那使鉤女子武功著實了得,雙鉤揮動,招數巧妙,酣
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鉤,劃破了褲子。她連射兩箭,都被對方揮鉤格開。那
女子連聲喝問:「你是什麼人?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黑衣女郎不答,劍招加
緊,突然「啊」的一聲叫,長劍被單鉤鎖住,敵人手腕急轉,黑衣女郎把捏不住
,長劍脫手飛出,急忙躍開。那使鉤女子雙鉤連刺,卻都被她閃過。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苦於無力上前相助,眼見黑衣女郎危殆,無法多想
,抱起地下一具死屍,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便似挺著一根巨棒,向那
使鉤女子疾衝過去。

  使鉤女子吃了一驚,眼見迎面衝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心中一陣悲痛,
右手鉤向段譽面門刺去,可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這一鉤差了半尺,便沒刺到段
譽,砰的一下,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中,就在這時,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
便倒。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沒事吧。」奔過去
要扶。那女郎站起身來,不料段譽慌亂中兀是持著屍體,將死屍的腦袋向著她胸
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段譽「啊」的一聲,摔了出去,屍體正好壓
在他身上。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適才這一戰實是凶險萬
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殺了兩人,又得段譽在旁援手,只怕連一個使鉤女子也
鬥不過,這四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頭,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
著個死人幹什麼?」

  段譽爬起身來,放下屍體,說道:「罪過,罪過。唉,真正對不住了。你們
認錯了人,客客氣氣的問個明白就是了,胡說八道的,難怪惹得姑娘生氣,這豈
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除下面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不
是什麼事也沒了?」

  那女郎厲聲道:「住嘴!我用得著你教訓?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私……
什麼的?」段譽道:「是,是。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
啊,你……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眼見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敢多看
,忙轉過了頭。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本想上前揮手便打,聽他提及傷口,登
覺腿臂處傷口疼痛,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沒傷到筋骨,當即取出金創藥敷上
,撕破敵人的斗篷,包紮了腿臂的傷口。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之中,說道:
「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可惜這裡沒鏟子。唉,四位姑娘年紀輕輕,容
貌雖不算美,也不醜陋……」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問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臉上沒麻子,又是什
麼花容月貌了?」段譽笑道:「這是想當然耳!」那女郎道:「什麼『想當然耳
』?」段譽道:「『想當然耳』,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那女郎道:「瞎說
!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滿臉都是大麻子!」段譽道:「未必,未必!過謙
,過謙!」

  那女郎中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便從屍體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段譽突然叫道:「啊喲!」猛地想起自己褲子上有幾個大洞,光著屁股跟這位
姑娘在一起,成何體統?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也從一具屍體
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聲笑。段譽面紅過耳,起起自己褲子
上的大破洞,實是羞愧無地。

  那女郎在四具屍體上拔出短箭,放入懷中,又在鉤傷她那女子的屍身上踢了
兩腳。
段譽道:「你的短箭見血封喉,劇毒無比。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千萬
不可再用,殺傷人命,實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嗦
,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
飛過,插入地下。

  段譽登時嚇得臉色慘白,再也不敢多說。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還能
不能跟我□嗦?」說著過去拔起短箭,對著段譽又是一揚。段譽嚇了一跳,急忙
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來,將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說道:「你穿了這件斗
篷,活脫便是個姑娘。把斗篷拉起來遮住頭頂。再撞上人,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
男一女……」段譽道:「是,是。」依言除下頭上方巾,揣入懷中,拉起斗篷的
頭罩套在頭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譽見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這神情,只怕比我年紀還小,怎地殺起人
來卻這等辣手?」見她斗篷的胸口繡著一頭黑鷲,昂首蹲踞,神態威猛,自己斗
篷上的黑鷲也是一模一樣,搖頭歎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繡花兒蝶兒,卻繡
上這般兇霸霸的鳥兒,好勇鬥狠,唉。」說著又搖了搖頭。

  那女郎瞪眼道:「你譏諷我嗎?」段譽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還是『不敢』?」段譽道:「是不敢。」那女郎
便不言語了。

  段譽問道:「你傷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傷口當然痛
!我在你身上割兩刀,瞧你痛不痛?」段譽心道:「潑辣橫蠻,莫此為甚。」那
女郎又道:「你當真關心我痛不痛嗎?天下可沒這樣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
些去救鐘靈,只不過說不出口。走吧!」說著走到黑玫瑰之旁,躍上馬背,手指
西北方,道:「無量劍的劍湖宮是在那邊,是不是?」段譽道:「好像是的。」

  兩人緩緩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會,那女郎問道:「金盒子裡的時辰八字是
誰的?」段譽心道:「原來你已打開來看過了。」說道:「我不知道。」那女郎
道:「是鐘靈的,是不是?」段譽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還在騙人
?鐘夫人將她女兒許配了給你,是不是?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段譽道:「沒有
,的確沒有。我段譽倘若欺騙了姑娘,你就給我來個見血封喉。」

  那女郎問道:「你姓段?叫作段譽?」段譽道:「是啊,名譽的『譽』。」
那女郎道:「哼!你名譽挺好嗎?我瞧不見得。」段譽笑道:「名譽挺壞的『譽
』,也就是這個字。」那女郎道:「這就對啦!」段譽道:「姑娘尊姓?」那女
郎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問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會咱們救出了鐘靈,這小鬼頭定會跟你說我的
姓名,你不許聽。」段譽忍笑道:「好,我不聽。」那女郎似乎也覺這件事辦不
到,說道:「就算你聽到了,也不許記得。」段譽道:「是,我就算記得了,也
要拚命想法子忘記。」那女郎道:「呸,你騙人,當我不知道嗎?」

  說話之間,天色漸漸黑將下來,不久月亮東升,兩人乘著月亮,覓路而行。
走了約莫兩個更次,遠遠望見對面山坡上繁星點點,燒著一堆火頭,火頭之東山
峰聳峙,山腳下數十間大屋,正是無量劍劍湖宮。段譽指著火頭,道:「神農幫
就在那邊。咱們悄悄過去,搶了鐘靈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麼逃法?」段譽道:「你和鐘靈騎了黑玫瑰快奔,神
農幫追你們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譽道:「我給神農幫逼著服了斷
腸散的毒藥,司空玄幫主說是服後七天,毒發身亡,須得設法先騙到解藥,這才
逃走。」
那女郎道:「原來你已給他們逼著服了毒藥。你怎麼不想及早設法解毒,仍
來給我報訊?」段譽道:「我本以為黑玫瑰腳程快,報個訊息,也耽擱不了多少
時候。」那女郎道:「你到底是生來心好呢,還是個傻瓜?」段譽笑道:「只怕
各有一半。」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你的解藥怎生騙法?」段譽躊躇道:「本來說好,
是用閃電貂的解藥,去換斷腸散解藥。他們拿不到毒貂解藥,這斷腸散的解藥,
倒是不大容易騙到手。姑娘,你有什麼法子?」那女郎道:「你們男人才會騙人
,我有什麼騙人的法子?跟他們硬要,要鐘靈,要解藥!」

  段譽心頭一凜,知道她又要大殺一場,心想:「最好……最好……」但「最
好」怎樣,自己可全無主意。

  兩人並肩向火堆走去。行到離口央的大火堆數十丈處,黑暗中突然躍出兩人
,都是手執藥鋤,橫持當胸。一人喝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來見我。」

  那兩人在月光下見那女郎與段譽身披碧綠錦緞斗篷,胸口繡著一隻黑鷲,登
時大驚,立即跪倒。一人說道:「是,是!小人不知是靈鷲宮聖使駕到,多……
多有冒犯,請聖使恕罪。」語音顫抖,顯是害怕之極。

  段譽大奇:「什麼靈鷲宮聖使?」隨即省悟:「啊,是了,我和這姑娘都披
上了綠色斗篷,他們認錯人了。」跟著又記起數日前在劍湖宮中聽到鐘靈說道,
她偷聽到司空玄跟幫中下屬的說話,奉了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的號令,前來佔
無量山劍湖宮,然則神農幫主靈鷲宮的部屬,難怪這兩人如此惶恐。

  那女郎顯然不明就裡,問道:「什麼靈……」段譽怕她露出馬腳,忙逼緊嗓
子道:「快叫司空玄來。」那兩人應道:「是,是!」站起身來,倒退幾步,這
才轉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譽向那女郎低聲道:「靈鷲宮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扯下斗篷頭罩,圍住
了口鼻,只露出一對眼睛。

  那女郎還待再問,司空玄已飛奔而至,大聲說道:「屬下司空玄恭迎聖使,
未曾遠迎,尚請恕罪。」搶到身前,跪下磕頭,說道:「神農幫司空玄,恭請童
姥萬壽聖安!」

  段譽心道:「童姥是什麼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什麼萬壽聖安的,不倫
不類。」當下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司空玄道:「是!」又磕了兩個頭,
這才站起。這時他身後已跪滿了人,都是神農幫的幫眾。

  段譽道:「鐘家那小姑娘呢?帶她過來。」兩名幫眾也不等幫主吩咐,立即
飛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鐘靈過來。段譽道:「快鬆了綁。」司空玄道:「是。」
拔出匕首,割斷鐘靈手足上綁著的繩索。段譽見她安好無恙,心下大喜,逼緊著
嗓子說道:「鐘靈,過來。」鐘靈道:「你是什麼人?」司空玄厲聲喝道:「聖
使面前,不得無禮。她老人家叫你過去。」鐘靈心想:「管你是什麼老人家小人
家,反正你不讓人家綁我,山羊鬍子又這樣怕你,聽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
譽面前。

  段譽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邊,捏了捏她手,打個招呼,料想她難以明白
,也就不理會了,對司空玄道:「拿斷腸散的解藥來!」

  司空玄微覺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屬:「取我藥箱來,快,快!」微一沉吟間
,便即明白:「啊喲,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求了靈鷲宮聖使,以致聖使來要人要
藥。」藥箱拿到,他打開箱蓋,取出一個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說道:「請聖
使賜收。這解藥連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錢已足。」段譽大喜,接在手中。
鐘靈忽道:「喂,山羊鬍子,這解藥你還有嗎?你答允了給我段大哥解毒的
。要是盡數給了人家,段大哥請得我爹爹給你解毒時,豈不糟了?」段譽心下感
激,又捏了捏她手。司空玄道:「這個……這個……」鐘靈急道:「什麼這個那
個的?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也不給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鐘靈,別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鐘靈聽得她
語音好熟,「咦」的一聲,轉頭向她瞧去,見到她的面幕,登時便認了出來,歡
然道;「啊,木……」立時想到不對,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著急,屈膝說道:「啟稟兩位聖使:屬下給這小姑娘所養的
閃電貂咬傷了,毒性厲害,兩位聖使開恩。」段譽心想若不給他解毒,只怕她情
急拚命,對那黑衣女郎道:「姊姊,童姥的靈丹聖藥,你便給他一些吧。」司空
玄聽得有童姥的靈丹聖藥,大喜過望,在地下連連磕頭,砰砰有聲,說道:「多
謝童姥大恩大德,聖使恩德,屬下共有一十九人給毒貂咬傷。」

  那女郎心想:「我有什麼『童姥的靈丹聖藥』?只是我臂上腿上都受了傷,
要照顧兩個人可不容易。且聽著這姓段的,耍耍這山羊鬍子便了。」從懷中取出
一個小瓷瓶,道:「伸手。」司空玄道:「是,是!」攤開了手掌,雙目下垂,
不敢正視。那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綠色藥末,說道:「內服一點兒,便可解毒
了。」心道:「我這香粉採集不易,可不能給你太多了。」

  司空玄當她一拔開瓶塞,便覺濃香馥郁,沖鼻而至,他畢生鑽研藥性,卻也
全然猜不到是何種藥物配成,待得藥粉入掌,更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
神通廣大,這靈丹聖藥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連連稱謝,只是掌中托著藥末
,不敢再磕頭了。

  段譽見大功告成,說道:「姊姊,走吧!」得意之際,竟忘了逼緊嗓子,幸
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啟稟聖使:無量劍左子穆不識順逆,兀自抗命。屬下只因中毒
受傷,又斷了一條手臂,未能迅速辦妥此事,有負童姥恩德,實是罪該萬死。自
當即刻統率部屬,攻下劍湖宮。請聖使在此督戰。」

  段譽道:「不用了。我瞧這劍湖宮也不必攻打了,你們即刻退兵吧!」

  司空玄大驚,素知童姥的脾氣,所派使者說話越是和氣,此後責罰越重,靈
鷲宮聖使慣說反話,料定聖使用這幾句話是怪他辦事不力,忙道:「屬下該死,
屬下該死。請聖使在童姥駕前美言幾句。」

  段譽不敢多說,揮了揮手,拉著鐘靈轉身便走。司空玄高舉左掌托著香粉,
雙膝跪地,朗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萬壽聖安。」
他身後幫眾一直跪在地下,這時齊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
老人家萬壽聖安。」段譽走出數丈,見這干人兀自跪在地下,實在覺得好笑不過
,大聲說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萬壽聖安。」

  司空玄一聽之下,只覺這句反話煞是厲害,登時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暈倒。
他身後兩人見幫主簌簌發抖,生怕他掌中的靈丹聖藥跌落,急忙搶上扶住。

  段譽和二女行出數十丈,再也聽不到神農幫的聲息。鐘靈不住口中作哨,想
召喚閃電貂回來,卻始終不見,說道:「木姊姊,多謝你和這位姊姊前來救我,
我要留在這兒。」

  那女郎道:「留在這兒幹嘛?等你的毒貂嗎?」鐘靈道:「不!我在這兒等
段大哥,他去請我爹爹來給神農幫這些人解毒。」轉頭向段譽道:「這位姊姊,
你那些斷腸散的解藥,給我一些吧。」那女郎道:「這姓段的不會再來了。」鐘
靈急道:「不會的,不會的。他說過要來的,就算我爹爹不肯來,段大哥自己還
是會來。」那女郎道:「哼,男子說話就會騙人,他的話又怎信得?」鐘靈嗚咽
道:「段大哥不會騙……騙我的。」

  段譽哈哈大笑,掀開斗篷頭罩,說道:「鐘姑娘,你段大哥果然沒騙你。」

  鐘靈向他凝視半晌,喜不自勝,撲上去摟住他脖子,叫道:「你沒騙我,你
沒騙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後領,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的道:「不許這樣!
」鐘靈吃了一驚,但心中欣喜,也不以為意,說道:「木姊姊,你兩個怎地會遇
見的?」那女郎哼了一聲,不加理睬。

  段譽道:「咱們一路走,一路說。」他擔心司空玄發現解藥不靈,追將上來
。那女郎躍上馬背,遙自前行。段譽於是將別來情由簡略對鐘靈說了,但於那女
郎虐待他的事卻避而不提,只說她救了自己性命。鐘靈大聲道:「木姊姊,你救
了段大哥,我可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他,關你什麼事
?」鐘靈向段譽伸伸舌頭,扮個鬼臉。

  那女郎說道:「喂,段譽,我的名字,不用鐘靈這小鬼跟你說,我自己說好
了,我叫木婉清。」段譽道:「啊,水木清華,婉兮清揚。姓得好,名字也好。
」木婉清道:「好過你的一段木頭,名譽極壞。」段譽哈哈大笑。

 
 鐘靈拉住段譽左手,輕輕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段譽道:「只可
惜你的貂兒找不到了。」鐘靈又吹了幾下口哨,說道:「那也沒什麼,等這些惡
人走了,過些時候我再來找。你陪我來找,好不好?」段譽道:「好啊!」想起
了那洞中玉像,又道:「以後我時時會到這裡來的。」木婉清怒道:「不許你來
。她要找貂兒,自己來好了。」段譽向鐘靈伸伸舌頭,扮個鬼臉,兩人相對微笑


  三人不再說話,緩緩行出數里。木婉清忽然問道:「鐘靈,你是二月初五的
生日,是不是?」她騎在馬上,說話時始終不回過頭來。鐘靈道:「是啊,木姊
姊怎麼知道?」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段譽,你還不是騙人?」

  一提馬韁,黑玫瑰急衝而前。

  忽聽得西北角上有人低聲呼嘯,跟著東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連續擊了四下手
掌。一條人影迎面奔來,到得與三人相距七、八丈處,倏然停定,嘶啞著嗓子喝
道:「小賤人,你還逃得到那裡?」聽這聲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時,背後一
人嘿嘿冷笑,段譽急忙回頭,星月微光之中,見到正是那平婆婆,雙手各握短刀
,閃閃發亮。跟著左邊右邊又各到了一人,左邊是個白鬚老者,手中橫向執一柄
鐵鏟,右首那人是個年紀不大的漢子,手持長劍。段譽依稀記得,這兩人都曾參
與圍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們陰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這裡,能耐倒是不小。」
平婆婆道:「你這小賤人就是逃到天邊,你們也追到天邊。」木婉清嗤的一聲,
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劍漢子眼明手快,揮劍擋開。木婉清從鞍上縱身而起,向那
老者撲去。

  那老者白鬚飄動,年紀已著實不小,應變倒是極快,右手一抖,鐵鏟向木婉
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鏟柄上一借力,挺劍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揮刀
格去,擦的一聲,刀頭已被劍鋒削斷,白刃如霜,直劈下來。瑞婆婆急揮鐵拐向
木婉清背心掃去。木婉清不及劍傷平婆婆,長劍平拍,劍刃在平婆婆肩頭一按,
身子已輕飄飄的竄了出去。她若不是急於閃開瑞婆婆這一拐,長劍直削而非平拍
,平婆婆已被劈成兩截。

  這幾下變招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平婆婆勇悍之極,剛才千鈞一髮的從鬼門
關中逃了出來,卻絲毫不懼,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閃避過。便在此
時,瑞婆婆和兩個男子同時攻上。木婉清劍光霍霍,在四人圍攻下穿插來去。

  鐘靈在數丈之外不住向段譽招手,叫道:「段大哥,快來。」段譽奔將過去
,問道:「怎麼?」鐘靈道:「咱們快走。」段譽道:「木姑娘受人圍攻,咱們
怎能一走了之?」鐘靈道:「木姊姊本領大得緊,她自有法子脫身。」段譽搖頭
道:「她為救你而來,倘若如此捨她而去,於心何安?」鐘靈頓足道:「你這書
呆子!你留在這裡,又能幫得了木姊姊的忙嗎?唉,可惜我的閃電貂還沒回來。


  這時瑞婆婆等二女二男與木婉清鬥得正緊,瑞婆婆的鐵拐和那老者的鐵鏟都
是長兵刃,舞開來呼呼風響。木婉清耳聽八方,將段譽與鐘靈的對答都聽在耳裡


  只聽段譽道:「鐘姑娘,你先走吧!我若負了木姑娘,非做人之道,倘若她
敵不過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勸,說不定也可挽回大局。」鐘靈道:「你除了白送
自己一條性命,什麼也不管用。快走吧!木姊姊不會怪你的。」

  段譽道:「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我這條性命早就沒有了。遲送半日,便
多活了半日,倒也不無小補。」鐘靈急道:「你這呆子,再也跟你纏夾不清。」
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段譽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沒鐘靈力大,給她拉著,踉蹌而行。

  忽聽木婉清尖聲叫道:「鐘靈,你自己給我快滾,不許拉他。」鐘靈拉得段
譽更快,突然間嗤的一聲,她頭髻一顫,一枚短箭桿插了她髮髻。木婉清喝道:
「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睛。」鐘靈知她說得出,做得到,相識以來雖然頗蒙她
垂青,畢竟為時無多,沒什麼深厚交情,她既說要射自己眼睛,那就真的要射,
只得放開了段譽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鐘靈,快給我滾到你爹爹、媽媽那裡去,快走,快走!你若
待在旁邊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口中說話,手上不停,連續架開襲來
的幾件兵刃。

  鐘靈不敢違拗,向段譽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說著掩面疾走,沒入
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鐘靈,在四人之間穿來插去,腿上鉤傷處隱隱作痛,劍招忽變,
一縷縷劍光如流星飄絮,變幻無定。忽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肋下中劍。木婉清
刷刷刷三劍,將瑞婆婆和那使劍漢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劍鋒回轉,已將平婆婆
捲入劍光之中。頃刻之間,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處劍傷。她毫不理會,如瘋虎般
向木婉清撲去。餘下三人回身再鬥。平婆婆滾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
上削去。木婉清飛腿將她踢了個觔斗,就在此時,瑞婆婆的鐵拐已點到眉心。木
婉清迅即回轉長劍,格開鐵拐,順勢向敵人分心便刺。
瑞婆婆斜身閃過,橫拐自保。木婉清輕吁一口氣,正待變招,突然間噗的一
聲,左肩上一陣劇痛,原來那老者受傷之後,使不動鐵鏟,拔出鋼錐撲上,乘虛
插入她肩頭。木婉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張臉血肉模糊,登時氣絕。瑞婆
婆等卻又已上前夾擊。平婆婆大叫:「小賤人受了傷,不用拿活口了,殺了便算
。」

  段譽見木婉清受傷,心中大急,待要依樣葫蘆,搶過去抱起那老者的屍體沖
撞,但隔著相鬥的四人,搶不過去,情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衝上去猛力揮起
,罩上平婆婆頭頂。平婆婆眼不見物,大驚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
手中兀自握著短刀,一刀斬在自己臉上,叫得猶如殺豬一般。

  木婉清無暇拔去左肩上的鋼錐,強忍疼痛,向瑞婆婆急攻兩劍,向使劍漢子
刺出一劍,這三劍去勢奧妙,瑞婆婆右頰立時劃出一條血痕,使劍漢子頸邊被劍
鋒一斥而過。兩人受傷雖輕,但中劍的部位卻是要害之處,大驚之下,同時向旁
跳開,伸手往劍傷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沒殺了這兩個傢伙。」吸一口氣,縱聲呼嘯,黑玫瑰
奔將過來。木婉清一躍進而上,順手拉住段譽後頸,將他提上馬背。二人共騎,
向西急馳。

  沒奔出十餘丈,樹林後忽然齊聲吶喊,十餘人竄出來橫在當路。中間一個高
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賤人,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時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轡
頭。木婉清右手微揚,嗤嗤連聲,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叢中三人中箭,立時摔
倒。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韁繩,黑玫瑰驀地裡平空躍起,從一干人頭頂
躍了過去。眾人忌憚她毒箭厲害,雖發足追來,卻各舞兵刃護住身前,與馬上二
人相距越來越遠。但聽那干人紛紛怒罵:「賊丫頭,又給她逃了!」「任你逃到
天邊,也要捉到你來抽筋剝皮!」「大夥兒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亂跑,來到一處山岡,只見前面是個深谷,只得縱
馬下山,另覓出路。這無量山中山路迂迴盤旋,東繞西轉,難辨方向。

  突然聽到前面人聲:「那馬奔過來了!」「向這邊追!」「小賤人又回來啦
!」木婉清重傷之下,無力再與人相鬥,急忙拉轉馬頭,從右首斜馳出去。

  這時慌不擇路,所行的已非道路,幸虧黑玫瑰神駿,在滿山亂石的山坡上仍
是奔行如飛。又馳了一陣,黑玫瑰前腳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巖石上撞了一下,奔
馳登緩,一跛一拐的顛蹶起來。
段譽心中焦急,說道:「木姑娘,你讓我下馬吧,你一個人容易脫身。他們
跟我無冤無仇,便拿住了我也不緊。」木婉清哼的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你
是大理人,要是給他們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譽道:「奇哉怪也,大理人
這麼多,殺得光嗎?姑娘還是先走的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陣陣疼痛,聽得段譽還是囉嗦個不住,怒道:「你給我住
口,不許多說。」段譽道:「好,那麼你讓我坐在你後面。」木婉清道:「干什
麼?」段譽道:「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頭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樣?」
段譽道:「我褲子上破了幾個大洞,坐在姑娘身前,這個光……光……對著姑娘
……嘿嘿,太……太也失禮。」

  木婉清傷處痛得難忍,伸手抓住他肩頭,咬著牙一用力,只捏得他肩骨格格
直響,喝道:「住嘴!」段譽吃痛,忙道:「好啦,好啦,我不開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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