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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滿紛 26FUN» 吹水版 » 【每日一篇好文區】 » (转中篇)深牢大狱 作者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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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单娟寻仇(三)  



  天色还早,车场没人,刘川不知道医院的这个停车场里,有无夜间值班的保安。他顾不得检查车子损毁的程度,也忘了该不该找车场交涉赔偿,他那一刻完全呆掉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鼓胀,他还没有辨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目光就被车头雨刷夹着的一张字条吸住。车头的玻璃已被钝器击碎,但并未完全脱落崩溃,还托得住一张薄薄的白纸。刘川拽了两下,才把那张纸从裂成蜘蛛网的风挡玻璃上取了下来。


  字条很脏,只叠了一折,但刘川的手指像冻僵一样,好半天才费力地将它打开。上面的两行黑字,写得非常丑陋,字体粗野,七扭八歪:

  “今晚七点,我在大望钓鱼场等你,有种你来找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在这两行字的下面,甩着一个更加狠呆呆的大字:单!

  刘川的心就在嗓子眼儿里跳,刘川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他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这个世界上惟一和他有仇的,只有单成功和他的妻子女儿!

  这一系列侵犯骚扰来得如此猖狂,刘川此前居然没有怀疑单鹃,这或许因为单鹃在他心中的印象,与砸车毁门的疯狂,实在格格不入,无法重叠;或许他忘了单鹃是一只天蝎,受冥王与火星两星主宰,总与黑暗、危险、暴力和性欲关联;或许,他对单鹃一直存有感激之情,满怀扶助之心,所以在他的下意识中,就以为单鹃对他也该和过去一样,至少还有些许情分。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能有多大仇恨……也许伤害别人永远不如被人伤害,那么刻骨铭心。

  沃尔沃伤得很重,除了玻璃破裂之外,车身也被淋了硫酸,烧得漆皮翻卷,惨不忍睹,但,还能开。刘川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清晨空旷的公路。他想回家,又想应该去小珂家,去他新租的那套房子里,好好安静一下。走到半路他又想起该去公安局报案……对,他应当报案!于是他调转车头,往当初配合景科长他们工作的公安局某处开去。

  开到某处那幢小楼跟前,他把车子停下,却犹豫着没有下车。太阳在他发红的眼眸里升起来了,街上拥挤了行色匆匆的人流,每道过往的目光都好奇地在此停留片刻,好奇地看他,看他这辆伤痕累累面目丑陋的汽车。

  

  晚上七点,刘川乘出租车赶到了大望钓鱼场。

  他是一个人去的,没带警察。也就是说,这一天的早上,他没有报警。
大望钓鱼场刘川以前从没去过,确切地说,也从没听说过。他是到大望路那一带向出租车司机打听了方向,才得以在晚上七点左右,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看到了大望钓鱼场路口那个简易的路标。

  关于那天早上他没有报警的原因,刘川后来一直含糊其辞。不过据我分析还是“心太软,一切事情都想自己扛”!不过刘川的“心太软”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单鹃在秦水追过刘川,帮助过刘川,当一个女孩爱上并且追求一个男孩的时候,那将是何等柔肠百结,风情万种……刘川不为所动易,不为所感难。他能带上两万元现金远赴秦水寻找单鹃,就说明他的确想用某种方式,偿还单鹃当初那份情感。

  大望钓鱼场其实只不过是一片土堤缀连的肮脏水塘,水塘相间的空地上,草草地搭了几片苇席围墙,几处塑料凉棚。天色渐暗,钓者无踪,钓场内外,空寂稀声。夜间现身的蚊虫,开始在混沌不清的水面上汹汹聚集,而蚊虫的浮动并未使这片水洼泽国有半点生气飘零。

  刘川从钓场毫无设防的大门进去,沿一条泥泞的堤埂长驱直入。除了他疾行的脚步之外,四周听不到一点动静。他走到一块三面环水的平地,突然发力喊了一声:“单鹃!”声音带出的气浪,隐隐折出了回响,回响消停之后,空寂退而复来。

  刘川原地不动,张望四周,又喊了一声:“单鹃!”依然无人回应。刘川转身向身后的苇席围墙走了过去,想绕过围墙看个究竟,快到围墙的豁口时却蓦然止步,他似乎刚刚发现豁口处其实早就站着一个人影。夕阳余烬在这一刻迅速变冷,但刘川仍能从那人阴冷无光的轮廓上,认出他的夙敌范小康。

  他们之间的距离,长短不过数米;他们之间的空气,已被暮色凝结;他们之间的目光,经历了短促交火,很快激起彼此心中压抑的喘息。

  “单鹃呢?”

  刘川首先开口,声音空洞得似乎远离了躯壳。小康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令刘川下意识地转身,一个女人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十米之遥的身后。刘川的嗓子在那个刹那突然哑了,他哑着声音问道:“单鹃,是你吗?”
第13章 单娟寻仇(四)  



  刘川与单鹃的这次见面,是刘川后来一直不愿提起的一段经历。很久以后我们知道,单鹃从小虫手里一拿到刘川的地址,立即动身来到北京。她和小康一起,一连跟踪刘川数日,从公寓跟到医院,从医院跟到商店,先是毁车,后是毁门,中间还有两次毁了刘家的配电设施。他们在刘川的生活中制造恐怖,制造黑暗,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也许连单鹃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目的,说不清她到底想怎么处置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


  依小康的主见,索性找个暗处,让刘川尝尝苦果,用铁棍或刀子都行,弄不死也要卸他半条胳膊,这也是他和单鹃出发前就已达成的共识。可在进入北京之后,在看到刘川之后,单鹃却发生了动摇,在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

  她几乎忘了,正是由于刘川的出卖,她的父亲才再度入狱,才罪加一等,才十有八九会加判死刑。她只有手刃刘川以报父仇,方可解得心头之恨。但女人的心如同婴儿的脸,谁也猜不出她往哪边变。当单鹃在刘川家的公寓外面第一次看到刘川开车出来的那个瞬间,刘川那张端正的面孔,那双干净的眼睛,那一晃之间给她的感觉,和数月之前几乎完全一样,和她在大富豪夜总会第一次看到他时,几乎一样完美,她的心就怎么也狠不下来了。

  在“大富豪”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川挨打,他被一帮人打得鲜血直流。或许恰是这个男孩疼痛难忍的样子,造就了那种完美,唤起了她的怜悯,唤起了她的情欲和爱心。

  刘川开着车走远了,他的面孔只有这样短暂的一晃,这短暂的一晃在单鹃心里唤起的不是仇恨,不是恶毒,不是报复的冲动,而是爱恨交加的无措茫然。

  但是,当她在神路街电脑商场的门外看到另一个女人时,她的仇恨重新压倒了一切。刘川和季文竹先是亲亲热热后又争争吵吵地买电脑的样子,让她怒火中烧!让她不顾一切地立即要把这股仇恨发泄出来。她和小康一起,当着过来过往的路人,用刀尖狠狠地划伤了刘川停在路边的汽车。那汽车看上去那么华丽漂亮,如同刘川的外表一样光鲜无瑕,刀尖划过车身发出的咝咝声悦耳动听,就像割破刘川的皮肤一样过瘾。那感觉让单鹃周身血液沸腾,但心里同时也隐隐约约地,有一点针扎似的疼痛。

  后来,她和小康一起,又有了第二次出手,第三次出手,搞得刘川不得安生,她也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快慰,莫大的满足。但满足之后她所品味的,又是莫大的空虚,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尽管小康一再怂恿,但单鹃始终下不了决心,是将刘川除掉,还是卸他一条胳膊?还是给他破相,让他永远不能再带女孩逛街,永远没有女孩再敢爱他?为了让刘川破相他们专门买了硫酸水,然后开始寻找下手的机会。这天晚上他们跟踪刘川到了医院,他们完全有机会跟进去将硫酸泼在他的脸上,然后逃之夭夭,但在最后一刻单鹃再次改变了主意,她宁可卸他一条胳膊也不忍毁掉他的容貌。那张脸曾经让她爱不释手,曾经让她夜不能眠!如果毁掉了这张美丽的面孔,还不如索性取他命来!
于是,她把那瓶硫酸水全都倒在了那辆早已伤痕累累的沃尔沃上,并且无所畏惧地留下了那张字条。

  第二天傍晚,暮霭深沉的时刻,她在大望钓鱼场的无人之境,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刘川。

  刘川是一个人来的。

  刘川完全可以,也完全可能,带警察过来捕捉他们,对此他们早有准备,所以他们选定这个道路四通八达的鱼塘。这里易于隐蔽,利于脱逃,明处视野开阔,暗处步步为营。他们商定,或者说,是单鹃向小康做出了保证,只要刘川真的把警察带来,那他们就判他死刑。

  刘川没带警察,这让小康有点失望,却让单鹃热泪双流。她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流泪,说不清这眼泪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还是仅仅因为,刘川终究没带警察。

  刘川一个人来了,他没有责问他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也没有对过去的一切做出解释,他来到这里只是想要表达他上次前往秦水的本意——他想帮她找个工作,还想资助她出来上学。他说她应当趁年轻多学些知识,哪怕仅仅是学会一门专长。小康打断刘川的表白,说既然如此你带钱来了吗,你让单鹃上学打算出多少钱?刘川说钱我今天没带,不过单鹃如果肯学我一定把钱备好,我先出两万块钱吧,足够一年的学费。小康冷笑说两万?我看你们家富得满地流油,你住那么气派的房子开那么气派的车子,两万你也说得出口!刘川说我现在手上没有现钱,两万我已经很尽力了。小康说那好,什么时候交钱你讲个日子。刘川说明天吧,明天还在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时间,明天我一定把钱带来。

  小康不再做声,仿佛一切谈好。刘川看看单鹃,说了声:“明天见。”然后转身要走,不料单鹃突然开口,她用哭腔叫住了刘川。

  “刘川!”

  刘川站住。

  单鹃的声音因为抽泣而变得急促和断续,也变得嘶哑,那种嘶哑道出了她内心痛极的哀鸣:

  “刘川,我不要钱,我要我爸爸!”

  哀鸣凭空掠过,单鹃转身跑开,她的身影被随即笼罩过来的夜幕迅速收走,连回声都未有片刻停留。

  刘川刚刚回落下去的心跳,被这声嘶鸣重新拉到喉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上单鹃,再做一番理性的规劝,也不知道该不该就此掉头,朝另一个方向顾自走开。此时镇定自若的似乎惟有小康,他望着单鹃跑远的背影冷冷地笑笑,随后转脸冲刘川平静地说道:

  “明天这个时候,你拿钱来吧。先交两万!什么时候你交满五万,咱们之间就算两清!”
第14章 刘川的未来被“砸碎”(上)  



  五万块钱对已经事实上陷入破产的刘川来说,是一个足以令他束手无措的数目。他惟一的办法还是给王律师打电话,向他好言求助。王律师非常帮忙,他建议刘川先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他可以联系一家拍卖公司拍卖套现。他甚至表示,在拍卖收入到手之前,他可以先借给刘川一部分现金。

  和王律师通完电话刘川心情稍定,急急忙忙回家寻找值钱的东西。他爸爸这些年把  
钱全都投到公司去了,家里除了家具电器之外,除了那个不得已而收进来的乾隆笔洗之外,再没什么保值增值的东西。他现在住的这幢房子和开的这辆汽车,也都是落在公司名下的,法院仅仅允许暂住暂用,卖则绝对不行。再说车子既已毁成这副模样,别说卖了,说不定以后法院还让他赔呢。

  刘川老爸真正给家里大把花钱的,是家具和装修,墙纸面料都是进口的,家具灯具也都从国外专门订购。但装修这东西无论花多少钱,墙纸只要一糊到墙上,大理石只要一贴在地上,马上就丧失了交易的价值。家具也一样,再名贵的床,一被睡过,就再也卖不出价钱来了。谁乐意花大把钱买一个别人睡过的床?除非是希特勒、麦当娜或者是康熙皇帝睡过的,那又另当别论。

  那天夜里刘川很久没睡,他恨小康,但不恨单鹃,也许因为单鹃的行为,在刘川看来,多少有些合理的缘由。所以他决定即便倾家荡产,也要拿出钱来,帮单鹃上学或者帮她找个安安稳稳的单位,让她踏踏实实地上班。

  

  刘川不知半夜几点才倦极而眠,醒来后太阳已经亮得刺眼,他想到小保姆在医院里又坚持了一天一夜,所以脸都没洗就匆匆出门,乘了一辆出租车往医院紧赶。他赶到医院时早已过了医生查房的时间,但一走出电梯还是感觉走廊里的气氛过于混乱,不知哪个病房传出不同寻常的喧嚷,喧嚷中还掺杂着奔跑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叫。刘川边走边向前方张望,但这种度身事外的张望很快代之以莫名的紧张,那是因为他突然在这片喧嚷中听到了小保姆反常的哭声。那哭声让他的心跳和脚步同时加速,在奶奶的病房门口他看到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一辆担架车急急地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他家的小保姆抹着眼泪跟着担架一路小跑,他不用看也知道担架上躺的那人就是奶奶。
刘川冲过去呼唤奶奶,但奶奶未及答言便被推进一间闲人免进的抢救室内。好在他随着担架车奔跑的数米已经看清奶奶的神智尚属清醒,医生也适时地过来安慰了他们,一再说不要紧不要紧,她就是摔了一下,我们需要做一做检查。刘川转脸问小保姆奶奶是怎么摔了。小保姆惊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刚才,来了个女的,进来就冲奶奶吼,奶奶正要下床,让她一吓,就摔了……刘川喝问:什么女的,她去哪儿了?小保姆说:刚跑了,你来以前刚从楼梯那儿跑了。刘川没等她说完就顺着小保姆手指的方向追了出去,他在楼梯上连级跳跃,追出医院大门时终于看到了单鹃一晃的背影。那背影正钻进一辆出租汽车,那车子随即起步开动。刘川也抢了一辆出租车拼命追去,转了两条街后他发现单鹃的车还是朝大望路的方向逶迤,于是他远远地尾随在后,跟过四环路又到大望路,一直跟到了大望钓鱼场。前面的车子在一个小巷的巷口停下来了,单鹃下车匆匆走进巷子。刘川扔下车钱快步跟进,他在追上单鹃之前单鹃已经走进一个大院,他追进大院时单鹃恰正走进一间小屋,刘川不假犹豫跟了进去,未料和另一个走出屋门的女人撞了个满怀。他马上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单成功的老婆,他曾经认她当过“干妈”,撞上“干妈”让刘川下意识地怔住了脚步,那片刻的怔忡让他迟疑是否该礼貌地叫声干妈或者阿姨,他张了口还没想好该叫什么,脸上已经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他没料到一个半老的女人手上能有偌大力量,那一掌打得他几乎坐在了地上。那一掌也把刘川打得清醒起来,让他意识到他早已没有什么“干妈”,单鹃也早已不是那个含情脉脉的“干姐”,她们和他早已结下杀父杀夫之仇,他们之间早已势不两立!

  刘川不再去想该怎么称呼这位怒气冲冲的妇人,他架起胳膊用力挡住她抡上来的第二巴掌,同时理直气壮地放开声音,扒着门框向屋里高声叫喊:

  “单鹃!单鹃!你出来!你出来!”

  单鹃没有出来,刘川却被单鹃的母亲连抓带咬地轰离了屋门。刘川站在门口就是不走,还在徒劳地试图把单鹃喊出来理论。

  “单鹃!你有种你出来,你有种你就找我,你别欺负我们家里人!”

  单鹃仍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应声,刘川不知道她是理屈辞穷还是正在满屋找菜刀准备拼命。按单鹃的个性分析当属后者,可随后冲出来的并不是单鹃和菜刀,而依然是她那个脾气更坏的母亲。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大盆刚刚刷完鞋子的发黑的皂水,随着一声“去你妈的”叫骂,没头没脸地朝刘川兜头一泼。刘川没有防备,只听“哗”的一声,浑身上下顿时全是臭鞋的胶皮味和洗衣粉晶亮的泡沫。

  这是一个外来打工者聚居的大杂院,他们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有男有女地围拢上来,向单鹃的母亲仗义相问。那些邻居个个模样粗鲁,表情凶狠,目光敌视,恶语相激,听信了单鹃母亲一面之词的叫骂,全都同仇敌忾地怒目刘川。这种地方,这些人群,对刘川来说,隔膜而又生疏,让他顿感势单力薄,他连连后退几步,然后带着满身的皂沫和异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落荒而逃。

  

  刘川没有逃回医院,他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某处,去了景科长们多次向他交待任务的那个小楼。

  配合景科长一起侦办单成功案件的那几位北京刑警,虽然名字已经忘了,但相貌他还记得。幸亏,他们也还记得他,还叫得出他的名字。让刘川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态度还算关切,反应也还积极,不仅详细询问了情况,而且,还立即派人随刘川一起去了大望路管片的公安派出所。当然,去之前他们让刘川洗了澡,并且给他换了衣服。
第14章 刘川的未来被“砸碎”(中)  



  当天中午,派出所的民警依法传唤了单鹃和她的母亲,对她们分别进行了讯问和训诫。但这次传唤对解决刘川面临的问题,意义不大,甚至弊大于利。单鹃和她的母亲在讯问中矢口否认刘川的举报,对毁车、毁门、断电等等恶行一律大呼冤枉。单鹃仅仅承认了她早上去医院找过刘川的奶奶,但咬定自己并没动手,刘川的奶奶是自己摔的。派出所民警问了半天,过来向市局某处的同志及刘川通报了情况,认为以目前的现状,除了这样训诫几句之外,很难做出其他处置。刘川说:他们毁了我的车,车还摆在那儿没修呢,你们可以去看,还毁  
我们家的配电箱、门锁,物业公司的人都知道,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民警说:我们打电话问过了,这些情况你们那边派出所的人也都去现场看过,事情是有,但不能认定到底是谁干的。当初以为是你的熟人恶作剧,也没当刑事案件勘查现场,所以没有证据认定就是她们。刘川说:那她今天去医院吓我奶奶总有证据吧,我们家保姆和医生护士都看见了!民警说:没错,她很聪明,她知道医院有很多人都看见她了,所以这件事她没有否认。可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犯罪,连治案处罚都很勉强。刘川争辩说:怎么勉强,她年纪轻轻去欺负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老太太,造成老太太受伤,这一条就可以拘她几天!民警说:她和老太太毫无关系,可跟你却有关系。刘川几乎是在质问民警: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说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派出所民警沉默了片刻,看一眼市局某处的同志,说:你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吧?

  刘川一下哑了,不知是恼是羞,他恼羞成怒地说不出话来。

  市局某处的同志马上替他解释:男朋友肯定不是,这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了解。

  派出所的民警转向市局的同志,似乎市局的人才是关键要说服的对象:可她一口咬定是,她说她是刚刚被他甩了,所以追到北京来和他讲理的。她母亲也说是。当然,她母亲的话比较难听……

  单鹃母亲说了什么,具体怎么难听,市局的人没问,刘川也没问,躲不过是说刘川把单鹃玩儿了又想甩她之类。但派出所民警的一番分析也不无道理,至少市局的人显然被他说服。

  第一,尽管单鹃有毁坏刘川财产的嫌疑,尽管单鹃去医院向老太太大喊大叫有些过分,但单鹃一口咬定是刘川的女友,这事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恋爱纠纷,这种纠纷公安机关很难施以处罚。

  第二,即便可以对单鹃施以治安处罚,但处罚的结果只能激化矛盾,反而不利于今后解决问题。把这种人逼急了要想找茬报复,你就是再加防备也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以后就会麻烦不断。

  市局的人听罢,无话。刘川也无话。

  从派出所出来,在车上,刘川心情郁闷,正想向市局的人发两句牢骚,可万没想到市局的人居然沉吟一下,斟酌着词句率先开口:

  “刘川,这事你跟我们必须实话实说,下一步再出什么情况我们才好帮你。你在秦水那段时间,是不是一直跟单成功住在一起?”

  刘川说:“对,住在一起。”

  “那就是说,跟单鹃也住在一起?”

  “对。我跟他们一家住在一个院里。”

  “你和单鹃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没有?我们也不是外人,你要有过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今后再有事情我们好知道怎么处理。”

  刘川不说话,转头看窗外,他一脸的愤懑无处可诉,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市局的人以为刘川心里有愧,以为自己不幸言中,不由出声地叹了口气,停了少顷,才皱眉问道:“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

  刘川转过脸,暴发似的吼道:“什么程度都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市局的人被他吼愣了,从刘川发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的激动,市局干部马上点头安抚道:“对,我想也不会有,这我们一直都相信。”

  市局干部这么安抚,刘川心里却并没好受。干刑警这行的疑心最重,谁知道他们真信还是假信。

  信不信两说,下一步怎么办才是正题。市局干部也是那个主意,建议刘川换个地方去住,最好把他奶奶也换个医院,让单鹃母女找不到他,这似乎也是目前惟一简便的解决办法。
刘川换地方住倒还好办,而且他已经租下了小珂家的那套房子。可奶奶换医院就不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了,她两次发病都在这家医院治疗,疗效还好,如果换了医院,万一新的医生对情况不熟治不到位的话,岂不得不偿失。奶奶毕竟七十多了,老人的心态,肯定不愿折腾。

  市局的人也觉得换不换医院确实两难,于是对刘川表示他们回去也再研究研究,让刘川自己也再考虑考虑。他们也要把这些情况向东照市公安局通报一下,单成功的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这些情况怎么处理,他们也应该拿个意见。

  市局的人用车子把刘川送到医院,又跟进去看了看刘川的奶奶。刘川的奶奶经过上午检查,发现膝盖处有一块软骨骨折,腿上已经打了石膏。市局的人见老太太已经睡了,便没逗留,下楼去找医生和医院保卫处的干部谈了谈情况,提了提要求,才告辞走了。

  刘川回到病房让小保姆回家睡觉,自己留下来守着奶奶。他坐在奶奶床前,心里很乱,想起庞建东曾经有一本香港出版的流年运程的小册子,年初时带到办公室里给大家翻看。翻到属马的属相上,大家都拿刘川取笑,因为书上说属马的人今年命犯桃花,难免因色破财。刘川这年出生的马人更是偏逢艳煞,危及家门,大家都笑着让刘川悠着点,至少今年一年洁身自好,非礼勿想,非礼勿视。

  刘川当初没好意思细看那书,现在想想,真是让这算命的半仙蒙对了。当时要是看看具体怎么写的就好了,也许书上还教了什么避邪的招法,可助本性厚道的马人逢凶化吉。

  

  虽然避邪的招法一时无处可寻,但一连数日也再无邪象发生。公安那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举措,但东照的景科长和北京市局的人都先后给刘川来过电话,询问这几日医院这边有无动静,同时安慰刘川并给其撑腰打气。惟一有进展的还是王律师这边,带着拍卖公司的人来和刘川见面,又去刘川家清点那些要卖的东西,还和刘川商量拍卖的价格和开槌的时间。清点东西那天刘川专门把小珂叫来,让她帮忙也记一份物品清单。反正这幢房子现在不能住了,以后法院也要收回,所以大件家具电器之类,只要是万和公司账上没有记载的,一律尽行列入。小件物品凡属生活必需的刘川打包拿走,不需要的东西也一律列入拍卖清单。值钱的论个儿,不值钱的论堆儿、论斤、论类,怎么都行。

  小珂对刘川说,她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人的家底,真是败家值万贯!不说那些从国外泊来的大件家具和水晶吊灯,刘川家光是散碎的生活用具和小件摆设,也个个高级得让小珂大开眼界。小珂对刘川啧啧叹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就让你给败了,甭说你了,我都心疼。笨!刘川红着脸辩解:我奶奶人老眼花乱签合同,怎么赖我!停了一下,又说:她这么大岁数了,我也没法赖她。

  刘川这回也真正发现,小珂是个做事极为认真的女孩。她做的登记表,比拍卖公司做的还要准确详细,页面也更加正规。拍卖公司的表上如果写的是高级茶具一套的话,小珂的表上保准是分了牌子、颜色、件数——几个杯子几个碟子之类的细项。连刘川新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也把每一个附件,包括连线什么的,一一记录在案。但刘川把这台电脑从登记表中又划掉了,他对小珂说:“这个不卖。”

  小珂说:“你要暂时不用不如卖了,电脑这东西降价最快,现在这个型号还比较新,还能卖出价钱来,用不了半年一有新品出来,它立马就不值钱了。笨!”

  刘川说:“这个我有用,我马上要送人的。”

  小珂说:“哟,这么重的礼,你要送谁呀?”

  刘川不吭声了,没说要送谁。小珂看他这副模样,马上心领神会地笑了。

  “啊,我知道你要送谁了,那就留着吧。”

  刘川愣了一下,看出小珂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暧昧。他嗑巴了一下,忍不住追问:“我送谁?”

  小珂收了笑,一本正经:“你说你送谁?”

  刘川脸红了:“你说。”

  小珂说:“你都不想说,我干吗要说。”小珂想想,又咧嘴笑了,笑道:“你要送一个你不想让我说的人。”

  刘川不响了,等于默认。
第14章 刘川的未来被“砸碎”(下)  



  拍卖会选在了一个公休的周末,进行得还算顺利,因为价格放得很低,刘川家的大部分东西都拍出去了,而且全是收的现金。这次拍卖最终得到的钱款,除去支付拍卖公司及律师的费用外,共计十四万元。刘川先付了两万给医院。奶奶入院时刘川付的那两万块钱,连吃带住带治疗带这次摔伤的手术花得差不多了。

  到医院交完了钱,刘川心里终于有了多日不曾有过的一份轻松。他走出医院后先去  
了小珂家的那套房子,房子已经布置妥当,收拾干净,虽然和他从小住惯的豪宅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刘川此时此刻的心态上,却是个既安全又干净的理想的小窝。他告诉小珂的妈妈,今天晚上他家的小保姆就要住过来了,明天一早他从医院回来,也要回这里睡觉。小珂妈妈说好啊,你们住在这儿,自己不开火的话,就到阿姨这边吃饭。

  离开小珂家刘川又去了自己家的公寓,去取那台笔记本电脑。明天就是季文竹的生日了,他已经在电话里和季文竹约好了明天的日程。季文竹明天正好没戏,但表示明天晚上他们剧组的导演也要给她过生日,所以她明天只有中午有空。刘川本来想说到底我跟你亲还是导演跟你亲,但想想没说,没这样意气用事。为了季文竹的事业,还是让她和导演搞好关系更为重要。于是他说:那中午就中午吧,中午我到你家找你。季文竹在电话里撒娇地问:我过生日你送我什么呀?刘川说:送生日卡呗。季文竹叫道:噢,光送生日卡呀?刘川说:你嫌礼太轻吧?礼轻情义重嘛。季文竹说:啊,无所谓,你送什么我拿什么。

  刘川没有提起那台电脑,那是计划中明天才有的高潮。他精心策划了一个惊喜——买一枝新鲜的玫瑰,红透的那种,放在那台手提电脑的上面,然后用电脑当托盘,和盘托出这份浪漫的象征。

  这个计划暂且按下不表,刘川挂了季文竹的电话,兴冲冲地乘车回家。沃尔沃不能开了,他也没有打的,为了省钱,他是坐公共汽车回家来的。他从小到大,印象中只有刚去美丽屋上班那些日子,为了伪装的需要,才坐过几天公共汽车。如果他的万和公司最终彻底垮台的话,公共汽车恐怕就将是他今后主要的代步工具了。此时此刻,挤在前胸贴后背的乘客中间,刘川并不沮丧,他的心情已连续多日不像今天这么晴朗。他想,一切都会好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他还年轻,一切都能慢慢适应。他可以再回监狱上班,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也养活奶奶,他今后会和奶奶一起,和季文竹一起,快乐地生活。

  当然,小保姆以后恐怕请不起了。那小女孩人品不错。可奶奶一旦生活能够自理,再不错也只能把她辞了。

  随着公共汽车的摇摆颠簸,刘川对未来的展望抑扬顿挫。年轻人的展望总是过于理想,总是远离现实。现实中刘川乘坐的这辆公共汽车向刘川家的方向越走越近的同时,他家那幢家具已经大部搬空的房子,正在经历一场彻底的洗劫。房子大门被人撬开的确切时间我也说不清楚,洗劫也许在刘川还未走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破门而入的一男一女尽情释放着积蓄已久的疯狂,范小康能拿的就拿,单鹃能砸的就砸——镶在墙上的镜子,拆不走的浴缸,没卖掉的家具,没卸下的吊灯……还有范小康本想拿走可惜手伸晚了一步的那台手提电脑。

  小康重在劫财,单鹃只想泄愤,明明可以拿走卖钱的崭新的电脑,被她砸得七零八落。

  刘川对明天生日聚会的精彩策划,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理想,也随着这台被砸烂的电脑,变得七零八落。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分局刑警队至少来了两辆警车,对洗劫的现场进行了详细勘查,据说采集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鞋印,但未能采获一枚指纹,说明作案者在疯狂砸抢的同时,依然理智地戴上了手套。

  但毕竟,这件事在公安内部,已经上升为刑事案件的处理程序,并且获得了一些宝贵的痕迹资料。刑警们在现场勘查的同时,迅速对大望路单鹃母女的住处进行了布控,但此后一连数日,单鹃再也没有回来。

  

  季文竹生日这天,刘川沮丧极了。

  因为他已拿不出一件生日礼物,能让季文竹心满意足。第二天中午他来到季文竹家后,才想起他连在电话里说好的那张生日贺卡,都忘记买了。

  他见到季文竹时季文竹还没起床,她给他开了门后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刘川坐在她的床前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文竹笑着用一只脚在被窝里踢他。

  “哎,你给我买的生日卡呢?”

  刘川愣了:“生日卡……”

  “拿来我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操,我他妈忘买了。”

  季文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刘川说:“我们家昨天晚上让人给撬了,东西都给砸了。我本来给你买了一台电脑,就是你要的那种……”

  季文竹半惊不惊地看他:“你们家给人撬了?你不是编故事吧。”

  刘川说:“你不信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季文竹这才信了:“真的呀,都丢什么了?”

  “什么也没丢,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砸了!谁跟你们家有仇吧?”

  “我知道是谁。”

  “谁?”

  “就是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季文竹的语调马上变得非常不好,“刘川你到底认识多少女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准数?”

  刘川的语调也开始不好,他的心情无比烦躁:“就是那个单鹃,我都跟你说过!”

  听到单鹃二字季文竹并没饶他,这个名字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你因为什么得罪她的,你跟这个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我跟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没有人家为什么把你家砸了!”

  “她现在是个疯子!她他妈疯了!”

  “是你把她逼疯的吧?”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刀枪相撞,疑问与解释演变为发泄和争吵,刘川的嗓门最先提高。

  “是她把我逼疯的!我这几天都快疯了!你别再问我了好不好!”

  刘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喊起来了,他刚一喊出来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看到季文竹脸色发白,一声不响地起床穿衣,穿衣穿得快而潦草,那动作把屋里的气氛弄得不可收拾。刘川想说句缓和的话,或者道歉的话,但季文竹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川只好冲她的背脊喃喃自语:

  “我今天来……我今天来……”

  “你今天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季文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还是改日吧。”

  刘川闷了声,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忘了把那台砸坏的电脑给你带来了,我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季文竹的气也慢慢消了,嘟哝了一句:“砸坏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川嘟哝了一句:“我怕你不信。”

  季文竹说:“没事,我已经有电脑了。”

  刘川惊讶地一愣,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什么,你已经有电脑了?什么电脑?”

  季文竹一笑,站到墙边的小桌旁,说:“看,就这个,比上次咱们看的那种还好呢。”

  刘川目光傻傻地,落到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脸孔,理应挂出同样的笑容,但他怎么也无法笑出,他心里甚至委屈窝囊得有几分愤怒。

  “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我们导演给我的。我打字慢,他就给我买了个带手写板的。这个型号是刚出的,差不多要三万呢。”

  刘川不再看那个电脑,他抬头去看季文竹,季文竹肯定意识到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于是开口先发制人:

  “怎么了,我们导演送我的都不行吗?”

  季文竹既然主动挑开这个口子,刘川的反感和疑惑立刻决堤:“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你为什么收他这么贵的东西,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季文竹没想到刘川又喊起来了,重要的是,这次的愤怒与刚才完全不同。季文竹完全明白刘川这回发火是为了什么,她凭着本能的好强,本能地要压住刘川的意念,也跟着喊了起来:

  “他是我的导演,我是他的演员,我怎么就不能收他的礼物!”

  “他给别的演员也送这么贵的东西吗?谁过生日他都送一个三万块钱的电脑?”

  “送电脑又怎么啦,你不是也要送我电脑!”

  “我送你电脑是因为我爱你!他为什么,他爱你吗,你爱他吗,啊?”

  季文竹被刘川的喊声激怒,被刘川问到痛处激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但又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刘川与季文竹以前也有过多次争吵,但只有这次才是真的,至少刘川是真的动了肝火。因为这次争吵的缘由与以往大不一样,以前争吵大多缘于与刘川有关的其他女人,而这次则缘于与季文竹有关的一个男人。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第三者,才是这场争吵的本质。

  季文竹与那个导演的关系,在我看来,至少在她和刘川这次争吵之前,还远远没到刘川怀疑的那个程度。或者说,即便导演早就有意,季文竹当时也属无心;或者说,季文竹当时即便已经有心,大概也只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并无刻意的计划和实际的行为。反正依我的看法,她如果完全无心,对这么贵重的礼物理应谢绝,她理应谢绝导演的单独宴请,然后把晚上的幸福时光留给自己真正的爱人。

  但季文竹没有。

  她没有谢绝这份厚礼,没有谢绝那顿晚餐,没有把生日的良辰美景,留给爱她的男孩。所以,她就被刘川问得张口结舌,问得恼羞成怒,问得只能用暴跳如雷来强行收场,来遮掩自己的理屈辞穷。

  “你出去!你走!今天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刘川就出去了,像过去他和奶奶斗气时一样,狠狠地把门摔了一声。
第15章 两败俱伤(一)  



  和跟奶奶斗气不一样的是,刘川摔完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极了,后悔极了极了,他和自己疲软的自尊心只斗争了三秒钟就败下阵来,就拿出手机给季文竹打电话认输。

  电话那边,铃声只是空响,刘川打了几次,每次直响到断线,季文竹也没接听。


  半小时后,刘川乘出租车赶回了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奔跑着上楼,上楼敲门,门声空响。他又奔跑着下楼,下楼想冲窗户喊她,但张了嘴却没喊出声来。他怕他的喊声惊扰了邻居,会让季文竹更加生气。于是复又上楼再敲,门内依然不应,不知道季文竹是躲在屋里暗自冷笑,还是已经走了。

  又打季文竹手机,照旧无人接听。

  

  整整一个下午,刘川一直都在给季文竹的手机发短信,开始只是求她接听电话,说他有话要谈。后来,索性态度诚恳地服软道歉,说自己不该大声冲她嚷嚷,不该在她生日这天让她不快。再后来,他开始给季文竹的手机发去各种甜言蜜语……希望她原谅他、接他的电话,让他陪她度过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刘川还去商店买了一张非常红火热闹的生日卡,他反复琢磨构思之后,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甜蜜的忧虑:“我的小船,让我在你的生日亲你吧,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会相爱到永远吗?”

  刘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缠绵发嗲。

  写完之后,走出商店,站在街上,又打电话,季文竹还是不接。刘川走了半条街,打开生日卡自己看,看了几遍心里突然没底,思量季文竹是搞艺术的,搞艺术的人也许不喜欢把爱情写得这样直白肉麻。不如写些比较含蓄的哲理警句,说不定反而更能配她。于是刘川返身走了半条街又回到那家卖卡的商店,在那里又挑了一种清雅素淡的贺卡,买下之后搜索枯肠,却找不出一句清雅素淡的情话。他拿着笔趴在柜台一角想来想去,不诗不韵地排比出这样几句拗口的贺词,也知道这绝对不像他说的话,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能说什么啦:

  ——没有竹的高大挺拔,却有竹的婀娜多姿;未经竹的风霜雨雪,却有竹的意气风发!——送给文竹。

  意犹未尽,他还想再接着排比下去,但,实在没词了。

  

  直到晚上刘川也没能联系上季文竹,他带着生日卡灰心丧气地回到医院,路过护士值班台时突然开窍,走过去和值班的护士说了两句好话,便获准用值班台上的电话拨了季文竹的手机。这个陌生的号码季文竹果然接了,刘川没时间辨清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先是结结巴巴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其实并无责问之意,但一紧张口气便成了责问。季文竹强硬地答道:我不想接,我还想清静一点呢!刘川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啊?其实他也不想追查季文竹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个不怀好意的导演请她。季文竹果然说我吃饭呢,今天我过生日。刘川知道季文竹是在故意气他,他知道那个导演就坐在她的对面,正笑着看她。刘川心如刀割,但依然低声下气:你在哪儿吃饭,吃完了我去接你,我送你回家。

  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季文竹居然答应了:也行吧,我在顺峰呢,就是东三环那个老顺峰……
晚八点,刘川赶到位于东三环的顺峰酒楼,他明明可以进去找季文竹的,但怕季文竹生气没敢进去。季文竹是让他接她来的,不是邀她共进晚餐的,所以他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九点钟左右季文竹才和那个半老的导演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刘川迎上去,他对季文竹旁边那张皱纹横生的面孔痛恨万分,但不得不在祝贺季文竹生日快乐之后,又硬着头皮和那家伙握手。季文竹敷衍地为二人做了介绍:啊,这是我们导演。这是刘川,我的一个朋友。季文竹连男朋友都不敢承认,而是用了“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暧昧的名称,这个不知被降了多少格的称谓让刘川很不开心,非常别扭,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听着。导演没拿刘川当回事,点头笑笑,然后对季文竹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儿呢。季文竹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朋友也有车,刘川你的车停哪儿了?刘川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幸而导演接下来就与季文竹握手言别了:那好,那不用我送啦?那咱们明天见吧,别忘了明天下午有你的戏。导演和刘川也握了手,然后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别克轿车从季文竹和刘川身边开过时,刘川还随着季文竹冲他挥手告别呢。

  导演走了,季文竹收回视线,看了刘川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然。季文竹先问:你车呢?刘川说车坏了。季文竹疑心地问:又是哪个女孩砸的?刘川说咱们走吧,到家我再告诉你。季文竹说没车你干吗非要来接我。刘川说:咱们打车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甭管多晚我也想陪陪你。季文竹这才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啦?刘川也笑了,开心至极,阴霾顿消地说:你不生气就行。

  他们站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从东三环到酒仙桥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季文竹路上没有说话,刘川侧目观察,见她情绪并不太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停车后刘川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季文竹没有等他,径自下车进了楼门。刘川没等司机找零就下车追上楼去,上了五楼之后他意外地看到季文竹并没进屋,她像木偶一样站在自己门前,眼睛发直,身体僵硬。刘川行至她的身后,他的视线也随了季文竹的视线,微微仰起……楼道里灯光惨淡,昏暗不清,但刘川还是看得明明白白——季文竹的门口,门楣的上方,竟然悬挂着一只破烂的布鞋,破鞋的下面,又是一个血红血红的大字,横七竖八地涂在门上:

  骚!

  

  刘川对我说过,他后来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他在那个血红的“骚”字下都对季文竹说了什么,都解释了什么,表白了什么。那天晚上留在他记忆中的惟一印象,只有不可抑制的愤怒!

  刘川还记得,季文竹楼上的几个邻居恰恰经过这里,他们愕然地驻足停下,愕然地看看门上的破鞋,又悄悄看看门前呆立的季文竹。刘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季文竹住的那栋居民楼里跑出来的,他也不记得他是在哪里拦住的出租车。出租车把他带到了大望路的街边,他疯了一样向单鹃的住处跑去。在情绪的极度激动中他居然没有跑错地方,他仅凭印象居然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五方杂居的院落,院里的那间小屋亮着灯光,他用拳头擂鼓般地擂响了房门,拉开房门的又是单鹃的母亲,她显然已经透过窗户看到砸门的是谁,于是开门迎接刘川的竟是一把大号的菜刀,她晃着菜刀用比刘川还要疯狂的声音大声叫喊,她的歇斯底里几乎不需任何酝酿,便在眨眼之间升至顶点。
第15章 两败俱伤(二)  



  “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刘川不得不节节后退,因为这个女人已经疯得开始挥刀砍人。单鹃这时从屋里冲出来了,她抱住她的妈妈,让她妈妈回去,让她妈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刘川退到院子当中,冲单鹃大声喊道:


  “单鹃,你有本事冲我来呀,你折腾别人算什么本事!”

  单鹃没喊,她冲刘川冷笑:“你不是什么都能忍吗,你也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因为你喜欢她了对吗,你不玩同性恋了对吗,你不是同性恋吗,你怎么现在也喜欢女人啦,啊?”

  刘川理直气壮:“对,我喜欢她!我告诉你,你要再敢骚扰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别把我逼急了!”

  单鹃还是冷笑:“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喜欢一个女人!”

  刘川挑衅般地回嘴道:“对,我就是喜欢她,因为她对我好!因为她对我好!”

  单鹃还想冷笑,但眼泪却一下子蹿出来了,她突然哆嗦着泣不成声:“那……那我以前,我以前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啊?”

  单鹃的眼泪让刘川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声音也不由放平了几分:“对,你过去对我是不错,所以我后来又去秦水找过你,我想帮你找工作,想帮你上学。可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该毁的都毁了,该砸的都砸了,你把事都做绝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欠你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别去招惹我奶奶,别去招惹我女朋友,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闹下去,你就等着吧,早晚一天让你承担法律责任!”

  周围的邻居纷纷被他们的叫喊拉出家门,瞪着眼睛过来围观。单鹃的母亲仍然叫骂着扑向刘川,单鹃夺了母亲的菜刀,一边推她进屋,一边转头对刘川哭道:“刘川,你也等着!你,你害我爸,你害我全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就是没完!”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各种口音七嘴八舌,刘川不想再跟他们废什么话了,他挤出人墙,离开了这个外地打工者聚居的院落,向这片棚户区的外面,大步走去。

  

  当天晚上,刘川给东照市公安局的景科长打了电话。景科长的反应比刘川预想的和期望的,还要积极。他在第二天的晚上乘飞机赶到了北京,到京后立即与刘川见了一面。

  针对刘川遭单鹃小康骚扰的情况,东照公安局其实此前已和北京市局某处通过多次电话,商量对刘川的保护措施。景科长这次亲自进京,还带来一个搜捕小组,试图找到小康的踪迹。因为东照市局早些时候曾对小康下过拘传书的,所以一旦发现即可扣留,并不需要再找证据。而处理单鹃母女就比较麻烦了,景科长对刘川说只有一个办法简单易行,而且一劳永逸。刘川抬眼看他,等他面授机宜。但景科长并不急于示出他的锦囊妙计,而是加重口气又点了一句:“可这办法需要你的配合”。

  刘川问:“我怎么配合?”

  景科长说:“如果你能修改你以前的证词,向我们证明单鹃和她母亲早就知道单成功是抢劫金库的逃犯,早就知道她们从海边挖出的东西,是抢劫金库的赃款,那我们就可以立即将她们逮捕,依法追究她们包庇逃犯和侵吞赃款两项罪名,判个十几年那是起码的。你愿意作证吗?”
刘川低着头,想了半天,抬头看了景科长一眼,随即避开视线。他在喉咙里不甚清晰地咕噜了一句:不,那太狠了。景科长没再接话, 只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 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两天之后,经东照市公安局与北京朝阳公安分局协商,由朝阳分局出面,依法拘传了单鹃母女,在暂时没有证据确认单鹃与刘家汽车公寓被砸有关的情况下,分局以没有合法暂住证明为由,决定将单鹃母女遣送回原籍老家。

  景科长在北京逗留了一个星期,在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之后,才和刘川告辞。他们没有搜寻到小康的踪迹,也没能从单鹃口中审出他的去向。单鹃母女随后被解出了北京,送回东照去了。一切似乎都重新平静下来。刘川憋在心头的那份紧张,那份气闷,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平复之后,也慢慢松弛下来了。

  但“破鞋事件”无论如何,还是在他和季文竹的关系上,投下了阴影。刘川那几天除了在医院陪护奶奶之外,一有空就想去找季文竹和她做伴。可季文竹总是拍戏,总是不在,她又不让刘川去拍戏现场,她不愿意向文艺圈的那些朋友们公开她和刘川的关系。她甚至跟刘川有言在先地提前说好,将来她拍的这两部戏播出之后,一旦她红了,她和刘川的关系就更不能对外说了——偶像型演员都不能过早找对象的,找了也不能随便公开,影迷要是知道他们的偶像都有男朋友了,肯定会特别伤心的,甚至干脆就不追你了。我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了我的影迷啊,他们才是我的上帝。刘川说:那你以后不会连跟我上街都不行了吧,再说剧组里又没你的Fans干吗连剧组都不让我去?季文竹说: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应该支持我的事业,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付出,那索性就别跟我好了。再说,你们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还不赶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说你奶奶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你现在也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你年纪还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吗?男人应该重事业,弄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意思吗?我最讨厌一点事业心没有的男人了。

  季文竹的这番话,道理是不错的,但因为有了那个导演,有了导演送名贵电脑这种事情,所以刘川的下意识中,就总怀疑这都是借口。但这怀疑是不能说的,说了季文竹也不会承认,而且还会冲他发火。刘川能感觉到他和季文竹的关系这一阵已经岌岌可危,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地刺激对方,把事情进一步搞僵。

  关于刘川与季文竹的关系,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里,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以刘川的外形条件,找季文竹这样的女孩,完全算不上高攀。刘川对季文竹如此痴迷,如此迁就,如此低声下气,只能说明他走火入魔,头脑发昏。也许恋爱本身就是走火入魔,就是头脑发昏。在旁人眼里明明并不合适的对象,当事者却为之神魂颠倒,死去活来。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旦被吸入其间,就会随着它的导向运动,再理智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再精明的人也会荒废智商。

  也许那时刘川并不明白,他如果决定与一个明星相爱,就等于选择了一种自虐的生活。季文竹不红则已,一旦红了,难保她不会另择高枝。文艺圈是个名利场,外观华丽光鲜,其乐融融,内则争名夺利,不进则退,不争则亡。但我又想,既然恋爱就是走火入魔,那么刘川即便看清了这些游戏规则,也很难理性地选择抽身解脱,看清这些只能让他更加疑神疑鬼,让他更加生生恨。

  为了让季文竹高兴,刘川那一阵确实也在考虑找个工作,为此他还专门去老钟家找了老钟,希望能重新回到天监上班。只要他奶奶的腿能够下床走路,能够生活自理,他就完全可以排班参加去外地的长途遣送任务。老钟当然表示欢迎,但又表示需向监狱领导请示报告。刘川已经正式退役,正式脱离了警察队伍,如要再回天监工作,恐怕还要办理一系列手续,还要报市监狱局审批。即便回来,是不是还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老钟说,连我都离开遣送科了,我和冯瑞龙现在都调到一监区去了。不行你回来就到一监区工作吧。刘川说,也行。

  回监狱工作的事刘川也只是找老钟探探口气,打打招呼,并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奶奶身边一时还离不开人,就是现在监狱领导批准他回去,他也暂时上不了班呢。
第15章 两败俱伤(三)  



  那些天他白天在医院陪奶奶,晚上就回小珂家那个单元住宿。虽然单鹃母女已不在北京,但刘川家的公寓被砸得七零八落,刘川没精力收拾,也就没法再住那边。而且这边小珂妈妈每天晚上都做几样可口的饭菜,让小珂用保温盒暖着送给他吃。他吃的时候小珂就用等碗的工夫帮他洗熨衣服收拾屋子,开始刘川把着衣服死活不让小珂洗,争来争去慢慢也就让洗了。开始还说许多感谢不尽的话,说来说去慢慢也就不说了。看着小珂每天过来干这干那,刘川渐渐变得心安理得,心想大概小珂这种女孩家教好,和她爸妈一样,本性就是这么勤劳  
本分。上次庞建东过生日,他们一帮同学都在客厅海阔天空,只有小珂一人在厨房干活。

  小珂也极力怂恿刘川早点回天监上班。她告诉刘川,他为东照公安局当卧底的故事在天监的干警中传得很神,大伙儿听说你要回来上班都挺高兴,都等着你上班以后听你好好吹吹。刘川说:庞建东也高兴吗?小珂说这我没问。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这么记仇吧。刘川说我告诉你吧,男的比女的心眼还小呢。小珂说:那是你。庞建东可比你线条粗。刘川说:女的一般喜欢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谅人,再大的事,时过境迁也就宽容了,也就没有报复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纠缠,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结了仇,一辈子不说话都不新鲜,男人的心都狠着呢。小珂说那单鹃呢,单鹃不是女人吗?怎么也这么记仇呢,报复起人来也够狠的。刘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声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就不是个女的了。

  小珂本来还想问,那季文竹是女的吗,她宽容吗,心眼儿大吗,肯原谅人吗?如果你们俩有矛盾,她是斤斤计较呢,还是能容则容?

  但小珂没问。

  

  季文竹那些天一直在找房子,她在酒仙桥那所房子的租期快满了,满了之后,就准备搬出去,换个地方住。

  她不能不搬,自从“破鞋事件”之后,她每次回家,总感觉邻居们的目光不同以往。那些迎面而来的暧昧笑意,那些背后传出的窃窃私语,一次一次地,不断把那只破鞋印上她的脑门,让她一见到这幢半红不红的砖楼,就情绪败坏,精神压抑。

  她把找房的事跟导演聊过,当然没说缘由。导演很帮忙,专门派手下的一个剧务替她跑了好几家租房中介,最后挑中了和平里一个机关大院里的一所楼房。那房子的主人是个白领,家里装修很有品位,因为急着出国定居,所以租金要得比较便宜。季文竹看过房子之后当即决定,不再等到酒仙桥的房子到期,现在就搬到和平里去。

  搬家之前她给刘川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搬家的具体时间,上次乔迁就是刘川帮忙,否则清理打包三天也收拾不完。这回刘川提前一天就过来了,帮助季文竹整理东西。和几个月前季文竹搬过来相比,她的东西又多了至少三成,第二天装了整整一车,还剩下不少没装上去。

  刘川跟着满载的货车先走了,季文竹留下来收拾残局。半小时后,门声响动,她以为刘川跟着空车回来了,走出卧室刚说了一句“这么快”,随即惊诧地愣住。她看到走进屋子的不是刘川,而是一男一女两个生人,他们冷酷的眼神让季文竹一下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颤声发问:

  “你……你们找谁?”


她的话音未落,男的已经砰的一声把大门反锁。季文竹刚想叫喊,面部就被那个女的猛击了一掌。那一掌打得她摔在地上,她的尖叫在摔倒的同时冲口而出:

  “啊!”

  男的上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恐惧得再也不敢出声。女的用一把手动的剃头推子,从她的脑门正中,贴着头皮狠狠地推了下去。季文竹凄惨地哭了起来,她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她秀美如丝的头发上,她感觉到他们在她的头上肆无忌惮地又扯又剃,她看到一缕缕一片片乌黑华丽的青丝散落一地,她嘶哑地发出呓语般的哭嚎与呻吟,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明白,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哀鸣。

  

  刘川随空车回到酒仙桥之前,已有热心的邻居帮季文竹打了110报警,刘川随搬家公司的人回到这里的时候,季文竹正被人扶上一辆警车。刘川几乎无法相信这个衣衫破碎,残发飘零,头顶半秃,满脸青肿的怪物,就是清水芙蓉般的季文竹。他从搬家公司的车上跳下来时巡警的车子刚刚开走,刘川惊疑地走上楼去,发现季文竹的屋子大门洞开,几个民警正在勘查现场,一个最先报警的目击者正在接受询问,她提供的情况简单而又片断——逃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简单得让现场记录的警察难以满足。不过这简单的只言片语已使刘川洞悉一切,他脸上涌满赤红的热血,额头暴起凸显的青筋,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窍无音。他转身大步跑下楼去,奔向街头,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大望路的方向直扑过去。他在大望路那个肮脏的大院里没有找到凶手,但房东认出他了,他曾两次来此与她的房客发生争执。房东一见刘川仿佛找到了知音,拉着刘川对单家母女一通数落:上次派出所赶走她们她们赖上我了,她们走了我这房子当然可以另租别人,可那女孩她妈现在又回来非要让我退她租金不可。她懂不懂啊,房租半年一交,交了不退,全北京都是这个规矩,她懂不懂啊。怪不得你跟她妈也有矛盾呢,上次你来她还动了菜刀,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儿。刘川没有心情与房东共鸣,他在房东口中得到单鹃母女新的住址后转身就走,从他发青的脸上房东大概不难猜到,这回打算先动菜刀的,八成不是那位泼辣的妇女。

  单鹃母女新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就窝藏在这片不城不乡的平房深处,隔了两条细长的街衢和一条污浊的水沟,同样是一个大而无形的院子。刘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直闯进去,他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叫:单鹃,你出来!单鹃!你出来!院子里人不多,住在这里的人白天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仍然有不少惊异的目光,从两侧的门窗里投射出来,追随着刘川的背影一路往里……在院子的尽头,他们看到这个年轻人把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堵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大声质问,声音激动,词句错乱,语意不详。那个女人也同样激动,同样歇斯底里大叫大喊。他们的声音互相压制,彼此吞并,从屋外吵到屋里,只一瞬,又从屋里吵到屋外。他们看到,那个半老女人两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追着年轻人出来,冲年轻人的后背泼了一下,能看出泼出来的,是锅里滚烫的稀粥,那半锅粥水带着灼热的烟气,离年轻人的脊背只差半寸!那女人端着热锅穷追不舍,未料几步之后,年轻人突然转身,先是一把推开上来拉劝的一位邻居,继而冲向那位端锅的女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那半锅残余的滚粥立刻飞出锅底,大半蹿上了端锅女人的头脸,小半溅满了劝架邻居的前襟。
第15章 两败俱伤(四)  



  空空的铁锅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尖锐的惨叫从周围每个听觉健全的耳朵钻出,这闻所未闻的惨叫让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脆弱得无处可躲。滚烫的粥显然把端锅的女人烫疯了,她全身热气腾腾,脸庞、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凡可看见皮肤的地方都露出了鲜肉,红色的鲜肉上星星点点地沾着白色的米粒,让四周的目击者无不头麻肉紧。但不知什么邪劲支撑着她一边尖叫,一边继续扑向年轻人,她揪住年轻人撕扯了几下就摔倒了,而那位劝架的邻居早就滚在地上凄声呻吟。旁观者这才有人胆上前,探看她们的伤势。他们同时  
看到,那个年轻人傻了一样,呆了片刻转身向院外跑去,他们本想抓住他但没人敢上。正当他们手足无措想着该给120还是110打电话时,那年轻人又跑回来了,他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他和另外几个邻居抱着已经昏厥的两个女人跑到路口时,一辆急救车恰恰赶到。跟出来帮忙的邻居们搭手将伤者抬上了车子,然后望着那个年轻人随车远去。

  事后证实,大约有七八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及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锅粥是怎么从屋里被端到屋外的,又是怎么浇到受害人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三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单鹃母亲端着一锅热粥走出屋子开始:单鹃母亲走出屋子大概是想到水沟那边倒掉一点多余的米汤——证人们是这么估计的——正逢刘川情绪激动地赶来与其争吵,双方争吵过程中刘川先是动手推了一位劝架的邻居,又将那锅滚粥一半扣在了单鹃母亲的脸上,一半泼在了劝架邻居的前胸。据医生诊断证明两位受害人均被深度烫伤,烫伤面积分别高达百分之四十和百分之十二,特别是单鹃的母亲,送到医院时已陷入昏迷,经过近五个小时的艰苦救治,才得以保住性命。

  医生们最初以为,护送伤者过来的刘川,是这位重伤妇女的儿子,所以在伤者推进抢救室后便催促他赶快回家取钱。刘川于是匆匆赶回住处,将家中拍卖家具所剩的十二万元现金全部拿上,然后立即赶回了医院。这一天小珂正巧在家倒班,在巷子里见刘川行色匆匆地出去,便打招呼,问他去哪儿。刘川说去医院,小珂说那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你奶奶呢。刘川便请小珂到医院替他换小保姆回来休息,他说我有事要先去一趟明光医院,晚一点我再过来换你。小珂问你去明光医院干吗,刘川未及回答就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刘川赶到明光医院时伤者还在急救室里,等他把十二万元现金全部交了,医生才特意告之:你们家里刚刚来过一男一女,那女孩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刘川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那一男一女究竟是谁。他转身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向急救室的方向走去,刚刚转过一个墙角,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他迎面撞上快步疾行的小康。

  小康只身一人,正往外走,单鹃不在他的身旁。刘川不知所措地迎上去叫了一声“小康”,小康没有应答,而是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突然搂住了刘川的肩膀。刘川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没觉得很痛,只是下身有些发凉。他脚下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扶住小康,但小康快速地错步闪开,扭身便走。刘川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的短粗的木柄,那只木柄支棱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


刘川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他想也许单鹃就在前面。他看到了“急诊室”三个红红的大字,那三个大字就像扑面而来的三个狰狞的血点,在他的视网膜中渐渐浸淫,直到充满整个眼眸……

  

  此时此刻,单鹃正大步走进另一所医院,她从安全楼梯跳跃着奔上五楼,走出楼梯毫不减速,朝着病房大步奔走。她看到刘川家的小保姆正提着一暖壶开水从开水间里出来,便加快步伐追了过去,从背后一把夺过那只灌满的暖壶,将小保姆顺势撞倒在地。小保姆惊呆地看着单鹃拔了暖壶的壶塞,快步冲进了前面的病房。当然,那就是刘川奶奶的病房。

  刘川的奶奶刚刚服完中药,忽闻走廊上小保姆发出惊悚一呼,她从床上起身想到门边看看究竟,双脚刚刚沾地单鹃就冲了进来。老太太与单鹃曾有一面恶交,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也许人老了毕竟见广识多,刘川的奶奶居然临危没乱,而且头脑清楚地看到单鹃扬起了那只开了口的暖壶,看到一股滚烫的开水带着亮闪闪的热气,龙蛇出洞般地迎面飞来,奶奶虽然举步维艰,但生死一瞬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敏捷起来,她在开水飞来的刹那,扯过床上的棉被往上一举,提前半秒阻断了水龙的去路。当单鹃随后将暖瓶狠狠砸来的时候,老太太更是力从心起,抓起整床棉被奋力一扑,居然将单鹃连壶带人全部罩在下面。单鹃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为时已晚,小保姆和一个护士冲进来了。小保姆护住奶奶,护士扯住单鹃,单鹃甩开护士夺路就走,恰在门口撞上刚刚赶来的小珂。小珂不愧经历过警校的五年训练,不过两个回合,便将单鹃掀翻在地。在此之前,小珂在警校学的那几套拳脚,还从未受过实战的检验。

  

  连小珂在内,谁都以为,刘川的奶奶经此一吓,病情将会出现逆转,不料当天晚上,奶奶在小珂和保姆的扶持下,却突然出现在明光医院刘川的病床前。那时刘川已经做完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幸而那匕首不算太长,那一刀从胸腹中央直直插入,与胃脘心脏差之毫厘,未能伤及致命要害,在奶奶一步一挪地走进病房的那个时刻,刘川的神智已完全清醒。

  毕竟失血过多,刘川的面孔如白纸一般。奶奶在床前坐下,抓住刘川的右手,她发觉孙子的手只在一夕之间,竟然变得骨瘦如柴。

  天河监狱的老钟是第二天来到病房的,他给刘川带来了他老婆熬制的一罐鸡汤,还带来一个令人宽慰的消息:在昨天单鹃被依法拘留之后,今天清晨,小康也在北京至秦水的火车上落网。

  

  三周之后,刘川的伤口完全愈合。

  这一天小保姆过来帮他办理了出院的手续,付清了全部费用。与此同时,北京市朝阳区公安分局的几位刑警也带齐了一应手续,在刘川的病房里,向他宣布了经人民检察院批准的决定。

  ——刘川涉嫌故意伤害,决定予以逮捕。

  星座学流行一个传说:射手弯弓射下了天蝎,天蝎堕落砸死了射手,两个星座冤家路窄,相生相克。
第16章 刘川入狱(一)  



  因东照金库大劫案一千二百万元巨款而反复纠缠的所有恩恩怨怨,在此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每个人都进入了自己命定的结局。

  我最先听到的,是关于单成功的消息。单成功于这一年的夏末,经最高人民法院核  
准死刑,三日后,在东照被执行了枪决。

  其次,是单成功的妻子,在北京的明光医院里,经过三个月的治疗,终于苟全了性命,被一个从东照农村过来的远房亲戚接走了。那位亲戚一同接走的,还有刘川三个月前为伤者存在医院的治疗费用。两位伤者住院治疗花去将近六万,伤势较轻的邻居出院时又拿走了一万,账上还有五万多元的余款。

  除了脸上身上留下多处焦皮烂肉的疤痕之外,这次烫伤给单成功的妻子带来的后遗症,主要表现在精神方面。也许她的心理基础和性格类型已经具备了这种条件,经此刺激当然就更加疯疯癫癫。亲戚接走她时,她的目光呆滞无神,口中胡言乱语,就像练了三个月法*轮功走火入魔一般。

  据明光医院的医生观察,来接她出院的那个人是个很穷的农民,他对能接走这位远亲和这五万元现金似乎感到非常幸运。五万元对于一个穷困地区的农民来说,确实是个机会,否则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攒到这个数目。

  关于小康、单鹃和刘川三人各自的案子,也在单鹃母亲出院后不久,连同刘川家住宅车辆被盗被毁和季文竹被殴等案,一并审结。

  范小康,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盗窃罪、毁坏公民财产罪,数罪并罚,合并判处无期徒刑。

  单鹃,犯故意伤害罪、盗窃罪、毁坏公民财产罪,数罪并罚,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

  刘川,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范小康、单鹃、刘川三人均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经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范小康和单鹃的上诉,维持原判。刘川故意伤害案经二审法院重审,认为刘川犯故意伤害罪证据不足,不能证明其实施伤害行为时具有主观故意,因而罪名不能成立。但刘川年轻力壮,与年长女性受害人发生争执时,应当预料可能出现伤及被害人的后果而没有预料,因此应负过失责任,但刘川失手后能对受害人积极设法救治,减轻恶果,属从轻情节。而且东照市公安局也来人来函,对刘川破案有功的情况向法院做了说明,认为刘川伤害单鹃母亲,与他此前参与破案有一定因果关系。可能考虑到这些因素,二审法院依法改判:刘川犯过失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判决生效后,范小康因其他问题待查,暂时留在看守所内关押,单鹃、刘川则先后从朝阳分局移送至北京市监狱局,分别交付北京女子监狱和北京天河监狱,执行所判刑期。

  

  刘川被押到天河监狱时,已经是这一年的深秋。深秋的草木比夏天更加深沉苍郁,深秋的太阳也比夏天更加灿烂金黄。天河监狱的广场中央,那座凤凰涅的雕像与金色的太阳和深绿的草坪交相辉映,把获得重生的意义彰显得极为明朗。

  刘川终于回来了,他终于回到了他一直想要回来的天监,但此时这里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心头,都已黯淡无光。

  他是和关押在朝阳分局看守所的另外五位已判决的罪犯一起押解过来的,在他离开看守所时他还不清楚将在哪座监狱熬过五年的刑期,是囚车行走的路线让他猜到了他们的去向。他的心情在那个刹那更加败坏起来,那种绝望无异于将他押赴刑场。


在押解途中和他铐在一起的,是个头大颈粗,外表强壮的家伙,这个名叫孙鹏的汉子是个酒楼的厨工,因打架致人重残,判了十年徒刑。这家伙和刘川在看守所关在同号,因为看见刘川初进看守所时曾经哭过,所以对刘川始终持以蔑视的眼光,平时与刘川说话,多是讥讽教训,现在和刘川铐在一起,动作姿势也总是由他主导,对同铐的刘川从无一点关照。刘川上车前手腕就因他乱动胳膊而被铐子磨破,以致稍稍一动就疼得钻心。

  也许这时的刘川对任何疼痛都已浑然不觉,也许他这时的每一根神经都已接近麻木,也许从看守所一踏上这辆囚车,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让他立刻痛到了顶点——一年前的一个晚上,刘川就是乘坐一辆同样的车子,押解着一个名叫单成功的犯人,朝着同样的方向,开始了一个无妄的旅程。他那时不可能预知,这个旅程犹如哥伦布的航海一样,绕了漫长的一圈之后,还将回到原来出发的地方。

  但这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从这个起点开始,整个望不到头的人生都已注定。注定没有光亮,无法大口呼吸,胸口上的心跳,永远永远,将与此刻同样,压抑空茫。

  刘川窝着身子,坐在囚车的后面,透过车厢内的铁栏向前凝望,前面的位置,本是属于他的;前面两位民警眉宇间的严肃,彼此交谈时嘴角上的轻松,本来都是属于他的。

  囚车沿着东四环路向南开去,绕过半个北京的边缘。四环沿线的开阔,反而让刘川的内心缩成一团。和天监遣送大队的专职押解民警不同,分局的押送看上去比较宽松,对犯人往窗外看景不大干预,这使他得以把过去每天上班常走的路线,一一重温。沿途景物依旧,车上物是人非,这辆熟悉的囚车窒息了他的痛觉,而窗外熟悉的景物,又让心中那个以为找不到痛点的伤口,发出难忍的呻吟。

  痛觉的回归让刘川干涸的两眼再度湿润,让那些早已忘却的人间热望余烬复燃,让他想到了奶奶,只有奶奶还能无条件地爱他;让他想到了季文竹,季文竹还爱他吗?想到季文竹他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深谷中坠落,身体急速下沉,却始终无法到底。

  刘川被捕之后,在他所有的熟人当中,只有景科长和市局某处的一位民警一起到看守所来看望过他,从他们嘴里刘川知道,景科长已经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为他的事在法院检察院等有关部门积极奔走,争取从轻处理。景科长他们还给刘川带来一些水果,因为他们也是警察,所以看守所的人就让刘川收了。刘川想托景科长看看他奶奶和季文竹去,景科长也答应了。在他离开北京前最后一次来看刘川时,对刘川说了说他奶奶的情况,但没有季文竹的消息。

  在看守所候审的三个月中,刘川和自己的辩护律师见面最多。那时候他天天盼着律师过来看他,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案子,更重要的,也是想从律师的口中,听到关于奶奶和季文竹的消息。他没钱请律师,律师是法院依法为他指定的,是北京法律援助中心派来为他义务辩护的。虽是义务,律师却并未选择免费辩护最常见的态度,老调常弹地在法庭上说说刘川年轻气盛,说说单鹃害人在先,然后请法庭量刑时予以从轻,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无罪的立场。他通过对现场情况的仔细分析,认为刘川的行为不是故意伤害,而是正当防卫。但检察官似乎进行了更加详细的实地勘察,认为如果真是受害人首先攻击刘川的话,从现场的地形条件和双方身体条件的对比看,刘川完全可以选择逃避,然后通过法律渠道解决问题。刘川当过司法警察,不会不懂法律。现场的大部分证人也都证明刘川不但没有避走,反而主动转身攻击了受害人,用热粥将受害人烫成重伤,而且还故意伤及一位无辜的邻居。审判的进程和结果说明,律师的想法固然不错,可惜办法并不实用。他在法庭上的武器,主要是空洞的情节推论和法理分析,但任何雄辩的推理和分析在公诉人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现场证据和证人证言面前,都显得苍白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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